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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9 章

  田田还是摇头。

  “只有苍龙人,才能降服神龙!”简怀鲁轻轻叹了口气,“我猜想,方非的元气也许是青色。”

  申田田和方非同时开口,一个叫:“胡说八道!”一个说:“我不做苍龙人!”

  简怀鲁哈哈大笑,说道:“管家婆,我跟你打赌,赌二十杯虫露酒!”

  “十杯!”

  “十五杯!”

  申田田迟疑一下,拍手说:“好,我赌他是朱雀,你输了怎么办?”

  “我赌他是苍龙。”简怀鲁笑了笑,“我输了,一个月滴酒不沾!”

  “好极了!”申田田语气尖刻,“这可是一个戒酒的好机会!不过,死酒鬼,你怎么证明他的道种?”

  “很简单!”简怀鲁一字一句地说,“我给他开窍!”

  “不行!”申田田跳了起来,“那是点化人的事!”

  “点化人还没找到,不过……”简怀鲁看她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震旦里可不太平!”

  申田田迟疑说:“这件事我做不了主,还得看本人的意思!”说到这儿,她的目光投向方非,“孩子,你愿意开窍吗?”

  “开什么窍?”

  “就是打开你的灵窍,导引出你的元气。”

  “元气?”

  “你有了道者之魂,魂魄生元气,元气你也有了,不过灵窍没开,它就流不出来。”

  “要元气做什么?”方非心中好奇。

  “做什么?”申田田眨眼一笑,“红尘里,你们用墨水写字,震旦里,我们都用元气写字。有了元气,你就能凭空画符,灵虚飞剑,运天地之力,夺鬼神之机。”

  方非的心子别别乱跳,申田田说的都是他梦寐以求的本事,他惊喜yù狂,加上酒意作祟,大声说:“好哇,简伯伯,你为我开窍吧!”

  夫fù俩对视一眼,简怀鲁笑着说:“过程有一丁点儿难受,你可要稍微忍耐一下!”方非点头说:“我不怕!”

  “好孩子!”简怀鲁把洞箫凑到嘴边。

  “不是开窍吗?怎么又吹箫?”方非十分奇怪。

  “这可是我的独门绝活!”简怀鲁咧嘴一笑,“我要像吹开花儿一样,吹开你的灵窍!”

  箫声幽幽入耳,方非的心顿时一跳,身上每根汗毛都随箫声颤动,他的身子好似吹胀了的皮球,又胀又热,又酸又麻,而且伴随一股奇痒。

  这感觉又奇怪,又难受,方非哎呦一下,想要跳起,不防申田田伸手将他按住,女狼神低声说:“忍耐一下,过一会儿就好!”

  方非难受得说不出话来。耳边箫声渐高,他的身子也随之胀大,可是伸手摸去,肌肤又好端端的,一点儿异样也没有。

  这感觉重复了好几次,箫声变得急促起来,方非自觉越胀越大,几乎就要bàozhà,这时“嗡”的一声,他的脑子一空,所有的知觉都消失了--只有箫声还在!若断若续,似在前方招手,他跟随箫声向前,周围都是散漫的灵光,有的像鱼,有的像鸟,飞腾踊跃,生机骀dàng。

  他仿佛成了一个胎儿,躺在这一片灵光之海,舒服惬意,漫无目的,渐渐地神志模糊,融化在无边的灵海……

  醒来时已是夜深,方非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躺在华盖车的客厅。

  “他的胎光窍开了!”简怀鲁坐在一边,抽着香草。

  “开完窍了吗?”方非爬了起来,看看自身。

  “还早得很呢!”申田田笑着说,“人有三魂七魄,就有十个灵窍,今天只吹开了胎光窍,还剩九个灵窍。慢工出细活,一天吹开一窍就够了,要不然,你的身子可受不了。喏,饿了吧,快来吃饭!”

  震灵笔是笔,也是箫,吹出的箫声蕴含玄机,可以牵动万物的灵xìng。它能让花儿一瞬开放,也能叫蛀虫气绝身亡,冻结得了敌人的元气,也吹得开道者的灵窍。如果按部就班打开方非的灵窍,少说也要一年半载,可是到了简怀鲁的这儿,一切变得轻松容易,他能在短短的工夫吹开百花,也就能在短短的工夫吹开十个灵窍。

  至于开窍的感受,吹花郎说得轻描淡写,方非亲身体会,才知道上了大当,这里的难受,可真不是“一丁点儿”--

  吹开爽灵窍时,人会高烧不退,方非躺在浴盆里,盆里的水从头到尾都在沸腾;幽精窍使人浑身变冷,方非呼出的气流,让虫露酒结了一层薄冰;尸垢窍又麻又痒,浑身活像是爬满了毛虫;伏矢窍倒好,只是昏昏沉沉,终日出现幻觉,简真后来说,那一天方非叫了几百声“烟煤”,大个儿很奇怪,他干吗老跟煤炭过不去;雀yīn窍叫人狂笑,方非笑到几乎断气;吞贼窍使人幻听,耳朵边时而雷轰电掣,时而窃窃私语,还有许多古怪噪音,反复折磨他的神经;吹开非dú窍时,方非悲从中来,哭了整整一天,擦泪的手帕就没有干过;只有除秽窍最舒服,睡了一天一夜,连一个梦也没有做过。

  简怀鲁每到小村小镇,都去给人吹花,有时收点儿佣金,有时高兴起来,干脆白吹白送,一路上呜呜咽咽,吹得满街满巷繁花似锦。

  方非如果清醒,也常常跟在后面,一来欣赏吹花郎的神技,二来打探燕眉的消息。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始终一无所获,就连冲霄车的消息也沉寂下去,再也无人提起。

  华盖车翻山越岭,用申田田的话说,抄的是“灵枢山的近路”。山间水旁,田畴涌翠,水车歌吟,田间不见农夫,倒有许多妖鸟妖兽。

  有一类锄地鼠,棕皮黑眼,个头大过土拨鼠,刨土的本领更胜一筹。鼠妖成千累万,密匝匝涌入田间,连刨带拱,把土壤翻得妥妥帖帖。

  翻过了土,白色的播种雀马上登场--雀妖大如麻雀,精挑细选,从谷堆里拣出种子,收藏在天生的嗉囊里,当它们飞过田头,天上就像下过一阵谷雨。

  田中的沟渠四通八达,里面游动着无角的施雨蛟。妖蛟们不时昂起脑袋,兴云布雨,细雨点点滴滴,落在禾苗尖儿上;锄地鼠则冒雨奔忙,挑出田间的杂草,连根带叶地吃个精光。

  红尘里稻麦收种,都以季节计算,可是到了这儿,九天就是一个轮回,作物生长的速度,快过方非的头发。一到收获季节,油光水滑的镰鼬就冒了出来,大尾巴扫来扫去,比风车还疾,比钢刀还快,经过的地方,庄稼倒伏如浪。接下来,这些小术士又化为了一阵旋风,卷起收割的稻子,向着打谷场飞去,它们的风势拿捏精妙,不会遗落一粒谷子,也不会带走一点泥巴。

  田边果树成荫,树上的果子千奇百怪,除了冰橘以外,方非一种也不认识。叫人奇怪的是,看守林子的是一群白毛的猿猴。白猿爬上爬下,浇水捉虫,剪枝施肥,挑出成熟的果子,丢进竹编的箩筐,然后顶在头上,一溜烟跑进了村子。

  除了看果子的猿,还有赶鱼的蟒,放羊的豹,牧鸟的隼。这些妖怪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一向尽忠守职,从不监守自盗。

  这些奇闻怪事,全是简真所说--这个胖墩墩的小家伙,当着众人畏畏缩缩,说起话来老是忘词儿。私下跟方非待在一起,登时变了一个人,信口开河,长篇大论,方非越吃惊,他就越起劲。

  简真见方非啥都不懂,越发由着xìng子胡吹,吹到后来,胆敢夸口骑过一只穷奇,又亲眼见过獍犸跳舞。不防隔墙有耳,简怀鲁窝在一边,逮着这话跳了出来,笑嘻嘻地发问:“小真,你什么时候去过谜山哇,我怎么就不知道?”

  “我、我没去过谜山!”

  “獍犸不是长在谜山吗?说起来,我还没见过它们跳舞呢。来,小真,给爸爸吹一吹,它们怎么个跳法,站着跳,还是趴着跳,先出左脚,还是先出右脚。,别害羞呀,来,吹一吹,这事情可怪有趣儿的。”

  简真窘得要死,脑袋缩到肩膀下面,瞅着父亲的笑脸,恨不得冲上去掐住他的脖子,给他的舌头打个死结。从那以后,一连几天,大个儿见了方非,都是羞答答地抬不起头来。

  【进京】

  这一天,到了吹开臭窍的时候。这一窍与鼻子有关,自从箫志响起,方非就止不住地连打喷嚏,一个接着一个,打了整整一天。简容闲着无聊,在一边仔细数过--前前后后,打了三千九百四十九个喷嚏,比起兄弟俩开窍时打的总数还多。

  由于赌约在先,这一下可到了紧要关头。一家人全围上来,申田田两手叉腰,站在那儿大声叫阵:“死酒鬼,等着瞧,你马上就要戒酒了!”

  简怀鲁叼着烟斗针锋相对:“管家婆,等着瞧,你的酒坛子就要倒霉了!”

  “倒霉的是你,你这只死酒鬼!”

  “管家婆,你的酒太少了,不够输吧!”

  “哼,多少跟你没关系,你再也用不着它们了!”

  “活到老,喝到老,这是我的终生爱好!”

  “你这个累教不改的惯犯!”

  “你打算判我什么刑?终生喝酒吗?”

  两个人唇qiāng舌剑,往来jiāo锋。申田田气冲斗牛,唾沫横飞,简怀鲁却笑嘻嘻的,一点儿也不生气,这斗嘴声夹杂在方非的喷嚏声里,又古怪、又滑稽。

  喷嚏忽地停下。夫fù俩一时住口,双双看向方非,申田田高叫:“笔呢?”

  “用我的乌号笔!”简真殷勤的奉上符笔,方非摇头说:“我自己有笔。”说着打开笔盒,取出了星拂。

  “咦!”申田田看见那笔,两眼圆睁,简怀鲁也扬起眉毛,眼里透出深深的讶异。

  方非打了一天的喷嚏,这时从头到脚神清气爽,中间像是横了一团云气。他手握笔管,指尖麻酥酥的,似有电流通过,云气顺着手臂流入了五指,又透过指尖注入了符笔。

  “红色!红色……”方非心里大叫,可是笔锋一暗,吐出来一缕淡淡的青气。

  车里一片沉寂,目光全部停在这一缕气上--方非握着星拂,呆若木鸡,一刹那的工夫,推动了所有的生气。

  “哈!”简怀鲁左顾右盼,洋洋得意,“十五杯酒哇!”

  申田田像是没有听见,望着那缕青气,眼里如痴如醉:“真美呀!雨过天青,新雨过后的天空才是这样的青色。”

  “还有别的青色吗?”简容好奇发问,简怀鲁却在一边咳嗽提醒:“十五杯酒……”

  “怎么没有?”申田田瞧也不瞧丈夫,“苍龙人的元气都是青色。可青色也有深有浅,有浓有淡,有纯有不纯,海青、山青、水青都很好。藏青有点儿扎眼,我可不大喜欢;黑青带了一股邪气,有这种气的人十九心术不正;可是无论什么青色,全部都比不上天青。天青又分好多种,有青里透灰,也有青中透蓝,这些颜色好是好,可也不算十全十美。最美的青色,应是空山灵雨以后,水气将散未散,太阳将出未出,如果水气尚浓,必然生出灰色,如果日光太强,必然生出蓝色。新雨过后的天空至纯至净,那种颜色的元气,才是苍龙元气的极品。呵,我活到这把年纪,这样的气也只看到过两三次。”

  “两三次?”简容刨根问底,“两次还是三次?”

  申田田一笑,摸了摸儿子头顶:“以前见过两次,今天是第三次!”

  “管家婆!”简怀鲁忍不住大叫,“十五杯酒哇!”

  “他说什么?”申田田看了丈夫一眼,“我怎么听不懂?”

  “咦,你要赖账?”

  申田田的目光又扫过众人:“他说的什么,你们听懂了吗?小真,嗯?”

  简真被母亲的目光逼得抬不起头来:“我,我也没听懂!”

  “臭小子,你竟敢……”

  “喂,小容,你听到爸爸说了什么吗?”

  “他说话了吗?”简容眨巴眼睛,“我可一个字儿也没听见!”

  “小兔崽子,说谎话脸都不红?”简怀鲁目光一转,看见方非,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好小子,伯伯知道像最诚实,来,说句公道话吧!”

  “什么?”方非从失望中清醒过来,“我怎么会是苍龙人?简伯伯,我不是朱雀人吗?”

  “做苍龙人又有什么不好?”简怀鲁很不耐烦。

  “我不做苍龙人。”方非愁眉苦脸,“简伯伯,你把我变成朱雀人吧!”

  “孩子话!”吹花郎皱起眉头,“元气与生俱来。改变老天爷的主意?哼,我可办不到……唉,方非,你还记得那个赌约吗……”

  “我是苍龙,不是朱雀……”方非深受打击,简怀鲁后面的话,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申田田笑嘻嘻自去做饭,她成功赖掉赌债,心情大好,一边做饭,一边哼歌。两兄弟知情识趣,早早躲进卧室,丢下简怀鲁一个站在客厅中央,又气又急,破口大骂:“这个鬼世道,真不公平!”

  “不要埋怨世道,要多检讨自己!”申田田在一边大说风凉话。

  简怀鲁气呼呼坐下,抽了两口闷烟,眼看方非闷闷不乐,不觉微微一笑:“想一想,我小时候也挺失望的。那时做梦也想成为苍龙人,可没法子偏偏就在是个玄武人,唉,你说这老天吧,也真会作弄人!”

  “你为什么想做苍龙人?”方非心里奇怪。

  “东方苍龙,四灵之首,从古至今,最伟大的道者多数出自苍龙。道祖支离邪是苍龙人,木神勾芒也是,龙女天衡,阳太昊、娲皇、伏羲、京枢、贝神竺、伏太因……苍龙里的名人数也数不清。做个苍龙道者--可是多少小道者的梦想啊?这个梦我也做了好多年,到了十三岁才醒过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成为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简怀鲁伸出食指,点了点方非的心口,“要做你自己!”

  “做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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