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1 知人知面难知心
若是从前，闻墨语必 定会甩手走开，稍后便将君以锦五马分尸。
但是不 知为何，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濡湿了，有些温软的东西在暗暗滋生。
他没有应闻弦语，而是抬起头，对着满屋上下所有人，包括大宛王和国后在内，沉声道：“依照太子吩咐，谁若想杀君以锦，先从我闻墨语的尸体上跨过去！”
闻弦语没想到他会这样，像是觉得有些有趣，微微牵了一下嘴角，露出个极淡的微笑。然后他尽力握了一下闻墨语的手，慢慢合起眼睛。
寝殿上下所有人都深吸一口气，准备将满心悲哀化成号啕大哭。就在这时，寝殿门突然被踹开。南昭夏双手端着一个药罐，飞跑进来，到了榻前停住。
一时间，许多人张大了原本要哭的嘴巴看着他。
南昭夏一把拎起闻弦语，急匆匆将药灌了下去。
大宛国后最先回过神来，顾不得身份，上前拽住他的衣袖：“你，你给弦语喝了什么？”
南昭夏将闻弦语慢慢搁回到枕上，这才回过头，对大宛王低声道：“陛下，请即刻让所有人离开这里，勿要打扰。如此，太子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话如同一个惊雷炸响。因宫中御医早已束手无策，众人聚在这里是为了送太子最后一程。大宛王看看他，一时忘了国君威严，连声音都有些发颤：“好，好……所有人都退下，留烈王世子一人在此！”
所有人都惶然退出寝殿，闻墨语和大宛王也跟着出去。反正太子已是难逃一死，也没什么好防备的了。若真给他折腾活了，那才是大大的便宜。
四下无声，一室寂然。
南昭夏将灯火挑亮些，在闻弦语身边坐下，取出袖中一卷东西。
打开来，里面是一排寒光闪烁的银针。他再看一眼门口，确认室内已无任何其他人，这才低头捻起一根银针，略微笑了一笑。
“太子殿下，”他噙着那个安静寒凉的微笑，打量了一下已经全无意识的闻弦语，“对不住了。”
君以玉微微睁开眼。
黑暗。
触觉先于视力恢复。她一个激灵，完全清醒了。
因为她一瞬间就感觉出，自己正浸在齐腰深的冷水里。
君以玉这辈子最怕的东西莫过于水。因此她发出个低低的惊叫，就想逃走。
镣铐声响。手腕，脚踝，被层层铁索缚住，缠在了身后一根柱子上。
她怕得浑身发抖，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四周是完全的黑暗。这种危险的处境似乎更刺激了她的感官，她清晰地感觉到，水下有一些杂乱无章的轻微晃动。这说明，水中有东西，有很多东西。
黑暗中，君以玉立时抖作一团。
“姐姐……”她低低唤了一声，“南世子……小云哥？”
没有回应。前所未有的无助感如同潮水袭来，压得她喘不过气。就在这时，突然脚面上有了动静。
有一样非常柔软，冰凉黏腻的东西，缓缓在她脚上蠕动了一下。
君以玉失控地尖叫起来，想要提起脚。但锁链缠得非常紧，完全动弹不得。她几乎发了疯，拼命挣扎。那样东西停了停，然后，她感到脚上传来了一个钻心剜骨般的剧痛。
紧接着，像是一个信号一样，她浸在水下的部分，突然到处传来黏腻的触感，又陆续变成了尖锐的疼痛。
君以玉完全崩溃，失控地发出连连惨叫，在黑暗中绝望挣扎。
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一道光亮照了进来。在这瞬间君以玉辨出了自己是在一片宽广积水中，那水底的东西像是被光亮惊扰一般，倏然四散避开，如同水底一层黑雾，密密麻麻，成千上万。
门口传来个娇滴滴的声音：“芙公主，你看她吓得脸都白了，好不好玩？”
君以玉听出那是苏湛湛的声音，顿时不顾一切地颤声喊道：“苏小姐，救救我……求求你……苏小姐……”
苏湛湛明显怔了一下。她印象中的君以玉，就是一块顽石，怎么磋磨都不会服软。今日此时，这是怎么了？
君以玉还在央求。这时闻语芙的慵懒声音带着笑意响起：“苏小姐，她已经吓成这样了，还要吓么？”
苏湛湛一时没有说话。她本想趁火打劫来吓哭君以玉，没想到还没动手，君以玉已经吓得快疯了。所以她有点茫然了。
闻语芙看她犹豫了，感到好笑：“太子被她姐姐害得那么惨，却偏偏说了不要杀。那不能杀姐姐，就只好来收拾收拾妹妹了。这有什么好犹豫的。”
苏湛湛得了这鼓励，才点点头：“恩，我听芙公主的。”
君以玉已喊得没力气，浑身瑟缩着朝水牢门口望去。那里太亮她看不清晰，只听到几个轻微的落水声，然后苏湛湛突然开口道：“芙公主……那些有毒的，就，就别放了。”
闻语芙并未停手：“带都带来了，为什么不放。难道你还想她出去跳个什么舞，勾三搭四惹人着恼？”
苏湛湛急道：“不要放了，二皇子知道了会生气的。”
闻语芙顿了顿，略微一笑：“既然你说话了，那就便宜她这一回。不过就算你不放毒蛇，这水牢里的吸血蛭也很快就会要了她的命。”
她们说话的时候，君以玉已清晰地看到，有什么东西蜿蜿蜒蜒朝着她游过来了。那是蛇，是不止一条的水蛇！
水牢的大门重新合起，一切又陷入黑暗，凄惨的叫声猛然惊起，远远地传了出去。
苏湛湛脸色发白：“芙公主，她……会死么？”
闻语芙冷冷一笑，并未回答。她耳畔仍然回响着方才打开水牢前隔着门听到的声音。那个女子带着惊惧唤着什么人，其中有一个，她听得非常清楚，是“南世子”。
南世子，那也是她一个阶下囚该唤的人么？
惊羽宫上下，一片胆战心惊。
不为别的，只因当闻墨语心情极度不爽地从镂音宫回来时，意外发现君以玉已经从他屋里消失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南昭夏把她搬到隔壁去救了。
一想，南昭夏不是一直在救闻弦语，现在还在守着么？
第二反应是苏湛湛趁火打劫，想要欺负她。
再想，苏湛湛纵然可以借来个胆子私自进他的屋子，那也绝对没本事把君以玉从他榻上拖走。她不是那样的人。
然后他才终于醒悟，是大宛王派人来把她带走了。
于是他陷入了极度的恼火。
此时大宛王仍在气头上。南昭夏坚守彻夜，终于将闻弦语的命将将吊住，令所有人为之一振。但他在保住了闻弦语最后一口气之后，便再没更多办法，就只能放着他残存一点微弱气息，却不能醒来。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闻墨语自己，也对君氏恨之入骨。君以锦是不能杀的了，那是他长兄最后的愿望。更因有他开口了，谁也不敢去动。但是正因这样，君以玉却成了替罪羔羊。
闻弦语，君以玉……要保住一个人的性命，竟然比夺走更难千倍万倍。
夜色已深。闻墨语依然对着自己的床榻静静坐着。那枕席上的血已近干涸，大片暗色散发出血腥。人一旦死了，就都差不多了。他的血，君以玉的血，闻弦语的血，陈汤王的血，看上去都没什么区别。
闻墨语不知自己何时蹙起了眉。陈汤王，终究还是在死前给他种下了一颗恶毒的种子。
……人命如此……就像你杀了我女婉晴，你父王和仪王合谋杀了……南成书。
他烦躁地站起身出去。烈王过世时，他和南昭夏一样还只是孩子。他从未想过烈王之死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原因，却不妨碍陈汤王一句话便让他如堕冰窟。只因这件事，实在太过可信。几乎就像是一层薄薄的窗纸，根本经不起推敲。
当年烈王过世，大宛王悲痛万分。别人不知道，然而闻墨语却清楚记得，就是在那段日子里，他曾亲眼见得他父王和仪王在御花园一角谈笑风生，毫无人前悲色。那时他怕给人看见了自己偷溜出书房闲逛，藏在低矮花丛中动也不敢动，分明听出他父王比平时还要欢喜得多。
远远传来了更鼓声，时候已经过了夜半。闻墨语突然回过神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若然如此。南昭夏呢？南昭夏会怎么办？
闻墨语站起身，匆匆出去。纵然闻弦语的伤他无能为力，君以玉被囚他还可忍耐，但唯独这件事，他等不得天亮了。
一把花白胡子的御史中丞在天蒙蒙亮时被人一把拽住胡子，揪出了睡梦中。
老头子正欲破口大骂，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眼前几乎一黑：“二……”
闻墨语低声道：“闭嘴，不得泄露本皇子行踪。”
老头子瑟缩着瘫倒在被子里，暗自祈祷着这只是黎明的噩梦。一边嗫嚅道：“是，是……”
闻墨语不依不饶地拔出刀，紧紧贴在老头子松弛的喉咙上。
“告诉我，烈王究竟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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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 知为何，此时此刻，他只觉得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濡湿了，有些温软的东西在暗暗滋生。
他没有应闻弦语，而是抬起头，对着满屋上下所有人，包括大宛王和国后在内，沉声道：“依照太子吩咐，谁若想杀君以锦，先从我闻墨语的尸体上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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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然如此。南昭夏呢？南昭夏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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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子正欲破口大骂，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眼前几乎一黑：“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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