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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章 第十五回 相思叶底寻红豆 上

  才入了八月,一早一晚的风便有些凉意。刚到了卯时(1),天已放亮,只是画眉巷在栖霞岭西面山腰,比别的地方要晚一个时辰左右才见得到日头。虽然后院的多数清妧还睡得深沉,可各个清院门口都已经忙碌起来,小子们拿着竹丝笤帚一面洒扫,一面三三两两地扯着闲话,时不时还打闹一番。

  一个送菜的后生推着独轮车吱吱呀呀地上山来,停在一座清院门口。他从车上搬下一筐菜,又从一个倒扣着的笼子里麻利地抓出两只鸡,到边门口吆喝了一声。不一会儿便有两个妈子笑呵呵地开了门,把东西接了过去。

  “阿大,你见着武林门(2)的孙老爹了吗?今朝红豆村的小姐要去娘娘庙寄名,我家夫人说要去添条鱼。”

  阿大憨厚地一笑,手往裤子上抹了一把:“孙老头比我还早来呢,一车的鱼卖光了才走的,家家儿都说要买鱼,你这时说还顶个屁?”

  妈子眼睛一瞪:“毛都没长全的东西,我还要你教训!等一歇我下山去湖边碰碰运气红豆村这几天事体真当多,烦死我了。”

  正说着,不远处的红豆村里走出了个青年男子,穿着身藏青的细布衣裤,腰上系了条汗巾,后头带着个十二三岁的小子,抱着个大红宫灯。小子架起了长梯,晃晃悠悠地踩在上头就要摘下原先那个白纸灯笼。

  青年笑骂道:“一副猴狲样,仔细摔下来,跌出你的卵黄子。”

  小子嬉皮笑脸地说:“不还有李爷好身手吗?”一面就把那白灯笼取了下来,掷在地上,接过青年手里的大红宫灯挂了上去。

  青年急忙捞起在地上的灯笼:“灯笼掉地上是多触霉头的事!”

  小子一麻溜地下来,腆着脸说:“李爷不说,又有哪个人知道。”

  青年气不过,一拳打在小子头上。小子见青年真动了气,也不敢再耍嘴皮子,乖乖地搬了梯子进门去。

  这青年细长的眼睛,薄薄的嘴唇,鼻子处有几点麻子,人虽不高,但当了几年兵打熬了一身好筋骨,原来他就是金世荣前些日子才举荐到胤禛身边的亲兵李贵儿。

  十日前胤禛离开杭州前把李贵儿叫到身边,问他今后的打算。李贵儿思前想后却定不下主意——跟四爷回京嘛,以他的资历,说不定再也见不找四爷的面儿了,而且人生地不熟的,要托人都找不到门路。回去军前效力,自己也不似张承缵功夫了得,那毕竟还是个要拼脑袋的地方。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磕了个头,答说:“小人愿留在杭州保护兰如娘娘。”

  胤禛由衷一笑:“好奴才,能想主子之所急,我正愁这事呢。你能保护好她,就算是头等的功劳。”

  胤禛站起身来,踱了几步:“以后她跟前别叫娘娘,她肯定不喜欢,你也叫主子吧。你帮我保护好她的安危另外每天去驿站看看有没有我给她的书信。这事儿要办得机密,知道吗?”

  胤禛竟越说越兴奋,交待的事儿没完没了,说完一桩又想起一桩。李贵儿听得暗暗发笑,一面连声答应。

  胤禛说了半晌,才想起来:“你起来吧,别跪着了。李贵儿,这个名字不雅,我给你改个名字吧......就叫李卫,卫,宿卫也。你替我好好护卫兰如,知道了吗?现在就去吧!”

  李卫赶紧磕头说:“奴才李卫谢主子赐名。奴才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要保兰如主子的平安!”

  李卫到了红豆村,就和其他男仆一起住在前院,兰如想他一个好好的亲兵,来做这些下人的事情,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李卫却知道自己将来一身前途都系在上头,更拿出了十二万分的殷勤侍奉兰如。红豆村里的上下知道李卫的来历,对他也不敢当下人看待,但是有他在,确实都心安了不少。

  这日是八月初二,兰如的生日,按老夫人的遗嘱,兰如要在娘娘庙里寄名,正式成为清妧,并和紫君结拜为手帕姊妹,所以李卫一大早就帮着里里外外地张罗起来。

  寄名仪式要算是清妧一生中头等大事之一,吉时早就请人算好了,就定在早上巳时三刻,兰如一大早就起来梳洗换衣了。

  玉娘坐在外间的凳子上,看着里头丫头们忙碌着给兰如更衣。从兰如被从驿馆送回来后,夫人就给兰如另拨了两个丫头,一个叫金铃儿,原来一直跟在夫人身边,与紫君的大丫头银铃儿是姐妹。她已有十九,寡言稳当。另一个是刚买来的十三岁小丫头,兰如给她取了名字叫细腰。

  细腰为兰如在内衣外在穿上白色的里衣裤,这在《周礼》中叫做素纱。素纱外面再套上被称为“袆衣”的织锦黑色长袍,异常宽大的袖子,直垂到膝下。袆衣上大幅刺绣着白色的仙鹤,紫色的芝草和碧色泛着银光的大海,一针一线俱是巧夺天工,古色古香。这件袆衣在红豆村有近一百年了,从老夫人起到夫人、紫君都是穿着它参加寄名、结姊妹、归嫁等清妧最重要的仪式。

  兰如原本就被这一层层的衣服裹得满头是汗,再穿上厚重的袆衣之后,觉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细腰跪在地上把衣服上的皱褶一条条地抹平、拉直,这时金铃儿捧着厚厚的一叠红色织物上来,原来是条宽近一尺的腰封。金铃儿和细腰两个人一个拉袆衣,一个绑腰封,累得气喘吁吁还是穿不好。玉娘也来帮忙,最后倒是穿上了,只是到处都是褶子,一眼看就别扭。玉娘叹了一口气,还是解了腰封,三人累得瘫坐在地上,都是满面愁容。

  恰在这是紫燕从外头走了进来,惊说:“怎么一个个都坐在地上?”听玉娘说原来是绑不好腰封,她笑着说:“这也不稀奇呢!先前我见紫君穿这件衣服时,也是废了好大的劲儿。来回了几次,紫君差点耍脾气就说不穿了,最后也是四个人才绑好的腰封。”

  她边说边走到近前,拿起腰封比划着:“这里不行,得去空旷点的外间,两人合力把腰封展开,一人专前前后后地跑,时时看袆衣有没有歪斜,有没有褶子出来。一人专门绑腰封,缠一圈就要抽紧......”

  众人按着紫燕的说法,又忙了老大会功夫,总算是把吉服穿停当了。兰如穿好衣服站着,觉得自己像是绸缎店里的一匹布,扎地紧紧的,又好像有千金重似的:“这可怎么办,一会儿还要跪拜什么的,我觉得我是一步路都走不了呢!”

  紫燕安慰她说:“你不用担心,一会儿让丫头们搀好也就是了。行礼时亦步亦趋那才显得庄重呢!”

  兰如问:“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紫燕说:“我专来向你道贺,一会儿人多就没机会说体己话了。”说着紫燕从怀里掏出一个匣子,拿出一串红珊瑚手钏:“这是贺你生辰的,你别嫌弃,你知道我那里好东西有限。”

  兰如连忙接了过来:“你又何必破费呢?我们姐妹说一声也就是了。”

  紫燕道:“这几日燕子楼天天催我过去,我已是没了借口,想着早去晚去不都得去,就定了今天等你礼毕正式搬过去。往后我们要见面也不像现在这般容易了。”

  兰如低头说:“你心里不会怪我鹊占鸠巢了吧?这位置原是留给你的。”

  紫燕说:“老夫人的遗嘱,谁也没法子。你原先还不想做清妧呢,这会儿我们两个心里指不定谁比谁难受呢!”

  兰如说:“燕子楼的赵夫人不好相处,你要多为自己着想,多留心......”

  紫燕说:“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们不说这些。只盼我们以后能常走动,不要就此生疏了。”

  兰如伸出手来紧紧握住紫燕的手:“好,你多保重,一会儿你搬去燕子楼我去送你。”

  紫燕对着兰如粲然一笑:“你先忙吧,别误了吉时。”

  紫燕走后,细腰和银铃儿又忙着给兰如梳头上妆。一会儿兰如先要行及笄礼,所以头发只在上拢了个略松的发髻,倒有大半的头发披在身后。面上的妆与平时极为不同,照着宋朝时的习惯,净面后先拿面霜抹了,再施一层胡粉。胡粉质地洁白,但是常用脸色会发黄,现在用的人少了,非常难得。兰如见涂上胡粉后脸白得像个面饼,看着自己也笑了。银铃儿又给她用螺丝黛画上远山眉,点上朱唇,最后在额上贴上花钿。镜子中出现了一个白面红唇,黑发锦衣的宋朝女子,旁边的细腰已是看呆了,不胜钦羡地看着兰如。兰如自己看了也觉得诧异,仿佛是带上了面具,一举一动都有了不同的意味。原本她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倒紧张起来,不不由地手心一阵发软。

  玉娘坐在一边,眼睛有些湿润。那日兰如从驿馆回来,玉娘见兰如断了一指,吓得大惊失色。兰如又斩钉截铁地说要做清妧,自己去查明父母的死因,玉娘不禁又惊又怕。原本她指望后半生能带着兰如找个清静地方养老,把兰如平平安安嫁给个老实的读书人,也就算是尽心了。

  可兰如心高,从小就有自己的主意,玉娘怎么说也只是个下人,本份上只能听从。这些天又出了阿泰的事,玉娘心里更觉得人生无常,事事力不从心。

  玉娘抹了一把泪,勉强挤出个笑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一方丝绢叠好,塞在兰如腰封里,嘱咐道:“这是一会儿和紫君认姐妹时要换的手帕,时候也不早了,赶紧出门吧。”

  这时细腰上前给兰如换上了翘头花鸟鞋,兰如草草地打量了一眼自己在镜子里的侧影,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出去。

  院外李卫已经等候多时了,饶是他这些日子见惯了兰如,乍见她盛装华服姗姗而来,也是大为惊艳。他上前行了个礼,把一个盒子和一封信交给兰如,说:“这盒子是四爷找人快马加鞭从京里送来的,信是昨晚我取回的,四爷已经过德州了,后日就进京。”

  兰如点点头,伸手接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支精美绝伦的象牙雕花指套,她心里一喜,来不及仔细端详,取下指上的裹纱,戴在断指上,竟十分合适。

  她打开信,上面是一首诗:

  “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

  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

  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

  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3)”

  兰如细细读了,也是柔肠百转,再看下面,还写着一句“寒暑不常,希自珍慰。”她把信塞进信封里,正要交给丫头,想了想,把信郑重地塞进腰封里,这才开口说:“我们走吧。”

  李卫向后面打了个手势,身后顿时想起了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兰如由丫头搀着,走出红豆村的大门,顶上的大红宫灯在风中轻轻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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