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晴晴的告别
“晓鸥，
好多好多天过去，不知你去了哪里，电话和短信都无法联系上你，我只好写信，来告诉你我最后的决定。这封信也许还是不能找到你，可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收到它，因为你一定会回来，回到这座城市，回到就像你说的那样，连空气的味道都那么熟悉的故乡，我坚信。
在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不知道怎样描述自己的生活。自从上次酒吧事件之后，我觉得我不再是我，我变成了另一个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原本周遭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那样陌生，可我却能看见它们的命运，无可挽回的命运。每想到这儿，眼泪就忍不住浇湿了双颊，就像一个婴儿，硬生生地从母体剥离，然后透过温室的玻璃，看到曾经给我无比温暖的母体渐渐枯萎，我哭喊着伸出手去挽救，却被一股不由自主的力量越拖越远，我奋力挣扎，但无从辩解，直到眼前的一切都化为一颗颗小黑点，直到我能看到整个地球，看到越来越多的小黑点在吞噬着地球上的每一寸肌肤，蓝色的海洋，绿色的森林，黄色的山岩，穿着五颜六色的人们，都渐渐在黑色的滚滚洪流中消逝，不留一点痕迹。
婷姐到我家住过一小段时间，沉没在孤独和痛苦记忆中的我，从她那儿获得了甘霖般的慰藉。然而她也和你一样，忽然不告而别。我并没悲伤，反而很庆幸，我知道你们都是慧心之人，定是看透了世间的轮回，既然离去，便是出发，离开这个即将坍塌的海市蜃楼，去往命运指引的隐秘岛屿，在那儿，有照亮归程的明灯。
有件事我很想说抱歉，以前一直不敢启齿，可现在我也要出发了，所以决定勇敢地说出来。在我们彼此相爱的时候，我一直没能和你同床，我知道你为此很恼火，但我不是不够爱你，是真的不能够，我，是一个没有的人。
我一直不了解自己的身体，一直为此很惶惑和害羞，直到我遇见秦嫒，就是在那个你打死也不相信的故事里，和我一起拼命逃跑的女孩。是她告诉了我是谁，不，应该说，她告诉了我是什么，因为她和我一样，也是“第三类人”，或者说，如果人类只有男性和女性的话，我和她也许并不能算作真正生物意义上的人。
我现在每天和秦嫒住在一起，我们同床共枕，我们既不是异性，也不是同性，我们有我们自己彼此取悦的方式。晓鸥，请原谅我，我曾经是那么那么的爱你，可是当我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归属，明白了自己的需要，我对你的爱就如放入冰箱的热水一样快速冷却，它没有消失，它还在那儿，像水晶一样美丽，像冰块一样脆弱，它是我珍藏的记忆，我会带着它出发，去往远方。
晓鸥，这个世界，并不像你我过去一直想象的那样。也许从我遇见秦嫒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也许无论我有没有遇见秦嫒，世界都有它躲藏在深处的一面，只是我们还没发现。秦嫒把她所知的都告诉了我，作为最后分别的礼物，我也想倾我所知地分享给你。在未来的岁月里，我和你可能都会遇到许许多多未知的挑战，希望我的这些话，能够对你有所帮助。
我们身处的世界，已经经历了几百万年的演化，现在已经进入了它的暮年。很多科学家说，人类还有很长很长的未来在等着我们，那是骗人的。我们平常用来解释大千万物的科学知识，都是世界自我衍生的现象，是世界长大之后自动编织的外衣，用来维持外部结构的稳定和平衡，但它们都是结果，不是原因，是外表，不是内核。世界内核的衰老和死亡，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改变，它和我们一样，都是有生命的，有生，就有死，有开始，就有结束。
我和秦嫒，就是世界衰老过程中的伴生物，我们的和人类一模一样，可我们的精神是由完全不同的元件构成的。人类有不同的人生选择，每个人一生的道路都是独特的。可我们，第三类人，或者用我们自己的称呼，贝格，大家却只有同一个宿命：要么毁灭整个世界，要么想办法让它重生，可当确实无法挽救世界的时候，我们将被迫把世界化整为零，重归原点。到那时，贝格也好，人类也好，动物也好，植物也好，都将灰飞烟灭，玉石俱焚。
晓鸥，不知不觉中，世界在悄悄地老去。时间还在向前走，但周围的一切正在缓慢退化。人类最后的科技进步已经在互联网大潮中结束，用不了太久，现代文明将渐渐被古代文明击败，古代文明又终究会被蛮荒文明所侵蚀，世界走过一个百万年的循环，在生命终了时，将如同史前时代一样荒凉而枯寂。
秦嫒告诉我，世界衰老进程中最明显的迹象，是自然时间的放慢。我们身边的时间，会越走越慢，除了人类自己的思维和行动，其他的一切，水的流动，火的蔓延，风的来去，树的生长，都会放慢脚步。这将给世界带来许多前所未有的变化，譬如说，我们习以为常的电磁波通讯和光通讯，可能即将因为波速太慢而失效。
晓鸥，当我初次得知自己的身份时，我也曾深深迷惘和彷徨。可是，当我后来想到你，想到我，想到婷姐，想到所有的朋友，所有的人类，在我们这一代，都将面临倾巢覆灭的命运，我又为自己身为贝格而幸运，因为我也许还有一点点仅存的机会，挽救这个奄奄一息的世界。
今天，我和秦嫒将离开家，离开这座城市，离开我所熟知的人们，我所熟悉的风景，一块儿前往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儿是贝格们的聚居之处，在那儿我们彼此了解对方，相亲相爱，在寒冷时抱团取暖，在寂寞时共诉衷肠。在那儿我将不再孤独，我会抵达自己真正的故乡。
晓鸥，当我写到这儿的时候，泪水滴满了纸张，好多字都花掉了。请原谅我，我不能再伤心下去，我要保持意志和决心，还有体力与健康，因为后面还有好多好多的路要走。再见！晓鸥！我会永远记得我们初次相遇的情景，那是一个白雪飘飘的冬日，在公司楼下的星巴克，我们一起翘班，不知不觉地聊了一个下午，我在你兴致飞扬的表情和话语里，感受到无比的热情和希望。现在回想起来，那可是贝格无法理解的，人类用来燃烧自己和别人的热情和希望啊！
那天，你即兴为我朗诵了一首诗，我一直记得，那首诗叫做《神女峰》。
‘在向你挥舞的各色手帕中，
是谁的手突然收回，
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当人们四散离去，谁，
还站在船尾，
衣裙漫飞，如翻涌不息的云。
江涛，
高一声，
低一声。
美丽的梦留下美丽的忧伤，
人间天上，代代相传，
但是，心，
真能变成石头吗？
为眺望远天的杳鹤，
错过无数次春江月明。
沿着江岸，
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
正煽动新的背叛；
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
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
愿，这不是永别，
艾晴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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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多好多天过去，不知你去了哪里，电话和短信都无法联系上你，我只好写信，来告诉你我最后的决定。这封信也许还是不能找到你，可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收到它，因为你一定会回来，回到这座城市，回到就像你说的那样，连空气的味道都那么熟悉的故乡，我坚信。
在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不知道怎样描述自己的生活。自从上次酒吧事件之后，我觉得我不再是我，我变成了另一个人，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原本周遭熟悉的一切都变得那样陌生，可我却能看见它们的命运，无可挽回的命运。每想到这儿，眼泪就忍不住浇湿了双颊，就像一个婴儿，硬生生地从母体剥离，然后透过温室的玻璃，看到曾经给我无比温暖的母体渐渐枯萎，我哭喊着伸出手去挽救，却被一股不由自主的力量越拖越远，我奋力挣扎，但无从辩解，直到眼前的一切都化为一颗颗小黑点，直到我能看到整个地球，看到越来越多的小黑点在吞噬着地球上的每一寸肌肤，蓝色的海洋，绿色的森林，黄色的山岩，穿着五颜六色的人们，都渐渐在黑色的滚滚洪流中消逝，不留一点痕迹。
婷姐到我家住过一小段时间，沉没在孤独和痛苦记忆中的我，从她那儿获得了甘霖般的慰藉。然而她也和你一样，忽然不告而别。我并没悲伤，反而很庆幸，我知道你们都是慧心之人，定是看透了世间的轮回，既然离去，便是出发，离开这个即将坍塌的海市蜃楼，去往命运指引的隐秘岛屿，在那儿，有照亮归程的明灯。
有件事我很想说抱歉，以前一直不敢启齿，可现在我也要出发了，所以决定勇敢地说出来。在我们彼此相爱的时候，我一直没能和你同床，我知道你为此很恼火，但我不是不够爱你，是真的不能够，我，是一个没有的人。
我一直不了解自己的身体，一直为此很惶惑和害羞，直到我遇见秦嫒，就是在那个你打死也不相信的故事里，和我一起拼命逃跑的女孩。是她告诉了我是谁，不，应该说，她告诉了我是什么，因为她和我一样，也是“第三类人”，或者说，如果人类只有男性和女性的话，我和她也许并不能算作真正生物意义上的人。
我现在每天和秦嫒住在一起，我们同床共枕，我们既不是异性，也不是同性，我们有我们自己彼此取悦的方式。晓鸥，请原谅我，我曾经是那么那么的爱你，可是当我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归属，明白了自己的需要，我对你的爱就如放入冰箱的热水一样快速冷却，它没有消失，它还在那儿，像水晶一样美丽，像冰块一样脆弱，它是我珍藏的记忆，我会带着它出发，去往远方。
晓鸥，这个世界，并不像你我过去一直想象的那样。也许从我遇见秦嫒的那一刻起，一切都变了；也许无论我有没有遇见秦嫒，世界都有它躲藏在深处的一面，只是我们还没发现。秦嫒把她所知的都告诉了我，作为最后分别的礼物，我也想倾我所知地分享给你。在未来的岁月里，我和你可能都会遇到许许多多未知的挑战，希望我的这些话，能够对你有所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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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鸥，不知不觉中，世界在悄悄地老去。时间还在向前走，但周围的一切正在缓慢退化。人类最后的科技进步已经在互联网大潮中结束，用不了太久，现代文明将渐渐被古代文明击败，古代文明又终究会被蛮荒文明所侵蚀，世界走过一个百万年的循环，在生命终了时，将如同史前时代一样荒凉而枯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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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鸥，当我初次得知自己的身份时，我也曾深深迷惘和彷徨。可是，当我后来想到你，想到我，想到婷姐，想到所有的朋友，所有的人类，在我们这一代，都将面临倾巢覆灭的命运，我又为自己身为贝格而幸运，因为我也许还有一点点仅存的机会，挽救这个奄奄一息的世界。
今天，我和秦嫒将离开家，离开这座城市，离开我所熟知的人们，我所熟悉的风景，一块儿前往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儿是贝格们的聚居之处，在那儿我们彼此了解对方，相亲相爱，在寒冷时抱团取暖，在寂寞时共诉衷肠。在那儿我将不再孤独，我会抵达自己真正的故乡。
晓鸥，当我写到这儿的时候，泪水滴满了纸张，好多字都花掉了。请原谅我，我不能再伤心下去，我要保持意志和决心，还有体力与健康，因为后面还有好多好多的路要走。再见！晓鸥！我会永远记得我们初次相遇的情景，那是一个白雪飘飘的冬日，在公司楼下的星巴克，我们一起翘班，不知不觉地聊了一个下午，我在你兴致飞扬的表情和话语里，感受到无比的热情和希望。现在回想起来，那可是贝格无法理解的，人类用来燃烧自己和别人的热情和希望啊！
那天，你即兴为我朗诵了一首诗，我一直记得，那首诗叫做《神女峰》。
‘在向你挥舞的各色手帕中，
是谁的手突然收回，
紧紧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当人们四散离去，谁，
还站在船尾，
衣裙漫飞，如翻涌不息的云。
江涛，
高一声，
低一声。
美丽的梦留下美丽的忧伤，
人间天上，代代相传，
但是，心，
真能变成石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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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江岸，
金光菊和女贞子的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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