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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9 叔侄前世是冤家

  令人窒息的寂静。

  南昭夏仍不说话 ,慢慢向湖山石畔走了一步,重重一脚踏在陈将军尸首上。一声闷响,血从不知什么地方喷射四溅,再次泼了跪着的人一脸。有两个身体弱的当场昏了过去。剩下的都恨自己为什么不昏。

  初冬的旭 日慢慢升起,淡淡的金箔色充溢在天地间。南昭夏的白衣溅满斑驳殷红,指尖上的热血犹在寒风中散发出温热的白气。

  隔着初冬的破败枝桠, 隔着冷硬的湖山石,闻墨语静静站在原地。那双沉静凤眼,他已看了多年,自以为见过那眼中的一切喜笑惊怒。可是直到此时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双眼睛里,也可以有雪狼般的凌厉狠绝。,

  十月朝,寒衣节。

  大宛烈王遗孤,世子南昭夏,光天化日之下杀害重臣,血溅王宫,在大宛朝堂上下激起了一片惊天涟漪。

  尸陈王殿,白衣热血,人证物证。

  大宛王抬手指着陈将军的尸首,连话都说不出来。杀人时下手这么狠的,他这辈子也没见过几回。

  要说仪王对这一天的期待,那简直比他年少时对娶媳妇儿的期待还要超过千万倍。无论于公于私,南成书的儿子都堪称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因此他一马当先拍案而起:“南昭夏,竟敢在王宫重地如此行凶作恶,你想谋反么!”

  无人出声。仪王欲要上前,忽然想起一个十分令他不省心的人,眼眸微转,先瞥了闻墨语一眼,又道:“枉费二皇子将你视若知己。南昭夏,你便这般恩将仇报,骄横无度!我大宛,万不可再养狼为患!”

  养狼为患一句落在闻墨语耳中,如同一块巨石无声滑落于深潭。在场只有他亲眼见到了那个瞬间。狼?那个温雅从容的南昭夏,他杀陈将军时的眼神,比狼还要冷戾凶恶。冷到就连他恶名昭彰的闻墨语,都不禁顿住了呼吸。

  凌厉果决的出手,不带任何迟疑。就像他从惊羽宫带走君以玉时一样从容不迫--

  闻墨语石像般坐在原地,夜色的眼微微睁大,却没有看仪王,亦没有看南昭夏。因为他脑海中,正有许多个南昭夏不断闪过。忽而隐忍静默,忽而残暴狠绝。

  朝堂上下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闻墨语身上,又渐渐收回了。

  仪王见此情形,只觉得真是老天开眼让他侄子今天突然开窍了。遂再无忌惮,切齿道:“陛下,普天之下,谋害重臣都是九死之罪。请陛下将南昭夏交与臣五马分尸,以告陈将军在天之灵!”

  说罢直朝着南昭夏走来。

  南昭夏垂首跪在冰冷殿上,听着他急切的脚步声和周遭寂静,不禁对自己微微一笑。功亏一篑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纵然今日能得逃脱,重新织起一张网又要多久?另一个十年?还是二十年?今日寒衣节,本当早些回去祭拜先祖。他还有这个颜面么?

  他还……有这份力气么?

  他敛起笑,慢慢抬头,看着仪王走过来。这是个难对付的人,他想要的,也许就是没有了世子的烈王妃而已。

  静。

  就在此时,有一人突然站起来,几步走到南昭夏面前,挡住了仪王去路。

  “你凭什么要杀他。”他的声音冰冷而低沉,如同一块沉重的巨石落入水中,激起令人窒息的涟漪,压到每个人心上。

  王殿上下响起一片细微的声响,又转瞬归于寂静。二皇子他,终究还是站出来了。

  南昭夏微微咬了一下牙。

  闻墨语,闻墨语,你既然已经沉默了犹豫了,为什么没有坐视到底!那片刻的沉默,已验证了两人心存嫌隙,可你为何还是要站出来,开言出声。

  仪王亦感到意外,方才这侄子不是一脸的不关我事么?以他那傲慢性格,要说话怎么刚才不说。这分明是脑子进了水的节奏。

  他顿住脚:“南昭夏犯下如此大错,二皇子竟然问我为何要杀他?”

  闻墨语抬起眼眸:“做儿子的保全母亲的名誉,我不知道这有何错!”

  “你--”仪王气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个侄子怎么这么不识好歹!再说南昭夏那个母亲,有什么名誉可言啊。

  闻墨语的声音愈发阴冷:“陈将军出言不逊,毫无廉耻。若有人敢这般辱没敬武王妃的名声,我要诛灭他九族,将他血肉和泥铸成塑像,生生世世跪在我母妃灵前赔罪!”

  白衣覆盖下,南昭夏的手慢慢握成拳。那是多久的事了?当初敬武王妃惨死时,年少的闻墨语含泪切齿,认真问他道:烈王世子,你既然聪明,就帮我想想,我该怎么惩治那些人。

  他放下手中书本,轻描淡写地说:诛灭九族,将他血肉和泥铸成塑像,生生世世跪在王妃灵前赔罪。

  闻墨语可能永远都不明白,他在心中念过多少次这样的话,恐怕也不会知晓,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心中想望的是什么样的画面。

  王殿上下一片死寂。

  多年来,闻墨语给人的印象便是骄奢跋扈。但在大宛王面前,他从未说过半句违逆之言。如今他突然挺身站在南昭夏面前,冷眼斜挑,浑身戾气。分明是谁敢对南昭夏行刑,他就要将谁碎尸万段的架势。

  南昭夏低声说:“墨语……二皇子,请你让开。”

  “你住口!”闻墨语怒喝一声,“南昭夏,你为何这样低三下四?我不知道你哪里错了!君以玉都不会像你这样退让!”

  南昭夏咬着牙说:“因为我是大宛的臣子!”

  “我大宛不需要自己的臣子如此任人宰割!”

  南昭夏扭过头去不看他。只有他的忍让,是闻墨语永远不会明白的。因为闻墨语已忘了幼时在御书房中,他是怎样带着其他的王世子,对南昭夏百般欺凌折辱。

  仪王忍无可忍:“二皇子!南昭夏是大宛臣子,惨死的陈将军便不是吗?你如此袒护一个杀人凶手,让陈将军如何--”

  闻墨语极怒,扬眉打断他道:“你要惩办凶手,先去把杀了司空谢炼的人寻出来!俩个一并惩办,千刀万剐!”

  仪王顿时噎住。谢炼是因进言烈王妃之事,被他和孔宰相亲手杀死的,此事谁不知晓。

  他气得脸色发白:“二皇子,这事若给你去办,你必定会将杀谢炼的凶手亲手宰了是不是?”

  闻墨语毫不退让地瞪着他,脸上分明写着一个“是”。

  仪王气极,再不言语,直走上前,闪过闻墨语,眨眼间已抽刀朝南昭夏劈下去。

  一声巨响。

  大宛王从王座上站了起来:“闻墨语!”

  所有人瞠目结舌。

  仪王的刀不等碰到南昭夏,便在半空里被闻墨语的刀横扫击飞。闻墨语的刀尖直指仪王胸口,已经挑破了他的衣衫。

  南昭夏静静跪在闻墨语身后,只觉得时间在这一瞬间停住了。那双明亮凤眼中,这一刻尽是措手不及的惊愕。

  “墨语……”

  他的声音低到几乎无人能听到。就连闻墨语也没有听到这带了颤音的一声,仍然固执地擎着刀,对仪王喝道:“南昭夏如我手足,纵然天坼地裂,我也不会离弃于他!”

  随着这个刀剑相撞的声音响起,王殿上下所有人都打了个哆嗦。仪王听得侄子的话,气得脸色铁青,怒喝道:“闻、墨、语--!!”

  闻墨语刀刃一转,横在了仪王和南昭夏之间。刀脊朝向南昭夏,刀刃对准仪王。

  上下震惊。大宛王的手不觉慢慢移向腰间佩刀:“闻墨语……”

  巍峨山峦般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南昭夏突然避开闻墨语向前膝行十几步,朝着大宛王颤声道:“义父,昭夏知错了!求义父看在烈王与我母妃的份上饶我!义父!”

  闻墨语愕然回头,看到白衣带血的南昭夏正朝着大宛王连连叩首。玉也似的聪慧额头连连撞在青玉的冰冷王殿上,发出让人难以喘息的沉闷声音,眨眼便带了血迹。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看得呆了。那个风华绝世仪态万方的南昭夏,唤着义父的声音是他年少时都不曾有过的怯懦悲切。

  也许十年的时光,终将狼王的后代锋芒磨尽,磨成了奴颜婢膝的一条看家狗。

  闻墨语的墨色眼眸染了暴怒的颜色:“南昭夏……”

  这个声音使得南昭夏突然顿住。一个漫长的瞬间,他慢慢回过头来,轻声道:“二皇子,天道昭昭,凡事必有代价,杀人偿命,轮回不爽。”

  说罢突然从身边捞过方才仪王那把被击落的刀。

  大宛王和仪王都不禁倒吸一口气,各自向后退了几步。却见南昭夏举起刀,对大宛王道:“义父,不孝子昭夏一人之过,莫要牵连二皇子与我母亲。”

  言毕,朝着自己一刀挥下。

  一声血肉撕裂的闷响。闻墨语早冲上前去,双手握住那把刀。血顺着他的指缝滴滴落下,与南昭夏的血难辨彼此。

  南昭夏抬起头,明亮凤眼沾染了暖意:“墨语……多谢你……”

  不等说完,便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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