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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二章 第二章·第十二节

  玻璃女人

  我不知道我怎么得罪牛了,老跟我较劲跟我过不去,可我不能跟牛过不去呀,我得给自己的心灵放个假。我刚收到枚仔的一封很特别的信,是从我的窗户外面塞进来的。我当然知道枚仔是谁也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但我不能说。他是我这一辈子唯一一个公开追求过我的人,也是我这一辈子唯一一个公开拒绝他的人,他这个人和他的文章一样总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是那种好像一眼就能把他看穿看透的人,也是那种漂浮不定永远也琢磨不透的人。这就有点奇怪了,可问题就在这,就像他这篇《玻璃女人》一样。咋一看,透明亮丽的女人似乎什么也没有,可一琢磨又让人什么也看不明白。那他到底是想让人看明白呢,还是根本就没打算让人看明白?我不知道,所以我把它搁在这再好好看看----

  黑夜风暴在西部边陲被人键入时所激起的漫天尘沙,越过层层防护林涌入光纤终端。绿皮车厢风驰电掣激活于我,却又被阻隔在电梯房里。我只好扛起玻璃爬楼梯上十八楼,给那里的一户人家安装大门玻璃。一路颤抖的玻璃忍不住合上脚步踏出的韵律,摇滚出一阵阵飘飘渺渺的女生沙哑的清唱:“我是一个温柔晶莹剔透的玻璃女人······”

  我正在阳台上安装推拉门玻璃,似乎没太在意外界的余音回荡。“键入动车方向的箭刺穿我的心房,我拥抱着车厢穿越隧道,却与黄昏不期而遇撞了个满怀······”我好没来由地嘀呤呤打了个冷颤,手一抖眼一黑“哐”的一声,玻璃撞着玻璃掉下楼去了。“我们来喝一杯吧,血色黄昏,在那苍茫巷口与一死胡同厮守相望时,我回眸一笑······”

  好一阵沉寂后的“哐啷”一声,捎带回了地狱里歇斯底里的嚎叫声:“无奈天真期待冷漠而柔顺的玻璃女人,来喝一杯吧,生命之源!红红的光焰就是我们不离不弃的见证······”我奇怪,玻璃也会温柔?不过没什么关系,现在玻璃和女人全都完蛋。既然玻璃可以粉身碎骨,女人自然就可以坚守八年之后,胜利挥手bye-bye司徒雷登了。

  “来吧,别矜持,我们喝一杯黄昏之吻,我只是个纯粹的玻璃女人。你知道,你是我期待永恒的生命之酒。金黄的玻璃纤维侵透着黄昏丝丝情愫,滴滴诱人欲仙。喝吧,挺拔如石的数据链把我和玻璃捆绑成了一体,裹挟着毒素、火焰和山泉揉透生命的最后底线······”

  音乐萎靡轻浮在空气之中,我飘飘然与玻璃店向往温柔,可那骄脆棱碎的女人会在巷口坚韧永恒?哦,不!我得走进店里去证实。我仔细抚摸着茶色玻璃,似乎确实有一种温和冷峻的感觉,而触摸蓝色玻璃就满透着冷硬深邃,可一触及毛玻璃我就会一头雾水。我不明白,玻璃怎么会和女人揉捆在一体。

  我缩手不动,是因为色彩已被眼镜片里的明眸带走,晃荡在无法确定的呼吸之中,我需要一种坚韧。我截取了一块树脂玻璃重上十八楼,把那扇移动门玻璃安装好。“抱着天真的冷漠,不妨撞击柔顺的玻璃女人,便会理解生命在情人眼里挺拔如石的温柔。玻璃女人冷漠的心在显微镜下柔和放大重合幻结,我的爱,倾注入你生命的酒源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我才不上当呢!我甩手猛一回头,便“砰”的一声把门甩在自己额头上。刚安装好的门因为忘了打开自动钥匙,就把自己锁在了乌黑的笼子里。我想,这回吃蛋炒饭可以不用去卖鸡蛋了。只是那不碎的坚韧又在回响着黄昏妖艳狐媚的女声:“黄昏时来自躺在玻璃晶片上侵有毒素的血花,虚幻成的一排排灯影,在玻璃女人的肌肤里流淌玻璃透明的血,一直在燃烧的欲望。我们是可以燃烧一切的······”

  我捂着耳朵终于逃到了门外,藏身在黄昏的粼粼波光之中。我的确需要一顿晚餐和某一个女人,可并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感官迷幻。我需要那份饥渴的目光早已盯望了很久的食物,因而我不得不再次来到另一扇玻璃门前。我守望着这旋转开、合不定的门页,仔细揣度门页转动开、合的幅度和间隙,准确计算每一个来回所需要的时间,在揪准空隙跨步钻进肯德基大厅静享晚餐。人一旦有了晚餐之后,自然就会想这眼前看到的和眼后想到的那些漂浮的女人了。

  无意触及额头那个红红通通的大鸡蛋,撩起心中绵绵悠长的痛楚,似乎萎撒在一种可能的回光返照之中回望自己。我看见玻璃门墙外的空气中,黄昏躁动起一阵巨大的声浪,冲撞正开合旋转的玻璃门,似乎再也抵担不住轻柔沙哑的女生吟唱:

  “哦,宝贝,来杯喝的吧,我们就可以燃烧!让这黄昏燃烧去吧,我们可以燃烧一切!别固执,来吧,把你的水给我,哦不,恩赐给我!注满我的玻璃酒杯,加上那胶原体、暗物质和爱!放下躁动和偏见,燃烧吧,在这生命之杯里燃烧!亲爱的,给我那玻璃杯硅胶瓶,注入血液般的酒,统统燃烧给晚风吧!······”

  我赶紧袋起这肯德鸡,跨过这可怕的旋转玻璃门,可偏偏把那生命之源的可乐杯子,遗留在了那个桌子上,让晚餐独自继续行吃在这晚风哆嗦的人影之中。灯影拉着我从一个灯杆走到另一个灯杆,让我确实有一种要大哭一场的冲动。我怀里拥抱着月亮,啥也没干就走进了梧桐树下。我让那该死的清唱继续围剿我的双耳,迷幻着我的双眼,我便不止一点点发昏了。

  “期待在晚风中哆嗦成一只极大的橙色花瓶,仍装不下来回奔波的人影,却让玻璃女人的影子辉宏在闪亮的瀑布上。只是不知道,那昙花一现的玻璃女人会不会顺着瀑布,而留下远古神话的亘古坚持呢?······“我把肯德基纸袋撕碎揉成团,塞着我可怜的耳朵又旋回了十八楼,冲了生平第一个冬日冷水浴,在冰淇淋似地保温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机频幕大概也感受到了寒冷,竟然哆嗦着与那女生轻唱一起起舞摇滚着我:“延展在玻璃女人的风铃上的晚风,叮铃啷当摇响晚风独自演奏的孤独。时隐时现的玻璃女人非我般在显示器里,键动着你我共同的神话,让化石像一只猫眼孤独绚丽在一片废墟上······”我用几床厚厚的毛毯,紧紧裹着早已冻成草莓糕点的心,横倒在床上颠七倒八地相望着天花板,白茫茫地沉睡。光亮白净的天花板惨兮兮进溢出一些喃喃梦呓:

  “那个永远的梦魇是个巨大的磁场,吸附着我的睡眠掉入一个永恒下坠的电梯里恐怖失重。于是,我的爱、我的酒杯,我的生命之源、我的玻璃女人、我的胶原体,都在一起下坠碰撞迸裂燃烧爆炸,永远在黑洞里盘旋下坠,在毁灭在重生在煅烧在诞生在排斥在柔和在拥抱----我的爱,又获得了新生。请把杯子递给我吧,再加上我的酒我的血我的生命······”

  我只好无可奈何地重新下到十八层地下打开重重铁门,呆呆地望着一堆堆一层层的玻璃们,好像她们都已经变成了各式各样的女人。无名的疯狂驱使着我像女娲啄泥为人一般,操起手磨机就往眼前的一切挺过去“嗡······”,拖过来“嗡······”挺过去“嗡······”。我要毁掉这里的一切我要重塑一切,我和手磨机一起嗡嗡乱喊乱叫,一条条优美的曲线就此形成。

  我一旦让所有的直线都变成了圆弧,那玻璃女人的真谛就不远了。但我首先要毁灭再燃烧,然后就要设计再挫骨扬灰!我就着一条条女性曲线描绘出各种各样奇怪的女人,然后用强酸腐蚀用水冲洗用灰摩擦再回炉把各种材料都融进去煅烧,再把生命火辣辣的生命血一般倒出来浇铸成型,再极力吹气吹气不停地吹气,白烟浪海中一个个的人就慢慢地都走了出来。

  一歇气我瘫软在酸气氨水之中,心里却禁不住狂笑,“哈哈,老板你,这回该满意了吧?!”我这么笑了笑心神一懈,没想到那期期艾艾的声音竟渗入我的心底,“挥霍青春是我唯一的嗜好,虽然一切终会离我而去我仍要阔绰,因为我是一个玻璃女人原本就透亮如同无物。如果杯子碎了就换成一把壶,让我们继续畅饮,宝贝,其他一切就让鼠标代劳吧······”

  我还躺在氨水硝酸灰尘中欣赏这些越来越空洞的尤物时,一切的一切都还在陶醉状态中没缓过神来,尤物们的欲望就已经变得越来越大,大到我都不知道如何才能满足她们。当欲望的黑洞越来越无限扩展的时候,那颤抖飞迸的磁场就已经让这些由我创造出来的无与伦比的女人终会注定了填不满那一个无限伸展的平面,更何况是多维立体的时空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那伸出去就要拥抱尤物们的手,终于还是停下收了回来,却见老板眼泪汪汪的站在门口。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对我胡乱地摆了摆手。我指着我自己问,“是叫我吗?”他赶紧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生怕那跳动的心掉下来一般,另一只手却总是指向门外,于是我终于明白了。我脱下工作服放下一切跨出门坎,自由自在地迷茫也就会在心头徘徊着苍茫。面对着十字路口,我还真有点想念那可恼的沙沙哑哑的女声清唱了。

  其实她根本就不用我去想,她早已从四面八方一齐向我围剿过来,阴魂不散地总是回荡在我的耳谷里,“失望痛苦成一个个路牌标识,总会指引这失望痛苦的人不再走向痛苦失望。唯有那玻璃女人透明空荡的胸怀该用什么元素来填充呢?除了那永远结实的温柔大眠我还能风险什么给你呢?我这温柔体贴的玻璃女人······”

  我去!我真得去,见识见识一下立体多维温润的玻璃女人了。我终于找到了一家不曾出现过的superstore,玻璃门里面会有我需要的全部玻璃女人。我仔细地走进去,忘我地浏览这一切。我知道,和冰雕相比,玻璃女人已经没有了那种凌冽寒气;和蜡像相比,玻璃女人则没有了那种沉闷压抑的感觉,她们都是极品中的极品。

  远远望去,吹弹得破的肌肤又是用什么来填充的呢?七彩的世界,琳琅满目的商品以及充斥世界的各种存在,能填饱满足她们的欲望么?我不禁怀疑了起来。她们看起来,真的让人通体舒畅却又有一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尊贵感。由此觉得我还得贴近生活,还要不断地深入,深入到她们的骨子里灵魂中去,虽然现在我还不知道怎么个深入法。

  可我好像看见自己正在无限地贴近深入她们的生活,她们不仅会开口说话索要东西还会女生般清唱,“来吧,宝贝,拥抱亲吻我吧,我是一个无所不能无处不在的玻璃女人。来吧,我的爱,让我们把所有的生命都放下,重新填入重新煅烧重新叠加在一起重新一同在门外等待,等待······”突然一股巨大的引力,要把现存的一切都吸入某个地方,我全力抗拒······

  我吓了一大跳,这是什么意思?我想要以法海似的法门逃离到玻璃门外,最终也要藏匿寄生在蟹壳里,才可以坐定不动闭目养神?但为了不再让玻璃在额头上生成某种鸡蛋,我迟疑了很久很久之后才不得不睁开眼睛。

  嘿嘿,我睁开眼睛一看,玻璃门墙,根本就不存在。咦,难道这一切的一切真的只不过是一种心魔而已?那玻璃女人怎么回事呢、也就是说,自始至终我根本就没进去过,从来都没有就去过!那玻璃女人呢?

  我一直坐在门坎外面观望,眼泪徘徊······(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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