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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5章 风雨欲来

  那声“大姐姐”并没有打破这一室的寂静,就像是落入一滩深水的石子,被粘稠的死水包裹缓慢地没入池底,甚至连一丁点波澜都没有惊起。

  明娘子手上的动作继续,甚至连节奏都没有变化,只是开口说了句,“玉娘子来了。”

  这些年一来,明娘子愈发的冷漠,也就对待这个小妹妹仍然如初的温和,花夫人倒是对此喜闻乐见,她明面上不阻拦玉娘子与明娘子交往,但是却是开始打听周边待娶的青年,只待明娘子今年成年礼一过,就把她给嫁出去。

  明娘子也许是清楚这事,比平日更加深居简出。

  “妹妹到我这里来,是要看看我这院子的花吗?”

  玉娘子甚至没有进门,只是在门口看看她是否安好,便回道,“大姐姐,我只是来看看你,看过你安好我要回去了。”

  明娘子不作声,就听着玉娘子的脚步渐渐远去,最终她停下手中的活,微不可及地叹了口气,她也想要亲近玉娘子,只是奈何被人早早警告过不要离玉娘子太近,被整治过几次也只能放下心思,小娘子也与自己疏远了不少,不复以前的亲近,但只要还想要留在这花家,明娘子也只能忍受下去。

  自己的婚事也还得靠这位婶婶来操心,要是给自己许了个面上好看背地里糊涂的人家,即使自己也说不得她那里不好。

  就像自己娘一样,原本就是个富农家的闺女虽然嫁给了自己爹,明面上还是高嫁,背地里的苦只能自己暗自咽下,到头来却是有家难回,最后到了只能亡命天涯不知去向这样的地步。

  这女人家嫁人也就是第二次人生的开始。

  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她还是要安分守己,以求一个更好的婚事和更好的开始。

  玉娘子回了居云院,去见了明娘子,她原本兴高采烈地心情也不知不觉中变得黯然起来。

  就算前世那般境遇,这一世她终究还是个缓慢长大的小娘子,再怎么告诉自己不要心软,但看到自己恨过那人的境遇终究还是不知觉便软下了心肠。

  只能暗自告诉自己:每人都会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要是自己有罪,也百年之后等自己下地狱再来清算,这一世就算付出自己的灵魂也要保得一家平安,不留半点危险的苗头。

  却见屋里的厚朴还等着自己吃晚食,一见自己就着急地迎了上来,抓住小娘子忙问道,“小娘子这是上哪儿去了,也不和我们先说一声,就直接把饭菜送去那里了。”

  其他几个丫鬟虽是还有事需要忙碌,但也停下手中的工作回过头来瞧着玉娘子。

  玉娘子知道她们虽然是这样说,但是这屋子没有一个不知道自己今天是去了哪些地方的,只是用这样的话顺过去,但也表明了态度,虽然知道丫鬟们都是好心,但是玉娘子还是忍不住叹气。

  即使这么久,明娘子在府上还是不得人心。

  一想到这也是自己刻意地导向所致,玉娘子只能拉住那丫鬟厚朴的手,安抚道,“不是说吃饭吗?我现在肚子饿了,各位姐姐给我置办饭菜了没?”

  就见半夏也微微叹了口气,而川朴和藿香则拿出食盒给小娘子呈上饭菜来,这一夜也算是糊弄了过去。

  但是隔天就有红枫来居云院带玉娘子过去见花夫人,去那里却是因为裴家来人了。

  玉娘子被领着,走的却不是熟悉的那一条路,她疑惑地问道,“这,这不是去兰香院的路,我们要往哪儿去?”

  红枫回道:“婢女不清楚,夫人吩咐婢女将小娘子带去大堂。”

  见红枫也不清楚为什么,玉娘子索性也不询问了,只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倒是和昨天走过的那条路一样,跟着红枫进了大堂的偏室。

  侧坐的和花夫人说话时裴姑母,而她身边站着的那位就是,“表哥!朝阳大表哥!”玉娘子赶着想要跑过去,裴朝阳只是在哪儿笑着道,“许久不见,我们家的小妹妹又长高了些。”

  “谁叫你许久不来见我呢,”玉娘子对着大表哥翻了个白眼,小时候还因为那些烦心事淤积在心,但是这些年被家中的几位长辈和哥哥姐姐们宠爱,她倒是越长大越活泼些,“表哥要给我赔礼道歉才行。”

  “好好好,我带来的东西都送进你的院子去了,等你回去再看,自会喜欢的,”玉娘子这才抱住了大表哥的手臂撒娇,而原本还在说话的裴夫人和花夫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下了嘴,只温和地笑着看向这对兄妹。

  “你这小破猴,昨天不过喝了你一碗糖水,今天就来向你哥哥讨东西玩,这是个什么道理?”

  玉娘子腆着脸说,“姑母和表哥疼我。”

  “那你母亲呢?你母亲不疼你?”

  “都疼。”

  还是把玉娘子当做小孩子看待,只是玉娘子倒是不在意自己还被亲近的家人当做小孩子,她只想要陪他们再久一些。

  喝过茶之后,屏退了其他人,他们终于说起今日来的缘故。

  裴姑母道:“玉娘子,你家哥哥要去海上闯荡一两年了,来这儿也是特意想要向你告别的,可不要太想你表哥了。”

  裴朝阳也道:“妹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可以同表哥讲,要是遇上番邦的稀奇玩意儿,见着什么表哥也会给你带什么。”

  他们面上一派轻松,但是玉娘子却知道这海上的风险有多大,不仅仅是近来曾听说过的海贼上岸伤人,以及为了妻儿去船上的汉子最后只回来了一身衣物的故事,还有前世,她刚到公主府上时曾听到下人们议论海禁牵出的巨大贪污案件。

  “可是……可……”玉娘子看到他们浑然不知的模样,急得想要哭了,“姑母,表哥难道不能不去?我记得上次听说过因为海难一船人都没能回来的事情,我怕……”

  她还没说完就赶忙收了声,这不是在咒自家表哥吗?

  可她真是被前世吓怕了,那个案子牵出来的可不只是贪官污吏,还有很大一部分的豪商大户,自家一家好不容易摆脱了前世阴影过上了平静的小日子,怎么能因为这样的事就被打破呢?

  “小乖乖,怕什么,你家表哥可不是第一次去了,不过是这一次要去远些,想说小妹妹需要些什么给带过来。”

  裴朝阳接话道:“妹妹,你表哥是个顶天的大男儿,就是算是一个大浪打过来也能挺起胸膛站稳,真要是遇上了风暴,要能大难不死。”

  他掏出自己颈上的护身符给玉娘子看上一眼,“你看,这是妈祖娘娘赐下来的护身符,一定能够保佑我平安到家的。”

  大红的锦缎绣出来的小锦囊,上面还用金线描出了符的形状,里边包着的大抵不过是祝福的话语,但是看到它玉娘子就放心了不少。

  总归是个保命的象征,而且前世她可没听说过大表哥出过什么事情,这次也定能逢凶化吉吧。

  玉娘子想了想,又把自己腰间系着的护身符解了下来,递给了朝阳大表哥,她表情万分认真地说,“我只愿表哥能够平平安安归家,其他什么滔天的富贵我也不想要了。”

  裴夫人看着小娘子,突然就把她拉到一边去,小心地问道,“我的乖乖,你见过了你那隔壁家的女郎,她有同你说起关于你家先母的事情吗?”

  刘夫人?

  玉娘子却是突然记起自己尘封在柜子上边的箱子,刘夫人曾托人带话来,叫自己打开看看,但是一过五年,这件事差点就被自己给淡忘了。

  可,姑母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玉娘子心中万分疑惑,面上半点不显,只问道,“刘夫人没有同我说,姑母怎么突然提起她来?”

  裴夫人面色凝重,“我原先以为你早已知晓,原来那位还是没有打算告诉你。”

  花夫人一直在一边喝着茶,原本是没有说话的,但听到事关小娘子的事情,也开口插话道,“我倒认为这事情还是不要告诉小娘子的为好,她只要这样慢慢长大,我们做大人的不就是要帮她撑起天来。”

  “可是……”裴夫人面色更加复杂,玉娘子被她们的话闹得心更加急切想要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可是他们的话非但没有给出半点线索,只是平白的更加更多迷雾,让小娘子也搞不清了。

  “姑母,母亲,你们这是在瞒着我说什么?”

  “还是我考虑不周。”

  没想到裴夫人却突然把脸一板,对朝阳表哥道,“朝阳,带着妹妹出去待一会儿,让娘和你舅母单独说说话。”

  纵使小娘子万分不乐意,还是被朝阳表哥强拉着离开了,等出了侧门,小娘子把手一甩,就往前厅的院子里跑,摆明是生了气,也不知是怨着姑母不肯告诉她真相,或是表哥强把自己拉出来,还是自己就算是到了十岁在父母眼里还是小孩子,明明再过五年,自己也要及笄,准备嫁人了。

  看着小娘子站在树边踢着小石子,裴朝阳满心无奈,他慢慢走了过去,等小妹妹看起来气消了些才开口说道,“我的妹,你可真别气,你知道我的母亲可是说一不二的性子。”

  他刻意用的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奇怪腔调,果真把玉娘子给逗笑了,裴朝阳看到小娘子笑了这才放下心来,“你看,我不是也被她们给赶出来了,有我陪着你呢。”

  玉娘子倒是想到自己屋子里还有个大秘密等着自己,不怕不知道裴姑母想要同自己说的事情,也不再纠结这件事,倒是突然提起了另一件事。

  “表哥,你怎么突然准备去海上历练去了?我可不记得我们家有这样一个传统?”

  裴朝阳倒是笑了起来,“我的小妹妹,这是连自家的发家历史都不知道?”

  玉娘子真被他这话给勾起了兴趣,“我真不知道,哥哥告诉我。”

  “这倒是没什么不好说的,明面上我们家只是种花、贩花出了名,实际上这些不过是九牛一毛,实际上占大头的钱财来源还是出海,”裴朝阳看小妹妹听得认真,也讲得更多,“你也知道简单的物件要是贩卖去了番邦,再去番邦弄些稀奇物件回来转手就能赚一大笔钱。”

  “所以,我们的祖父就是靠出海筹到了钱财,然后又通过花朵生意给自己构造一个身份,但是实际上我们子嗣后代还是继承了祖父的传统继续下海,表哥,你说我说的是不是?”

  “对,就是这个理。”

  玉娘子差点就要尖叫出声了。

  这……这该如何是好,她从未想过自家与这件事会牵扯得这般深,根扎在里边,硬要扯出来都难以分清谁是谁,可是真要到了性命攸关的那一天,即使伤及根本也得先保命下来。

  “表哥,我们都足够富裕,为什么还需要继续下海呢,就不能收回来吗?”

  裴朝阳摸摸小妹妹的头,“没事,怕什么,哪有嫌自家钱财太多了的,而且这可不是我们一家说了就能算的事情。”

  说到最后原本嬉笑着的裴朝阳都严肃起来,“起先还只有我们一家,可后来想要参与其中的人越来越多,有京中的贵人有地方的豪强,要是我们说想要说收不再参与,会被其他人视作眼中钉的。”

  玉娘子深呼一口气,这还是真是自己的目光太过狭窄了。

  说开始就开始,说停止就停止,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事情,自家的情况就像是赌徒的情形一般,只要赢了一把就不能缩手,不仅仅是自己的贪婪还有周围人的虎视眈眈,想要全身而退,难上加难。

  “这可如何是好?”

  看到妹妹急了起来,裴朝阳又突然大笑起来,“小妹妹,真不要怕,我们这都做了不下几十年了,这城中多少商人眼红我们家,而且真正起头的可不是我们家,听说顶头还有京城贵人加入,不会出事的。”

  就因为你们都是这样的想法,等到上头真正查起来的时候,一个都跑不了。

  “京城的贵人?京城的那些人真会保住我们,到时候他们倒是逃脱了,估计罪责都得推到我们身上去了。”

  玉娘子冷笑,这便是前世的情景,捕到的都是地方上的小鱼小虾,京城中的大头每一个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拿着地方上的孝敬钱继续过自己的痛快日子。

  这次哪有这样的好事?

  玉娘子看他这幅模样,倒是冷静了不少,现在自己还没有掌握话语权,幸好那件事要发生还需要几年,自己还可以徐徐图之,但是自家这笔生意必须好好算清楚账来。

  即使壁虎断尾,也不能失了任何一个家人。

  这时就听到偏室终于出了声音,裴夫人同花夫人走了出来,两人面色都不甚佳的模样,但是裴夫人却像是发下心中一件大事的模样。

  “……那么小娘子以后就拜托你了。”

  “就算青山崩塌,我也能庇护小娘子给她一个安稳的家,你放心,这里有我。”

  裴姑母抱住一边发愣的玉娘子,“这次,你要好好跟在你母亲身边,家中事务总不会扰到你身上去。”

  玉娘子感到风雨欲来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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