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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3 有其母必有其女

  已经过去七个昼夜。

  更鼓声声,伴随着远 处隐约的哭声。那是烈王府上下在哭各自的穷途末路。一时间,时光仿佛倒流,又回到了烈王南成书死去的那段岁月。

  天塌地陷,白昼如夜。

  君以玉 坐在榻前地毯上,双手将药碗递过去。烈王妃将南昭夏扶起,舀起一匙药汁送到他嘴里。

  暗色药汁有一半又原样流了出来。烈王妃默不作声,再舀一匙喂给他。她身上散发出冰雪般凛冽慑人的气势,比一旁的雪狼更加令人畏惧。

  君以玉轻声道:“王妃,御医都在外面等着,真的不要他们来看一看么?或许……”

  很久的寂静。烈王妃终于慢慢搁下药碗,取了帕子将南昭夏唇角的药汁擦净,轻轻叹了口气。

  那一声叹息里,仿佛融进了这世间一切辛酸疲惫。君以玉颤声道:“王妃……”

  “时候不早了,你去隔壁歇下,我等等再去。”烈王妃的声音泠泠如水,“别让外面的人看到我们全都挤在一个屋子里,还当昭夏怎么的了。”

  在过去的几天里,君以玉已经深刻领教了烈王妃与外表完全不符的,说一不二的性情。外面七八个当朝御医前来给南昭夏看诊,她就是一个都不让进来。哪怕南昭夏的病越来越重,甚至连水都不能喝了,她也仍是不肯让步。对君以玉说的话,更是毫不理会。

  君以玉从未见过如此冷漠决绝的母亲,她要咬紧牙才能忍住泪,抬头看了看南昭夏已经有些发青的面孔,连礼也没有,便退出房间。

  方至门口,忽然身后又传来烈王妃冰冷的声音:“你是不是在想,等我睡着了,就偷偷去叫御医进来?放心,我不在还有如月。我已饿了它几天,就是为了等着让它吃人。”

  雪狼发出个低低的咆哮。君以玉再也忍不住:“烈王妃,南世子已经病得这么重,为什么就不让御医看?你明明都知道,他这样下去,不出三日……”

  烈王妃凤眼斜挑,霎时间满是杀意:“你竟敢咒我儿子?如月,咬死她。”

  雪狼应声猛扑过来。君以玉来不及多想,飞奔出门,将房门死死抵住。雪狼扑到雕花的门板上,撞得整扇门都在震颤。

  君以玉背靠着门缓缓坐下,只觉得浑身力气都被抽走。她不明白,世上怎会有如此这般的母亲。

  庭中月华如水,只有竹影轻动。她不禁双手合十,望着苍穹中那一轮明月,泪盈满眶。

  哭泣的声音听不清晰。君以玉掩住嘴,生怕自己的哭声给人听了去。但旋即发现,那哭声并不是她发出来的。

  那么,是谁呢?

  她近乎愕然地回过头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隔着房门,她听到的是烈王妃压抑不住的痛苦哭泣。那声音已被极力克制,却还是悲凉彻骨,让人觉得,那哭泣的人眼中滚滚落下的一定不是泪,而是血。

  她不禁慢慢移到离门更近的地方,茫然触着厚厚的房门。她听到烈王妃低声唤着南昭夏的名字泣不成声,哀求天地诸神,让她用自己的命换儿子的命。她听到她唤着故去的烈王南成书,问他究竟还有什么办法。

  最后的最后,她的声音渐渐沙哑,混着哽咽变成了一曲温柔的歌谣。

  歌的内容,隔着这么远听不分明。但可以听出,那是一首母亲哄着襁褓中的孩子入睡时唱的歌。

  那个一身妖娆白衣,终日饮酒作乐,恶名传遍天下亦不在意的烈王妃,在关起房门隔开了天下人之后,终是将她病重的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含泪唱起了她一生中最重要的歌谣。

  君以玉慢慢抱住膝盖,失神地看着庭前竹月。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遭遇过许多,到头来却发现,对于人生,她知道的其实很少,很少。

  君以玉也不知自己在门口坐了多久。烈王妃的歌声一直断断续续传出来,越来越低,越来越沙哑。她半睡半醒,只觉得自己仿佛也回到了年幼时候,在母亲怀里睡去的岁月。

  忽然惊醒,是因一个极轻的脚步。君以玉抬起头,看到一身黑纱的南望舒正匆匆走进院子,手里小心翼翼端着什么东西。

  此时已过夜半,君以玉完全清醒了,忙迎过去,悄声道:“南郡主,你怎么来了。这里--”

  “昭夏哥哥还好么?”

  南望舒问完这一句,先警惕地回头瞥了一眼院门的方向。

  这紧张的样子有些蹊跷。君以玉低声说:“仍是那样不醒。南郡主,此地不宜久留,而且王妃也说了不让人进来,你还是回去吧。”

  “噤声。”南望舒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昭夏哥哥本已服过他自己配出的预防之药,按理不该再染病。我思来想去,定是那日闻语莺伤他的东西有问题。我已另配了一副药,须得速速给他服下。”

  这些话无异于一道闪电照亮夜空。君以玉不禁连声音都有些发颤了:“这药当真……能医好他?”

  隔着黑纱,也可感到南望舒笑了。她的声音也有些欢喜,但还是压得很低:“我已亲自试过了。君小姐,烦你在此守着,莫要打草惊蛇。我先去给他喝了药再跟你细说。”

  打草惊蛇?君以玉听得一怔,但想着什么事也没有南昭夏的病要紧,连忙侧身让开,帮南望舒开了门。

  然后她依然背倚着房门,私心也很想亲眼看看南昭夏服下这碗药是不是真的会好起来。

  房中隐约传出烈王妃和南望舒的交谈之声,不甚分明。过了一会,忽听烈王妃急道:“傻丫头!你--”

  片刻安静,她叹了口气:“罢了,既然如此,快给他喂下。”

  君以玉心里急得不得了,却只好继续站在门口等着。许多时候过去,正当她觉得必须要进去看看时,就听南望舒惊叫一声:“谁在外面!”

  她的声音带了一丝惊惧,但更多是愤怒。

  片刻寂静。又听她怒斥道:“是谁?你们想做什么?出来!”

  君以玉四下看看。院子里月光明亮,除了竹影并无任何动静。烈王妃和南望舒都在室内。那么若说有人,唯一的可能只有--

  君以玉来不及多想,拔下头上金簪咬在嘴里,悄悄纵身跃起,攀着窗棂,几下便勾住了屋檐。

  她屏住呼吸,慢慢探出一点头。见屋顶上空无一人,遂悄无声息地攀上去,匍匐绕到另一侧屋顶,朝着檐下小心望去。

  这一惊非同小可。因她清楚看到有两个黑衣人正紧贴在后窗边,手中各有一只弩。其中一人,已经将弩箭举起,对准了窗子。只要他一扣机括,弩箭即刻便会穿透薄薄的纸窗,落在南昭夏榻上。

  室内室外,一片寂然。

  突然,屋里的灯同时熄灭,陷入一片黑暗。窗外两个黑衣人见到灯熄,即刻便要破窗而入。君以玉立时翻身跃下,手起匕落,将其中一人当头击倒。

  另一人反应奇快,闪电般抽出一把短刀,朝着她劈过来。君以玉为着要拦住他们进屋,落下时背后紧贴着窗子,此时无处可退。情急之下所有力气集中在腿上,猛地横扫出去。

  那人怎么也料不到一个小小女子竟会使出这样同归于尽的招式,略一松神,竟给她踢中了,短刀当时脱手。

  君以玉来不及再出手,冰冷的弩箭已经抵在了她喉咙上。那人身手实在不弱。

  出于本能,她抬起一只手护住了喉咙。然后自己都觉得可笑,又放下了。这样一张弩,可以击碎她的整个脑袋。

  那人轻蔑一笑,就要扣动机括。君以玉全部注意都在他手上,正要全力闪开,却见眼前一道白光呼啸而过。

  她呆了一下,定神望去,原来是雪狼如月破窗而出,将那人狠狠扑倒在地,狼牙就抵在他的咽喉处。

  烈王妃从破破烂烂的窗口探出头来,朝君以玉打个手势示意她进屋,同时朝着那人低声道:“是谁派你来的,说吧。我这雪狼不怎么听话,你不赶紧说,它不知何时就要开始吃了。”

  没有回答。烈王妃看看君以玉已经从窗子翻进了屋,遂将窗上竹帘往下一拉,幽幽道:“如月,吃。”

  灯烛亮起。君以玉脸色发白立在窗边,被迫听着窗外撕咬的声音。

  南望舒举着灯走过来,轻声道:“君小姐,外面还有人么?”

  君以玉摇摇头,急切地想去看南昭夏。一回头,这才注意到南昭夏已经不在榻上。

  她一惊:“南世子呢?”

  烈王妃拉起她的手,默不作声走向外室。

  秋草色的地毯上,南昭夏枕席俱在,安然无恙。

  君以玉简直惊呆。方才那一点点时间,她在屋顶上没听到屋里半分动静。这母女俩是怎么把这么大个人转移过来的?

  她诧异地回头,南望舒举灯的那只手腕上,赫然露出一片急速渗血的纱布。她瘦弱的手腕上,那一片血色格外狰狞。

  “南郡主,”她轻声唤道,“你的手……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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