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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九章 脏、浊、扰

  『松语文学  】

  桃花庵歌无疑是近来最锋利的一把利刃,持剑的唐寅无人可挡。

  龟奴上楼不久,王姨便亲自下楼迎客。

  徐娘半老的女人,看唐寅的眼神如狼似虎,饥渴地彷佛要一口吃掉肥美猎物。

  「唐公子楼上请。」

  王姨勾住唐寅,将胸前最肥硕的部分靠向他手臂上靠。

  「唐公子大驾光临,潇湘院蓬筚生辉,我们家绒蓉还不知道您是桃花庵主,光听到半首诗,便催着我来请人,说怎么也要留住您,果然只有桃花庵主才能写出那么柔婉动人的诗句,碰上您是绒蓉修了八辈子的福。」

  使劲灌迷汤,务求一次搞定唐寅,令他流连忘返,一来再来。

  现今文名最盛的桃花庵主都常驻潇湘院,慕名而来的,附庸风雅的,还不把潇湘院给挤破。

  如意算盘打得越响,王姨心中就越焦急,声音发嗲,恨不得亲身上场摆平唐寅。

  唐寅任由她抓着,一路上到三楼袁绒蓉闺房里,她盛装打扮,轻纱薄绸,显露秾纤合度的身段,妆彩淡雅细致,将脸烘托更加柔美。

  「唐公子万福。」

  王姨在场,袁绒蓉保持初见面的仪态,维持适当的陌生,灿烂笑容又似候迎交情亲昵的好友,定力不足的人,难保不会一见倾心,就此着了她的迷。

  「女儿,妳千盼万盼的桃花庵主来了,他可专程是来见妳一面,妹有意c郎有情,正是天赐良缘,妳要好好珍惜。」

  卖力撮合,什么花魁c行首的格调全搁一旁,也不吊人胃口,就差没把袁绒蓉扒光送到唐寅面前。

  交情浅薄,但袁绒蓉性格外柔内刚,断不会说出流于表面的谄媚之言,唐寅也不点破,微笑听王姨口沫横飞地瞎掰,配合装出受宠若惊的狂喜样。

  王姨见火候差不多了,等龟奴将酒菜送齐,敬唐寅一杯后,识相退走留他们独处。

  没有外人,袁绒蓉拉下待客用的笑脸,落寞地对唐寅说:「真被公子料中,他果然不念旧情,恶意谤毁妾身。」

  「一开始妳就该来找我,事态严重后,无论我如何替妳澄清,也不会有人相信。」

  唐寅直言袁绒蓉做出错误的判断。

  「妾身本想等公子到潇湘院来再提及此事。」

  袁绒蓉消极的等待。

  「妳以为我终究怕人言可畏,对妳退避三舍,避之唯恐不及。」

  唐寅说中袁绒蓉的心思,她默认了。

  「绒蓉错在看低了公子,自罚三杯。」

  一杯喝完,唐寅为她倒酒。

  「三杯不够,再三杯。」

  毫不怜香惜玉,追加惩罚。

  袁绒蓉自知理亏,也有借酒浇愁的意思,唐寅倒多少喝下多少。

  「如果我没来,妳打算怎么办?趁势自赎从良?」

  「确实想过,但有点不服气,这么做像是落荒而逃。」

  袁绒蓉好强地不肯让庞修群称心如意。

  「妈妈的意思是找人正式替我梳拢,一劳永逸地扫除那些蜚短流长。」

  公开竞拍,以示袁绒蓉仍是处子之身,得到她身子的人自然会去宣扬事实真相,但以后她便不是清倌人,从此朱唇万客尝,一双玉臂千人枕。

  「想清楚了吗?脱去衣裳容易,想再穿回来就难了。」

  这是斧底抽薪的一招,相对地也是无可回头的路。

  「妾身没胡涂到赔上自己来赌气,妈妈那点心思还瞒不过我,无非是不肯白白丢掉一棵摇钱树,拐着弯骗妾身入壳,拿皮肉替她换钱。」

  气归气,袁绒蓉理智仍在。

  「妈妈说,公子是绒蓉救命的绳索,攀上了桃花庵主,非但从泥沼里脱出,还能扶摇直上彩云天,凌驾群芳,拿下今年的第一行首。」

  眨眼间,一双媚眼含烟凝雾,因为酒而嫣红的俏脸,风情万种望着唐寅。

  「曲意奉承,宽衣解带,使尽浑身解数也要留您过一宿。」

  她的声音本就甜美,有心撒娇,更是魅惑,叫人酥麻地彷佛被电击一般。

  唐寅要见识的,正是欢场女子让男人心痒难耐的高超手腕,不可讳言,袁绒蓉浑然天成,勾魂夺魄信手拈来,却不让人觉得低俗下贱。

  他不认为袁绒蓉蓄意勾引,铁了心要用身子绑住他,时机不对,方法也不对,假如她真有这个打算,会做得不着痕迹,现在的她,有种自暴自弃的苍凉感。

  「六如居小本生意,纸笔利润微薄,付不起梳拢一位花魁的钱。」

  接受不对,拒绝也是伤害,唐寅说笑地略过。

  「分文不取,单凭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这两句,走马章台任公子驰骋纵横,公子若肯垂青,续完整首诗赠与绒蓉,妾身自当涌泉以报。」

  就差裸说出以身相许四个字。

  「此话当真?」

  唐寅拿戏文里的用词说。

  「若公子不嫌弃妾身卑贱之躯。」

  袁绒蓉饮酒壮胆,强压住臊意说。

  「果然?」

  拉高音调,戏谑意味浓厚。

  袁绒蓉眉头微蹙,并不喜欢唐寅轻挑的态度,但有求于人,为表示诚意,她起身坐在床榻上,缓缓地解开衣带。

  唐寅跟了过去,目不斜视观赏撩人的一刻,抽出折扇,抵住袁绒蓉的下颚,轻轻往上挑,做出章回小说中,纨裤子弟用来调戏良家妇女的标准动作。

  上一辈子,他过着端正一丝不苟的人生,一直想试试放浪形骸的日子,终于做到,有种如愿以偿的激动。

  袁绒蓉并不明了唐寅心中所想,只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美色当头,原形毕露。

  她没责怪他,毕竟是她诱惑,提出邀约在先,只是有些遗憾。

  脸顺着扇子力道往上仰,水汪汪眼睛凝视唐寅,樱唇微启,等着他来采撷。

  与其把身子任人标售,价高者得,她宁愿交给唐寅成就一段佳话,摆脱艰困的处境。

  「老实说,我是千百万个乐意,而且跃跃欲试,无奈力有余而心不足,身为一个立志,此生要风流但不下流的大好青年,趁人之危是不允许的。」

  唐寅抽回折扇,拍了拍她因为紧张而僵硬的肩膀,走回桌前,倒了两杯酒给彼此。

  「喝了压压惊。」

  劝袁绒蓉进一杯酒。

  「男欢女爱讲究妳情我愿,强人所难最要不得,身子留给真心对妳好的人,运气差遇错了一个,下次睁大眼睛看清楚便是,不用委曲求全,赌气报复。」

  他坐下举杯遥敬,正错愕看着自己的美丽女人。

  「谢谢公子,绒蓉知晓了。」

  冰雪聪明的人,懂得唐寅开导的心意,袁绒蓉陪了一杯,坐回酒席替他斟酒。

  「但也不能轻易放过那个小人。」

  先是叫她放下,马上变脸要追究庞修群,袁绒蓉迷惑地看着这个才华洋溢,体悟人生甚深的奇男子,看不懂他真正的意欲为何?

  「这种得不到的东西就毁掉的无赖,妳让他一尺,他侵妳一丈,不给点教训,他还会想方设法整妳。」

  唐寅看透人性。

  「妈妈说,等风头过了,会给他一点颜色瞧瞧。」

  「打他一顿就解气了?」

  青楼是贱业,王姨顶多是花钱雇人私下殴打庞修群,举子被殴是大事,处理不好后患无穷。

  袁绒蓉苦笑,换做过去,她只要和位高权重的客人抱怨几句,包准庞修群没好果子吃,但昔日口口声声仰慕,发誓会疼爱她的人,知道花费的心力变成一场空后,跑得无影无踪。

  还上门看她的,直接和王姨谈过夜的价钱,他们专程来宿妓,说喜欢听她弹曲歌唱,谈心之外别无所求,其实全是场面话。

  「他是前程似锦的举子,绒蓉是妓,除了忍让,绒蓉不知能做些什么?」

  「若姑娘信得过我,我自有整治他的法子。」

  既然来了,表示唐寅准备插手,要管,就要管到底,管之前,得取得当事人同意。

  「公子屡次出手相助,绒蓉哪有信不过的道理。」

  「独木难撑舟,我能帮妳谋策,但妳得配合我行事。」

  在唐寅的计划里,袁绒蓉扮演重要的角色。

  「能力所及之处,绒蓉莫不遵从。」

  见唐寅这般笃定,袁绒蓉涌起信心。

  「以色侍人终不长久,妳非但不能侍寝,还要包得比以前更紧,天皇老子来也不能进妳的绣房一步,另外妳得夺下第一行首的头衔,我要他懊悔不已,厚着脸皮回来求妳复合。」

  对旧情人最狠的报复,就是过得比对方更好,变成他遥不可及的存在。

  「妈妈那边不会轻易放过我。」

  王姨眼里只有钱,袁绒蓉拒人于千里之外代表潇湘院将少了大笔进项,她不会容许。

  「等会儿我来跟她说。」

  对唐寅而言,见钱眼开,首重利益的人更好沟通。

  「并非绒蓉妄自菲薄,论琴艺,江敏儿是江宁第一,舞技无人能出小金灵其右,唱曲欢歌,李莺不负其名,声音宛如黄莺出谷,绕梁三日,悦耳动听,妾身又得罪了洪大官人,有他从中作梗,拿下第一行首难如登天。」

  袁绒蓉理性分析江宁四大花魁的优势,自认讨不了好。

  「姑娘不是说了,就凭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走马章台任我行走?」

  唐寅调趣说。

  「多的不敢说,我这腹中藏着的诗文,足以为妳造势,压下她们的锋头。」

  一首是剽窃,十首同样也是,唐寅放开手脚干,不信大翎朝有人能和他比美。

  「公子大才堪比王c李c杜c白,绒蓉由衷佩服,妾身何德何能得公子如此相助?」

  袁绒蓉有满腹的疑问。

  「若我说对姑娘一见钟情,那日一别之后受尽相思折磨,食不知味,寝难安眠,为得到姑娘芳心,上刀山下火海义不容辞,姑娘信吗?」

  唐寅含情脉脉凝望袁绒蓉说。

  「不信,公子眼睛里没有对绒蓉的欲念,若是想得到我,不需要大费周章,只需顺水推舟,妾身会感激涕零地从了您。」

  袁绒蓉相信唐寅不是自找麻烦的人。

  「我也不信,帮妳有两个原因,第一,在我的规划里,建了桃花坞安身立命,有了确保衣食无虞的六如居,接下来就是过着逍遥恣意的人生,我出手拉抬妳,顺便打响自己的名号,确立风流才子的盛名,在姑娘决意脱离风尘,或是找到知心人之前,在名义上,我将是妳一生矢志不移的挚爱。」

  唐寅向袁绒蓉提出交易,以一次的倾力相助,换来一场虚情假爱。

  「公子这是白便宜绒蓉了,小金灵听到会气死的。」

  袁绒蓉失笑,在她看来,唐寅亏大了,间接同意条件。

  「雪中送炭总是比锦上添花来得感人。」

  呵呵地笑了两声,唐寅摆出功于心计的奸巧样。

  「而且我向来喜欢烧冷灶。」

  其中还涉及个人偏好。

  谋略诡计在唐寅口中,少了算计陷害的阴险,像是新奇有趣的游戏,袁绒蓉被拉了进去,投入忘我地聆听。

  「第二与妳无关,纯粹是那个不知廉耻,拿着下流当饭吃的杂碎,碍了本公子的眼。」

  唐寅厌恶庞修群的所作所为。

  「我看不惯。」

  真正的动机在此。

  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心不见不烦,庞修群脏了唐寅的眼,浊了唐寅的耳朵,扰乱唐寅的心。

  活该他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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