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大殿之上 改
二月天气，正是春风拂面，犹带轻寒之时。陵下宫高居凤凰山顶，地势既高，环境亦是清幽，故而春君脚步迟迟，尚未来访。云竹堂斑竹千杆，苍翠挺拔，微风一过，满庭皆是簌簌之声。
陵下宫生活清苦，衣食不周，令婉却过得甘之如饴，尤其是蕉叶来后，变着法儿地装点云竹堂，她心灵手巧，一朵花一片叶，皆能为她所用，竟生生将一个朴实无华的云竹堂装点得既疏朗大方又不失女儿闺阁之意，她也曾向令婉抱怨道，“院外有竹林千杆，院内又有老松如盖，好虽是好，却都是刚硬之物。如今公主在这里，如果能在庭内种几株花木，才算是齐全了。”
令婉听了便笑她，“得陇望蜀。这世间之事哪能样样周全，云竹堂如此景致已算是难得了。”心里却记下了此事，闲来无事时，也曾去山中寻了些花种，如今见天气渐渐转暖，便亲自携了花锄，来到院中。
蕉叶见状，忙赶上来，笑道，“哎哟哟，我的公主，让婢子来种吧。天气还冷，公主这几日咳嗽未好，哪里禁得住劳累，万一被这冷风一吹，可是益发要咳嗽起来了。”
令婉却摇头不允，只对蕉叶说，“不妨事的，你去里屋取了大氅来我穿吧。”
蕉叶无法，只得回房去拿。这里令婉一手拿着花锄，一手拿着种子，走到院门前，将门推开，见不远处果有几个侍卫在来回走动，这里门一开，他们的眼光便扫视过来。令婉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自去院中安插种植花朵不提。原来近日，陵下宫的守卫越发地紧了，一日之中，无论何时，陵下宫外总有侍卫来往，令婉早已觉察，却故意地作出无知无觉之状，每日里除却祭拜之事，竟是一步也不出院门，且每每将院门大开，以示坦荡之意。
令婉一面弯腰劳作，一面想着自元宵之日至今，已过去大半月了，自己与外界不通消息，却不知王公公是否已经面呈陛下，青弟是否逃出生天。又想着林昭近日一直不曾来此，是何原因，是否皇兄已知当日之事，怪罪于他。心中正自忐忑，一阵冷风吹来，不觉咳嗽了几声，觉得嗓子干得难受。于是抬头向屋内唤道，“蕉叶，我有些口渴，沏盏茶来。”
话音未落，却猛然发现身后立着一人，剑眉入鬓，凤眼含笑，不是林昭，又是何人？
令婉见他来了，心下自然欢喜，忙丢了花具走上前来，笑道，“怎么来了也不出声，倒吓了我一跳。”
林昭笑道，“看你在这儿出神，原想吓你一跳的，却被你发现了。”
令婉抿唇一笑道，“傻气，还像个孩子似的。快进来吧。”
蕉叶却已端了茶出来，见林昭在此，面上便是一红，略顿了顿，笑道，“林将军来了，快请进来，我去给你沏茶。”
林昭便笑道，“不必了，先伺候你们公主喝茶吧，我听她方才咳嗽了两声。”
蕉叶微微一笑道，“林将军有心了，也不枉我们公主日思夜思。”
林昭尚未来得及回答，令婉早嗔道，“蕉叶，不许胡说。”
蕉叶却走上前来，一面从托盘里取了一块白毛巾给令婉擦了手，一面笑道，“婢子可没有胡说，公主在梦里说的话，婢子们可是都听见了。”
令婉脸一红，一把端过茶盏来，推蕉叶道，“快下去吧，越发口没遮拦了。”
林昭却不依，伸手拦住蕉叶，口中笑道，“你们公主梦中说了什么？快告诉我，我必赏你。”
蕉叶笑着睃了一眼林昭道，“我可不敢贪图将军的赏，回头我们公主必要恼我了。”说毕一笑便跑开了。
留下林昭在原地跺足道，“这个小丫头，也是鬼灵精，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了。”
令婉却白了他一眼道，“什么有其主必有其仆，我才不像她，乱嚼舌根。”说毕，自掀了帘子进来，也不招呼林昭。
林昭见她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便隔着帘子向里笑道，“我原来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的，你既然生气，那我便回去了。”说毕，便真个要走。
令婉心内原是有无限的要问他，此时见他要走，按捺不住，忙又掀了帘子出来，问道，“什么消息，快说。”
林昭却露出好整以暇的神色，只看着她，却不说话。令婉无法，只得柔声央求道，“阿昭，你便告诉我罢。”
林昭一笑，又朝门外看了一眼，低声道，“此处说话不便，进屋说罢。”
原来自那日令婉前去面见过王公公后，王公公便依令婉之计，亲去拜谒了几位深受先帝器重的大臣。王公公这里一说明来意，众人便都有三分色变，皇帝与秦王的恩怨是人尽皆知的，谁也不敢轻易搅和在此事之中。然而王公公一力承担，道，“彼时我先去回禀，各位只要从旁襄助一二即可。”又备述先帝待他们的恩德，以及平阳郡王如今在宫中的惨状，说到动情之处，潸然泪下，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众人听罢，都不禁叹一声，“稚子何辜。”便大多应承了王公公，答允在大殿之上助他一臂之力。
其中，唯有太傅杨维忠曾是皇子们的座师，与平阳郡王也有几年师徒之份。虽则新帝即位以后，便以平阳郡王病弱为名，免了他的功课，但师徒之情仍在，听得此言，却比别人更上心几分，便问道，“此言可当真？公公出居宫外已久，宫内之事却又从何处知晓？”
王公公不愿说出公主之名，怕给她招来意外之祸，只答道，“老奴虽身在宫外，然而旧年的人脉毕竟还在，这消息，是一个极可靠的人告诉老奴的，绝对不会有错。”杨太傅听他这么说，点头不语，半响，说道，“公公一片忠心，心念旧主，我又岂是那忘恩负义之辈。况且我既为帝师，先帝以陛下托我，他有行差踏错之事，我也必要劝谏的。”王公公一听此言，不禁大喜过望，二人又商量一番，遂拟定了觐见时的对策，王公公才放心而归。
三日后，恰逢大朝，满朝文武，皇室宗亲，皆立于殿上。皇帝近日因为承天门大火之事，心绪欠佳，将一干官吏贬职的贬职，查处的查处，又责令有司务必查明火势因何而起。幸而当晚禁军出动及时，此次大火只将承天门一带的商铺人家付之一炬，并未波及宫内，否则这一场雷霆震怒，绝不会如此轻易地结束。又有礼部尚书呈上立后大典的准备情况，皇帝见诸事皆已齐备，已拟定了三月初二日为吉日，心下才稍稍喜悦了一些，褒奖了几句。
众臣眼见得事情回得差不多，将到退朝之时，皆松了口气。忽见丹墀之下，闪出一个人来，双膝跪地，再三叩首，口中自称，“老奴王保国，叩见陛下。”
皇帝见是他，忙命左右扶起，道，“王公公有何事回禀？”
王公公却不起身，又在地上磕了一个头道，“老奴风烛残年，自知死期将近，本不应再来此搅扰圣听，然有一事，老奴若不回明，便是死也无颜面见先帝。”
皇帝听他说得郑重，奇道，“哦？是何要事？公公且起来回话。”
王公公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也不直接回答皇帝的问话，却回忆起了先帝晚年之事，“当日先帝垂危于病榻之上，尚自挂念陛下，每每对老奴说，陛下母后早逝，外家衰落，无依无靠，处境着实危险。张贵妃一党势大，先帝便故意作出不喜陛下之状，令陛下远赴军中，实则是为陛下的安危考虑。先帝这一片舐犊之情，陛下您可知晓？”
皇帝听了，便点头道，“父皇待朕恩重，临危之时，千里遣人相招，朕才能及时赶回。此中深意，朕自然知晓。”
王公公沉声道，“陛下既知先帝舐犊情深，何以罔顾遗命，几乎铸成大错？”
这话极为锋利，一言未了，满朝文武皆骚动起来。皇帝蹙了蹙眉，起身问道，“公公所言，究竟是何事？”
王公公此时心情激荡，语带嘶哑，一字一句道，“先帝谆谆嘱咐，令陛下善待赵王，陛下可还记得？”
皇帝不意他竟是为此事而来，心头一震，已有了三分怒意，口中却还悠悠答道，“朕道是何事，原来王公公是为此事而来。朕并不敢有违父皇遗命，琮青虽然被降为平阳郡王，却也好好地养在宫中，做他的闲散王爷。朕谨遵父皇之言，哪里有丝毫违拗呢？”
王公公听得此言，摇头道，“陛下虽是如此说，然而宫中多有那等势力小人，见陛下对这幼弟不甚关心，便加意作践，恐怕陛下您自己也不知道。老奴却听说，那孩子，如今已是病入膏肓，命将不久于人世了。”
此言一出，殿上众人都露出震惊神色，一时间，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皇帝见状，再按捺不住，一拍御案，怒道，“一派胡言。琮青不过略有微恙，何来得性命垂危之说？你说老奴，竟敢在此大放厥词。若不是看在父皇的面上，朕定然不会轻纵了你。”又唤左右道，“带他出去。”
侍卫们边上来，架起起王公公便走，王公公还要再辩，奈何他病弱之声，一时情急，早不住得喘息起来，竟是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眼见得他就要被架出门外，却听得文臣班中一人出声道，“且慢。”
众人本当此事已经翻篇过去，岂料又生波澜，忙转头去看，是谁如此大胆，竟敢捋虎须不成。
却见殿中立着的不是别人，竟是当朝太傅，未来皇后的祖父杨维忠。只见他向上一礼，躬身回禀道，“陛下，王公公之言虽则荒谬，但市井之中已有谣言四起，说陛下寡恩，苛待手足。陛下莫不如借今日的机会，请平阳郡王出来一见，好令谣言不攻自破。”
语毕，见皇帝犹自沉吟未决，便加重语气道，“先帝在时，曾命臣教授平阳郡王，如今却已近半年未曾见得郡王一面。老臣心下也着实忧虑。”
皇帝对这杨太傅向来敬重，况且不日又要迎娶他的孙女为后，此时不便驳他的面子。况他自将琮青幽禁于冷宫后，便对他不闻不问，宫中人等，知他心病，也从来不在他面前提平阳郡王四字，是而紫云阁之事他竟也一概不知。此时，他见太傅执意如此，略想了一想，便向立于一旁的李公公道，“去后宫好生带了平阳郡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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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听了，便点头道，“父皇待朕恩重，临危之时，千里遣人相招，朕才能及时赶回。此中深意，朕自然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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