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零零二章
梦里想到这些憾恨之事，难免心里有些难过，醒来的时候面上还有湿意。恍惚中，听见身边一道从容而温雅的声音，缓缓说道：“过几日府里来人，你便带着珞儿随他们回去吧。”
先前已经听过的，那道温柔秀雅的声音疑惑道：“大长公主呢？奴婢带郡公主回去，您怎么办？”
大长公主叹了口气，“她毕竟是先皇亲封的上阳郡公主，身上背负着陈氏满门的荣耀，更兼顾皇家恩赐。我朝女儿家十八岁行婚嫁之事，她这年龄也该到婚嫁了，哎，”幽幽叹息听得何鸢呼吸微滞，却听大长公主又道：“我原本想着待她十八，择良婿婚嫁，一世安稳也就罢了，谁知横生变故。”
“大长公主？”秀雅的声音有了一丝着急。
大长公主并未等她说完，而是继续说道：“何家一门忠贞，却被泼妇逆贼害得满门流放，阿鸢更是惨死。我若再袖手旁观，岂对得起邓姐姐当年的恩情！”
温雅的声音似有一分感叹：“那靖王妃下葬的时候倒是挺气派的，一品诰命夫人的排场，几人能得？”
“徐慧，”大长公主往西山遥望一眼，随手向香炉扔了香片，“你何必装糊涂？阿鸢也不过比珞儿大上岁五六，如今却天妒红颜，就这么早早去了。更何况，何氏满门流放岭南那样的地方，你以为”
徐慧低下了头，“忠臣不容于世，天道不公，世道，大乱。”
何鸢怔然望着大长公主，神色痴呆。母亲邓氏亦是世家贵女，与大长公主称得上是手帕交。如今——珈珞闭了眼，将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流放岭南，虽是免了死罪，但流放，岂有活下来的可能。“母亲，”珈珞蓦地睁开眼，清冷的眸光落在虚空处，喃喃问大长公主：“何家，可还有侥幸活下来的？”
徐慧奇道：“不是说流放么？”
大长公主面上有一丝动容，但转瞬又恢复了往常的淡漠：“流放断是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更何况，泼妇因为隆兴五年的那件事，是绝不会允许邓姐姐和何太傅活下来。所幸，我暗中护住了阿瑶，只是可惜了阿鸢。”
“阿瑶？”珈珞惊疑道：“是邓夫人身前的大丫鬟瑶瑶？”
大长公主坐在她身边，伸手将她揽在怀中，“阿瑶的身世我日后会告诉你的。这些年娘教你的也差不多了，命在此，便不要躲。为何家沉冤昭雪，你敢不敢？”
珈珞咬着唇，恨声道：“敢！”
“很好，”大长公主面露欣慰：“太后，桓家，庾家，隆兴五年的那件事也少不了他们的搀和，没想到近年二十都快过去了，他们依然不放过何家。珞儿，今日的每一分时光都是从过去走来的，今人的每一分幸福都是故人用生命换来的，你且记住，要想对得起故人，你就要活得很好很好，好到旁人只能仰视的程度。”
珈珞郑重点头，面上平静，胸中却波涛汹涌。
徐慧在一旁心疼不已，劝说大长公主：“郡公主跟着大长公主不也挺好？何况，府里有那些女人，郡公主定会受到非难。”
大长公主清艳的脸上隐有一丝绝决：“我萧懿安的女儿若连几个妾室都斗不过，也配尊为皇室最尊贵的郡公主？”
帝都，太师府。
金丝架上绿毛鹦鹉轻啄玉钩，温氏拿了细银勺往食盅里添着金粟，一派沉静专注，似乎全未将朴氏焦灼的神情看在眼中。朴氏捧着食料，几欲开口言说，但温氏那一副醉情此景的神色，硬是迫得她有口难言。
“红豆这个小东西，最近越来越不安分了，想来是春日到了，也难怪。”温氏笑吟吟逗弄着那只名唤红豆的鹦哥。朴氏重重咳了一声，蹙眉不满，“都这时候了，姐姐还有闲情管这鸟儿！”画月屏息敛声立在一旁，悄然上前将食盘接过拿走，却听温氏悠悠开口，“妹妹，你这浮躁的性子总是不改。”
朴氏无奈，“当初上阳郡公主行及笄礼的时候，也不过是给几家交好的递了礼帖。如今倒好，这二姑娘行个及笄礼，却请了皇恩，京城大大小小哪门子没说。”
温氏接过画月递来的湿帕子净了手，坐到一旁软凳上品茶，笑盈盈让朴氏也喝几口，“这是今春新茶，你且尝尝，可还合口？”
朴氏又急又气，端着杯子半天不喝一口。
温氏一杯茶喝得差不多了，瞧朴氏的笑话也瞧得够了，这才挥手屏退了丫鬟，敛容正色道：“给你说过多少次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该在什么地方说，都长点记性。方才一群丫鬟婆子站在一旁，你公然不满二姑娘的及笄礼，若是让老爷知道了，少不得你一顿好骂。”
朴氏自知理亏，脸红了红，但语气依然不满，“她不过就是个妾，那二姑娘再受老爷宠爱，也不过就是个庶女，凭什么她的及笄礼就这么体面？”
“体面？”温氏勾唇笑了一声，将手里的茶盏重重放在桌案上，茶水尽数溅了出来，“上阳郡公主要回府，可知是谁去接的？”
朴氏愣了下，想也不想就说道：“老爷亲自去了。”
温氏不再说话，望着不远处叽叽喳喳的鹦哥发起呆来。
朴氏恨恨不已：“她都离府十年了，这太师府还处处有她的影子！两个小公子，也没见老爷这么搁在心上的。倒是珈珞那个小贱蹄子，竟得老爷放下公事亲自去迎接。”
温氏起身，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逗弄了会红豆，怔然望着一院子芍药发呆。
朴氏瞧着她的神色，斟酌了会言语，悄声问道：“你说她都离开太师府十年了，这个时候突然回来做什么？”
温氏回头瞧了她一眼，唇角的笑意极其讽刺，就是不知道是在自嘲还是在嘲讽大长公主：“我朝自世祖建国以来，为避免出现前朝妖女淫~~~~乱后宫葬送江山的悲惨下场，将延续多年的三年选秀改成了十年——或者是说赶在帝王年满十岁时选宫妃。今上登基尚且年幼，十六岁亲政后也只是封了桓庾二夫人。自先帝驾崩，宫中已有二十年不曾选秀，明春圣上年满二十岁，定是要大选一场，且，”唇角讽刺越来越浓，倒是不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中宫之位，又该引起多少血雨腥风呢？”
朴氏起初没太听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只道是皇上要选妃了，不过，温氏膝下的雁初才十二岁，她膝下仅有个儿子，这选妃的事和她扯不上太大关系，故而朴氏又疑惑了：“姐姐有什么话不妨明说。”
温氏颇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陈珈珞明年年满十八，且论身份，在她这一辈，她陈珈珞乃是最尊贵的郡公主！”
朴氏目瞪口呆！乖乖，这可是尊大神，你说她回来后是敬着还是躲着？想想自己以前对大长公主做的那些个事，朴氏不仅一身冷汗：“姐姐，你快想想办法。”
“办法？”温氏横了她一眼：“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能有什么办法？雁初又小，我总不能这会变出个女儿来？唯一的办法——”她蓦然变了脸色，眼中闪过狠绝：“得不到，便毁了。”
朴氏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冷光，面上功夫却做得挺好，往四下里瞧了瞧，面露不安：“估计这会朔儿该午睡醒了，姐姐，我就先回去了。”
温氏“嗯”了一声，自又去逗弄红豆。
朴氏一路走得飞快，倒是未曾察觉身后有人。待回到自己的绒花小院，顾不得喝口茶，忙唤了春月，耳语一番。春月面露惊疑，匆匆向外跑去。
“朴氏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阮氏冷然望着绒花小院，唇角笑意冰凉：“之前都还是背地里跟她的老主子报信，今个不知道温氏跟她说了什么，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派了贴身婢女去。”
常妈妈蹙眉想了会，说道：“是上阳郡公主回府的事吧。”
阮氏眉色越发冷厉，面上再无一丝笑意。
常妈妈迟疑道：“可还像往常那样拦截下来？”
“不用，”阮氏甩袖向书房走去：“随她。”
·
一辆华丽驷马高盖自东阳门缓缓驶入，绕过嬉闹繁华的街道，转入了朝廷一品官员居住的苏河源。
车内，徐慧将珈珞耳畔发丝撩至耳后，帮珈珞捏了捏肩膀，安慰道：“郡公主不要着急，再过半个时辰就到太师府了。”
珈珞抱歉的笑了笑，自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依稀是记忆中的模样，但又有些不同。记忆中，太师府门前的那条街素来肃穆威严，除却世家贵人，平常黎庶是不敢到这里来的。今日这里却繁盛不似寻常，珈珞回头问徐慧：“徐姑姑，今日怎么这么热闹？”
徐慧微怔，复又笑道：“是庆贺呢。”
“庆贺？”珈珞有丝疑惑，今日，应是三月二十六日，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又不是什么节气，庆贺什么？
徐慧有一丝失神：“大约是奸佞尽除，天下静明。”
珈珞侧了脸，掩过眼中恨意。奸佞？近日除去的奸佞，除了她前世的父亲何太傅，还会有他人？一代忠臣，竟成奸佞，还是诛之举国欢庆！
复行片刻，徐慧指着一旁的废宅给珈珞解释：“这被皇印查封的府邸就是何太傅府邸。”
珈珞不敢抬头，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起来。昔日，乘着马车从这条街道过，抬头便看见母亲着一身清雅锦衣，云鬓高挽，挥手向她作别。她从靖王府里失落归家，却在母亲和父亲的温声安慰中怀着对未来的憧憬离去。
然这一切，都在她的良人手中化为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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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秀雅的声音有了一丝着急。
大长公主并未等她说完，而是继续说道：“何家一门忠贞，却被泼妇逆贼害得满门流放，阿鸢更是惨死。我若再袖手旁观，岂对得起邓姐姐当年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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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慧奇道：“不是说流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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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长公主清艳的脸上隐有一丝绝决：“我萧懿安的女儿若连几个妾室都斗不过，也配尊为皇室最尊贵的郡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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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这个小东西，最近越来越不安分了，想来是春日到了，也难怪。”温氏笑吟吟逗弄着那只名唤红豆的鹦哥。朴氏重重咳了一声，蹙眉不满，“都这时候了，姐姐还有闲情管这鸟儿！”画月屏息敛声立在一旁，悄然上前将食盘接过拿走，却听温氏悠悠开口，“妹妹，你这浮躁的性子总是不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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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氏恨恨不已：“她都离府十年了，这太师府还处处有她的影子！两个小公子，也没见老爷这么搁在心上的。倒是珈珞那个小贱蹄子，竟得老爷放下公事亲自去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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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氏瞧着她的神色，斟酌了会言语，悄声问道：“你说她都离开太师府十年了，这个时候突然回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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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氏起初没太听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只道是皇上要选妃了，不过，温氏膝下的雁初才十二岁，她膝下仅有个儿子，这选妃的事和她扯不上太大关系，故而朴氏又疑惑了：“姐姐有什么话不妨明说。”
温氏颇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陈珈珞明年年满十八，且论身份，在她这一辈，她陈珈珞乃是最尊贵的郡公主！”
朴氏目瞪口呆！乖乖，这可是尊大神，你说她回来后是敬着还是躲着？想想自己以前对大长公主做的那些个事，朴氏不仅一身冷汗：“姐姐，你快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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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氏眼中闪过一丝阴郁冷光，面上功夫却做得挺好，往四下里瞧了瞧，面露不安：“估计这会朔儿该午睡醒了，姐姐，我就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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珈珞抱歉的笑了笑，自纱窗向外瞧了一瞧，其街市之繁华，人烟之阜盛，依稀是记忆中的模样，但又有些不同。记忆中，太师府门前的那条街素来肃穆威严，除却世家贵人，平常黎庶是不敢到这里来的。今日这里却繁盛不似寻常，珈珞回头问徐慧：“徐姑姑，今日怎么这么热闹？”
徐慧微怔，复又笑道：“是庆贺呢。”
“庆贺？”珈珞有丝疑惑，今日，应是三月二十六日，不是什么黄道吉日，又不是什么节气，庆贺什么？
徐慧有一丝失神：“大约是奸佞尽除，天下静明。”
珈珞侧了脸，掩过眼中恨意。奸佞？近日除去的奸佞，除了她前世的父亲何太傅，还会有他人？一代忠臣，竟成奸佞，还是诛之举国欢庆！
复行片刻，徐慧指着一旁的废宅给珈珞解释：“这被皇印查封的府邸就是何太傅府邸。”
珈珞不敢抬头，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哭起来。昔日，乘着马车从这条街道过，抬头便看见母亲着一身清雅锦衣，云鬓高挽，挥手向她作别。她从靖王府里失落归家，却在母亲和父亲的温声安慰中怀着对未来的憧憬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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