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诀别
胤禟见我灵前失仪，立即上前扶着我的身子，急切的劝道：“澜儿，万不可扰了皇阿玛啊。你先起来，我知你心痛。可是，你要让皇阿玛走得不安心吗？”
我不管不顾胤禟的阻止，失控的用着双手用力的贴在棺盖上，哀嚎道：“皇阿玛，您不是说‘我是您继大清江山后最宝贵的珍珠’吗？您怎么舍得放下女儿啊！皇阿玛，女儿从七岁在御花园中见到皇阿玛后，享受着这世间无双荣耀的深切父爱。女儿不孝，还未来得及在您膝下侍奉一天，您醒一醒啊！您……您再看看澜儿吧。”
胤禟伸出双臂将我的身子紧紧锁在他怀中，低声在我耳边安抚道：“澜儿，不要这样。澜儿，皇阿玛已然崩逝。你要在灵前哭闹，让他老人家不能安心离去吗？”
我被胤禟束缚着身子不能自如行动，再闻得他那句‘皇阿玛已经崩逝’，更是从每一个骨缝中涌出悲痛之情蔓延至身体每一个角落。我忍不住胸口一闷，甜腥的粘稠比上次更有着汹涌之势从口中溢出。
胤禟惊慌的唤道：“澜儿！”
我无力的瘫倒在我丈夫的怀中，迷离的双目中看着满殿的人来回不停的走动，我还看到皇阿玛就站在他们中间，用着最慈爱的笑容望着我，向我招着我示意我过去。皇阿玛，女儿知道您定是放不下女儿的，就如同女儿离不开您一样。我瞬时陷入一片黑暗中，唯有胤禟在耳边无措的声音拉扯着我最后一丝清醒的理智，他在我耳边第一次用着这样慌乱紧张的声音说道，“澜儿，你不要吓我啊。你还有我，还有念甜啊。不要吓我啊，澜儿，不要离开我……”伴着那同我一样哀切的呼唤以及落在我双颊上温热的泪滴，我环抱着有着皇阿玛慈祥面容的迷幻梦境沉沉睡去。
“澜儿，澜儿。”
是谁……是谁在喊我……
“澜儿，澜儿。来哀家这边。”
是皇阿奶……一片柔和的光明中，皇阿奶身着朝服凤冠坐在不远处，如同过去每一次那么温和的对我笑着。
“傻丫头，怎么还傻站在那儿？”
一个洪亮如钟的声音在我身边环绕着，我顺着远处声音来源望去，只见皇阿玛正坐在皇阿奶不远处同样对我点着头示意我过去。
我急忙迈开腿，跪在皇阿玛面前，哀声哭着倾诉着心中的委屈，“皇阿玛，他们都说您老人家仙逝了，还在景山设了灵堂。女儿心中焦急，悲痛万分。现见皇阿玛无恙在此，女儿心中不胜欢喜。”见此刻皇阿玛正用着慈爱的目光看着我，我撒娇的将头靠在皇阿玛膝上，轻声呢喃着，“皇阿玛，女儿想您，您不要离开女儿。”
皇阿玛如同过去每一次一样伸手轻拍在我的脑后，“傻丫头，朕怎么会舍得离开你。你是朕最惦念放心不下的孩子啊。你带来的扇子，朕都看见了，倘若你早些带给朕看，那朕更无遗憾了。起来吧，不要悲伤。你身子不好，本应好生休养才是。”
“皇阿玛，刚才他们真的吓到澜儿了。澜儿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我正漾着甜蜜的笑容，安心的向皇阿玛撒着娇，猛然脸下一空，失去皇阿玛双膝支撑，我摔倒在地上。
我茫然若失的抬起头看着刚才皇阿玛明明坐过的椅子，现下空无一人。
“起来吧，孩子。”皇阿奶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
我不敢起身，跪着转到皇阿奶面前，双手紧紧攥着皇阿奶的衣角仿佛得到了救命的稻草般的救赎，“皇阿奶，皇阿玛明明在此的，可是就突然不见了。还有，他们都说皇阿玛崩逝了，他们都……”我语无伦次胡乱的说着。
皇阿奶伸手扶起我的身子，掏出怀中帕子轻拭着我面颊上的清泪，心疼的说道：“哀家的小澜儿啊，不要哭。你皇阿玛终于摆脱了身为一个帝王的枷锁，你应该为他感到高兴。哀家晓得你与皇帝父女情深，万不能割舍。可是你也不能缠着皇帝，让他不能安寝不是？他是一个好皇帝，他一生励精图治，将自己的一切都倾注在大清江山上，他一生的情感都被在政事面前被无限妥协，现下他得以解脱。你心中该无上欢喜才是。”
皇阿奶眼中呈现的慈悲目光如同俯瞰众生的菩萨般，有着使人平和以及信服的无上法力。她已苍老褶皱的手心轻轻抚在我脸上，语重心长的教导道：“澜丫头啊，你可还记得哀家曾让你抄写整部的《般若经》？上面的经文你还记得多少？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你一生为情字所累，你感恩皇帝给你的父爱，你回报胤禟对你的一往情深，你对念甜更是非比寻常的宠溺。澜儿啊，情之一字，你越执念深重，就当明白你越沦陷苦难之中。《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回去吧。皇帝不是特嘱你要好生休养吗？仔细着身子，不要让你皇阿玛惦念。”
皇阿奶的身影逐渐离我远去，我沿着她老人家走过的轨迹却怎么也追不上。“皇阿奶，等等我。皇阿奶，等等我。皇阿玛，皇阿玛，不要离开女儿。”这一片耀目洁净的光明中，只余我苦苦的呐喊着。
“澜儿，澜儿。”
一声焦急的轻唤将我从那片不愿醒来的光明中强制拉回现实。我无力睁开疲倦的眼帘，看到我丈夫紧蹙着眉头，眼中有化不开的焦虑。我为了让他宽心，只得勉力笑道：“我是不是说过很多次你皱眉的样子并不好看。”
胤禟听我道出玩笑之语，他自是明了我的心思，“御医嘱你卧床静养，你若是再气血攻心，性命堪忧。”虽是解开了蹙着的眉心，可是那一层层缠绕在他眼底的惦念与不安却并没有因我故作轻松的玩笑而舒展开。
想到皇阿玛仙逝之宜，心中郁结伤心之意触发着已是红肿的眼眶。
胤禟伸出修长的玉指为我拭去挂在眼角的清泪，疼惜的目光从未离开我身上一刻。“不要再哭了，伤身。你还有我，有我们的女儿。我们还要白头偕老，看着儿孙绕膝，是不是？我们还要在看着念甜的孩子长大，叫我玛法，叫你阿奶。”
可是胤禟的安慰之语并不能平息我内心的慌乱，幻想着胤禟勾画的年迈蓝图思及自己身子日渐衰落更是无限感伤。
胤禟扶我起身，靠在床头的枕头上，“先用些粥吧。好好歹歹总要吃些的。”
此时，何玉柱站在内室门口小心翼翼的低声禀道：“主子，十爷那边又来催了。”
胤禟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声音也不复刚才的柔和，“去告诉老十，我忙得紧，顾不上他。让他有事先和八哥商量着。”
何玉柱闻言并未应下。
胤禟见他仍未退下，凌厉的目光扫向还打着千守在门口何玉柱身上，越发烦躁的喝道：“还不去！可是没听清楚爷的话？”
何玉柱自小在胤禟身边伺候最是会看胤禟的脸色，虽是深知不宜对胤禟的吩咐有任何迟疑，仍还是抬着袖子擦了擦额前的冷汗，低声道：“十爷说，刻不容缓，务必请您过去商议。主子，现在局势紧张，您是不是……”看着胤禟脸色更是沉了几分，何玉柱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我伸出手轻覆在胤禟的臂上，撑着最后的一丝气力劝道：“去吧，我已无碍。现在这样的关头，指望十四弟快马加鞭回来，主持大局估计为时已晚了，赶紧去和八哥他们商议大事吧。”
胤禟握紧双拳，泛白的指节泄露着他此刻内心纠结的复杂情绪。他终是松开了拳头，双手捧在我的脸庞，温热的唇瓣抵在我的额前，向我郑重的承诺道：“议完事我便回来。我晚上早些回来陪你。”
“寿皇殿那边……”我迟疑着向他询问，生怕这紧要关头他因我在殿前误事，再让他人抓住把柄生事。
“不妨事。”胤禟执起我的手，轻吻着我的指尖，万般疼惜的倾述道：“还有什么能比你更重要。你好生用膳、吃药，不要再让我担心，好不好？”
我颔首应着，也确是这几日折腾得身子无力再去寿皇殿守灵，只能老实的呆在府里。
虽是不能再去寿皇殿为皇阿玛守灵，可是思及皇阿玛这些年对我疼爱的每个细节，我仍是难抑悲痛之泪。
“福晋怎么又哭了？”晴晗心疼的站在床边看着我，“您这几日昏昏沉沉，可着实把九爷吓得不敢离您身旁一侧。皇上大行固然悲痛，只是主子您也要在意着自己身子啊。此番太医特嘱，务必让您卧床静养，万不可再气急伤身，唯恐有性命之忧。您总要想着九爷还有格格啊，您若是有个好歹……”话及此，她也是清泪夺眶而出。
我明白她对我的惦记，也明白她对胤禟那隐藏得几乎令人无法察觉的深爱。只是我眼下的心境无法顾及她的心情，有气无力的说道：“去把皇阿玛御赐的扇子拿来。”
晴晗手中舀着碗里的粥的动作一顿，显然没有想到我仍提出这样的吩咐。见我疲惫的合上双目，她尝试的劝阻道：“您本就伤心，就不要再睹物思人了。先进些粥吧。可有什么想吃的？奴婢去给您做。”
“拿过来吧。”我已无力与她争辩，只能简短的重复自己的要求。
“福晋……”晴晗的声音中有着隐隐的不甘之意，欲有继续劝阻之意。
“去拿来。”
听到我坚定的吩咐，她终是离开我床边去为我将折扇拿了过来递到我的手中。
我反复摸着扇骨，好像可以通过这样的抚触可以回到当年皇阿玛将扇子赐予我的时刻，好似只要我握着这把扇子，皇阿玛就不曾离开一般。
“福晋，先进些粥吧。总是哭着身子越发的难愈啊。”晴晗在一侧忧心再次进言。
我委实没有力气抬眼看她，只是轻轻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晴晗伺候这些年自是对我了解，只是临走时仍轻声嘱道：“奴婢把粥放在凳子上了，您趁热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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