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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7章 恩仇蒙赦太平桥无当归西情缘难息天利隆忠庭生疑

  距秘密寺四里的东山顶上,有一座方圆近三亩大小的平台,长及半人多高的蒿草,一条从满布针棘林带间延伸的小路下去百八十步,便一分为二,一条往上沿山壁直达一里开外的山涧龙洞,一条往下却是秘密寺。这平台之巅在唐天宝年间原是秘密寺旧址,经历次兵祸毁于一旦,后重建时便选了山下现址,日子长久,这原址便彻底废了,一干廊柱阶台没了荒草间,竟是被人们渐渐遗忘了。站在平台之上,透了眼前密密的林隙,抬头可见上方龙洞壁立千仞,回首俯瞰,山下秘密寺红墙碧瓦近在咫尺。

  刘迁发辨散乱,一脸苍容坐在平台边缘临近山壁的石头上,眼睛死死盯着山下涧谷入口处正三三两两进山的人流,一言不发。罗和山一手捂了被树枝划得血迹斑斑的胳膊肘,将发辨稍尖咬了嘴里,恨恨道:“老刘,是不是有人把我们卖了?”刘迁从手里捏了一块尖石片,在身下的石头上狠狠地划了数条白生生的道道,脑海里飞速思谋着对策。一个时辰前发生的一幕历历如在眼前不断晃悠,寒气袭人的刀剑匕首,狰狞的面目,令他至今想起不寒而栗。

  早起太阳一出山,钱正通和其他几个汉子尚自躺在石洞里的草铺上鼾声如雷,刘迁便悄悄吆喝了罗近山出了山洞。两日前,钱正通等人从台怀镇上来,一进石洞便一屁股坐了地上,兀自呼呼喘气。

  “他娘的,眼看大事便成,倒被一个疯和尚搅得乱了!”钱正通大骂,便将发生于塔院寺的一番情形捡重要的说了。刘迁大骇道:“可是那小康得知了消息,派人搅了场?”钱正通摇摇头道:“不像,若是小康知得这消息,哪里还要进去,早着手将我等一并剿了去。便是那个半路杀出的疯和尚,倒也与小康等一行无甚关联。若是一伙,早一嗓子出去,我等想来早做了官兵刀下之鬼。这事却他娘的也透着邪乎,好不容易兄弟们下力将那搅场子的和尚扭了,不想倒小瞧了那疯和尚,竟是有些工夫,倒被他溜得影踪不见。我等兄弟起初已拿了主意,单等小康及官兵上去拿人。竟是等了一天一夜,害得兄弟们不敢合眼,却是连个鬼毛也没见一根。显见得那疯和尚与小康不是一伙,这搅场子或许是那疯和尚无意闯入,可随后一连串事却分明觉得那疯和尚哪里疯了,原他娘的贼精!”刘迁沉思道:“老钱,你道看得仔细了,小康不曾察觉?”钱正通指了身后众人道:“老刘,我老钱倒骗你么?你问问众位兄弟便知,这掉脑袋的营生,敢说模糊话么?”众人纷纷道:“老刘,我等今日能容身而退,说明小康竟是半点不曾发觉。听说四月初八秘魔岩庙会,小康要来此进香!”刘迁道:“这消息确切么?”钱正通道:“哪里有假?当日在杨林街那小康便亮了身份,若觉得有了险情,他自躲还不及,绝对要通了官府搜山净寺的。说得第三日在台怀镇游玩,堪堪儿就来了塔院寺!”刘迁道:“这便是说台怀镇举事不成,尚可有救,这秘魔岩就是第二个塔院寺!”罗近山一旁道:“老刘,四月初八便见分晓,若那小康上山,便说明我等尚未泄漏,大有机会,若不来,我们便早早离了此地,上直隶避祸。”钱正通笑道:“避祸哪里不是正道,偏偏要到直隶,你倒没选了个好地方。”罗近山笑道:“不闻灯下黑么?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越是安全。”刘迁一摆手道:“现下尚不是提避祸的时候,既如此,当按原定计划,在太平桥一带下手。老钱,事不迟宜,今日晚间随我带几个兄弟在太平桥动手脚。”钱正通已是缓过气来,端起桌上一杯水来,咕咕猛灌一气,用袖子一抹嘴道:“藏放火药的地方已选好了,就在桥两头的支柱下,能放四包火药,十斤一大包的,中间用拇指粗的炮捻接了。东西桥头靠近塔前供桌旁挖一个坑,里边放斤药,上边用木板上盖了,单等那小康一上桥,揭起木板来,将供桌儿上的蜡往坑里一丢,也就是皱皱眉的工夫,那木桥准保齐整整断了,跌落涧里。饶是那小康命大,炸不死他也让他跌得粉身碎骨。”

  钱正通所提及的太平桥位于秘密寺西一里远近的涧谷上,太平桥西空地上有一座唐代砖唐,原是著名高僧木叉和尚的舍利塔。每年四月初八秘魔岩庙会期间,在木叉和尚塔前上香祷告是必去的。木叉和尚塔与秘密寺之间,有宽不足四丈的深涧,深约数十丈,下是一条常年干涸的河谷,河谷间满布了大大小小的裸露石头。河涧上不知何年何月架了一道木桥,原名奈何桥,后改为太平桥。这里边有个传说,人若经这桥上打个来回,一年的烦恼忧愁便会甩落深谷。刘迁等人之所以选定在这座桥上动手做事,一是一炸桥,干净利落;二是即便炸不死人,下有深涧却是无处可逃。

  当夜,刘迁与钱正通等人便摸黑将药悉数置了桥下,单等小康一上桥就动手。此外,为保万无一失,刘迁与钱正通守了桥头西侧,若小康从桥上脱身到了西头,便一涌而上,乘乱将其乱刀剁了,便是官军再护得严密,已是于事无补。

  四月初八一大早,刘迁唤与罗近山出了石洞,直奔太平桥,仔细察看了药线,这才歇心。往回走时,竟远远见一伙短衣打扮的汉子从秘密寺出来,直奔石洞方向而来。看那走路阵势,齐整有序,绝非一般人物。刘迁突地冒出一个念头:莫非是官军得了消息!忙一把将罗近山拉了草丛中,细观其变。

  “我的娘,老钱他们被拿了!”罗近山惊道。刘迁从草丛中抬头见老钱等兄弟被一伙人从石洞里赶出来,一字排了在石洞前的空地上,好似上去一个一个问些什么,便被齐齐绑了,望山下而去。

  刘迁和罗近山不敢回洞,忙绕道奔了十数里才上得东山这处平台里坐了。

  刘迁思忖良久,方徐徐道:“小罗,这亦是个意外!”罗近山不解道:“都被拿了,怎生是个意外?”刘迁突地站起来道:“如若泄漏了消息,为何不直接搜山拿了我等,便下了山去?眼见太平桥一带相安无事,便是官军出手,尚不知太平桥下竟埋得火药,这就是说,官府想是例行公事,来净山的,便是老钱他们的底细也不知晓!”罗近山想了想道:“也是个理,可现下只有我们两人,如何行事?”刘迁凄凄一笑道:“若怕死,我便一个人去。当年随我成千上万的兄弟,都惨死于满狗刀下,竟只剩得我一个人苟活。今苍天有眼,我刘迁决计要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了此仇!”罗近山叫道:“老刘这话有些看不起人,我罗近山怕死么!我去桥西守在供桌旁,看势点药。老刘,你就在那林间伏了,若我事败,你乘乱上去将他剁了。”刘迁道:“好兄弟,我们一起干吧。这青史留名的时候到了!”当下,略略整整衣裳,大踏步便要下山。罗近山突地一把拉住刘迁。刘迁一回头道:“怎么,后悔了么?”罗近山将发辨往脖颈间一绕大笑道:“老刘,我讨个便当如何?”刘迁皱眉道:“何意?”罗近山双手突地一拱,肃容道:“老刘,若我事不成,记着从背后给我一刀!别让清狗将我拿去!”

  刘迁闻言,大是感慨,眼眶湿润,道:“好兄弟,我这刀本来只杀贼不杀人,今日我就大开杀戒了!”

  罗近山笑着一拱手,道:“我先走一步在桥西等大哥!”扭头便往那山下小路间直奔。

  秘密寺由北齐时一位名叫法秘的比丘尼创建,唐武则天时辟闾崇义扩建,唐代高僧木叉和尚开辟为远近闻名的禅宗道场,金朝前为五台山十大寺之一。创建数百年来,可谓沧桑历尽,兴废数次。北宋太平天国五年宋太宗曾下诏重修,绍圣二年五月,该寺不幸遭大火,除抢得出一部大藏经外,千间房廊化为灰烬。第二年,福全大师方募化重建。

  康熙等一干人群上得秘密寺前,阶台上下及寺前空地上已是人潮如涌。阶下高足香炉内,火势熊熊,五色纸c香烛等尽投了里面,一时纸灰飞扬,香气扑鼻,供桌前摆了三条坐垫,游人香客烧些纸张便跪倒在坐垫上,作个长揖,然后跪了便磕。三个坐垫显是少了,急得后边人群纷纷叫嚷,不断催促前边:快些快些。

  山门前长长的阶台上,两下里排了数十丈长两支队伍来,寺门内只不断往里拥,里边的人却是出不来,两头堵了个严实。竟是谁也动弹不得,只人群里不住笑骂。

  瞅着这景象,康熙不住感叹道:“这秘密寺不过仅是五台山台怀镇外的一处下院而已,不想却是这般热闹阵势,便是北京镡拓寺庙会期间,也不过是这个光景罢了。”老索笑道:“可想而知,这台怀镇里各寺庙会是些什么阵势了。”范成德笑道:“各位且不要忘了这是在五台山,佛家圣地。这四乡八邻原本村村有寺,寺寺供佛,染了这佛香味,我等当地百姓信佛崇佛拜佛之情原不奇怪,事实上倒成了乡俗,一代一代便这样传了下来。这方圆五百里,古有谚云:有说尽的话,看完得戏,却有拜不完的佛!”康熙笑道:“这古谚当是有趣。”范成德道:“佛,在代州c忻州之境地已属百姓生计间的一件大事,凡逢年过节,均要俯地拜佛供神。这是佛地习性,亦是佛地人性。”范梅枝叫道:“且不要说了这些,我却有点急了,咱们快快进寺里看看去吧。”老索指了拥挤得水泄不通的寺门,笑道:“梅枝姑娘,你若有本事挤得进去,我老索便服了你!”范梅枝脸一红,嘟了嘴道:“那怎可是好,既来了哪有不进之理,莫不要就在这山门下站得一时,也算了朝佛么?”康熙故作深沉道:“心若有佛,天涯海角,遍地皆佛;心若无佛,近在咫尺,不识佛面。”范梅枝嗔道:“我却听不懂这些,你诓我不识佛么?”范成德笑道:“这位爷此言倒有些禅机。”

  范忠庭道:“爹,省得这边挤,那边木叉和尚塔前现下人尚不多,我们不如先去那边拜了木叉和尚,待他们从寺里出来,我们却返回这边再进寺里不迟。”康熙顺范忠庭指了方向西望道:“还有个木叉和尚么?”范成德道:“对面山上有座唐代木叉和尚圆寂塔,隔涧架了一桥,当地原称奈何桥,后改为太平桥。桥上走个来回,称可消百病c去烦恼,原是佛家传言,不过取个吉利意思罢了。”康熙听了,好奇心却是大起,道:“这桥倒同菩萨顶c南山寺c龙泉寺一百零八个台阶的意思有些相似,看来这佛家非但明人心镜c息人心祸,竟还有忘忧愁c解烦恼的作用,既如此,哪里少得?走,先去过过桥再说,却要看这人世烦恼怎生一过便了!”

  众人笑着,下了石阶,便直奔木叉和尚塔前而来。

  身后,柳汉周戴一顶黑瓜皮帽,率十数个官兵扮作的信徒游客隔了十数丈,远远不言声跟了。柳汉周边气喘吁吁地一步不停往前赶,一边悄声道:“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等么?”一个兵士头目摇摇头道:“不曾发现。”柳汉周道:“姚大人先前带走的几个人是从哪里搜得的?”一个兵士指了身后秘密寺北的山隙间道:“是从哪里捉了的,说是流亡到此的信徒!”柳汉周道:“信徒?这天底下都他娘的是信徒,信得及么?姚成章自不晓事,也不细细审问,若是奸人作祟,出了意外,我饶不得他!”

  罗近山靠着桥西一块石头坐了,隔了来来往往的人隙,悄声道:“来了!”刘迁蹲在地上,戴一顶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料斗笠,压低了檐子,从口中将一节草末儿吐了地上,道:“看清楚了?”罗近山咬牙道:“当日杨林街一面,我早将他刻了心里,扒了皮也认得他。”刘迁道:“哪个?”罗近山道:“当中与穿一身红衣相跟着,那个穿一身绸的年轻后生,便是小康!”刘迁突地狞笑道:“一会让他上西天!”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叠五色纸来,装作上香的样子,慢慢靠近了供桌。

  康熙等人说笑着已走近至距太平桥不过数丈远,突地停下脚步。刘迁心里一惊,瞪大了眼睛,只见几个年轻汉子走至康熙近前不知说得几句什么话,康熙点点头。站在原地,几个年轻汉子已奔出队伍,直向那太平桥而来。

  所谓太平桥不过是一座极普通的木桥,因其架在深达数十丈高的涧谷上,向下一望,便觉天眩地转,有些险意。几个汉子上得桥来,站了桥中间分两头走走停停,不时用脚跺那桥面,桥竟有些微微摇晃,惹得桥上来来往往胆小的香客便不跌声地怒骂。骂声中,已是急慌慌离了桥面,生怕那桥蓦地塌陷,掉了深涧里。

  那两个汉子略一点头,便齐齐走向桥东头,远远向康熙等人一挥手。刘迁与罗近山这才暗暗舒了口气,几乎同时屏紧了呼吸,单等他们上桥。

  康熙携了范梅枝手走了前头,尚离桥头有数丈远近,突地从对面木叉和尚塔后飞跑出一个人影来,那人又唱又跳,两手将身上衣脱得干净,袒胸露乳,手中的衣物竟抢圆了圈子绕动,所到之处,游人香客莫不纷纷躲闪。

  两个侍卫大惊,忙下得桥来,步步退后于康熙面前。范忠庭蓦地大惊道:“爹,是无当和尚。当日在塔院寺发疯的便是他,如何竟到了这里?”范成德唔了一声道:“我们且莫过去,先看看情形再说。”

  范梅枝突地捂了鼻子道:“快快走,这疯和尚衣裳上竟沾了粪便,如此臭,你们倒闻不见么?”众人这才闻得一股扑鼻恶臭,眼见得那无当手舞足蹈般地望桥这头而来,不由纷纷捂了鼻子往后闪。从秘密寺方向闻声前来看热闹的人群竟发声喊,齐齐朝太平桥而来。

  “呀,这和尚恁地奇怪,当日在塔院寺撒泼的便是此人!”

  “倒害得我被飞起的瓷片伤了胳膊,待会下来倒要教训教训他!”

  “嘻嘻,你倒上去捉了他来,怕臭不死你!”

  “天啊,那和尚竟是他娘的一身臭粪!”

  无当一路飞奔,从刘迁和罗近山面前一闪而过,罗近山突地变了脸色。刘迁惊问:“小罗,怎地了?”罗近山指了那人影道:“老刘,在塔院寺搅场子的便是此人!当真是疯了!”

  转瞬,无当便从西头上了太平桥,一上桥头,无当和尚突地将臭气熏天的衣物往肩膀上一搭,两手伸展了,抓住两边桥栏,脸上脏得出奇,兀自露了一口白牙,冲桥东人群咧嘴大笑。

  桥东人群发出一阵笑:“疯和尚,要挡了爷的路么?”

  “快快收拾臭身子滚了一边去,我们却要过桥!”

  无当两手撑了桥栏,突地一使劲,两脚离了桥面,作一个后翻,稳稳落在桥面上,也不见使得什么手法,脚步未曾动得半步,竟是一屁股背朝木叉和尚塔,坐了桥头上。双手一合,朗声道:“天上云万朵,地上路千条。佛祖善性无善语,太平桥上不太平。口中念佛,何愁世上无路?心内事佛,何愁无路可抵?桥亦是路,路便是桥,有意寻路,无心架桥。倒是佛欺了你,还是你欺了佛!”

  康熙道:“倒哪里是疯了!”范成德闻言近前,站了桥东头,一拱手道:“无当师傅,别来无恙?”无当一抬头,突地一笑道:“灵岩寺之大,竟无容身之所;五台山路窄,却有投缘之地。范东家,无当有礼了!”说着竟坐了冲范成德当地一拜。

  范成德心中陡地一凛,道:“无当师傅,坐在桥头,实是危险之极!”无当道:“范东家,你的处境才是危险!”范成德笑道:“我不论空道c不坐针毡c不临深渊,何险之有?”无当道:“岂不闻,直道上崴脚,阴沟里翻船的典故么?居隐野易容身c抛头面惹祸端,知天下之利c争不世尘名,尚不自知,岂不险中更险?”范成德蓦地一怔,回头望望身后康熙等人,长舒口气,盘腿坐了,一拱手道:“无当师傅,既如此,今倒有事请教,可知何是佛法大意?”无当笑道:“诸恶莫做,众善奉行便是。”范成德笑道:“可知我佛家圣地三岁小孩子亦知道此一说。”无当道:“知是一回事,说是一回事,但耄耄老人亦非能做得。”范成德道:“天延一别数年,不想无当师傅佛性达此之境,我范成德甚是愧然。我倒要问你,这太平桥上不太平,却是何解?”

  无当道:“茫茫大海,尚有不测风浪;盛世大道,何惜绊脚基石?虽有廖廖数块,却可毁一轮车命天下!”范成德大骇道:“风浪何种息法?基石何种除法?可知身罪易赦,心谑难除,无当,你可知罪?”无当道:“罪从心起将心灭,心若灭时罪亦亡;心亡罪灭两俱空,是则名为真忏悔。范东家,无当舍身了!”范成德道:“即如此,当让路!”无当正色道:“此路不通!”范成德道:“如何不通法?”无当道:“大路通天仅一条,范东家,你的路在你身后的主人身上,主人的路在我无当身上,我的路在你范东家身上。如此轮回而已。”范成德蓦一阵不祥预感,道:“无当师傅,便是此路不通,道是如何通法?请无当师傅指条道来。”说着,站起身来,当地向无当深深一揖。

  无当亦一揖倒地道:“范东家,可否容我与你家主人一叙?”范成德道一笑道:“我家主人身份高贵,有什么话同我说便是,我自可转了意思。”康熙听得,缓步上前,冲无当一揖道:“这位师傅请了。”无当道:“这位施主,贫僧现有一事讨教。”康熙道:“师傅请!”无当道:“佛言,人心原有恶,世人本无罪,若以心之恶念尚无行之罪行,可赦乎?”康熙道:“其心可诛,其行可原,圣佛教悔,慈悲为世。”无当一揖倒地:“赦理在天,赦念在行。这位施主,无当在此代无知无怨之天下人深谢!”

  无当站起身来,回头冲木叉和尚塔凝望一眼,目光触及惊愕不已的刘迁与罗近山二人时,唇角突地微启,一笑回身。

  康熙大感惊奇,悄声道:“范东家,这和尚倒怪异。”范成德道:“似是代人谢罪。”康熙道:“莫非当真有人行恶?”范成德道:“却是猜想,若此地当真存了恶行,想来是针对了爷的。”康熙大惊道:“有此事?”范成德道:“不过,爷不须担心,看这情势,无当似在掌控之中。”

  却听那无当道:“且请众位退后百步,和尚却要作法!”桥两边人群闻言,不自觉退后百步站了。

  老索及几个侍卫不言声过来,架了康熙便走。老索道:“主子,此地却是不大对劲!”康熙闻言四处张望,待目光跃了太平桥,突地隐隐与对面一人相对,一股腾腾杀气竟是扑面而来,心下禁打个寒颤。待再度张望时,却已影踪不见。

  身后,突地不言声涌上一伙人来。柳汉周与姚成章气喘吁吁一脸惊慌奔上来,附在老索耳边一阵轻语。老索神色突地大变!

  康熙皱了眉头道:“何事这般慌张?”老索悄声道:“亏爷没有过桥,这桥上竟有变故!”范成德闻言,道:“看来,此地真是是非之地,爷几个先走。”老索道:“范东家,你呢?”范忠庭及范梅枝急道:“爹!”范成德摇摇头,道:“我不碍事。”说着竟向那桥头走去,离得桥头尚有数十步之遥,稳稳站定。

  康熙阻了老索等人的劝告,拧了眉却不言声,望着桥头。却见无当已将僧衣齐齐整整穿定,从衣裳里掏出一把香火点了,两手护了,口中似是念念有词。

  范成德心下一惊,厉声道:“无当,你要做甚么,快快过桥来!”无当持了香,笑道:“范东家,成就此功德早种诸善根。人活一世,无病一利,知足一富,善友一亲,涅磐一乐。一路哭何如一家哭一人哭,既有此缘,二十年参禅修行,今日方是我无当成佛之日!”

  说着,突地翻身走至桥头,将地上浮土悉数清除,揭开一块木板,冲桥两岸人群笑笑。桥东众人不知何意,桥西刘迁及罗近山却是骇得面无人色,罗近山险些叫出声来,被刘迁一把捂了。见无当蓦地将手中的香投了坑中,一时火药点燃,耀出一团火球来。

  无当仰天长笑,大踏步走至桥中,竟自稳稳坐了,双手一合,闭了眼再无声响。两边人群突地大叫:

  “老天,那桥下竟有捻儿着了,这桥要塌了!”

  “桥台上有东西!”

  “快快避了!”

  一声喊,人群忙四下散得远远的。

  腾腾燃起c焰火四射的捻儿迅即从桥西向桥中蔓延开来!

  “无当师傅!”范成德蓦地一声大叫,已是双膝着地,重重跪了。

  瞬间,只听得“嗵嗵”两声巨响,一团黑烟腾空而起。一片大呼声中,范成德满脸泪水抬起头来,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目瞪口呆,僵跪当地:无当和尚与太平桥消失了!

  柳汉周大叫道:“来呀,给我堵了路,不要叫一个人走了!”

  众侍卫护了康熙便要寻路下山,却被康熙一把推开,大步竟走至桥头处站定,冲深涧一个长揖。

  回身站定,大声道:“大家莫要惊慌。今日此事原是有奸人从中作乱,无当师傅实是以身家性命救了我等众人。这奸人实是冲我而来,不想险些连累众位乡亲。”

  人群有人叫道:

  “这到底是怎的一回事,你倒给大伙一个明白来!”

  “是呀,你是谁!”

  康熙微微一笑朗声道:“我便是大清朝当今皇帝爱新觉罗。玄烨!”一听康熙亮了身份,老索同一干侍卫迅速冲了上去,团团围定,将外衣脱了,露出明崭崭的黄马褂来。

  顿时,柳汉周c姚成章打头,桥东桥西众人恰似一片割倒的庄稼,刷刷地跪了一地。刘迁与罗近山尚未从先前的一幕中回过神来,见周围人等一齐跪了,罗近山忙一把拉了他,道:“不要命了么!”

  刘迁方跪了当地。

  “康熙皇帝万岁!”

  “康熙皇帝万岁,万万岁!”

  此时,已近黄昏,太阳渐沉西下之势,一团团火红的云霞将整个天际映得通亮。山风渐起,从寂静的深涧内鼓荡而起,将康熙的衣角撩得老高。他稳稳站了,冲桥西道:“心可诛,行可原,圣佛教悔,慈悲为世。无当师傅之言犹在耳,我自应承,自无戏言。天下太平,方有百姓安乐,今日有罪的没罪的,既往不咎,望好自为之!”

  人群顿时一阵惊呼!

  “此等凶事,康熙皇帝竟既往不咎,实是仁义之致!”

  “谁他娘的如此狠毒,当应捉了他来,凌迟处死亦不解恨!”

  “实实可恶!”

  “谁说皇上是个面目可狰的暴君来着,那他是瞎了狗眼!”

  如此闲杂碎语再次被山呼的万岁声淹没得干干净净。

  谁也不曾注意,此时,桥东人群后秘密寺山门前的坡道上一个面目清瘦c年约四十余岁的僧人静静倥伫立。双手一合,口中喃喃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有识得的,知得他不过是秘密寺主持,法名似为八叉和尚。

  此时,整个秘魔岩一塔两洞三庵十二寺均沐浴在夕阳的光影中,色彩斑驳,庄重肃穆。

  南山寺下所谓的皇帝行宫正建得热火,主体大殿已初步峻工,不几日便要上梁,此时不得不尴尬地停下工来。康熙闻知,特地在台怀镇召了山西主要官员及忻州府柳汉周及五台县令姚成章等人开了一个会议,笑称,建此行宫,尽显了山西官员的孝心,虽说未住得半日,总是建了起来,见了些规模,若就此半途而废,岂不可惜。倒不如做了寺院,这寺名称便叫作“无当寺”如何?为五台再添一景,创些收入来,倒莫为后人留了我康熙劳民伤财的恶名,岂不更好!

  众人纷纷称道。姚成章大着胆当地跪了,竟要康熙御笔亲书这新寺名,在座官员莫不担心,不想康熙竟一口应承,当即提笔留了寺名。

  四月二十,康熙携了范梅枝一行从五台山启驾。临行,康熙皇帝对范成德道:“范东家,爱女随朕入京,我自有安置。以三年为期,朕许她回家探亲一次。”

  范成德等俯身长跪,极力按捺内心的狂喜,颤声道:“皇上,这实是我范家前世修来的天大福份,皇恩浩荡,范家列祖列宗光耀之至c荣幸之至!”

  临别之时,范成德,范忠庭等人与范梅枝泪别絮语自是不须细提。

  转眼已是初秋。因了范家铺号“天利隆”御赐的缘由,再加上范梅枝一层关联,范家与忻州官员非同一般的关系,生意自是蒸蒸日上。由何耀峰一手承揽的砖厂自“无当寺”峻工之日,已是获利非丰,细细一算,竟有二十万两之巨!北路,姜献丰押粮从代州府c应县一带南上,与五台山商家达成长期供应的态势,众商家乐得少受些劳累,便纷纷从范家铺号进货进粮。车驾一空,便就近在台山方圆内征收台山蘑菇。当地人万没料得这平日里满山遍野的野生味儿竟值了钱,家家户户莫不上山采蘑,拾掇干净晒干了以一百文至一百五十文价钱尽卖了范家。范家车队载了台蘑再北上大同c内蒙一带悉数售了,原本就地筹粮,后来生意竟扩至内蒙皮毛c大同农具c柴沟堡玉c铁等物品,如此往复,利润自是打着滚往上窜。

  生意自是不消说,范忠庭却是陷于苦痛之中,难以自拨。

  佛母洞与宫兰杏一面之后,再去竟是人去楼空。问及洞内众尼,却是茫然不知所以。之后,范忠庭抽空便沿了南山寺c龙泉寺c中台c西台等地一路打问,并无一丝确切消息。

  待五台山生意步入轨道,范成德回了天延村。临别,范成德再三叮嘱,一定要找到宫兰杏。

  兰杏,你在哪里!范忠庭苦苦问询。

  眼瞅着七月十五一天一天临近。农历七月十五是传统的中元节,在五台山一带又称为盂兰盆节c鬼节。这一天,当地有中元c拜三官c盂兰盆会c烧法船c祭祖c放河灯c点莲花灯c捏面人等民俗。人生百善孝为先,这实是人们对逝去亲人的追思方称为鬼节的来历。这中元节原本是道教节日,据《唐六典》称,道士有“三元斋”,由于地官要过生日,大赦孤魂游鬼,人间为免受鬼神干扰,便于此日“中元普渡”,供奉及焚烧冥纸c法船,望孤魂游鬼收及礼物升至极乐世界去。而这盂兰盆会,实是佛教习俗,从南北朝时期梁代便开始仿行。“盂兰”本是梵语,意为倒悬,“盆”则是盛供品之器,言此器皿可解先亡倒悬之苦,因此,盂兰盆会实是孝亲节。这盂兰盆会还是“目莲救母”的故事,传说目莲是佛家子弟,其母因生性贪婪恶毒,死后被打入轮回中的饿鬼道,记不得超生。目莲为救其母,便在农历七月十五这日广造盂兰盆,让地狱里的孤魂野鬼享用食物,为母亲赎罪,使其母能够超渡。

  而佛家做盂兰盆会,却是供奉佛c僧,以救在阴间受苦受难的祖先。

  在当地,与普通老百姓最为贴近的莫为面塑这一活动了。七月十五这天,百姓不管殷实贫困,家家户户妇女主阵均要捏面人,依照现有人数,包括出嫁女儿及女婿c外孙及另家的儿子媳妇c孙子,须要给每人捏一个大花馍。送给小辈的花馍捏成平型,称为面羊,取意羊羔吃奶双膝下跪,期望小辈莫忘父母养育之恩;送给长辈的花馍捏成人形,称为面人,意喻儿孙满堂,福寿双全;给平辈的花馍,则捏成鱼形,称为面鱼,意喻连年有余。后将面塑蒸熟,再经五色着彩,一家人团团圆圆围了炕坐定,晚间赏月吃面人。

  范家铺号自要入乡随俗。

  农历七月十四这天,范家铺号便开始歇业两日。早饭刚过,范忠庭招呼了两个伙计在铺柜前将秸杆c五色纸c浆糊等铺排了一地,扎些河灯出来,明日晚间在清水河里放。一街商户自是熟识,因见范家这边笨手笨脚扎灯竟似绣花,便有一两个当地人过来帮着扎将起来。

  范忠庭便干脆腾出手来,满满沏了茶水c旱烟来,给帮忙的商铺掌柜上水点烟。正自热闹,听得街上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却见贺云鹏头前,后边竟是跟了三四个年轻妇女来,直望铺柜而来。

  范忠庭笑道:“云鹏兄弟,这是做甚?”贺云鹏先自端了一杯茶水来,喝了道:“倒想捏些面人,你不会我不会,不请几个能人巧匠来,这面人倒吃不上了。”范忠庭闻言,忙站起身来道:“我倒差点将这事儿忘得干净,快快请进。”当先有个妇女笑道:“范东家,不是我说你,这台怀镇内范家生意倒是抢了头盘,今过来一瞅倒全是些男光棍。银钱儿倒是多,却是没个女人,显见这面人就吃不成。”又有一妇女道:“范东家,别小看了我等妇女,哪个不是带福的?漫说这里里外外打点,便是做得天下生意,没有个好福运的女人,怕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扎河灯的一伙男人笑道:“你道今日便进了范家铺柜别出来,给范东家带一夜好运道,不成么!”

  一妇女大笑道:“进就进了,怕得甚来?却是不进你家的门!”

  “范东家看得上你么,光长了个肥屁股,脸蛋儿倒是丢抹的干净,一着水还不露了原形?一脸麻子,别人不知道我不知道!”

  又有人笑:“你道说得差些,哪里是麻子,那是福豆儿!你说是不是,福生嫂子?”

  被称作福生家的妇女笑骂道:“福生倒不嫌,你倒嫌了!便是嫌,老娘也不近你!”

  “这话就偏了,前些时我倒见你在北山采蘑菇,采着采着倒不见了,竟是一个跑了沟里脱了裤,露一个白腚出来,你倒是干嘛!”

  福生家的骂道:“回家问你娘去!”

  “哄”地一阵笑。

  贺云鹏早提了一袋面从里院出来,笑道:“你们倒会说——就这一袋面,全捏了吧。”一伙人便开始忙碌开来。倒水的倒水,和面的和面,话匣子便开了。

  “这捏面人是个细瓷活,比起绣花来倒费些心。”

  “你那是捏得不熟,手脚自然慢些。”

  “这活熟了能有多快来,手c眼c口鼻都得弄得象些模样,你倒见过快手脚么?”

  一妇人道:“怎的不见?十一那天,我们几个在镇台寺坡头上拾蘑菇,倒见寺里有个尼姑在院里捏面人。那手脚却是个快,我们几个倒看得眼直了,半晌午工夫,竟捏出一盘来!你行么?”

  另一妇人奇道:“你说一个尼姑捏面干甚?”

  又一人笑道:“不道是凡心不死么,嘻嘻嘻!”

  范忠庭刚上台阶,听得这番话,心下突地一震,疑惑道:这女尼,莫非是宫兰杏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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