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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第六节:决然,命运【上】

  夜凉,寒风刺骨,我坐在树下看着烧得正旺的篝火,耳边还时不时传来懿殇沉稳的呼吸声。我对早上的事不断地思索,到底临沂是何方人士?就连所谓的名门正派都要给他面子?从他的装扮和谈吐中,应是出身世家,若是世家,为何高利禄的劫镖任务会因他而起?不过更令我在意的是他对焚仇的了解似乎还甚过于我,否则今天他断不会阻我。

  “苏姑娘!”不知何时他已醒来,睡眼朦胧地看着我,“你怎么不休息啊?”

  “我睡不着!”

  懿殇起身,往我身边靠近,道:“有时候睡上一觉,心中那些事儿说不定就雨过天晴了。”

  我觉得他的话甚是可笑,反过来问他:“要是能够睡一觉就解决问题,我何必在此,我们也不会相遇。”

  面对我的悲叹,他安静地沉默,也不打算问一些奇怪的谜题,他只是说:“我觉得你的人生太沉重了,这不是一个女孩子家要背负的,你应快快乐乐地生活,而不是一个人行走在血雨腥风的江湖,对你来说太不公平。”

  “上天从不给人公平过,你不也是一样?这么多年,我都习惯了。”我将一边的木柴丢进火堆里,火烧得更旺,驱散了身上所有的寒冷,可为什么我的心更冷呢?“你要是害怕,大可离开,我救你真的是拔刀相助,你并没有欠我人情。”

  “哈哈哈哈!”他满不在乎地笑了起来:“我都已经被生活折磨的不成人样了,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大不了就命丧黄泉,十八年后还是一条好汉,起码我不用像现在这般丑陋不堪。”

  我无奈地摇头,不过对于他天生有病的人来说,能活到现在实则难得。第一次见面他倒在地上那个狼狈样子,我就知道这个人的一生都要在命运的捉弄下度过。然而他那时的绝望,愤世,都深深地刻在他的灵魂上,若有一天能呼风唤雨,必定是逆天而行,到那时一定会是惨不忍睹,但对于他来说,那一天遥不可及,甚至不可能会到来。

  “你的眼睛是怎么一回事?”

  左眼上有一道很深的丑陋疤痕,尽管现在眼罩将它完美地遮住,但仍掩不住他只有一只眼睛,他对于我的疑问,却笑道:“是我自己不要的,我不想被这只眼睛束缚一生。”

  他的回答让我觉得我们真的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错觉,我盯着他看,他也回视着我,仿佛千言万语不在言中,最后我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连眼泪快掉下来,“我终于明白我为何不想放开你的原因了,我明白了”

  我们都要放不下的执着,注定一生的牵绊。

  “翎儿!”他突然改口称呼,让我瞬间错愣,他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不断地唤着:“翎儿,翎儿。”

  我的眼角不禁有些湿润,多么难得的称呼,多么怀念的称呼,我都不知有多久没听过了。

  “翎儿,你不喜欢吗?”他察觉到我的失态,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仰起头望着漆黑的夜空,让自己的软弱收起,缓缓地说:“没有,只是很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感到很怀念而已。”

  “你爹娘没这样叫你吗?”他奇怪地问道,我看向他,他有些心虚,却说:“我是很好奇,你爹娘为何肯让你浪迹天涯,这样子就等于把你的人生全毁了啊?”

  “我的人生是我自己毁的。”我站起身,望向更深的夜,“我是个孤儿,师父独自一人将我养大,这个称呼从他走后就没有人叫过,而我的人生自此就变得一团糟了,你的无心让我心碎啊!”

  “对不起!”他满怀歉意地低语,“但是这样也不能毁掉你的人生啊,浪迹天涯,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人生才一直行走江湖。走过无数的城镇村庄,看过人间的喜怒哀乐,就算短短的几十载光景,也值得。”

  他的话令我沉默了很久,一个能够接受的答案我发现自己用语言编织不出,可他一直安静地等待,最后,我竟对他全盘托出。

  “师父死于非命,是我一生不能释怀的仇恨,师父临终前要我饶恕别人,给自己一个美好人生,我至死做不到,就算毁了自己,我也由不得凶手逍遥,这一笔该有的血债,定要加倍偿还。”我很意外,能如此平静地诉说,就像一段事不关己的往事恩怨。

  “为什么?”懿殇突然问道,“你活在仇恨中,你师父九泉之下会很难过啊!”

  “我知道,他到最后都是抱憾而终,可你不明白,没有师父就没有今日的我,我早就被人打死了,他现在被人杀了,我一定要替他报仇,这是唯一的回报。”说到儿时的辛酸往事,我难掩激动,“所以你压根儿不明白,没资格说我。”

  懿殇看到我失态的样子,有些愧疚,又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低头再次向我道歉。

  “我是一个没有未来没有归途的人,注定一生亡命天涯,现在你应该离开,去寻找你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跟着我。”

  一个被囚禁的灵魂,是没有归途的彼岸。

  他说:“我也是个亡命天涯的人,既然我们都是不知茫茫前方路途的人,何不一起寻找未来的归途?我要让你明白,你的人生不是只有仇恨,还有更多的追求,所以我跟了你。”

  我说:“我追求的只有仇恨。”

  毫不留情地回绝他的话,我和他之间没有奢望的可能,到最后,彼此只会是陌路人。

  而他说:“那你就以自己的名义报仇,不要活在回忆中。”

  这句话,让我第一次对自己所作所为感到动摇。

  梅家庄是个传奇,它只有在每年二月初八这一天才现身江湖,从一片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摇身变成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只为一年一度的英雄大会。

  二月初八,天小雪,梅家庄。

  我让懿殇在客栈静候,万一有事变立马脱逃,精心打扮后,一人前往梅家庄。

  站在山庄门前,望着【梅家庄】四个镀金大字,心中百感交集。

  门童板着一张冰冷麻木的脸,完完全全抹杀他们的存在,面对寥寥无几的客人,他们只是看了一眼请帖,毫无领座之意,来者似乎习惯这种冷漠,平静得寻常。

  请帖递到他们手中,门童有点惊愕地看了我一会,并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将请帖收起,而我缓步进门。

  山庄很冷清,连油纸伞收拢时那种独特的竹制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一点儿人的气息都没有,而那些进来的人此刻都不见人影,周围的风声更大,寒意更深。

  “这位客人,请随老夫进堂。”一位老朽出现在我身边,对我轻声说道。

  我紧随在老朽的身后,目光扫向周遭的一景一物,山庄上下只有那欲滴枝头的红梅鲜艳怒放,看来梅家庄其如名。

  大堂人烟稀少,只有几个提剑带刀的人在那儿口若悬河,我们的到来让他们立马安静下来,随即便开始窃窃私语。我拍拍粘在衣服上的雪花,坐在烧得正旺的火炉旁,下人无精打采地奉上茶水,我道谢后独自品尝。

  英雄大会的大堂极其普通简朴,四周除了几株怒放的红梅别无它景,人不多,只摆了几张紫檀木椅子,堂中是巨大的武器台,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武器。

  随即,那些名门正派大步跨进,闹哄哄的感觉仿佛回到那天茶馆。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我身上,异常的注视下是一触即发的杀气。

  江湖上对我的传说只在于焚仇,边城的劫镖惨案无一幸存者,就算带着面具,一袭红衣出现在众人面前,又有谁人能识,我是谁?或许只是一个来参加大会的神秘侠客罢了。

  我抬起眼帘看着他们,似乎一切都是虚无缥缈。

  这时临沂正好缓步而进,我们目光交汇的那一刻,心知肚明。

  不久,该来的都来了,小小的雅堂集聚了四面八方的江湖人,洋溢着令人着实厌恶的气息。

  “各位,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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