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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6章 梦完了再逃

  山谷之中,一场豪雨过后,烈日炎炎蒸腾着湿气使得密林犹如一个巨大蒸笼,偶得几声红喙碧睛鸟的清脆鸣叫。初息看见楚阿珩躺在一个千年樟树下,背后羽翼的伤口被包扎起来,旁边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好心姑娘正用卷起来的叶子给她喂水。

  昏迷之中的楚阿珩被呛了一下,咳嗦着醒过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感激救命恩人,反倒是差点捏断恩人的脖子。

  “你是谁?”楚阿珩单手捏着好心姑娘的脖子质问,周身散出的妖气平白地令周围变得阴冷无比。

  好心姑娘被她捏得脸色发紫,讲不出话来只好胡乱比划着,表示自己并无恶意才脱离了被恩将仇报的命运。

  楚阿珩皱眉打量了她一眼,看着她腰间一枚蛇形腰佩道:“你是琴虫族的人?”

  好心姑娘捂着脖子点了点头,有些畏惧地往后缩了缩,把之前准备好的药汤推到她面前:“你流了很多血,需要吃药。”

  楚阿珩冷眼看着那碗药汤,端起来悉数倒在了地上:“你们琴虫一族向来不安什么好心,何必在这里作态。我不杀你,你滚吧!”

  好心姑娘眼眶一红,极委屈地拿了药碗站起来:“我不知道你跟琴虫一族有什么过节,这碗药我煮了半个时辰就这样被你倒掉了。而且,这里是我家!”

  楚阿珩看着好心姑娘气呼呼回了樟树后面的茅屋里,头往樟树上一靠又睡了过去。再度醒过来的时候,她脸色恢复了一丝血色,身上也多了条洗发白的绒毯。她皱眉将毯子扯掉时从腿上滚落了两颗苹果。好心姑娘抱着草药筐子远远地朝着楚阿珩喊:“哎,药你怕我下毒,苹果总不会也要丢了吧?”

  楚阿珩看了她一眼,不作声。

  好心姑娘看着她一连串儿地皱眉叹气摇头,从屋里搬了红泥炉子出来,把采来的药材放到药罐里煮着。又将采药时钓的一尾鲜鱼刮鳞去骨清洗干净后片成鱼片,药汤熬煮好时正好将装了白粥和鱼肉的砂锅坐在炉子上。

  将新煮好的药汤端着站在楚阿珩两米远的地方,好心姑娘自己先灌了一口药汤才道:“这会儿你总该信我没有投毒了吧?”

  说着将碗往前递了递,道:“喝吗?你失血太多,如果不服用药汤是好不了的。”

  楚阿珩看着她手里的那碗药,斟酌道:“拿过来吧。”

  明明是承了人家的恩情,语气里还是不见丝毫谢意的冰冷。那好心姑娘倒不介意将药碗搁在她手边,像是怕再被她掐住脖子似的飞快地逃离回炉子旁边,拿着木勺搅着锅里的鱼片粥。

  楚阿珩将药喝了,药碗放回原处,瞟了一眼往锅里洒了把葱花的好心姑娘,问道:“那是什么?”

  好心姑娘头也没抬地蹦了一个字儿出来:“粥。”

  虽然境像之内五感皆无,但单看这位好心姑娘煮粥的手法,初息便料定这锅粥味道必然鲜美。楚阿珩几日未进水米,此刻定然是饿了,只是碍于面子加之此前冷漠乖张的态度现在不好意思跟人家开口。好心姑娘大约也是看出她内心所想,依旧没抬头的问了一句:“吃吗?”

  楚阿珩嗯了一声,默了良久之后问道:“你叫什么?为何会在这林中生活?”

  好心姑娘总算抬起头来,扬眉反问道:“你问别人姓名之前不该先自报家门吗?你又为何会倒在我家门口?”

  楚阿珩蹙眉看了她一眼,好心姑娘又叹了叹气无奈道:“我叫长生,我娘在我很小的时候将我带到这里来,并且命令我成年之前都不能离开这个山谷。我也不知道原因所以不必问我为什么。”她摊了摊手继续道:“还有,我虽然不知道你跟我们琴虫族到底有什么过节,但是看你伤得不轻,我闲着也是闲着,你又正好晕在我家门前我就顺手的救一救你,你不用太感谢我。虽然我觉得你并不怎么想要谢我,但咱们先说好,你伤好了之后可别杀我灭口。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也没有什么朋友更没有什么业余爱好,只不过是一山野独居女子,眼看还有两年就能成年从这山里出去见识一下外面的世界,如果这时候死了会很不甘心的,明白吗?”

  初息目瞪口呆的听着这姑娘叽里咕噜的一长串,起先看着姑娘沉沉静静的没想到居然是个话唠,思索一番觉得她大约是许久没与人说过话给憋的。

  楚阿珩也怔怔的看着她,哦了一声道:“我叫楚阿珩,我不会杀你,放心。”

  一连几天,初息都在这境像里呆着,大约这段回忆对楚阿珩而言十分重要,所以每处的细节她都能看到。只是楚阿珩记忆所营造出的镜像世界,天边开始出现缺口。而这几日她从梦境里脱离的次数越加频繁,意识清醒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浸泡在水中沉沉浮浮,之后每一次掉入境像时,天边碎裂的缺口就较之前更大了一些,显露出境像要坍塌的迹象。

  楚阿珩身上的伤在长生照顾下养了十日也就好了,她却没有离开,反倒在这里正经的蹭吃蹭住了起来。

  长生也不赶她,只是经常支使楚阿珩去山上打猎或者去河里摸鱼,她常笑着说:“阿珩的妖力真好用,以后我们可以顿顿吃肉餐餐有鱼了。”

  不然就是使唤这楚阿珩修缮屋顶,稳固院子的栅栏。到后来楚阿珩不等长生开口,已经养成自觉,每日清晨起床洗漱一番后将院中的菜地先浇过水,再把今日要用的木柴劈好,接着提木桶去河边打水灌满水缸。这一套下来,长生的早饭也准备妥当,用过早饭后又拎起装了盘碗的木桶去河边洗干净后顺便的捞两尾鱼出来。

  在长生的□□下她从十指不沾阳春水到能熟练的刮干净鱼鳞处理好内脏,清洗干净后一并带回来。

  初息在一旁看着很是羡慕这种岁月静好与世无争的日子,自从吞进炽元丹,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安稳这两个字。念起在桃花谷无忧无虑的五百年,恍若隔世。

  大约平静的日子就是所谓暴风雨前的宁静,境像再一度轮转,初息看到了楚阿珩这一生里的第二次转折。

  那日楚阿珩一如往常的从河边洗了碗往回走,还顺手抓了一只野鸡,走到茅屋前看见长生正在一脸着急的跟拦在面前的两个女子解释着什么,走近了听见其中一女子道:

  “圣女在未满五百岁之前都不能与人接触的规矩是老祖宗定下的,五百岁之后终生都要侍奉的在宗庙内,才能保佑阖族平安。你说你没有与人接触?这金蝉又怎会出现异动?须知金蝉对气味最是敏感,以往每年来探查都不曾有过异动,唯独今年不同?”

  另一女子接道:“圣女你让我们查验一下便是,只要你还是圣洁之身,我与阿姐便当做不知道这桩事,你也快些让那位异乡客离开,免得被族中长老知晓,遭受剔骨之刑。”

  长生脸色苍白,咬着唇摇头道:“不,我不要你们碰我!”

  先前说话的女子不顾长生的反抗,直接抓了她的腕子就往屋子里拖,初息正紧张的不知该怎么帮长生一把的时候。楚阿珩将手里的桶丢过去重重砸在了女子的手臂上,女子呼痛一声,还未来得及反抗同另一女子一起被楚阿珩捏碎脖子丢出了院子。

  楚阿珩上前扶了长生一把,关切道:“你没事吧?”

  长生似是从惊魂未定中猛然脱离出来,扑入楚阿珩的怀里:“阿珩!你杀了人!”

  楚阿珩神色一震,沉默了半晌:“只有她们死了,才不会伤害你。”

  长生忧虑的摇了摇头,道:“其实我没有告诉你,我出生之时就被钦定为琴虫族的圣女,需要独自养在这处谷林中直到五百岁封过成年礼后,便要入住宗庙,终生侍奉不得再踏出一步。而这五百年期间,我不能与任何人接触,我不知道为何你能穿过他们设的结界闯进来,但我实在是过的太寂寞了,才留下了你。现在你杀了这两个宗庙使女,只怕接下来琴虫族的人不会放过你,所以趁着还没人发现,你快些走!”

  楚阿珩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长生,我带你走吧?我们找一处更漂亮的谷林,依旧过现在这样的日子,好不好?”

  长生笑了笑,说:“好,阿珩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初息觉得,长生的笑总有种令人隐隐不安的感觉。眼见天边掉落的碎片越来越多,楚阿珩的梦境也越来越不稳定,天空的缺口也已经碎到了她的头顶上,每次的转换都会有大量的碎片落下。这边楚阿珩才拉着长生出逃琴虫族,境像一转她再看见她们时,长生原本红润可爱的面庞已经透出病入膏肓的死态,露出来的手腕瘦的脱形,吓了初息一跳。而楚阿珩正抱着她往不咸山赶去,只是失了双翼的她无法一日千里,就算拼尽了妖力,也离着不咸山还要一整日的路程,看长生的样子却未必能坚持到那个时候。

  楚阿珩原本就与琴虫一族有着血仇的过节,这次又将他们族中圣女拐走,更是引得阖族震怒。可此番她再上不咸山,却是来求琴虫族长救长生性命,上山的九百八十一阶石阶,每一阶都立着一人手持铁棍,楚阿珩每上一阶,背上便要硬挨上一铁棍。待到九百八十一阶石阶上完,她的肋骨已是断了三根,背上血痕染透。

  琴虫族长立在宗庙前,垂着眼皮对着跪在面前的楚阿珩冷笑:“昔日你伤我儿在先,又伤我族人在后。更是胆大妄为的拐了我族圣女出走谷林。可你却不知,我族圣女生来便受着诅咒,五百岁之前离开谷林精血会在三十日内干涸。如今已是三十日整,你来太晚了,老夫也救她不得。此乃天意,更是因你而起的天谴!”

  楚阿珩猛然将头抬起,狠厉道:“你是要报复我才不肯救她!诅咒是你们下的,焉有不能解之理!你若肯救她,我愿自损妖丹,随你处置!”

  琴虫族长冷哼一声:“若能如此,老夫又岂会便宜你!”

  长生的脸色已经灰透,气若游丝,似是随时都会离去。楚阿珩寒着脸色祭出金色长刀,指着琴虫族长:“老贼!若她今日不活,我便要你们整个琴虫族陪葬!”

  “阿珩”长生吃力的扯住楚阿珩的衣袖,“不要,不要再为我c杀人了”

  “你不要说话,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楚阿珩见她醒了过来,赶忙将她扶着坐了起来。

  长生摇头道:“不必了,我随你出谷林时便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会这么快阿珩,我喜欢你,只是我不能再跟你厮守,你要好好的活下去,但是不要忘了我。你要是喜欢上了别人,也不要叫我知道,我会,我会伤心的。”

  楚阿珩面无血色地将她搂在怀里,竟什么也说不出,只能默默流泪。

  长生笑了笑,抬起手抹掉她脸上的泪:“阿珩,不哭。”说完,手从她的脸上滑下去,彻底没了生息。

  楚阿珩哀嚎一声,掀起的妖气将整个不咸山都震了三震。

  她没有杀了琴虫一族为长生陪葬,只是将长生冰封于一处□□之内。

  之后整整数千年的时间里,她都在找寻能令长生起死回生的方法。

  直到五百年前的天界与妖魔之间的大战,令她找寻到一线生机,便是炽元丹的无上神力。

  彼时妖界比现在更加动荡不安,已经登入元婴期的楚阿珩参与到炽元丹的争夺混战里,几大氏族联合出手她只堪堪夺取到其中最小的一叶。

  因见识过炽元丹的厉害,楚阿珩并木盲目地将其吞入,试着用妖丹将其包裹后,果然能够将炽元丹上的神力化为己用。只是这样一下小叶也足以令她即刻升入凝神之期。只是此法虽然可行,却依旧压制不住炽元丹上的神力,反倒令她生出心魔,修为一滞不前。

  这时的楚阿珩只有对无上神力的渴求,她坚信只要能飞升获得与神仙相同的神力,便可将长生死而复生。

  而后的事情,初息便都知晓了,芙蓉阁被毁,西镜被伤乃至山猪的惨死,从初息的眼前又过了一遍。

  就当她以为这个冗长的梦境终于要结束时,玄翎出现了。

  在这个境像坍塌之前,她看到的最后一幕里,玄翎将楚阿珩体内妖丹中的炽元丹与自己体内的炽元丹融合在一起,又放回她体内。

  这一切悄声无息,却让初息心中涌出无法言状的痛苦。

  她早在掉入东皇太一的记忆境像之时便已经晓得,自己之所以能被玄翎青眼有加,不过是因了她体内的来自东皇太一的炽元丹。

  五百年前东皇太一死于天界大劫,炽元丹四分五裂遗落妖界。梦境里总是对东皇太一笑得明媚的神君玄翎自然是来寻它的。

  这一切合情合理,可当她亲眼那颗不属于她的东西被小心翼翼地聚合,放入她体内时,她方才知晓,自己不过是个为东皇太一装载内丹的躯壳而已。

  就像别人说的,一个容器。

  一切自以为是丝丝缕缕暗生枝节的情感,的确自以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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