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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61 孤注一掷莫负我

  “望舒,”她回 身取来一块浸了药的帕子递给女儿,声音没有半点波澜:“小心些,将这些血擦了。”

  南望舒依 言接过帕子。烈王妃迅速从怀里取出一个细细的竹筒,从里面倒出些药粉,撒在伤口处。南望舒急道:“刀伤那么深,这样潦草如何使得--”

  话音未落,烈王妃劈手 夺下那块帕,回手交给君以玉道:“君姑娘,你过来。望舒,你心已乱了,退下去!”

  南望舒还要说话,一直跪在另一侧的桑沃忽然沉声开口道:“郡主,王妃说的没错。请郡主莫要再搅扰王妃。”

  他的声音十分恭谦谨慎,却也带了些不易察觉的焦急。南望舒显然没想到他也会开口,黑纱间的双眼怔了怔。但她旋即安静垂下头,跪着向后退了一步,只将银盘伸向前来。

  满室寂然。君以玉极近小心地擦拭完血污,这才猛然发觉,血痕退去,南昭夏胸前赫然露出一个刺青。

  她依稀记得听二哥说过,大宛的女人会在长子身上亲手绘一个刺青,代表对他的祝福与期望。而大宛女子生性放任不羁,做事随心所欲,所以很多大宛男人身上都绘着花--那代表着他们母亲的审美。大宛母亲们希望儿子生得像花一样俊。

  君以玉睁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朝着烈王妃侧目。她竟在南昭夏胸前刺了……一头雪狼。

  这一侧目,却见烈王妃正呆呆看着南昭夏紧闭的双眼,一只手却握住他的手,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一切不过瞬间。只一眨眼,烈王妃已经收回手,开始给他包扎伤处。同时沉声道:“白芨已用完了。外人是信不过的。君姑娘,你陪望舒去外面买些回来,快。”

  君以玉急忙起身,带着南望舒离开。

  室内愈发安静。烈王妃慢慢起身道:“桑沃,世子接下来便是要静养了。你也出去吧。”

  桑沃沉默片刻,起身退了出去。

  室内一片沉寂,烈王妃将南昭夏染血的衣衫扔到一边,拉过被子盖在他身上,然后慢慢俯身,贴近他耳畔。

  “昭夏,”她用极轻的声音唤道,“连母亲也信不过么?”

  片刻安静。南昭夏微微睁开凤眼,唇边挑起个苍白顽劣的浅笑。

  烈王妃一挥手,在他脸上轻轻打了一巴掌。

  “愈发会玩了。”她低声训斥道。

  四周寂静。南昭夏慢慢抬起手,抓住了烈王妃衣袖一角。

  烈王妃将他的手拉开,重新放回被子里。

  “倘若刺偏半分,你便再见不到君姑娘了。”

  “儿子知错,再不敢了……”

  南昭夏的声音亦很轻。认错之后,仍然困难地伸出手来想要牵到她的衣袖。烈王妃避开他的手,低声道:“二皇子该是要到了。我怎么说?”

  南昭夏的手抓了空,在半空里留下一个无声的弧。他略微一笑,收回了手。

  “醒着。”

  烈王妃便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忽然南昭夏又唤道:“母亲……”

  她站住,极为自然地理了一下鬓发,将面上已经完全浮肿起来的掌印遮得更严实些,这才回过头。

  南昭夏含笑望着她。终究是失血太多,眼前有些看不清晰,他丝毫未曾察觉她的伤,只尽力对她笑着,轻声道:“母亲,莫要向人说起……”

  烈王妃点点头:“好,应你。”

  说罢匆匆走出药房。

  闻墨语几乎和烈王妃迎面撞上,只得退了两步,方道:“王妃,昭夏如何?”

  “南昭夏适才醒了,二皇子可要前去一看?”

  闻墨语潦草地点一点头,拔脚进了药房。

  药房中浓重的苦味仍然无法掩饰血腥。榻上人双目合起,只唇边带着个淡淡的微笑。

  “墨语,”他的声音带了自嘲的笑意,“让你见笑了。”

  闻墨语来到榻前,低头看了看床榻周遭遍染血污的药帕衣衫,一双冷眼渐渐染起慑人颜色。

  德行无状的母妃,懦弱啼哭的妹妹,没心没肺的下人,七缠八绕的各方眼线,构成了这样个一团乱麻的烈王府。南昭夏就被困在这样的牢笼中整整十年。

  闻墨语感到一种发自肺腑的气闷。

  方才与烈王妃说话耗了许多力气,此时南昭夏的声音愈发弱了些,只有素来的笑意依然清晰:“如此狼藉,我自己……都不想看……你还是回宫吧……”

  须臾安静。闻墨语从怀里取出一块牌子,丢到他身边。

  南昭夏勉强摸起那块沉重的牌子举到眼前,赤金镶玉的色泽如此陌生而又熟悉。沉静凤眼微微睁大,将心底猛然涌起的惊涛骇浪掩饰一空。从烈王去世时起,他已有十年未曾见过这块牌子,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今时今日会在这里见到它。

  “兵符……”

  闻墨语冷眼如夜,

  “一个月,给我把伤养好。”

  一时间,南昭夏的凤眼闪过了少有的困惑。他擎着兵符思索了一下。

  “然后……呢?”

  “然后?”闻墨语一挑眉,“刀又没戳在脑袋上,你怎么忽然傻了?带着兵符你说然后做什么?”

  南昭夏慢吞吞地问:“……出兵?”

  “不然是给你拿去造反么?”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南昭夏终于有点明白了。

  “墨语,”他轻声说,“你要带我一起出征?”

  “啊。”

  南昭夏顿了顿,目光又回到手中兵符上。隔着十年的光阴,烈王南成书手上的温度仿佛依然残存。他微微一笑:“陛下和仪王怎会答应……”

  闻墨语上前半步,在榻前半跪下,将他那只手连同兵符一起紧紧握住。

  “我不会让你留在王城任人宰割。就算是拽也要把你拽出去。”他的冷眼中泛起夜色,带着冰冷的绝决,“南昭夏,莫要负我。”

  君以玉陪同南望舒外出买药后回到烈王府时,桑沃早已候在门口。见到她,即刻上前悄声道:“君姑娘,世子性命无虞,还请勿要担心。”

  闻听此言,两个姑娘都幸福得热泪盈眶。桑沃十分淡定地选择了无视。身为男人,整天呆在烈王世子这种人生赢家的身边,必备的一项技能就是淡定。

  他见过世子千百次垂危,没有一次不像真的,可也没有一次真的挂了。这一次他有一半可以肯定这俩姑娘实际上是被他家世子给耍了,他家世子绝对是个骗起人来连亲妹妹都不会手软的恶劣人士。别激动,激动什么呀,你看人家烈王妃,多么淡定。一看就是被骗惯了的。恩。

  那俩姑娘风一般闪过他身边,奔回了药房。

  四下悄悄。君以玉一推药房门冲了进去,迎面撞上了正在往外走的闻墨语。

  闻墨语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冷眼斜挑:“泼妇!小点声!”

  君以玉才不理他,一甩手,快步到榻前去看南昭夏了。

  闻墨语立在原地没有回头,却情知身后是那个小泼妇正跪在榻前,服服帖帖看着沉睡不醒的南昭夏。她的恭顺姿态温柔眉眼,他都仿佛看到了一样了如指掌。指不定她还会给他掖掖被子,顺顺头发。那些连南昭夏的妹妹都不能做的事,她兴许都做得出。因为她一向是不管不顾。

  仿佛有一根极细却异常坚韧的丝陡然穿过心头。闻墨语不禁低头看了一眼心的位置。没见到有血流出来,可那种绵绵不绝的尖锐剧痛,分明胜过利刃穿心。

  他十分困惑。站在原地想了好一会,觉得应该是被那个泼妇气的吧。

  这么一想,终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

  床榻前,南望舒正往香炉里添香。君以玉在稍远一点的距离,规规矩矩垂首坐着。既没有像闻语莺之流一样盯着南昭夏发痴发傻,也没有半分逾越之举。

  好一阵安静。南望舒添了香,发觉闻墨语还没走,不禁有些诧异:“二皇子……可是有事?”

  闻墨语像是突然醒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发呆走神。

  他堂堂的闻墨语,竟然会发呆走神!这不怨那个泼妇又能怨谁呢?

  于是闻墨语毫不客气地抬起一双冷眼道:“君以玉,我有话要对你说。”

  君以玉闻声回头,冷冷看着他。还以为这辈子不用再见他了,没想到这才一天,他居然跑到烈王府来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慢慢站起身。烈王府现在的状况,只要不是特别瞎的人都看得明白。烈王妃医术再高,南望舒心性再韧,两个弱女子又如何能撑起这颓败的烈王府。如此时节,岂能再因她生事。

  于是,君以玉耐着性子走到距离闻墨语二尺远的地方站定:“什么事?”

  黑纱之下,南望舒谨慎侧目望着两人。就她所知,大宛的二皇子并不喜欢别人用如此不恭的语气对他说话。

  闻墨语转身推开房门,头也不抬地走出去。君以玉迟疑了一下,也跟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不早,阴暗得恰如两人的脸色。闻墨语转过身,两人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久,好久——

  君以玉低下头揉了揉眼睛,虚弱地说:“到底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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