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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地一年要缴纳一定的田税。完粮的凭证就是地契,所以农民都将地契看作是命根子。母亲虽然不识字,却总是小心谨慎地收藏着家里的地契,将它放在一个铁盒子里,再藏到小偷找不着而又不易受潮的地方。家里地多的人一般都是自己上县城完粮,记得我家每年都是由朱老舅去。地少的贫困人家则由村长代收代缴。当时同村的居民大多能和睦相处,地主和穷人之间,表面上也过得去。但不同村落或家族之间经常因争夺土地、水源发生冲突,双方纠集几十甚至上百人,带着梭镖、大刀、棍棒等混战一场,有时把一方打败了或经人调停劝解,双方就散了。如果失手打死了人,往往会发生更大的争斗,还要到官府打官司。我就见过两场大的械斗,一场是我们关家店关家和谷家不知何因发生械斗,双方都集聚了很多人,打了一阵没出大事,也就散了。另一场是我随四爷在张家读书时,张家老四同姬家争抢农田用水,打群架时被对方失手打死。后来姬家赔了钱,凶手坐了牢才算了事。这种矛盾一直延续着,有时会影响几代人。各宗族新的继承人首要任务就是宣誓继承前辈的遗嘱,祖上的遗书常常记录着本族的仇人为某某,对仇人绝不能手软,一定要报仇雪恨。它往往成为继任者终生的誓言。

  在我上中学以前,guó mín dǎng尚未统一中国,家乡驻防的全都是北洋军阀的军队,有些军阀部队其实就是收编的土匪,他们横行乡里,欺压百姓。当时在我家乡一带驻防的主要是任应歧的部队,他原本是直系军阀吴佩孚部第十师师长。1927年初,当北伐军准备进军河南时,任应歧阵前倒戈,转眼成了国民革命军第十二军军长,此后仍驻防潢川一带。他的一名部下戴民权就驻扎在息县县城。戴的部队就是土匪改编的。那时的农家子弟是不肯当兵的,正所谓"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因此,戴部招收的士兵大都是无业游民和地痞无赖,纪律非常差。当时老百姓就怕过兵,军阀部队路过的时候那真是鸡犬不留,当兵的一进村是见猪杀猪,见鸡捉鸡,所有吃的是一扫而空。如果不逃,年轻的姑娘就会遭到jiānyín,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肯定会被捉去当夫役。我小的时候,就经常随大人到河对岸二姨家躲避。

  除了军阀部队的横征暴敛外,时常还有小股土匪打家劫舍,散兵游勇勒索,逼得民不聊生,于是河南的农民开始纷纷组织红qiāng会,抗暴抗捐。红qiāng会完全是农民的自发组织,最初的称号有好多,如大刀会、扇子会、黄qiāng会等,我们镇上的红qiāng会就叫太极道。它没有明确的纲领,主要就是反对军阀的苛捐杂税。红qiāng会最初是由一个一个的村子单独发展起来的。开始时相当分散,大都是先由村里习武的年轻农民组成,每村有一个武教头。后来几个村子合起来选一个大头目,慢慢地发展成几万人的规模。整个息县较大的村庄都设有红qiāng会堂,是它的基层组织。每堂人数少则几十人,多则上百人。会众在会首的主持下,习武练功,演习战法,遇事得服从调遣,拼命冲杀,不当孬种。为了鼓舞士气,红qiāng会还表演所谓的刀qiāng不入。他们用的qiāng都是土造的,子弹也是自制的,最多不过就打百十米。会首事先做好试验,掌握好距离,令一排会众向另一排距离合适的会众瞄准shè击。子弹shè到身体时,早已失去了力量,四周的村民看了真是惊讶不已。我看了以后也是深信不疑,真以为他们可以刀qiāng不入呢。我们县的红qiāng会兴起于1923年,以后慢慢地组织起来,自发地抗捐抗税。

  此外,各村的红qiāng会还安排夜间打更放哨,防匪防盗,起到了一定的维护地方治安的作用。1926、1927年间,息县的红qiāng会曾两次组织几万会众围攻县城。我的一个堂兄刚结婚两三个月,也参加了围城的战斗,不幸被打死。据回来的人说,他们抬了一口棺材,里面装满土制zhàyào准备zhà县城,城门没有zhà开,红qiāng会众认为出师不利,情绪低落,守城的军阀部队趁机出城追杀。红qiāng会众就撤到离县城东15里的新铺街,在淮河东岸防守,同军阀部队相持了大约两周。当时镇上各家各户还给红qiāng会送饭,并运去土pào协助防守。但最终红qiāng会还是没有抵抗住军队的进攻。失败后,会众就四处逃散。军阀部队挨家挨户地搜捕,烧掉了关家店全镇的民房。从此人民生活更苦,很多人沦为乞丐。

  红qiāng会完全是农民的自发组织,抗捐抗税,反对军阀横征暴敛,有一定的积极作用。但他们缺乏强有力的组织,没有明确的斗争目标,思想落后,封建迷信,因此发展到一定的程度,就很难再进一步壮大,一旦外界环境转变,往往就自生自灭了。

  那时的农村社会还基本是自给自足的封建自然经济,但也有了外国经济入侵的痕迹。吃、穿都是靠自家的田地。农家种的小麦、水稻等粮食作物基本是自己加工;收上来的棉花也是自己纺线织布。穷苦人家没钱染布,就只能将织好的布和树叶一起煮。村民们喝的酒也大都是自己烧制的高粱酒。我们家乡产芝麻和花生,老百姓吃的油也主要是自己榨的芝麻油和花生油。当时有几个行业特别突出,一是竹制品,我们镇上就有好几家经营竹制品的竹行。老百姓家里用的桌椅、床铺基本上都是用竹子编的。另一个就是烟行。我们家乡的气候特别适宜种烟叶,老百姓家家都种,每个镇子也都有几家加工烟叶的烟行。成年男人几乎都抽烟,抽烟有很多讲究,家里来了客人,要用上好的烟叶招待。家境好的抽水烟袋,是铜质的,每天都要擦得很亮;家境差一些的就抽旱烟袋,用一根粗细适中的竹竿制成,一头挖一个洞用来装烟丝,一头当烟嘴,中间打通,大约一尺来长。我们家里就预备有招待客人的水烟袋,家里也种过烟,父亲还卖过烟叶。息县离武汉很近,这时乡间已有人买洋烟、洋火、洋油、洋布等外国货,当然只有有钱人才用得起。我是到县城上小学后才第一次穿上洋布的校服和南洋陈嘉赓兄弟公司产的白胶鞋。我在乡下还见过日本的仁丹、英国的哈德门牌香烟。

  鸦片战争以后,鸦片大量流入中国。受外界的影响,我们家乡也有人种大烟、抽大烟。种一亩大烟的收入是种粮食的十倍,但税很重。政府为了增加税收,允许乡间种大烟,只要jiāo税就行。鸦片的泛滥,危害很大。当时镇上有很多人吸食大烟上瘾,以致身体衰弱,丧失劳动能力。有的甚至倾家dàng产。因为鸦片烟很贵,记得当时是2角钱一泡,一天吸3次就6角钱,相当于一个人一周的生活费。我当时就看见有几个比较富裕的人家,因吸食鸦片,在两三年的时间里倾家dàng产,家破人亡。除了抽烟外,喝茶也是不分贫富,人人喜爱的。息县在鄂豫皖三省的jiāo界处,那时本地并不产茶,茶叶主要来自安徽和湖北。信阳鸡公山毛尖那时还不是很出名,我就没有听说过。我们喝的茶叶大都是从安徽六安贩来的。陈老二每年三四月间都要到六安买茶叶,一次可以挑回一百多斤的嫩叶,加工后可以挣上五六块钱。我家有两间客房,经常借给他加工茶叶用。五、六月产的茶叶可以直接在太阳下晒;三、四月的茶则要放在炭火上烤;好的品种还要放在锅里炒。那时,六安是茶叶集散地,每年春季来采购茶叶的商贾、小贩特别多,当地有很多以采茶姑娘名义出现的风流女子,勾引男人。这在我们家乡流传得很广,家里的老人最反对年轻男子去六安,怕受姑娘的诱惑。常有些年轻人到了六安后把买茶的本钱都挥霍掉,只好空着扁担回来。

  当时的农村,传统的封建lún理还没有被破坏,大家仍然习惯地信奉原有的宗教,遵守传统的道德。我进城上学前就分不清是民国几年,至于普通老百姓对是否还有皇帝都不太清楚,仍保有强烈的忠孝思想,母亲就常常用忠君爱国的观念教育我。记得小时候镇子上还竖有忠君碑、忠义碑、长寿碑、孝顺碑、贞节碑,用来表彰贞fù节夫,教化乡里。逢年过节家家都非常虔诚地祭祀祖先和神灵,向天地表达自己努力行善的愿望,祈求一年的平安和幸福。我记得小时候过小年祭灶王爷时,常看到的一幅对联:"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那时,封建礼教和传统道德观念对约束人们的行为,维持社会秩序,还是起着一定的作用。如镇上周大夫家的老三当土匪,家人就会认为有辱家风,迫于社会压力,父亲亲手勒死了当土匪的儿子,受到乡邻的称赞。但封建礼教也害了不少人,受害最严重的是fù女。

  当时fù女没有地位,在家里吃饭不能上桌子,有客人在就不能进厅堂。从小要缠足,嫁人后万一死了丈夫要守寡。我的一个堂兄参加红qiāng会阵亡时新婚妻子刚刚怀孕,她迫于封建礼教的压力,一生未改嫁,独自一人抚养孩子,生活非常凄苦。围子里李家媳fù与人通jiān被发现,族人将他们两人捆在一起,dú打羞辱,李家媳fù最后被逼上吊自杀。当时农村文化生活非常贫乏,主要就是说唱大鼓书。偶尔有耍猴子的人来镇上表演,此外就没有什么文化娱乐活动了,所以镇上赌博成风。大庙和迎官馆前的大街上,每天聚集着很多人赌博。穷人玩的主要是押宝和推牌九,有钱的富户就在家里打麻将。平时赌博的人就很多,大人小孩都有,逢年过节就更厉害了。我小时就偷着用大人给的零花钱去压过宝,为此还挨过母亲的打。赌博还引起很多社会问题,赌输了以后,不服气的就会打群架,还有偷盗的。有些人因赌博输光了家产,妻离子散。我记得镇上有一家当时还是比较富裕的地主,有一百多亩地,因为染上了赌瘾,输光了家产,流落街头。住在我家院内的族人关应成一家,种了几亩地,农闲做一点小买卖,日子本来过得不错。自从他迷上赌博,输多赢少,造成家庭不和。他为了戒掉赌瘾,自己剁掉了食指,发誓不再赌博。但没过多久,又开始赌博,最后家破人亡。

  那时,农民生了病都是看中医,一般医生家里也都会开一个yào店。关店镇就有三家yào店,店主就是中医师。乡间偶尔也有小商小贩卖yào的,大都是些江湖郎中。穷人家要是得了小病就用土法治,如拔罐子、扎针、放血等。在农村根本就看不到报纸、杂志,我是上了中学才见到报纸,有《河南日报》和武汉出版的报刊。至于电话,县城里都没有。王宪章家算是县里的首富、县商会会长,我在他家里住过半年多都没有见过电话。但电报已经有了,只能在县城接收得到,我从来没用过。随着时代的进步,农村的地主子弟也开始乐于接受新学,纷纷读起小学、中学,逐步形成了一个同传统农村士绅不同的新群体。这些受过新式教育的青年人眼光更加开阔。因为他们接受了一些新思想,所以关注的问题不再像父辈那样仅仅是为了科举、功名,或是买田买地,发家致富,他们开始关注社会的变革。虽然有时他们更多的只是议论,而很少付诸行动,但终究将眼光逐步从原来的土地上移向了更广阔的天地。我的一个远亲周次勋,就是这样一个颇具典型的青年,他和周围一些经历相仿又经常往来的朋友、同学,对我少年时代的成长有着一定的影响。J

  周次勋比我大五六岁,住在离关店约五里路的周岗。周岗原属于光山县,后来划给了息县。那时两县是以淮河为界,淮河以南属光山,以北属息县。他家是地主,兄弟四人,有一百多亩田,哥哥是村长。我是上小学时认识他的,那时他已从信阳中学毕业了。周次勋受过系统的新式基础教育,有一定的知识,比一般农村青年的眼光开阔。他对当时国家的处境不满,对孙中山、蒋介石有一些了解,向我介绍了许多新时代的新事物。周次勋中学毕业后,没有继续求学。以他的知识水平,足以在乡下当老师。那时农村教育结构正在逐步变化,由传统私塾向新式小学转变。高小毕业的学生就可以在乡村小学当老师。关店1930年建立了第一所新式小学。但他不愿当教师,也不愿充当基层政权的官吏,比如区长、联保主任等职务。他家是地主,也不需要他种田务农,只是闲待在家里,喜欢和青年学生jiāo往。

  关店是县里的大镇,又是到县城或潢川的必经之地,所以每逢赶集或外出jiāo往,他必来我家。那时我家里条件还不错,有两间客房。他还在我家客房挂了一些字画,我家几乎成了他的半个家。我上中学时曾因病在家休学大半年,他几乎每周都会来我家住上几天。他结jiāo的朋友都是中小学毕业、有一定文化的青年人,又大多以关店为活动中心。逢集时常来我家,母亲总是热情地招待他们。因此我们经常在家里谈古论今,也对今后的出路和未来jiāo换意见。那时,我常听他谈三民主义、节制资本、平均地权,还在一起议论如何实现孙中山先生提出的耕者有其田的理想。我曾幼稚地提出应该先把农村的坟地分了。我还从他嘴里听说大城市里有面粉厂、纺织厂。我们一群青年学生就常常议论应该在县城办工业,开工厂,织洋布。

  周次勋一直没有参加工作。我在县城上小学和在潢川上中学时,他常常来看我。他家和县里的著名士绅周柱臣家有亲戚关系。周柱臣的长子周新武很早就参加了革命,解放初期担任上海广播事业局局长,曾介绍周次勋到上海工作了一年。1951年镇压反革命时,被迫返回家乡接受管制。我学生时代和周次勋关系密切,思想上受他的影响较多。虽然上小学后,学校也开始讲授一些时事政治,但我对孙中山、三民主义的认识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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