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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9章 云幡飞舞兰杏跪灵六月飘雪鸿门岩献丰受困

  从繁峙县伯强c东山底村万千沟壑一路南上,山势陡转,河谷曲里拐弯绕山迂回,竟是一眼看不到半里远近的模样。河谷两岸直耸云天的山坡上,被满视野绿意盎然c苍翠如盖的松树c灌木丛装扮的别有风情。待走得近了,那万倾碧波间,山丹丹花象点缀其间的眉痣儿,红一朵c紫一朵c黄一朵,挤得密密匝匝,大有取代群花霸香台山的架式。民间,这五台山实有三看的传言。一为看寺,这不消说得;二为看云。五座山峰均笔立高峻,周围群峰环绕,飘荡于山间的云雾便似玉带一样将五座台峰包了,人置期间,却有身若仙境c飘渺飞逸之感,故人们将台山看云列为五台一景;三为看花。这五台山实也奇,遍野花丛,单单却是那一株株独自傲立c卓然不群的山丹丹花竟赢得满堂彩。其原因不得而知,五台山方圆五百里乡村阡陌间,却无不传唱着这样一名民谣,虽道的是男女亲情,山丹丹却是悄没声息地揉游其间。

  哥哥我上山看云彩呀

  晴天里刮春风

  妹妹你山溪里洗衣裳

  老是个眯眼睛

  九曲攀山的羊肠路呀

  啥时候能到顶

  五台山上的山丹丹呀

  就属山顶顶红

  下到沟里呀我喊一声

  妹妹你仔细听

  就爱看你把山丹丹花呀

  插在你头顶

  已是三月春风遍野的时节,台怀镇上下各个村落间,人们院里院外的桃花c杏花亦开得亮丽。杨林后街,范家煤场将最后一车煤清理干净后,姜献丰等人喜滋滋估算了一下,从去年秋后至今,大同c应县c代州c繁峙这一条煤道,竟运得近八余万车c六万余驼煤炭,扣除一应消耗,竟是赚得十万余两银子!

  众人听了,自是喜不自胜。

  范忠庭看着尚自结总的帐面,笑道:“兄弟们实是辛苦,我倒要请示了我爹,将往年三年一结帐分红的期限缩为两年。如此大的盈利,当该及早犒劳各位掌柜伙计们,忙活这两年,早些得了红钱在手,该讨媳妇的讨媳妇c该置房产的置房产!总是,不能让兄弟们贫苦了。”众人莫不称好,竟是一齐鼓起掌来。

  姜献丰笑道:“少东家实实了解兄弟们的心思。”贺云鹏手在姜献丰肩上擂了一拳道:“姜大哥,你倒应早些寻个媳妇来,安置个窝,莫不成打一辈子光棍么?”姜献丰道:“东奔西走了二十余年,自在惯了,没人管说,却是自由。”范忠庭道:“姜大哥,这几年为生意上的事,你却操得的心最多,跑外的活莫不是你和刘越昊等兄弟们一手操持。今年分红,我要将你们的厘股提到三厘!”姜献丰忙摆手道:“少东家,蒙少东家照顾,有吃有喝有事做,我们兄弟已是知足。钱财实为身外之物,跟随少东家走正道,能做这一番大大的事业,我等兄弟已是感激不尽了。”范忠庭道:“我商家重信更重义,上下内外自有一套规矩,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自是商理,实非人情。云鹏兄弟说得对,现下北路生意总算有个消停,该置个家了。我看就在这佛家境地一人盖得三间大瓦房,娶一个媳妇,享些天道人伦的日子方好。”姜献丰笑道:“难得少东家和云鹏兄弟关照,我实已将生意铺柜当成自己的家,走得多远,一回铺柜见得众位兄弟,这心便觉得温热。当年我等兄弟随少东家出山,踏上商路,经这数年经营征战,看着我等商人上为朝廷交税充盈国库,下为百姓谋福便利生活,方知这天下竟有如此沧桑正道。回想年轻时一味热血沸腾,过得刀剑往来的勾当,原觉是为我百姓替天行道,现下却知实是愚蠢之极。天下百生,莫不图个稳定安乐,谁人当政,只要给了百姓痛痛快快的活法,便是圣贤。当此有雄心可展之际,少东家,我姜献丰知足了!”说着,眼里已是泪光盈盈。

  刘越昊笑着接了话道:“姜大哥,你倒想打个光棍,别的话倒可听你,这却不行。你不讨媳妇,我却得讨个媳妇,一路上衣裳破得竟似个乞丐,你倒给兄弟们缝补过一次?”贺云鹏笑道:“他自个儿倒露着肉呢,看来,没个媳妇倒真不行。”范忠庭笑着点点头道:“刘越昊兄弟说得在理,这生意要做,媳妇也要讨。姜大哥,这事便这要定了,到时不消你费心,我和云鹏给你们兄弟一人讨个媳妇,一人盖三间房,如何!”

  姜献丰叹了口气道:“那就烦劳少东家和云鹏兄弟了。”贺云鹏笑道:“这忙我帮定了。”姜献丰道:“少东家,我等现下无事,我看倒不如全去了砖厂,眼看着要开工了。”范忠庭道:“砖厂有何耀峰兄弟打理,你们不用担心,趁着这闲暇,便在这五台山转转,待得入秋,我还要在此地建个收菇场,专集台蘑。莫要小看这台蘑,销出去便是大利。再等几个月还怕没你们的事做么?”姜献丰道:“少东家,我倒有个建议,应建个瓦窑,瞅着这五台山百姓日子一天天富足,平地起房盖屋者多了。当地瓦当营生多由定襄一带烧制了再运过来,何如我们聘请师傅在此地开了,岂不是为五台百姓做了件大大的好事么?”范忠庭眼睛一亮,道:“对极,我怎地没想起这个主意来。你说,在哪里开合适些?”姜献丰朝外面一指,道:“我实是早瞅住了个地方,便是在黛螺顶下。少东家有所不知,我趁着无事,在这方圆数里早转了个遍,黛螺顶后山土质好,全部为粘土,烧瓦最是固实。”范忠庭当即一拍腿,站起身来道:“好,我们且去那边看看。现下就去!”

  一伙人出了杨林街,过了清水河,半盏茶工夫便到了黛螺顶下。姜献丰用脚踢开浮土,从地上抓了一把泥土递了范忠庭手中:“少东家,你且看这土色。”范忠庭依言捏了手里,用力一搓,那泥块儿却是凝了一处。

  “姜大哥,这里竟全是粘土!”范忠庭道,“好,你说办这个瓦当窑需要多少银子,你说个数来。”姜献丰沉吟道:“建个窑起步儿倒不需多少银钱,有七八百两足够使了,只是这烧制瓦当的师傅倒怕一时寻不下。”贺云鹏道:“姜大哥,你却不要为这个发愁。你定了划算,明日我便去一趟定襄,咱们重金聘一个师傅来,如何?”范忠庭大喜道:“好,便这样定了。只是又要忙活姜大哥及诸位兄弟了,建起这窑子来,给兄弟们一人在台怀镇盖三间瓦房,砖瓦倒全不用发愁了,今年入秋,一人讨一个媳妇,我给你们集体儿主事。”

  一句话,说得众人哈哈大笑。

  刘越昊突地笑道:“少东家,你们看,此地满山遍野竟是山丹丹花,倒是个风水宝地!”众人这才发现,从黛螺顶至山脚,五颜六色的山丹丹花正自开得艳亮。

  姜献丰站了范忠庭身边道:“少东家,宫兰杏还没下山?”范忠庭闻言,摇摇头,回身望了南山寺方向道:“下不下山,我只等得。”说罢,眼睛盯了一株红盈盈的山丹丹花,眼眶竟有些微微润湿。姜献丰与贺云鹏相视一眼,便也不再相问。

  听得东台下碧山寺方向一骑快马向台怀镇奔来,马蹄声击打在沙土路上扬起一阵尘雾,马上之人显是着急,不住用鞭抽马,转瞬便冲至清水河边。

  “少东家,那不是天延村的人么?”贺云鹏指了那马上者道。

  范忠庭定睛一看,正是堡内伙计命小。当下,心忽地一沉,忙叫道:“喊住他,喊住他!”

  刘越昊随几个人一路喊叫,一面朝清水河方向急奔。

  命小听得喊声,勒了马缰,朝这边打马过来。到了范忠庭等人面前,当即滚落马下,哇地哭了。

  范忠庭一把拉起他来,道:“命小,哭得什么?你倒说说出了什么事!”命小止住哭声,起来道:“少东家,老太太去了!”范忠庭闻言,突地一声“我的娘呀”身子一软,昏绝于地。

  等得醒来时,已是铺内。见众人守了身边,坐起身来道:“命小,我娘怎的啦?”命小道:“自打梅枝走后,老太太又是高兴,高兴一阵子却又是哭,想梅枝,谁知一冬竟落下个神志不清的毛病来。前天早起,老太太起来出门,谁料得下台阶时,脚下滑了一跤,竟从堡门台上载下去了,等得众人扶起来,已是没了!”

  “我的娘!”范忠庭又是一番大哭,爬起来便道,“给我备马,回天延村。”当下,贺云鹏等人出外租了辆马车来,范忠庭哪里肯坐,众人只好租了快马回来。贺云鹏c姜献丰将诸事稍加安置,便随范忠庭一齐飞马向天延村村奔去。

  代州府繁峙县丧葬风俗,范氏出事当日,范成德连惊带吓,已是软在当炕。余下事宜,由刘掌柜一手操办,当即焚香烧纸锞,全家举哀,为老太太穿了七件寿衣。

  入殓时,在棺底撒一层柴灰,铺了谷草,上放七星板,顶端放了把香和鸡鸣枕。范忠庭不在跟前,便由其现已八岁的儿子范同尧代替长子俯伏在门槛上,众人抬了遗体从他身上通过,方入棺后盖定。棺木系生前便就漆好,上下两旁用松木,前后堵头用柏木,俗称“松木棺材柏木套”。至于穷苦人家死后,只买得一杨木薄棺,人称“狗碰头”。

  待得范忠庭等人马不停蹄赶回天延村,已是殓毕,设了灵堂,焚了香纸,点了长明灯。

  众人到得堡门坡下,遥见堡门坡范家大门顶上一串倒头纸,范忠庭已是滚下马来,姜献丰和贺云鹏忙下马扶了,膝行进门,上得后院正厅。到棺材前,范忠庭已是扑倒在地,抚棺痛哭。

  刘掌柜闻声出来,顾不得安慰,急急唤了范家亲友,到得灵前哭将起来,早有人将早已织好的麻辩戴了范忠庭头上。诸事方定,范忠庭进了侧室,方才见了父亲。

  范忠庭陡地见得范成德,却显见是苍老许多,年近七十的范成德两鬓斑白,神情已大不如前。范忠庭怕父亲伤心,便竭力忍了痛楚。

  “忠庭,回来就好。爹也望七十的人了,这也是古来稀的岁数了,便有个失闪,随了你娘,爹也心满意足了。今年秋便召了掌柜分红会,你倒有个准备,我要将范家大事一应托了与你。虽说这些年,都是你和众位掌柜效劳们在外忙活,诸事却还得请示了我,今将范家铺柜生意悉数交了你手,爹也就歇心了。”范成德道。

  范忠庭道:“爹,这些事以后再说,且将娘安置了。”范成德道:“刘掌柜已将诸事安排妥当,已定在四月初二,十一天后出殡。自从你北上大同这几年,难得回家一次。你娘虽说也习惯了,咱晋北生意人都走得这条道,可自打你妹子走后,瞅着心眼儿自是欢喜,可却是念得慌。咱百姓人家,哪里寻得这福气来!别说你娘,我也是想你妹子梅枝,今秋或明春,你代我去一趟京城里,看一看你妹子罢,就说爹想她,你娘也想她。能回来一趟就回来一趟,爹见见,到你娘坟头上,烧刀纸,让你娘也见见,不定你娘就安心了。”言毕,已是老泪纵横。

  范忠庭强自忍了,道:“爹,今年秋后我就上京城找妹子。”范成德点点头道:“还有一事,我仔细打算过了,和刘掌柜在家里计议了多时,现与你商议一番。”范忠庭道:“爹,什么事?”范成德道:“爹打拼一生,竟不及你们年轻后生几年的折腾。现下,我范家虽不可说百里一富,可在这繁峙城内外,我们亦算得富甲一方了。我想明年便在这堡门坡上动工,修个新堡门大院出来,先自想了两处三进三出的院子,外带偏院廊院,有十亩大小的地片够了,你看如何?”范忠庭道:“爹,这是你一生的想头,也是我范家光耀祖宗的见证。我们现下余银已有近九十万两的积蓄,不够的话,我再拆借些。”范成德笑着摇头道:“你道大口气,我早和刘掌柜商量好了,有二十万两足够建得一处整个繁峙城最是规模的一处院落来,名字已想得好好的,就叫堡门坡!”范忠庭道:“全凭爹做主。”

  范成德道:“还有一事,你当记得。这为富要仁,要行义行利于天下,这既是祈福之道,亦是避祸之道!”范忠庭大惊道:“爹!”范成德摆手止住了他道:“你莫忘了当日无当师傅一言,直道上崴脚,阴沟里翻船,居隐野易容身c抛头面惹祸端,知天下之利c争不世尘名,真是险中之险!因此,你要散财结缘,上至官府c下至百姓。要知,财取之于众,定要还之余众这个理,要不然,种祸不浅。我晋北商道二百余年,富过三代者有几人,莫不是因富招祸所致!”范忠庭道:“祸?哪里有祸!”范成德指了自己道:“祸在天,在人心。积财越多,祸机愈深。切莫将银钱看得重于天,大了心去,这个理,你以后自然知晓了。”范成德不禁全身一寒,望了范成德,不敢作声。范成德笑道:“莫要为此伤心伤脑,天下万症千难,终有解脱之道。日后经商,要实实记得四个字!”范忠庭道:“哪四个字?”范成德道:“以德经商!德,为道德品行,实指心。以德经商,便是有利于百姓的商道举措。记住了这个道理,商道可无敌;散财结缘,人道可无敌!可记着了?”范忠庭点点头道:“忠庭记下了。”范忠庭满意地抚抚胡须道:“日后,范家生死荣辱已担了你肩头上了,我也该歇歇了,兰杏可找着了么?”范忠庭点点头。范成德道:“她不回来?”见范忠庭不语,范成德长叹一声:“去留由她吧。她是有福之人,心有所托,付之倾有,岂知不是人之大福。她是个好孩子!”

  范忠庭蓦地眼眶润湿。

  出殡之日,晋北亦称发引,堡门坡上下灵棚搭了半个街面,从大门外直到五道庙前后跨街,各种金山c银山c斗方c招魂车c花圈c摇钱树c金童玉女等摆花花绿绿摆了满街。大杆(锁呐俗称)吹得震天响。堡门坡里里外外,全村人竟似出来看那纸山花海。

  灵棚前,待得最后一次焚香纸c举哀c吊祭完毕,大杆突地换了排箫,早有知客一挥手,匠人便持了早已准备好的斧头楔子叮叮当当一阵响,瞬间将棺盖封了。院内院外一阵哭声。

  范忠庭扛负灵柩大头,贺云鹏姜献丰等人帮舁至棺座上停放,上置了红布棺罩,将起孝子盆时,知客突地急了。按乡俗,孝子盆当由儿子儿媳两下相跪对望,举了头顶,由知客接了摔在当街,方能起行。

  当下便有些愣场。知客急得团团转,要知这媳妇却不是谁都能代替的。

  范忠庭已是俯在当地哭得声痛欲绝,哪里晓得这些事体。

  “各位,劳架让一让,让一让!”命小头戴一块孝布突地挤开众人,从院外奔进来,俯在知客耳边说了些什么。知客愣了半响,忙挤进棺材罩旁,一把位拉起范忠庭道:“少东家,且停停再哭。堡门坡下有人寻你,说是你的媳妇,倒是怎么回事,你去看看。”

  范忠庭闻言自是惊异,跌跌撞撞站起来,一直守在身旁的贺云鹏与姜献丰两人忙搀了他,向大门外走去。

  众人出了大门,见外面人群围了一个圈儿,指着中间指指点点。

  范忠庭挤开众人一看,三人莫不大惊!

  宫兰杏着一件灰布衣衫,俏生生地站了堡门坡下。见范忠庭等人出来,突地双膝朝堡门坡上跪了。

  范忠庭嘴角一阵抽搐,再也抑制不住,仰天大哭道:“我的娘哎!”

  知客朝坡上高叫一声:“破二门,起灵喽!”

  六月十八,范理阳夫妇从大同起身,雇了镖局武师押了银撬车至天延村交帐完毕,便打道直奔五台山。

  一下东台,渐入台怀镇,便老远见清水河东岸黛螺顶下新开设的瓦当窑内烟火熊熊,忙忙碌碌。彭玉媚坐了车辕边,对范理阳笑道:“你倒看,好似少东家c献丰大哥他们都在。”范理阳探手额前望了望道:“好,你先回铺上,我倒先过去将这个好消息告了少东家他们,让他们也高兴高兴才是。”彭玉媚闻言,却从车辕上跳下来,道:“要去一块过去,我倒也想看看少东家这窑怎生扫的,头一批样瓦竟被大同家一眼看中。”范理阳便也下了马,道:“好,我们步走了一同过去,边走边欣赏这五台山的景,未免不是一件快事。”

  当下,两人从碧山寺方向一路下了清水河,直望黛螺顶而去。

  众人相见,其欣喜之情自是不消细说。瞅个话缝,范理阳便急急地道:“少东家,此次回拢资金,腾大掌柜及粮铺c饭庄共收讫四万七千五百八十两银子,已交天延刘掌柜封存。我和玉媚来,一是趁空到这五台山佛家圣地游玩几天,二则是来告少东家及各位兄弟一件好消息的。”范忠庭道:“倒有什么好消息,快和大伙说说。”贺云鹏笑道:“莫不是弟媳有了喜,提前报得来,却要让我们上大同吃喜酒么?”彭玉媚脸登时红了,啐他道:“云鹏大哥倒没一句好话。”众人大笑。

  范理阳正色道:“少东家,你前次捎给我的‘范’记瓦当样品,已被大同商家选中,张口就要三十万片!”姜献丰大惊:“三十万!”范理阳点点头,道:“大同府御河桥一带已阔出大片土地,要建寺院和大批民房,咱这‘范’记烧旧复旧的汉瓦倒成了香饽饽!”贺云鹏喜道:“刚刚烧制出,不想尚未在五台通得销路,竟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倒在大同有了如此影响。”范忠庭道:“这却是没虑及的。”范理阳道:“你道大同商家看中得什么?一则是范家信誉,二则是我等窑内产品样式质量,这是占了先的。”姜献道:“莫倒连烧三窑不成,少东家却一片不留让悉数碎了,重新再烧。看来,这瓦当质量确是得精益求精,方有市场。”范忠庭道:“做生意,信誉是口头上的,只能说明了过去的经营,至于今后的生存与发展,产品质量始终是第一位的。没有精钢钻的本事,甭说瓷器活,别是些弄泥搅汤的活也不敢揽也揽不得的。”贺云鹏道:“此次大同商家的货几时要?”范理阳道:“一个月之内到大同地头。”范忠庭掉头问姜献丰道:“姜大哥,照眼下四窑之力,三十万片瓦当给你半个月时间能不能烧得出。”姜献丰道:“少东家放心,现下烧窑已是有了底数,三十万片瓦当十天内就能全部出齐!”范忠庭道:“搭上一路破损,烧三十一万出来,不能着急,保证质量是最最重要的,这一条当记得了。好,待瓦当出窑,这第一宗大买卖,我要亲自护送上大同府!”

  众人自是大喜。姜献丰掉头冲窑上忙活的众人叫道:“兄弟们,好好烧,今晚间杨林街我老姜要摆五桌酒席,请兄弟们喝个痛快。”

  窑上众人听了,自是高兴异常,干活显见得愈发卖力。

  范忠庭道:“此地有些呛,玉媚妹子也在,你们先回去,和你兰杏嫂子一块给咱包糕去,今晌午,便是猪肉炖粉条泡油炸糕,给你夫妇二人接风,也当庆贺庆贺这好消息,如何?”

  “好,好!理阳兄弟,今日倒要喝个痛快了!”

  “天隆元”金光闪闪的康熙亲笔御赐牌匾高挂在新建成的铺柜门楣下,前堂临了街面是上下共十间倒厦式宽敞的三明两暗饭庄,穿堂而过是一座两进式四合院,外院东西两侧是十间厢房,隔了二门,里面正南五间自是范忠庭与宫兰杏的起居皆卧房,两边亦同前院一般模样,皆为五间厢房。

  范理阳和彭玉媚边走边看,自是啧啧称奇。彭玉媚站了“天利隆”牌匾下,小声道:“这字却是比你写得好!”范理阳白了她一眼道:“这岂是比法?字同人一样,是须借势生辉的。观字不光要观外形c笔体,更要观这题字时的背景c气魄,是要合二为一的。”

  几个新近入铺的伙计自是不识两人,倒以为是来打尖的外地游客,便也任两人出入。范理阳站在二门下,指了正屋檐下临了东耳房的一个半人高的灶台道:“站了此处,竟有到了大同的感受。”彭玉媚奇道:“怎的如此说?”范理阳道:“当日‘天香居’开业时,兰杏嫂子便在正屋下盘了锅台灶火来,她倒把晋中的习俗带了此地,一望便知是她的主意。”

  “理阳兄弟,玉媚妹子,这主意不好么?”身后蓦地传过一声婉转的话头来。两人一回头,见宫兰杏胳膊肘下夹了一脸盆刚洗完的衣物站在二门外,头上包了块白帕儿,将一头虽不长但收拾得利索之极的青发束得齐整,上身一件皂青色小对襟单衣,下着一条淡紫色土布裤裙,虽说三十多岁,却是清秀丰韵,透着雅静庄典之意,正笑吟吟地看着他们俩。

  见两人瞪大了眼睛看她,宫兰杏不由脸一红道:“快快进屋里,站太阳底下晒么?我在清水河下面洗衣裳,见你们从上边过来,倒叫了你们几声,却没听见,便赶忙往回赶。”彭玉媚早一把将脸盆抢了自己手里,拉了宫兰杏手道:“兰杏嫂子,没想得少东家老板娘却穿得这般朴素,风采倒要比了十六七的大闺女去!”宫兰杏笑道:“妹子倒笑话起嫂子来了。从小贫苦惯了,依着性穿戴,只这心里头高兴便是。”

  两个女人自是捡着了话头,倒将范理阳晾了一边。

  “你们姐妹倒有时间说话,兰杏嫂子,今天中午给我们做油炸糕c猪肉炖粉条,在大同虽吃得,却哪里比得上兰杏嫂子的手艺?”范理阳瞅个话缝,道。宫兰杏道:“糕面早备下了,倒要让你们吃个饱。走时还给你们备了些。”彭玉媚道:“嫂子,这做糕炸糕的手艺却非得教了我来。”宫兰杏道:“好,好,这却不难,象玉媚妹子这样伶俐的人保准一学就会。”

  当下,三人说了会话,便忙活开了。几个铺下的伙计却要争着过来帮忙。宫兰杏笑道:“用不着你们,我们几个自做得。在大同府那阵子,我一个做过三四十号人的饭来。”

  几个伙计听得连连咋舌。

  待得众人从瓦窑回来,当院灶下一口大锅内油已滚得没了烟气,地下三个窖帘子里已满满堆了豆糕c菜糕。

  席间,范理阳举了杯子道:“今日倒全齐了,我看这杯酒我们当应敬了少东家和兰杏嫂子,所谓患难见真情c苦乐识滋味。”众人笑道:“好,且敬了少东家和兰杏嫂子!”范理阳道:“今日当了大伙的面,少东家c兰杏嫂子倒要给我们个磁实话,什么时候得体体面面的办一回事,要不漫说兰杏嫂子不依,我等兄弟也觉无味。你说,是不是少东家?”宫兰杏闻言,端了杯黄酒站起来,眼湿湿的,道:“提得什么办事不办事,我一个苦命人出身,能有得如此生活,知足了。”范忠庭看了她一眼,对众人道:“今日我就要宣布件大事,待得秋下歇业,远不过中秋,我便要办个风光体面的事宴来,和你兰杏嫂子照我繁峙乡俗拜堂c成亲,热热闹闹红火三天。另外,还要给献丰大哥及诸位兄弟各讨一房媳妇,男儿一生既要建功立业,还要享这天道人伦,一样少不得,也不能少!”

  宫兰杏眼眶蓦地润湿,忙低了头道:“我给再拾些糕来。”出了大堂,直奔北屋。一进屋在设置于东厢的佛堂垫子上跪了,一脸泪水,双手合十喃喃道:“佛祖在上,爹,娘在上,兰杏一生有托,您二老该合眼了!”言毕,已是府地嘤嘤泣哭!

  三十万瓦当装了六十余辆胶车,从黛螺顶下起身时,已是六月底。车队趟过清水河,逶迤上了杨林北街。范忠庭c贺云鹏及姜献丰等人打头骑了马,远远见路口设了处香案,宫兰杏正站了道上和“天利隆”伙计们忙着上香焚蜡。

  姜献丰跳下马道:“兰杏妹子,这是何意,莫非也是习俗么?”宫兰杏笑道:“此程不比往常,都是些重货,想是路上耽搁得日子久些。我在此设了香案,给你们送行,祝你们一路坦当,早去早回,平平安安的就好。”姜献丰哈哈大笑道:“兰杏妹子,这般南上北下,我等已走得不知多少遍,自是经验足足的。放心,我们一定赚得大笔银钱回来。”宫兰杏道:“银钱赚得赚不得不重要,只要人全了,我这心就好过些。”范忠庭走至宫兰杏面前笑道:“妹子,你放心吧。最多不过一两个月,等这次回来,我就体体面面的办我们俩的事,我要在这台怀镇办一场风光的大事宴,就让这清凉圣地诸佛作我们的媒,可好?”宫兰杏努力忍了眼内的泪水,伸出手整整他的衣服,道:“要一路小心,我会在佛堂天天给你祈福衲祥!”

  范忠庭略一点头,返身大踏步凳鞍上马,大声道:“出架!”

  待车队缓缓出了杨林北街,拐过碧山寺方向看不见了,宫兰杏方抹了抹脸上的泪渍,一回身,见南山寺方向的山涧里隐隐涌出一片黑云。

  车队过了茅蓬,沿攀山官道一路北上,方接近半山,离台怀镇不过十里远近,从南山涌过来的黑云已大朵大朵地翻滚着腾卷着,如同一个巨大的倒扣过来的锅底将整个天空遮得严实,回头望那山下白塔高耸c寺庙林立的台怀镇,已是昏暗不堪。不过巳时牌分,倒象日头坠了西山。山风渐起,道路两边半人高的草刷刷刷地轻响,不住晃着纤瘦细弱的身茎舞动,眼看着一场透雨便要来了。

  走在车队前边的姜献丰在风中挥了马鞭,指着远处头顶上方的东台鸿门岩巨大的石碑冲范忠庭道:“少东家,我们且要加快了步,这五台山的雨说来便来,此地恰是半途,若一场雨来,不消半个时辰,便进退无路。山上鸿门岩倒是处宽阔空地,停百八十两车不碍事,须快些赶路要紧。”范忠庭抬头看看黑沉沉的乌云,又望了望仿若近在咫尺又宛如天边遥不可及的鸿门岩,心下自是暗暗焦急,下马牵了,大声道:“兄弟们,加把劲,上鸿门岩歇脚。”

  贺云鹏圈了嘴,大声问姜献丰:“姜大哥,现下车队离鸿门岩还有多远,看似倒不太远。”姜献丰皱了眉头,道:“至少还有十五里左右。”贺云鹏倒吸了一口凉气,瞅瞅上方鸿门岩巍然耸立的石碑影子,腾地跳下马来,拴了辕上,前头拉了架辕走骡用力抽打道:“力争半个时辰上去。”

  那天却奇,黑云压顶将天空早遮得无一点缝隙,却竟没降下半丝雨点来。一刹儿工夫,风倒停了,四围空旷的山野此时死一般静寂,无半点声响,往日鸟鸣空谷的迹象竟也消失得干净。山下台怀镇已是暗黑得丝毫不显,十步开外,方得喊一嗓子。起先,众人尚自呼喊应答,满山遍野的回音振得耳内发抖,后来便再无声响。

  待车队上得鸿门岩,将车队依次排好,车把式早用棉絮儿将骡马的耳朵塞了。众人站定,刚喘得口气,人人突觉一阵莫名的恐怖。东台是五台山之首,站得此处,倒比半途亮堂一些,四野尽收眼底,却是半丝风也没有。整个世界倒象沉寂了样,没一点活气。

  姜献丰吩附车把式将车队用绳子拴了一处,望望天色道:“少东家,总是一场透雨要来。此时已不可下山,困了半道,倒危险。”范忠庭点点头,道:“留几个车把式,我们骑马下台怀镇取些遮雨器具来。”姜献丰道:“少东家,你们下山吧。这条道我们几个兄弟跑得熟,将如此大的车队留了此地,若雷雨交加,车把式们哪里招呼得了,万一车马失了惊,稍一乱阵便有坠入山下之险。”范忠庭四围望了一眼,竟见无一遮风避雨之地,摇摇头道:“将车马卸了,都下山!”姜献丰笑道:“少东家,这且不须。都卸了,上上下下倒得耽误一天工夫。便是下雨,我等经此阵仗还少了么?车上原带得数件雨披儿,够我们兄弟使了,放心,少东家,趁着这雨还没下,快快率人下山,都聚了此遭雨打么!”贺云鹏道:“少东家,你率人下山吧。我和姜大哥在此看车马。”刘越昊接了话笑道:“用不着这么多人,有我等几个与姜大哥便行了,人多自是受罪。”姜献丰望望天色,道:“再莫耽误,快快下山为是。”范忠庭沉吟着点了点头,冲姜献丰一拱手道:“好,烦劳姜大哥及众位兄弟了,等我们下得山去,尽快派人送上些衣物来,都穿戴得薄了!”姜献丰笑道:“这他娘的不过六月天气,谁料得如此突变。”

  范忠庭大声道:“将车马卸了,拴了一处,快快率我下山!”不消半顿饭工夫,车马尽卸。范忠庭与贺云鹏一上马,冲姜献丰c刘越昊等人一拱手,道:“兄弟们,受罪了!”

  姜献丰笑道:“不碍事,范东家放心!”

  一干人群便打马望那台怀镇而来。方至茅蓬一带,雨丝便悄无声息地下来了,整个山涧内起了雾,浓重不堪。那雨却是越下越大,刚进了杨林街面,满世界的雨竟如往下倾倒,平地立时起了水。

  那雨竟是没个要停歇的意思,从午时一直下到晚间,台怀镇清水河暴涨,山洪如脱笼猛兽般呼啸而下。此时,便说上山,出门竟是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范忠庭急得不住跺步,竟是一丝办法也没有。晚饭也没吃一口,眼睁睁地听着外面泼天大雨,竟是一夜未曾合眼。临了明,再也支持不住,一歪头睡着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听得外边突地传过宫兰杏歇斯底里的哭喊声来!

  范忠庭一骨碌爬起身,见外间天色微亮,雨早停了。忙一把推醒贺云鹏,跳下地来,冲出门外。

  二门外,早早起床的宫兰杏惊慌失措地跑进来,回身指了身后,叫道:“我的老天爷啊,雪,雪!”

  范忠庭与贺云鹏闻言,愣了半响,忙跑至街上,见清水河岸边早聚了一群人,不住朝北山鸿门岩一带指指点点。

  范忠庭连忙跑过去,扒开众人,朝鸿门岩方向一望,大惊失色!

  广济茅蓬往上直到半山间,绿油油的,再住上却是白皑皑一片,大雪将整个东台鸿门岩裹得严严实实!

  “六月雪,百年难遇啊!”人群中,不知谁重重地说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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