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 此恨绵绵无绝期
云不归丢下包裹，只将金锁胡乱塞进怀中，便朝着竹林外飞跑出去。
大宛的军队早已开始入城，如同一条巨蛇蜿蜒向前。王城百姓早将街道两边挤得水泄不通，朝着凯旋的大军欢呼。
队伍最前的是两个身着戎装的年轻人。大宛人看到这两个人，齐齐跪倒，高呼千岁。就是这两个年轻人，将祝皋的土地成片夺来，将祝皋的奴隶成群掳来。
年长的一个身着白色战袍，眉目清秀，眼神矜骄，但对夹道欢迎的百姓，尚能偶尔略微一笑。
而他身旁穿着玄色大氅的一个，虽然眉眼轮廓更加美貌，神情却无丝毫暖意。
那斜飞入鬓的剑眉下，是一双极为冰冷的眼，无论望向何处，总带着鹰隼般的锋芒。连他的双唇亦是一个冷硬的弧度，像是永不打算向任何人开启。道旁的百姓看到他，往往畏惧多于仰慕。因映入他那双傲慢冷眼中的人，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区别。他们都有一个共识：只要惹了此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恐怕他都能毫不犹豫地砍了。
在他们身边，还有个穿着普通礼服的人。许是因为并无盔甲在身，与他们比，他的样子可亲了许多，一回眸一低眉，都带些倾国倾城的颜色。只有一双凤眼沉静若水，深不可测。
有些人已经在低声议论：“烈王世子也在，好个美人。”
“听说南世子的箭术，连二皇子都要甘拜下风。”
“纵然有文韬武略，可烈王妃……”
“那是什么！”
随着这一声喊，所有人都抬头望去。
大旗的顶上戳着什么东西，像是什么人的头盔，又不是很像。
穿着玄色大氅，冷眼如霜的年轻人突然微微笑了。然他的笑，只是唇角略微勾起，笑得亦孤冷邪气。
他开了口，声音中满是冰冷的嘲弄：“那便是祝皋大将军，君怀杨。”
南昭夏没有回头。他早已猜到了。自幼相熟，他对闻墨语的恶趣味相当了解。将君怀杨的头颅戳在凯旋的大旗上，这还不是闻墨语最残忍的手段。他甚至可以打赌，闻墨语这样做，已经是对君怀杨表现出了极大的尊重。
至少他还没有将尸体的其他部分也戳上去。
人群霎时间沸腾了。
“君怀杨！是君怀杨！”
“他杀了大宛多少将士！终于死了！”
“死得好！”
纷纷扰扰的喧闹最终化为一片整齐呼喊：“二皇子千岁！”
南昭夏的目光从闻墨语冷漠的脸上移开，不动声色地看了看一旁的太子闻弦语。虽是太子，闻弦语却早见多了这样的场面，已经习惯了被闻墨语占尽风头，只一笑而已。那些呼喊着二皇子的庸人，他们有胆让二皇子做他们的王么？
于是他又转头去看街边的人群。这一看之下，却不禁心头一动。
前面不远处的人群中，有个少女低垂着头，和别的人一起，半跪在尘土中。她头上似乎少了什么，一缕乌发散落下来，遮住了明亮动人的眼眸。
南昭夏很清楚，她头上少的是一根伪装巧妙的簪，那簪子此时就在她手里，下一刻就会变作锐利的匕首，朝着他身边的某人刺过来。
好个有血性的女子，原来她与从前的他全然不同，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纵然有娇俏妩媚的眉眼，温柔似水的笑颜，可她的心却是如此刚毅决然。真是可歌可泣。
看来他无需再琢磨将活着还是死了的她送给闻墨语了。
南昭夏不动声色地握紧手中长弓。闻墨语若遇刺客，第一个出手的无疑将是身为忠臣挚友的南昭夏。只要一箭，便可让她死得干净彻底。至少在死前的瞬间她终会明白，这样的刚烈带给她的只有毁灭。
恭喜这小女子，因为在闻墨语面前，死人总比活人要过得舒服些。
只可叹她竟如此恨闻墨语，甚至不惜以身命为代价，前来做一次几乎不可能成功的刺杀。然而她却没有恨他，只因得了他一时相救。
这个瞬间南昭夏忽然意识到，这小女子心中满满的都是装着别人。她的父亲，她的兄长，甚至她的随从护卫。她眼中的恨，都是为了她的亲人，并无一点私怨。
原来这么简单。只是他自幼看惯了许多你死我活的争斗，对她的简单始料不及。他是有多久，不曾见过一个心地如此干净简单的人了？竟至于觉得她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得有些令人目眩。
只这一瞬间的松神，君以玉已经一跃而起，直朝着闻墨语的战马而来。
南昭夏回过神来，已看到闻墨语唇角不屑的冷笑。他全无思考余地，催马上前，长弓横扫而出，赶在闻墨语之前将她挡开。
君以玉一击不成，一旋身抓住南昭夏的马辔头，借着惯性整个人凌空腾起，在半空里向后翻悬，匕首直朝着闻墨语劈下。
如此轻灵优雅，却又迅急果决，道旁的百姓一时看呆了。闻墨语终于眼眸微转，冷声道：“好身法啊。”
说话间长刀已出鞘一半。只要他拔刀，举天下便寻不出几个能躲开的人，何况这不知死活的女子尚在半空里。纵然她的匕首可以在他身上留下个或深或浅的伤痕，那也是她被腰斩之后的事了。
她确是个为了目标可以不在意性命的疯子，只是很不巧，他也是个为了宰人可以不在意受伤的变态。
一切不过瞬间。就在闻墨语决定了要将这个面孔都没看清也没兴趣看清的女孩劈成两段的时候，南昭夏的长弓已经狠狠撞在她身上。
君以玉被这意外的一击撞出了十几步远才得落地，甫一抬头，便看到南昭夏已经下了马，正对她举起弓箭。
人群呼啦一下散开，南昭夏的箭已经破空而来，贴着君以玉的足尖插在地上。君以玉本能地跟着一退，第二支箭又至。她连连后退，他的箭步步紧逼，一直将她赶到了街边小巷。
眼看闻墨语就要离开，君以玉急急想再过去，方一动身，便觉得身子突然被什么东西撞得一震，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后跌出去。
随之而来的是肩头钻心剜骨的剧痛。她本能地抓住那支贯穿了身体的羽箭，不知将牙咬得多紧，才能不叫出声来。
闻墨语从周遭的嘈杂中辨出了箭簇击穿血肉的轻微声响，遂收起自始至终只拔了一半的刀，连看都没有再看她一眼，继续催马向前去了。
君以玉听见马蹄声响，挣扎着撑起身时，却看到南昭夏就在极近的地方。他手中的弓已经再次拉成满月，寒光四溢的箭簇正对着她的额头正中。
那支箭上，不知为何系着一条细细的红线，像是做的记号一般。
君以玉算着云不归可能快追来了，强撑着想要起身逃走，却发觉四肢都不听使唤。只得忍住痛，拼命向后退去。
她退一尺，南昭夏便慢慢向前一步。他并不急，也不出声，只是耐心跟着，将箭尖对准她的头。仿佛她的命只是摆在他眼前的一片羽毛，何时想取，都是轻而易举。
血从肩头溢出，染透衣衫，在巷子里留下一道长长的暗红血痕。君以玉一路挣扎着退到了巷子另一头，再无力气。
这里与另一边如同隔了一个世界，安安静静，毫无人声。
她喘着粗气抬起头，切齿笑道：“我已知道我很没用。你要怎么处置我？将我收狱，还是直接杀了？若要杀，就快些。”
赶在云不归被牵扯进来之前。
她浑身都在发抖，因方才被他扫的那一弓，加上这刺穿骨头的一箭，带来的剧痛如同灭顶。可她的眼睛依然明亮，带着不加掩饰的高傲恨色。
南昭夏慢慢放下弓，在她面前半跪下，眼也不瞬地端详着她：“为何如此？你想寻死？”
君以玉笑了，声音因为疼痛仍然发颤：“闻墨语将我长兄活活践踏而死，又如此作贱我爹爹。南昭夏，若是你，你要怎么做？”
她也清楚大势已去，再无机会。只是这一刻，她反而可以笑出来了。沾血的唇边，那抹恬静喜色倏然弥漫开，因为满腔不甘化作了妖艳粲然的冷笑。
“世上还有什么事，比眼看着仇人活得安好更没用。凭什么闻墨语那样的禽兽可以好好活在这世上？你问我想不想死？我当然不想死，我想活着。我想活着向闻墨语寻仇，向大宛寻仇，向这天下寻仇！南昭夏，今日你可以阻止我伤他，但天下之大，总会有个你无法阻止的人来杀了他，为许许多多枉死者报仇……”
南昭夏打断她道：“不过是个女子，何必将这样沉重的负担揽在自己身上？”
那双如同迟来的春光般明媚的眼眸，渐渐暗淡下去。君以玉力气耗尽，就要倒下去。
“闭上眼，假装忘掉……我做不到啊……”
片刻安静。她在失血带来的眩晕中，听到沉重的雕弓砰然落地的声响，身体同时被南昭夏拥入怀中。
“小女子，我真服了你，死到临头还要逞强。”他低声说，皱着眉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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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宛的军队早已开始入城，如同一条巨蛇蜿蜒向前。王城百姓早将街道两边挤得水泄不通，朝着凯旋的大军欢呼。
队伍最前的是两个身着戎装的年轻人。大宛人看到这两个人，齐齐跪倒，高呼千岁。就是这两个年轻人，将祝皋的土地成片夺来，将祝皋的奴隶成群掳来。
年长的一个身着白色战袍，眉目清秀，眼神矜骄，但对夹道欢迎的百姓，尚能偶尔略微一笑。
而他身旁穿着玄色大氅的一个，虽然眉眼轮廓更加美貌，神情却无丝毫暖意。
那斜飞入鬓的剑眉下，是一双极为冰冷的眼，无论望向何处，总带着鹰隼般的锋芒。连他的双唇亦是一个冷硬的弧度，像是永不打算向任何人开启。道旁的百姓看到他，往往畏惧多于仰慕。因映入他那双傲慢冷眼中的人，似乎根本没有任何区别。他们都有一个共识：只要惹了此人，就算是天王老子，恐怕他都能毫不犹豫地砍了。
在他们身边，还有个穿着普通礼服的人。许是因为并无盔甲在身，与他们比，他的样子可亲了许多，一回眸一低眉，都带些倾国倾城的颜色。只有一双凤眼沉静若水，深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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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有文韬武略，可烈王妃……”
“那是什么！”
随着这一声喊，所有人都抬头望去。
大旗的顶上戳着什么东西，像是什么人的头盔，又不是很像。
穿着玄色大氅，冷眼如霜的年轻人突然微微笑了。然他的笑，只是唇角略微勾起，笑得亦孤冷邪气。
他开了口，声音中满是冰冷的嘲弄：“那便是祝皋大将军，君怀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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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杀了大宛多少将士！终于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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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清楚大势已去，再无机会。只是这一刻，她反而可以笑出来了。沾血的唇边，那抹恬静喜色倏然弥漫开，因为满腔不甘化作了妖艳粲然的冷笑。
“世上还有什么事，比眼看着仇人活得安好更没用。凭什么闻墨语那样的禽兽可以好好活在这世上？你问我想不想死？我当然不想死，我想活着。我想活着向闻墨语寻仇，向大宛寻仇，向这天下寻仇！南昭夏，今日你可以阻止我伤他，但天下之大，总会有个你无法阻止的人来杀了他，为许许多多枉死者报仇……”
南昭夏打断她道：“不过是个女子，何必将这样沉重的负担揽在自己身上？”
那双如同迟来的春光般明媚的眼眸，渐渐暗淡下去。君以玉力气耗尽，就要倒下去。
“闭上眼，假装忘掉……我做不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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