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two.回忆
夏天似乎是个烦躁得让人讨厌的季节，但是我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夏天。
——节记
凉子是被公共汽车嗡嗡的运作声和下一秒兀然停止的颠簸和鸣气声吵醒的。
乘坐电车到的静冈，用掉了三个小时，因为没有乘坐新干线的缘故。大概是下午三点半这个时间段在陌生的静冈候车站等车将近有一个小时——途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错开了好几班公共汽车。在四点二十多分才找到车，但是因为红子家的祖宅在很偏远的郊区而现在她们又处于县中心，再加上中途停车还有周末的堵车，几乎是等得无力欣赏风景到迷迷糊糊地睡下了。
而凉子居然在一个小时之前才感觉到车辆远离了市中心的喧闹。
凉子看了看表，七点多，天色已经逐渐低沉，车上的人寥寥无几，似乎只剩凉子和红子二人。红子很清醒地把还浸没在迷糊之中的凉子拉下车。
凉子还是昏昏欲睡，直到离她差不多只有咫尺之遥的公交车发动的喷气喷到她的腿上的时候，她才条件反射地退开几步。
接近秋天的天空在这个时间段并不比夏夜那样明朗，被晕了一层浅淡的墨色一般让人察觉不到，凉子揉了揉眼睛，让视线能够清楚一片，以便凉子观察周遭。
这里的候车站很荒凉，没错，虽然和县中心的候车站完全一样的规模，而且路灯的光线也开得很足，但是除了她们二人便没有任何人在此地了。
公车牌上的印刷字迹尚且清楚，只是路灯光源处萦绕着几只飞蛾，有一下没一下扑到光线中，又像是被灼伤了一般退回来，然后再一次扑过去。
铺着石砖的人行道慢慢地延伸到了最原始的土地里，缓缓归附成了乡间小道。
“真难为公交车能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啊。”凉子四处观察了下。
红子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向那条埋没在黑暗中的乡间之路走。
凉子顿感无趣，跟着她走。
乡间的路灯分隔不长不短，但是光线却微弱得连飞蛾都少有扑去，走了一段土路，很快便踏上了设在各户农田中间的水泥铺路上，通道很窄，所以只能容许一个人单行通过，红子在前，凉子紧随其后。
沿着长长的过道，一路无话。
“红子以前是住在这里吗？看起来很让人安心的样子呢，这里。”凉子踌躇了一会儿，想要缓解气氛。
红子安静得有些陌生，陌生得难以触碰。
虽然之前好像听黑羽君说过红子同学是个有自恋癖并且异常高冷，目的不明并且经常会莫名其妙发出一种尖锐的笑声，类似此类长长的评价。
凉子只能看到红子垂下的绯红色直发，那头发似乎将她整个人都紧紧包裹，让外人只能接触到她的美丽，她隐藏的故事却看不清。
对故土起了共鸣？
凉子在沉默的环境下就会胡思乱想，想着黑羽君说这种话真失礼啊。
“红子？”凉子又试着问了问。
红子才微微有些颤动，开始说话：“十二岁之后就搬到东京去了，这里暂且是生活了十多年吧。”
水泥道的尽头与入口两端都已经看不见了，夜色越来越浓，像一张很大的吸墨纸，将由时间所渲染开的黑暗尽数吸到了纸上，粘贴在原本半透明的天空上。
凉子只是微微应允，不语。
走到了尽头，凉子才发觉这里也不是很简陋的村社，至少两边的建筑都是砖砌的，与城市最大区别便是这里的楼层较为矮小，像从城市里划分出来的孤零零的小矮人一般伫立着。
各户大致都开了单调一色的白炽灯，道路两边也设有光芒黯淡的路灯，凉子可以模糊看到一边的电线杆杆身被贴上了各种广告，有些已经被撕掉，有些又不知倦地贴上来。而那电线似乎有所向下弯曲，仔细一看才辨得出是一只黑色的鸟将自身体重压在了电线杆上，感知到凉子的视线逼近，又扑棱棱地拍着翅膀飞走，连飞走都辨不清形态，整个融入了黑暗的幕布中。
但是即使是七点多也没有人外出，是个很寂静的村社吧。
“好像全都变了呢。”红子细语喃喃，将凉子领到这个短短的街道的尽头。
那是一个小小的拐角处，旁边还有一家小小的零食店。
铺门敞开所以凉子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在柜台后摇着蒲扇以驱赶夏末的残热，又一边戴着老花镜用暂且清晰了些的视线仔细琢磨手上的报纸。怎么看都是个少有人光顾的店。
“以前这里是个录像店呢。”红子又在将这里与从前叠合。
凉子怔了怔，想不到红子对故土的思念如此之重，半晌才侧头微笑：“要不要进去买罐饮料喝？找找有什么和以前一样的地方也好啊。”
红子异常安静地点了点头，像是虚弱的人只能靠不说话来维持体能一般。
“晚上好。”凉子率先进入铺中，斟酌了几秒才礼貌性地问了个好，见那个老人将报纸放下，回了个好。
红子径自到柜台之前，接上凉子的话：“我们要两罐碳酸饮料。”
“冰镇的！”凉子又添上一句。
红子则是慢悠悠地拿出钱包，也不忘悠哉地回了凉子：“虽然我无所谓啊，但是其实在夏天喝热饮才比较健康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谁愿意为了健康这种事在热天和热饮度过啊。”
老人慢悠悠地从冰柜中将两罐碳酸饮料拿出来，苍老的声音像是在缓缓磕动的齿轮：“一百二十日元。”
不过似乎又仔细琢磨了凉子和红子的谈话，笑眯眯地又说：“年轻人的观点真是和我们这些老一代人的看法不同呢。”
“不不没有这种事。”凉子也自叹这个人的听力真好然后也赔笑着。
将一百二十整的纸钞放在被擦得锃亮的柜台上，却看红子迟迟没有付钱的样子。
她尴尬地放下钱包，吞吐了好一会儿才有所示意地看向凉子。
“红子同学果然没带足钱吗。”凉子顺便趁着没放下钱包又抽出几张纸钞替红子付了，“明明就是红子同学说要去祖宅这么远的地方居然没有带足用钱。”
红子也能稍稍展露笑颜了：“不，其实是预算都花在坐车上了。”
凉子将碳酸饮料拿上，刚要走出店门向转角处走。
忽闻那个六旬样子的老人急匆匆叫住了她们：“请稍等一下！”
凉子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匆匆将老花镜放下，并急急忙忙地在角落的一堆杂货中翻找着什么，就这样呆立了几分钟，那个老人才从那堆杂货里翻找出一个类似于录像带之类的物件，放在柜台上：“这是之前的录像店的老板要我交给一个人的，是在差不多五六年前的时候住在右拐的那个方向的老宅子里的一个老婆婆寄放在这里的，但是过了不久这个老婆婆就莫名其妙的死掉了，他们一家人也不被察觉一般地搬了出去，寄放在这里的录像带也没有被拿出来，后来录像店的老板要搬出去了，所以将这个录像带交托给我，让我给这个宅子里的人。他只记得经常在这里露面的只有一个叫做小泉红子的小姐，几乎除了她那栋宅子里没有一个人是那个老板见过的。”
那个老人目光柔和地将录像带推到缓缓走近的红子面前，脸上的褶皱都揉在了一起：“我刚才听那位小姐叫您红子，又要去什么祖宅，所以想问问你是否是那个宅子里的小泉红子小姐。”
“是红子的家人留下来的吗？”凉子也走了过去。
红子默不作声地摸索着被保管得如那年岁月一般的录像带，点头应允：“对没错，我是小泉红子。”
“听那个老板说小泉小姐那时候是个很小的孩子呢，现在已经长得那么大了啊。”老人的目光已经逐渐归附于柔和。
“请问这里有录影机可以放映吗？”凉子问道。
灯光宣泄着单调的色彩，光线兀然跳动了一下，灯光下的老人又重新戴上老花镜：“有倒是还有剩下的一台，是比较老的款式了，要借用的话可以到里间去。”
老人指了指左侧被很旧的遮帘所遮住的一个入口，又将报纸摊在柜台上：“年轻人对回忆的珍重不比老年人轻呢。”
红子没有说话，将录像带拿上，便掀了遮帘，露出一个极其狭小的缝隙钻了进去，凉子也随她掀起了旧得仿佛一扯就断的帘子。
是一个很黑的杂货间。
凉子没有找到灯，但是却时刻小心着随地摆放的箱子等杂物，防止被绊倒。
红子似乎能摸索到黑暗中的路途，所以先凉子几步——这是凉子在看到那个老旧的电视机屏幕亮起的那一刻的猜测。
朝着那个光源前进，所以很快就到了伫立不动的红子的旁边。
雪花点覆盖了屏幕，半晌后，随着嘎吱一声，画面兀地跳转到模糊的一幕上，似乎是一片绿地。
一张年轻女人的脸进入了画面，笑得清澈，仔细看与红子有眉目间的相似，凉子猜测这也许是红子的母亲。
模糊的音效将画面中的人的声音投放出来：“母亲果然是不熟悉相机的使用方法呢。”
然后就有一个老年人的声音响起：“这种东西我不常用当然不熟悉了。”因为没有看到人，而画面又一直在作着颤抖，所以凉子猜测这个老年人可能就是录像之人，可能也是那个将录像带交给录像店老板的那个老婆婆。
“现在我们在烧烤哦！”一个稚嫩清澈而不谙世事的声音够了进来，随着画面向下移，很快便看到了扑腾扑腾想要进入画面的扎着双马尾的绯发女孩子的脸。
凉子琢磨这大概是幼年的红子，仔细看从幼年就长得如此标致了。
画面缓缓推动，一个男子安静地站在烤架前，在枯竭没有火星燃动的烤架之上，只放着还是生的烤串，男子微笑着正要离开画面：“我去拿生火用具。”
“呐妈妈表演用手指打火的魔术吧！”幼年的红子哧溜溜地跑过去扯住母亲的衣角。
女子摸了摸红子的头，微笑地应允，只是打了个响指，指尖便随着声音的响动打起了一个手指头大小的火花，然后愈来愈烈，等到适量的火团形成，女子便轻轻一挥手将火弹进了枯竭的烤架内部。
男子又进入了画面：“真是的难得举行一次家庭聚餐就不要用这种方法了嘛。”
“是红子想要看嘛。”女子将幼年的红子搂入怀中。
女子的视线逐渐聚焦到屏幕上：“母亲操纵的技术越来越熟练了呢！”
凉子愣了愣刚才出现的非科学的画面，意识到这其中不断传出调试相机的声音，然后那个苍老的声音又道：“这种东西还是很容易操纵的吧！”
女子将娇弱的红子抱起来，轻声喃喃，像是弹指一挥而过的风一般轻悄：“呐红子，从今年开始我们就要好好地录像了哦，所以红子要懂事如果任性的话就会不知不觉被相机排到的哦。”
幼年的红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故事，极其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不过从现在开始每个月都录一次像真亏你能想出来呢。”男子也笑了起来。
“我说去叫降灵过来吧。”女子拍了拍红子的背，柔和的口吻像是在哼唱着睡前曲。
男子的脸色兀然变了，连视线都颤抖：“那个孩子就不要去管了吧。”
“都过了很多年了吧，我不是很介怀，我很喜欢孩子呢。”女子看着一脸懵懂的红子，目光变得有些寂寞，“降灵太可怜了。”
还没有意识到这里所说的降灵到底是何许人物，那个老年人的声音就兀地传出。
“谁来接替一下吧，我去一下书房。”
那个男子扑腾扑腾地跑过来接了相机，画面停止了微微的晃动。
老年人的声音逐渐褪去，女子拍着怀中的红子的动作有了间歇：“母亲最近很喜欢往书房跑呢。”
随着画面的推进，女子特大号的脸又塞满了整个屏幕，最亮眼的便是她清澈的笑容，恍如隔世一般的残旧感逐渐被褪去。
她说的是：“这一阶段的录像完成！”
然后咔地一声，画面似乎被切断了一般终止了。
录像带被弹出录影机。
旁边的红子没有动，很安静，像是要与这黑暗融为一体，凉子去将录像带从机盒里拿出来，酝酿了心中的疑问，最终还是毫无保留地说出：“红子家的到底是什么人？那真的是魔术吗？降灵是什么人？”
面对这些疑问，红子哑然，很耐心地等了半晌之后，她叹了口气：“我不应该让你看到这些画面的。不，或许我不该让你和我到这里来，你会被卷进去的。”
她继续说：“我们一家都不是普通人，除了父亲我们一家都是赤魔法的继承人，祖母在那时候是赤魔法的掌家人，因为母亲的魔力生来就很弱，所以只能够施一些基础的魔法，父亲是入赘到小泉家的，因为他没有魔法基础所以只是个平凡人，我们一家在我未出生之前居住在欧洲，后来因为小变故，这个变故我也不清楚，但是因为这个我们居家迁到了静冈。至于降灵，她是我姐姐，不过不是一胞所生，她的事，我不想说太多，你不要逼我。”
她的声音软弱得像是在秋风中斟旋下的一片叶一般，只要手指稍一施力就能够将她的语言粉碎。
“红子的父母”凉子的声音也变的喑哑。
“父亲在迁到东京之后就莫名病逝了，母亲，母亲虽然魔力很弱，但是好歹也算是赤魔法的继承人，她是魔女，魔女不能流泪，只要流泪就会消失，父亲病逝之后从未哭啼过的母亲突然大哭起来，我想要拉住她，但是在眼泪流干之后，她忽然就变得轻飘飘的，用最后有形体的手拍了拍我的头，消失了。”她缓缓地说着，像是诉说一出荒诞离奇没人相信的故事：“其实所有的魔女到最后都很想尝尝流泪的滋味，所以才会一代一代地消失。这之后就是我和管家一起住在东京的生活了。”
凉子的声音恍若一只白刃，将所有的忧伤斩断，变成了疑问：“为什么录像只到这里，不是说从那时候开始每个月都有录像吗，为什么只有这一段？”
红子遏制住了回忆的泛滥：“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似乎是降灵突然失踪了，接着接着祖母似乎是用最后剩下的魔力混杂着魔女流下的具有凝结与封存的功能的泪水，制造出了这块失落记忆，之后父母就带着我迁到了东京，再也没有录过像。其实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想要明白这块失落记忆里封存了什么，为什么祖母会作出这种决定，明明已经那么多年不会流泪了。”
凉子在黑暗中拉住红子冰冷的手腕，在黑暗中摸不清楚凉子的笑颜：“我可以帮你吗？红子同学，既然我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么，接下来，就出发吧！”
凉子似乎已经可以摸索的清楚黑暗中的路线，将愣住的红子拉离这个地方。
不会流泪的魔女，总感觉会很悲伤，凉子第一次感觉到，会流泪其实是一种幸福。
摸索了很久，才摸索到那栋隐藏在残旧的黑暗里的宅邸。
是看上去很平常的日式建筑，圈画了很大的庭院，是很古朴的传统建筑。
红子将手试探着这看上去熟悉得陌生的墙壁，触手皆凉：“还是小心点吧，其实最近我感觉总有一个视线在看着我，有时候在，有时候又停，从星期三那晚开始。会找人一起来也是因为会感到不安的缘故。”
她顿了顿，又说：“感觉这个视线的主人不是我能对付得了的。”
凉子偏目，轻轻的笑声像是一串被摇响的银铃：“不用担心啦，至少我会和你一起的嘛。”
红子向黑暗的另一边走去：“总之我们现在宅子的外延观察观察再看看吧。”
凉子颔首点头，向红子的反方向走去。
夜色像是魔鬼的大口，要将在地面上的人通通吞噬进去一般渗人，凉子勉强看了看表，估计出大概是晚上八点二十多分。虽然凉子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的行走，但是一旦让自己陷入黑暗中就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寂寞，又回到了在黑暗中的生活。
周边依旧长得很旺盛的树木伫立不动，凉子感觉似乎周围的都是死物一般的寂静。
风吹树叶沙沙地响，黑暗里虽然看不清东西但是却能很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细微的声音，仿佛毒蛇吐信的风声一排一排地响起。
心脏扑哧扑哧地跳动着，跳动到无法遏制的频率。
也不是惧怕黑暗，只是一碰到黑暗就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
噗呲——
旁边的树丫上兀然爆出一簇琢磨不定的光芒。
夹在树梢之间，模糊得辨不清，像是柔柔的浅色，却又像是幽幽的冷色。
那团光芒缓缓地移动，让凉子缓缓地往后退，却只能碰到冰冷的院墙。
像是能够洞察一切是非一般的光芒。
磷火吗？凉子猜测，但是心里像是压着一块沉重的铅一般难受。
有一个在黑暗中极其喑哑的声音唤着，像是在召唤着黑暗中的死灵：“是你么？”
（下章继续）
ps：
最近很想写带有魔法元素的啊，所以这篇文比较古怪，涵盖了很多种元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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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记
凉子是被公共汽车嗡嗡的运作声和下一秒兀然停止的颠簸和鸣气声吵醒的。
乘坐电车到的静冈，用掉了三个小时，因为没有乘坐新干线的缘故。大概是下午三点半这个时间段在陌生的静冈候车站等车将近有一个小时——途中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错开了好几班公共汽车。在四点二十多分才找到车，但是因为红子家的祖宅在很偏远的郊区而现在她们又处于县中心，再加上中途停车还有周末的堵车，几乎是等得无力欣赏风景到迷迷糊糊地睡下了。
而凉子居然在一个小时之前才感觉到车辆远离了市中心的喧闹。
凉子看了看表，七点多，天色已经逐渐低沉，车上的人寥寥无几，似乎只剩凉子和红子二人。红子很清醒地把还浸没在迷糊之中的凉子拉下车。
凉子还是昏昏欲睡，直到离她差不多只有咫尺之遥的公交车发动的喷气喷到她的腿上的时候，她才条件反射地退开几步。
接近秋天的天空在这个时间段并不比夏夜那样明朗，被晕了一层浅淡的墨色一般让人察觉不到，凉子揉了揉眼睛，让视线能够清楚一片，以便凉子观察周遭。
这里的候车站很荒凉，没错，虽然和县中心的候车站完全一样的规模，而且路灯的光线也开得很足，但是除了她们二人便没有任何人在此地了。
公车牌上的印刷字迹尚且清楚，只是路灯光源处萦绕着几只飞蛾，有一下没一下扑到光线中，又像是被灼伤了一般退回来，然后再一次扑过去。
铺着石砖的人行道慢慢地延伸到了最原始的土地里，缓缓归附成了乡间小道。
“真难为公交车能到那么偏远的地方啊。”凉子四处观察了下。
红子没有回答，自顾自地向那条埋没在黑暗中的乡间之路走。
凉子顿感无趣，跟着她走。
乡间的路灯分隔不长不短，但是光线却微弱得连飞蛾都少有扑去，走了一段土路，很快便踏上了设在各户农田中间的水泥铺路上，通道很窄，所以只能容许一个人单行通过，红子在前，凉子紧随其后。
沿着长长的过道，一路无话。
“红子以前是住在这里吗？看起来很让人安心的样子呢，这里。”凉子踌躇了一会儿，想要缓解气氛。
红子安静得有些陌生，陌生得难以触碰。
虽然之前好像听黑羽君说过红子同学是个有自恋癖并且异常高冷，目的不明并且经常会莫名其妙发出一种尖锐的笑声，类似此类长长的评价。
凉子只能看到红子垂下的绯红色直发，那头发似乎将她整个人都紧紧包裹，让外人只能接触到她的美丽，她隐藏的故事却看不清。
对故土起了共鸣？
凉子在沉默的环境下就会胡思乱想，想着黑羽君说这种话真失礼啊。
“红子？”凉子又试着问了问。
红子才微微有些颤动，开始说话：“十二岁之后就搬到东京去了，这里暂且是生活了十多年吧。”
水泥道的尽头与入口两端都已经看不见了，夜色越来越浓，像一张很大的吸墨纸，将由时间所渲染开的黑暗尽数吸到了纸上，粘贴在原本半透明的天空上。
凉子只是微微应允，不语。
走到了尽头，凉子才发觉这里也不是很简陋的村社，至少两边的建筑都是砖砌的，与城市最大区别便是这里的楼层较为矮小，像从城市里划分出来的孤零零的小矮人一般伫立着。
各户大致都开了单调一色的白炽灯，道路两边也设有光芒黯淡的路灯，凉子可以模糊看到一边的电线杆杆身被贴上了各种广告，有些已经被撕掉，有些又不知倦地贴上来。而那电线似乎有所向下弯曲，仔细一看才辨得出是一只黑色的鸟将自身体重压在了电线杆上，感知到凉子的视线逼近，又扑棱棱地拍着翅膀飞走，连飞走都辨不清形态，整个融入了黑暗的幕布中。
但是即使是七点多也没有人外出，是个很寂静的村社吧。
“好像全都变了呢。”红子细语喃喃，将凉子领到这个短短的街道的尽头。
那是一个小小的拐角处，旁边还有一家小小的零食店。
铺门敞开所以凉子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在柜台后摇着蒲扇以驱赶夏末的残热，又一边戴着老花镜用暂且清晰了些的视线仔细琢磨手上的报纸。怎么看都是个少有人光顾的店。
“以前这里是个录像店呢。”红子又在将这里与从前叠合。
凉子怔了怔，想不到红子对故土的思念如此之重，半晌才侧头微笑：“要不要进去买罐饮料喝？找找有什么和以前一样的地方也好啊。”
红子异常安静地点了点头，像是虚弱的人只能靠不说话来维持体能一般。
“晚上好。”凉子率先进入铺中，斟酌了几秒才礼貌性地问了个好，见那个老人将报纸放下，回了个好。
红子径自到柜台之前，接上凉子的话：“我们要两罐碳酸饮料。”
“冰镇的！”凉子又添上一句。
红子则是慢悠悠地拿出钱包，也不忘悠哉地回了凉子：“虽然我无所谓啊，但是其实在夏天喝热饮才比较健康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但是谁愿意为了健康这种事在热天和热饮度过啊。”
老人慢悠悠地从冰柜中将两罐碳酸饮料拿出来，苍老的声音像是在缓缓磕动的齿轮：“一百二十日元。”
不过似乎又仔细琢磨了凉子和红子的谈话，笑眯眯地又说：“年轻人的观点真是和我们这些老一代人的看法不同呢。”
“不不没有这种事。”凉子也自叹这个人的听力真好然后也赔笑着。
将一百二十整的纸钞放在被擦得锃亮的柜台上，却看红子迟迟没有付钱的样子。
她尴尬地放下钱包，吞吐了好一会儿才有所示意地看向凉子。
“红子同学果然没带足钱吗。”凉子顺便趁着没放下钱包又抽出几张纸钞替红子付了，“明明就是红子同学说要去祖宅这么远的地方居然没有带足用钱。”
红子也能稍稍展露笑颜了：“不，其实是预算都花在坐车上了。”
凉子将碳酸饮料拿上，刚要走出店门向转角处走。
忽闻那个六旬样子的老人急匆匆叫住了她们：“请稍等一下！”
凉子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匆匆将老花镜放下，并急急忙忙地在角落的一堆杂货中翻找着什么，就这样呆立了几分钟，那个老人才从那堆杂货里翻找出一个类似于录像带之类的物件，放在柜台上：“这是之前的录像店的老板要我交给一个人的，是在差不多五六年前的时候住在右拐的那个方向的老宅子里的一个老婆婆寄放在这里的，但是过了不久这个老婆婆就莫名其妙的死掉了，他们一家人也不被察觉一般地搬了出去，寄放在这里的录像带也没有被拿出来，后来录像店的老板要搬出去了，所以将这个录像带交托给我，让我给这个宅子里的人。他只记得经常在这里露面的只有一个叫做小泉红子的小姐，几乎除了她那栋宅子里没有一个人是那个老板见过的。”
那个老人目光柔和地将录像带推到缓缓走近的红子面前，脸上的褶皱都揉在了一起：“我刚才听那位小姐叫您红子，又要去什么祖宅，所以想问问你是否是那个宅子里的小泉红子小姐。”
“是红子的家人留下来的吗？”凉子也走了过去。
红子默不作声地摸索着被保管得如那年岁月一般的录像带，点头应允：“对没错，我是小泉红子。”
“听那个老板说小泉小姐那时候是个很小的孩子呢，现在已经长得那么大了啊。”老人的目光已经逐渐归附于柔和。
“请问这里有录影机可以放映吗？”凉子问道。
灯光宣泄着单调的色彩，光线兀然跳动了一下，灯光下的老人又重新戴上老花镜：“有倒是还有剩下的一台，是比较老的款式了，要借用的话可以到里间去。”
老人指了指左侧被很旧的遮帘所遮住的一个入口，又将报纸摊在柜台上：“年轻人对回忆的珍重不比老年人轻呢。”
红子没有说话，将录像带拿上，便掀了遮帘，露出一个极其狭小的缝隙钻了进去，凉子也随她掀起了旧得仿佛一扯就断的帘子。
是一个很黑的杂货间。
凉子没有找到灯，但是却时刻小心着随地摆放的箱子等杂物，防止被绊倒。
红子似乎能摸索到黑暗中的路途，所以先凉子几步——这是凉子在看到那个老旧的电视机屏幕亮起的那一刻的猜测。
朝着那个光源前进，所以很快就到了伫立不动的红子的旁边。
雪花点覆盖了屏幕，半晌后，随着嘎吱一声，画面兀地跳转到模糊的一幕上，似乎是一片绿地。
一张年轻女人的脸进入了画面，笑得清澈，仔细看与红子有眉目间的相似，凉子猜测这也许是红子的母亲。
模糊的音效将画面中的人的声音投放出来：“母亲果然是不熟悉相机的使用方法呢。”
然后就有一个老年人的声音响起：“这种东西我不常用当然不熟悉了。”因为没有看到人，而画面又一直在作着颤抖，所以凉子猜测这个老年人可能就是录像之人，可能也是那个将录像带交给录像店老板的那个老婆婆。
“现在我们在烧烤哦！”一个稚嫩清澈而不谙世事的声音够了进来，随着画面向下移，很快便看到了扑腾扑腾想要进入画面的扎着双马尾的绯发女孩子的脸。
凉子琢磨这大概是幼年的红子，仔细看从幼年就长得如此标致了。
画面缓缓推动，一个男子安静地站在烤架前，在枯竭没有火星燃动的烤架之上，只放着还是生的烤串，男子微笑着正要离开画面：“我去拿生火用具。”
“呐妈妈表演用手指打火的魔术吧！”幼年的红子哧溜溜地跑过去扯住母亲的衣角。
女子摸了摸红子的头，微笑地应允，只是打了个响指，指尖便随着声音的响动打起了一个手指头大小的火花，然后愈来愈烈，等到适量的火团形成，女子便轻轻一挥手将火弹进了枯竭的烤架内部。
男子又进入了画面：“真是的难得举行一次家庭聚餐就不要用这种方法了嘛。”
“是红子想要看嘛。”女子将幼年的红子搂入怀中。
女子的视线逐渐聚焦到屏幕上：“母亲操纵的技术越来越熟练了呢！”
凉子愣了愣刚才出现的非科学的画面，意识到这其中不断传出调试相机的声音，然后那个苍老的声音又道：“这种东西还是很容易操纵的吧！”
女子将娇弱的红子抱起来，轻声喃喃，像是弹指一挥而过的风一般轻悄：“呐红子，从今年开始我们就要好好地录像了哦，所以红子要懂事如果任性的话就会不知不觉被相机排到的哦。”
幼年的红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恐怖的故事，极其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不过从现在开始每个月都录一次像真亏你能想出来呢。”男子也笑了起来。
“我说去叫降灵过来吧。”女子拍了拍红子的背，柔和的口吻像是在哼唱着睡前曲。
男子的脸色兀然变了，连视线都颤抖：“那个孩子就不要去管了吧。”
“都过了很多年了吧，我不是很介怀，我很喜欢孩子呢。”女子看着一脸懵懂的红子，目光变得有些寂寞，“降灵太可怜了。”
还没有意识到这里所说的降灵到底是何许人物，那个老年人的声音就兀地传出。
“谁来接替一下吧，我去一下书房。”
那个男子扑腾扑腾地跑过来接了相机，画面停止了微微的晃动。
老年人的声音逐渐褪去，女子拍着怀中的红子的动作有了间歇：“母亲最近很喜欢往书房跑呢。”
随着画面的推进，女子特大号的脸又塞满了整个屏幕，最亮眼的便是她清澈的笑容，恍如隔世一般的残旧感逐渐被褪去。
她说的是：“这一阶段的录像完成！”
然后咔地一声，画面似乎被切断了一般终止了。
录像带被弹出录影机。
旁边的红子没有动，很安静，像是要与这黑暗融为一体，凉子去将录像带从机盒里拿出来，酝酿了心中的疑问，最终还是毫无保留地说出：“红子家的到底是什么人？那真的是魔术吗？降灵是什么人？”
面对这些疑问，红子哑然，很耐心地等了半晌之后，她叹了口气：“我不应该让你看到这些画面的。不，或许我不该让你和我到这里来，你会被卷进去的。”
她继续说：“我们一家都不是普通人，除了父亲我们一家都是赤魔法的继承人，祖母在那时候是赤魔法的掌家人，因为母亲的魔力生来就很弱，所以只能够施一些基础的魔法，父亲是入赘到小泉家的，因为他没有魔法基础所以只是个平凡人，我们一家在我未出生之前居住在欧洲，后来因为小变故，这个变故我也不清楚，但是因为这个我们居家迁到了静冈。至于降灵，她是我姐姐，不过不是一胞所生，她的事，我不想说太多，你不要逼我。”
她的声音软弱得像是在秋风中斟旋下的一片叶一般，只要手指稍一施力就能够将她的语言粉碎。
“红子的父母”凉子的声音也变的喑哑。
“父亲在迁到东京之后就莫名病逝了，母亲，母亲虽然魔力很弱，但是好歹也算是赤魔法的继承人，她是魔女，魔女不能流泪，只要流泪就会消失，父亲病逝之后从未哭啼过的母亲突然大哭起来，我想要拉住她，但是在眼泪流干之后，她忽然就变得轻飘飘的，用最后有形体的手拍了拍我的头，消失了。”她缓缓地说着，像是诉说一出荒诞离奇没人相信的故事：“其实所有的魔女到最后都很想尝尝流泪的滋味，所以才会一代一代地消失。这之后就是我和管家一起住在东京的生活了。”
凉子的声音恍若一只白刃，将所有的忧伤斩断，变成了疑问：“为什么录像只到这里，不是说从那时候开始每个月都有录像吗，为什么只有这一段？”
红子遏制住了回忆的泛滥：“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候似乎是降灵突然失踪了，接着接着祖母似乎是用最后剩下的魔力混杂着魔女流下的具有凝结与封存的功能的泪水，制造出了这块失落记忆，之后父母就带着我迁到了东京，再也没有录过像。其实我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想要明白这块失落记忆里封存了什么，为什么祖母会作出这种决定，明明已经那么多年不会流泪了。”
凉子在黑暗中拉住红子冰冷的手腕，在黑暗中摸不清楚凉子的笑颜：“我可以帮你吗？红子同学，既然我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么，接下来，就出发吧！”
凉子似乎已经可以摸索的清楚黑暗中的路线，将愣住的红子拉离这个地方。
不会流泪的魔女，总感觉会很悲伤，凉子第一次感觉到，会流泪其实是一种幸福。
摸索了很久，才摸索到那栋隐藏在残旧的黑暗里的宅邸。
是看上去很平常的日式建筑，圈画了很大的庭院，是很古朴的传统建筑。
红子将手试探着这看上去熟悉得陌生的墙壁，触手皆凉：“还是小心点吧，其实最近我感觉总有一个视线在看着我，有时候在，有时候又停，从星期三那晚开始。会找人一起来也是因为会感到不安的缘故。”
她顿了顿，又说：“感觉这个视线的主人不是我能对付得了的。”
凉子偏目，轻轻的笑声像是一串被摇响的银铃：“不用担心啦，至少我会和你一起的嘛。”
红子向黑暗的另一边走去：“总之我们现在宅子的外延观察观察再看看吧。”
凉子颔首点头，向红子的反方向走去。
夜色像是魔鬼的大口，要将在地面上的人通通吞噬进去一般渗人，凉子勉强看了看表，估计出大概是晚上八点二十多分。虽然凉子已经习惯了在黑暗中的行走，但是一旦让自己陷入黑暗中就会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寂寞，又回到了在黑暗中的生活。
周边依旧长得很旺盛的树木伫立不动，凉子感觉似乎周围的都是死物一般的寂静。
风吹树叶沙沙地响，黑暗里虽然看不清东西但是却能很清晰地感知到周围细微的声音，仿佛毒蛇吐信的风声一排一排地响起。
心脏扑哧扑哧地跳动着，跳动到无法遏制的频率。
也不是惧怕黑暗，只是一碰到黑暗就会有危险的事情发生。
噗呲——
旁边的树丫上兀然爆出一簇琢磨不定的光芒。
夹在树梢之间，模糊得辨不清，像是柔柔的浅色，却又像是幽幽的冷色。
那团光芒缓缓地移动，让凉子缓缓地往后退，却只能碰到冰冷的院墙。
像是能够洞察一切是非一般的光芒。
磷火吗？凉子猜测，但是心里像是压着一块沉重的铅一般难受。
有一个在黑暗中极其喑哑的声音唤着，像是在召唤着黑暗中的死灵：“是你么？”
（下章继续）
ps：
最近很想写带有魔法元素的啊，所以这篇文比较古怪，涵盖了很多种元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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