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母女
眼中的氤氲使得我无法看清皇阿玛此刻的神情，心疼的不知该如何安慰，这个注定因为权力束缚所丧失一切常人本应拥有的平凡幸福的不幸之人。
“不要哭，皇阿玛远比你想象中的坚韧，这世间没有什么困难可以击倒朕的。”皇阿玛用着属于年迈之人不再柔软的指尖轻轻为我拭去眼角不停涌出的泪水，极力的赋予我格外坚定的悲壮豪言。
可是，我却清楚地知道早在康熙四十七年一废太子之时，至今皇阿玛都是心伤难愈，何来不被击倒一说。虽是心如明镜却仍旧装作不明其中缘由，哭着向皇阿玛道着此刻心底最忠诚的想念，“皇阿玛，女儿想您。女儿再也不要离开您身边，女儿爱您。”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从皇阿玛浑身散发的威严中艰难流露出的哀伤泪水，“朕知道。朕都知道。朕没有白疼你。朕这一辈子最疼爱的孩子莫过于胤礽和你。倘若胤礽可以同你一样明白朕的苦心与无奈，就不会有今日父子间无力挽回令人无限回忆的信任与亲昵的悲剧。朕只是太爱他了，朕为了爱他抹煞了其他孩子本也应享有的父爱。朕用着全部心血亲自教他念书，让他站在朕的身边同朕习得治国方针。即使朕知道，他并没有作为一个帝王的优越才能却仍是不停在他身上注入朕所有的希望，朕盼着他可以日后做一个好皇帝。可是……”皇阿玛紧抿双唇，用着此刻积攒起来的全部勇气艰难的再次启口：“他太急切想要拥有这个位置了。朕有时会反思，自己是否在这个位置上霸占的太久了，导致他才会有如此悖逆的举动？可是，他所有持有的度量以及本事，如何叫朕安心将这大清江山交托于他啊。这大清江山不是朕一个人的，朕不能依靠自己的喜好去决定这整个江山的命运。朕何尝愿意将他废黜？他是倾其朕一生的心血与希望培养的储君啊。可是，朕到底培养出来了怎样的太子啊。”
我执起帕子，拭着皇阿玛双颊上坠满心酸的沉重泪滴，柔声安慰道：“其实二哥也是爱您的。”
皇阿玛阖上被疲惫占满的双目，缓缓地颔首，沉重的说道：“毕竟朕对他从小事无巨细的安排，唯恐对他仍有照顾不全之处令其感到委屈却不敢言。朕知道，他是爱朕的。可是权力面前，他爱皇位远已超出了对父亲的爱戴与尊重。权力的耀人光芒使得他双眼迷蒙，无法正确处理朕给予他的期盼，也无法面对自己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应展现的睿智风采。朕久不召见于他，并非痛恨其令朕深恶的谋逆举动而是朕怕看见他，不得不念起对赫舍里皇后的愧疚啊。是朕对不起赫舍里皇后，是朕对不起胤礽。这一切都是朕都没有好好教导他所带来的恶果啊。可是朕实不知，还要如何将他捧在手心里供着才能让他做一个好太子啊。”
我强烈的感到手中的帕子因承载着皇阿玛悲痛欲绝的心酸泪滴格外沉重，望着皇阿玛那张此刻被忧伤无限笼罩的孤寂身影，我再次难过的低下头，不敢再让自己心痛的泪水呈现在皇阿玛面前。我唯恐长久的沉默使得皇阿玛深陷对胤礽的无措中感到更加自责，急忙打起精神，动作迅速的抹掉眼角溢出的泪滴。抬起头用着我孩童时代反复开启的最纯净的笑容看着皇阿玛再度柔声安慰道：“皇阿玛，澜儿再也不会离开您身边。澜儿会在这翠云馆日日为您诵经祈福。”
皇阿玛欣慰的点点头，勉力的绽放着慈爱的笑容，“傻丫头，你毕竟长大了，再也不是过去久居翠云馆的小澜儿了。你有丈夫，有孩子。朕又何尝忍心因自己一时欢喜，自私的将你束缚在这紫禁城中？”
我感激皇阿玛的体贴，心中抑制不住的涌出无限的辛酸情绪。我不由低声唤道：“皇阿玛……”
皇阿玛从怀中掏出帕子挡在唇边清咳几声，略沉片刻，用着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平和情绪，缓缓道来：“念甜……你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吧？派人接她回来吧。”
我颔首，想起久未得见的女儿此刻心头不期涌现起那日夜压抑的狂烈想念。
“朕明白，你想她的迫切心情甚至比朕想你还要浓烈。念甜可到及笄之年？”皇阿玛用着一位父亲疼爱女儿的深切目光注视着我，他的声调也随着刚才情绪激动而显得中气不足。这样的情景迫使我相信胤禟曾对我述，皇阿玛身体看似康健实则确是不如头两年来的结实。
“回皇阿玛，待到九月已是碧玉年华。”我不敢泄露内心不安的情绪，只是恭顺的答道。
“是该到嫁人的年纪了。朕记得你像她这个年纪时早就嫁给了胤禟。”皇阿玛目光逐渐柔和了起来，唇边漾起的那抹甜蜜的笑容昭示着他老人家此刻陷入过往时光美好回忆中。“朕记得，你第一年以九福晋身份出席家宴被朕再次吩咐到首席时眼中难掩的惊讶之色。当你坐在朕的身边如同出嫁前那般，朕在那一瞬是真的很想你，那一瞬朕才恍然意识到自你出宫后朕有多久没有见过你了。你婚后，朕每次召见你，都是朕实难压抑想你的念头。你是朕最疼爱的女儿，即使你不能像儿时那般每日来给朕请安，可是朕却是着实想你。朕失去了胤礽，答应朕，朕永远不会失去你这个女儿。”
我哭了，我隐约的仓惶感觉到我与皇阿玛之间被无形的死亡气息压迫着。看到皇阿玛如寻常父亲般对自己最疼爱的孩子展现出的依赖，所有坚强的信念就在那一瞬顷刻崩塌。皇阿玛，他与我并没有血缘关系，却赋予了这天下间最令人艳羡却又那么寻常的父爱。我曾因自己愚钝而对皇阿玛的权力感到无上的恐惧，此刻我对自己过去的卑鄙念头而感到悲哀。皇阿玛，我的父亲，再一次向我抛下无上荣耀的平凡父爱使得我生命中深深印记着关于他的一切。
四月下旬，因皇阿玛即将巡幸塞外故而我终是回到阔别将近一个月的贝子府。
午时将近，头上的阳光倾洒最为热烈。刚踏入院中便听见从屋内传来久违的欢声笑语。我脚下步子不由一顿，不敢置信的呆呆遥望着紧合的屋门，幻想着此刻屋内有着怎样一番令人无法错目的迷幻景色。
随着屋内的笑声越发的清晰，我不敢错目任何关于屋门开启的美丽景色。
胤禟一席琉璃白的长袍负手而立站在台阶上，眼中并没有因我回来的惊讶之色，只有他唇边淡淡浮现的那抹温柔笑容向我述说着岁月安好人事双全的旖旎安宁。
念甜，我的女儿，她似乎长得更高了。此刻安静的站在胤禟身边。在我热泪盈眶的注视下，动作优雅的从台阶上缓步走到我身边，乖巧的福身向我请安。
我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承载着我所有炽烈思念的眼泪濡湿她肩头的华美服饰。我艰难的道不出一句相思之语，只是紧紧的抱着她，就像她儿时那样环抱着。只要她在我怀中，我就拥有了全世间无以比拟的幸福和满足。我的女儿，我全部的生命延续，我最挚爱的血脉，谢谢你回到额娘身边，谢谢你带给额娘的所有快乐。即使那些快乐是那么微不足道的简单。可是因为有你，所有的快乐都被无限的放大，已经填埋了额娘心中属于的温暖地带。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早在我回府之前，皇阿玛赐予的婚旨已经降到了贝子府。对于皇阿玛的赐婚，我更多的是感激。即使这道婚旨使我们母女在府中相处的日子更加捉襟见肘，只余半年的光景。我是个母亲，我要考虑女儿毕竟长大了，她总是要嫁人开启另一段怀抱着幸福憧憬的甜蜜旅程。我现在终于深切的体会到皇阿玛曾对我述的那句‘朕又何尝忍心因自己一时欢喜，自私的将你束缚在这紫禁城中’，当时的无奈却又只能竭力为孩子设想的卑微心情。这就是世间父母对子女全部的深切却又无奈只能选择隐忍的苦闷心情吧。
胤禟并未随驾启程塞外，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在长达十三年的离别后享受着短暂的团聚。
即便皇阿玛并不在京内，这却不能阻止胤禟被繁忙的公务缠身。我却是自私的庆幸，我与念甜有着更多可以单独相处的时间。这些年的分别使我在额娘的位置上失责，也再难以弥补这些年她身边没有额娘照顾的失落与寂寥。念甜虽是每日来我房中，可是却并没有向我展现着一个女儿对分离多年的额娘所产生的依赖。我唯恐自己过多的言词，只能让她感到反感与不甘故而更多时候我只是安静的同她一起做着女红或者陪她下棋。而存留在我们母女这些平静安详的时光中，最多的便是我们溢于言表的相视一笑所为彼此内心带来的一缕最明媚温暖的阳光。
只是再好的安宁的时光终是要从指缝间流逝。转眼间，已是入了秋，念甜大喜之日将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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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哭，皇阿玛远比你想象中的坚韧，这世间没有什么困难可以击倒朕的。”皇阿玛用着属于年迈之人不再柔软的指尖轻轻为我拭去眼角不停涌出的泪水，极力的赋予我格外坚定的悲壮豪言。
可是，我却清楚地知道早在康熙四十七年一废太子之时，至今皇阿玛都是心伤难愈，何来不被击倒一说。虽是心如明镜却仍旧装作不明其中缘由，哭着向皇阿玛道着此刻心底最忠诚的想念，“皇阿玛，女儿想您。女儿再也不要离开您身边，女儿爱您。”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从皇阿玛浑身散发的威严中艰难流露出的哀伤泪水，“朕知道。朕都知道。朕没有白疼你。朕这一辈子最疼爱的孩子莫过于胤礽和你。倘若胤礽可以同你一样明白朕的苦心与无奈，就不会有今日父子间无力挽回令人无限回忆的信任与亲昵的悲剧。朕只是太爱他了，朕为了爱他抹煞了其他孩子本也应享有的父爱。朕用着全部心血亲自教他念书，让他站在朕的身边同朕习得治国方针。即使朕知道，他并没有作为一个帝王的优越才能却仍是不停在他身上注入朕所有的希望，朕盼着他可以日后做一个好皇帝。可是……”皇阿玛紧抿双唇，用着此刻积攒起来的全部勇气艰难的再次启口：“他太急切想要拥有这个位置了。朕有时会反思，自己是否在这个位置上霸占的太久了，导致他才会有如此悖逆的举动？可是，他所有持有的度量以及本事，如何叫朕安心将这大清江山交托于他啊。这大清江山不是朕一个人的，朕不能依靠自己的喜好去决定这整个江山的命运。朕何尝愿意将他废黜？他是倾其朕一生的心血与希望培养的储君啊。可是，朕到底培养出来了怎样的太子啊。”
我执起帕子，拭着皇阿玛双颊上坠满心酸的沉重泪滴，柔声安慰道：“其实二哥也是爱您的。”
皇阿玛阖上被疲惫占满的双目，缓缓地颔首，沉重的说道：“毕竟朕对他从小事无巨细的安排，唯恐对他仍有照顾不全之处令其感到委屈却不敢言。朕知道，他是爱朕的。可是权力面前，他爱皇位远已超出了对父亲的爱戴与尊重。权力的耀人光芒使得他双眼迷蒙，无法正确处理朕给予他的期盼，也无法面对自己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应展现的睿智风采。朕久不召见于他，并非痛恨其令朕深恶的谋逆举动而是朕怕看见他，不得不念起对赫舍里皇后的愧疚啊。是朕对不起赫舍里皇后，是朕对不起胤礽。这一切都是朕都没有好好教导他所带来的恶果啊。可是朕实不知，还要如何将他捧在手心里供着才能让他做一个好太子啊。”
我强烈的感到手中的帕子因承载着皇阿玛悲痛欲绝的心酸泪滴格外沉重，望着皇阿玛那张此刻被忧伤无限笼罩的孤寂身影，我再次难过的低下头，不敢再让自己心痛的泪水呈现在皇阿玛面前。我唯恐长久的沉默使得皇阿玛深陷对胤礽的无措中感到更加自责，急忙打起精神，动作迅速的抹掉眼角溢出的泪滴。抬起头用着我孩童时代反复开启的最纯净的笑容看着皇阿玛再度柔声安慰道：“皇阿玛，澜儿再也不会离开您身边。澜儿会在这翠云馆日日为您诵经祈福。”
皇阿玛欣慰的点点头，勉力的绽放着慈爱的笑容，“傻丫头，你毕竟长大了，再也不是过去久居翠云馆的小澜儿了。你有丈夫，有孩子。朕又何尝忍心因自己一时欢喜，自私的将你束缚在这紫禁城中？”
我感激皇阿玛的体贴，心中抑制不住的涌出无限的辛酸情绪。我不由低声唤道：“皇阿玛……”
皇阿玛从怀中掏出帕子挡在唇边清咳几声，略沉片刻，用着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平和情绪，缓缓道来：“念甜……你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吧？派人接她回来吧。”
我颔首，想起久未得见的女儿此刻心头不期涌现起那日夜压抑的狂烈想念。
“朕明白，你想她的迫切心情甚至比朕想你还要浓烈。念甜可到及笄之年？”皇阿玛用着一位父亲疼爱女儿的深切目光注视着我，他的声调也随着刚才情绪激动而显得中气不足。这样的情景迫使我相信胤禟曾对我述，皇阿玛身体看似康健实则确是不如头两年来的结实。
“回皇阿玛，待到九月已是碧玉年华。”我不敢泄露内心不安的情绪，只是恭顺的答道。
“是该到嫁人的年纪了。朕记得你像她这个年纪时早就嫁给了胤禟。”皇阿玛目光逐渐柔和了起来，唇边漾起的那抹甜蜜的笑容昭示着他老人家此刻陷入过往时光美好回忆中。“朕记得，你第一年以九福晋身份出席家宴被朕再次吩咐到首席时眼中难掩的惊讶之色。当你坐在朕的身边如同出嫁前那般，朕在那一瞬是真的很想你，那一瞬朕才恍然意识到自你出宫后朕有多久没有见过你了。你婚后，朕每次召见你，都是朕实难压抑想你的念头。你是朕最疼爱的女儿，即使你不能像儿时那般每日来给朕请安，可是朕却是着实想你。朕失去了胤礽，答应朕，朕永远不会失去你这个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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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禟一席琉璃白的长袍负手而立站在台阶上，眼中并没有因我回来的惊讶之色，只有他唇边淡淡浮现的那抹温柔笑容向我述说着岁月安好人事双全的旖旎安宁。
念甜，我的女儿，她似乎长得更高了。此刻安静的站在胤禟身边。在我热泪盈眶的注视下，动作优雅的从台阶上缓步走到我身边，乖巧的福身向我请安。
我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承载着我所有炽烈思念的眼泪濡湿她肩头的华美服饰。我艰难的道不出一句相思之语，只是紧紧的抱着她，就像她儿时那样环抱着。只要她在我怀中，我就拥有了全世间无以比拟的幸福和满足。我的女儿，我全部的生命延续，我最挚爱的血脉，谢谢你回到额娘身边，谢谢你带给额娘的所有快乐。即使那些快乐是那么微不足道的简单。可是因为有你，所有的快乐都被无限的放大，已经填埋了额娘心中属于的温暖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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