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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海沙

  夕阳西下,盘踞在天边的浓重云雾被烧得火红,落日的余晖透过层层树叶打在风休平的脸上,海沙城外这片古木俊秀挺拔,与外疆颇为相似。他躺在高处粗壮的树枝上,闭着双眼,听着耳畔风拂过树叶发出的沙沙声,一切是如此熟悉。若是在外疆,此刻应该能听到蛮婶唤我吃饭的声音了,吃饭前要去给师傅打两壶酒,每次晚饭师傅都要喝的酩酊大醉。蛮婶说当年师傅带我到外疆时才二十出头,却不幸染上了顽疾,虽然表面与常人无异,但夜里,只有借着酒劲才能压着疼痛勉强入睡。可惜,最终还是没能逃过。想到这,风休平缓缓睁开双眼,叹了口气,一个翻身,站到下方的树枝上,俯身拿起挂在上面的包裹,系在了身上,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前面的树上,接着又一挺身,到了另一棵树上,灵巧的身形就这样在树林间穿梭跳跃,树林的尽头是海沙码头。海沙是离外疆最近的中土城市,而海路是这里通往中土腹地最快的途径,这个码头自然成了各色商人的聚集之地,他们带来中土的奇珍,运走外疆的异宝。风休平站在高处,看着码头上熙熙攘攘,不禁感叹中土的繁华。他找隐蔽处下到地面,三两步走进了人群。

  波澜壮阔的大海,鳞次栉比的巨船,眼前的所有对于风休平来说都新鲜无比,他深吸一口气,大量卤味的空气涌入鼻腔,登时感到恶心,连着咳了几声,心中叫苦:空气比丛林草原可差远了,还是快些找到应坐的船,少受些煎熬。码头上走动着许多穿着一样,携带武器的守卫。风休平上前询问了去苍岚山的船只,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哼了一声,冷冷的说道:苍岚山人杰地灵,是天地间正气所在,岂是外疆的猴子随便去的。猴子是中土人对外疆人的蔑称。风休平听了不气也不恼,抛下一句:猴子总比看门狗要好,转身便走。那守卫听了大怒,喝道:看我教训你这野猴子。说话间一只大手向风休平的肩膀抓来,风休平身形一闪躲了过去,前路却被两个守卫拦住,四周望去,自己已被五六个守卫围住,他一身裘衣皮裤,与中土人装着迥异,相貌清秀,剑眉星目,一头乌黑长发扎成马尾,潇洒飘逸,在人群中本就十分惹眼,这么一闹,自然成为了人群中的焦点,不着急赶船的人都靠拢过来。,一时间这里人头攒动,声音嘈杂,贵妇千金莺莺耳语,讨论着为何外疆竟有英俊的男子,富商巨贾沉默不语,眼睛盯着风休平身着的衣物,暗叹这些皮毛都是平生难以一见的世间珍品,贩夫走卒交头接耳,有人道这个年轻人真不走运,有人忿言外疆人就该严惩。

  风休平将包裹护在胸前,仔细观察着四周,心中盘算:这些人真是小肚鸡肠,快点摆脱他们去找船才是正事。只见他突然加速,向着其中一个守卫冲了过去,那守卫见他来势汹汹向后退了两步,还没来得及拔剑,风休平已到身前。风休平左手抵住剑柄,右手撑住对方肩膀借力一跃,高高腾起。这一幕,围观的人看得惊奇,有人忍不住叫好,但声音还未发出,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大网罩住风休平,本欲跳到人群外的他急坠向地面,情急之下在空中几个翻身,又落回原地。风休平用力挣扎,仍不能摆脱身上的网,而守卫们已经近身,拔出长剑,剑尖齐指向他。“不要白费力气了,这网就是专门为你们这些猴子准备的”,说话的貌似貌似是这群守卫的头领,他收起剑,挥手示意手下将人带走。风休平手摸向包裹中的剑,此时,人群中传来洪亮的声音:这个年轻人没犯什么错,放了他吧。众人眼光四处寻找,走上前来的却是个白发老者。那守卫看他一身锦罗绸缎,不敢怠慢,恭敬地说道:“老先生,不要被这猴子无辜的样子骗了,他四处打听苍岚山,一定有什么阴谋。”老者笑了两声说道:“把人交给我把。”守卫刚想反驳,一块金闪闪的令牌已晃在眼前,令牌上雕刻着一条腾空巨龙,那是中土王室的标志。守卫身子一震,惊出一身冷汗,虽说海沙城是重镇,毕竟地处边疆,王室极少会到这里,人们所知道关于他们的事都是耳口相传的传说。老者身后的随从食指竖在嘴前示意守卫不要声张,“把人放了吧”老者把声音压低,但却像字字打在人的身上,不可违背。守卫急忙点头,连忙称是,接着亲自卸下了风休平身上的网,挥手招呼手下离去了,围观的人群知道无戏可看了,一阵嘈杂过后也四下散去了。

  风休平过来道谢,老者摇头道:“道谢的应该是那群无理之徒,若不是我出现的及时,恐怕此刻他们早已不在人世了。”风休平心下惊讶,自己动作隐蔽不想被他发现了,但自己亦未想将他们置于死地“你也不要记恨他们”老者继续说道“他们大多是上次中土与外疆间战争中失去双亲的孤儿,虽然最后双方停战,但死者不能复生,长大后的他们选择了参军,等待复仇。”“为什么人们不能像师傅说的那样放下仇恨呢。”风休平哀叹。“家破人亡,这种仇恨怎是能轻易放下的,惟愿不要在多造杀戮。”两人边聊边向码头深处走去,“听说你要去苍岚山,不知所为何事,那里是中土圣地,并不是能随便进出的。”风休平看这老者慈眉善目,仙风道骨,便将实情说了出来“家师是苍岚山门下弟子,不幸仙逝,我此行是为了完成家师的遗愿,将他的骨灰送回苍岚山”他自小在外疆长大,散漫不羁,但在这老者面前却恭敬非常,把从师傅那里学来的文辞全都用上了。“外疆与中土战争连连,苍岚山曾先后数次遣人出使外疆,望能感化众生,放下屠刀,想来你师父也应是其中之一。我们此次要去的苍州就在苍岚山脚下,你可与我们一路。”风休平心中欢喜,未来得及言谢,听到老者轻声说道:“飓风来了”,不及反应,已被一名随从单手抱住,急步穿过人群,到了海沙城与码头间的大道上,事发突然,风休平神魂未定,只看见远处灯塔有红光亮起,接着一阵急促的锣鼓声后,码头上的人群调转方向,向着他们冲来。远处的海面上已出现了飓风的影子,不一会儿便来到了码头,风卷起船只,发出震耳的咆哮,但风就此停住并慢慢消退,只留下岸边和近海上的残船破木。

  心神稍稍平静的风休平喃喃的说了句:这风好奇怪。老者仿佛没有听见,他看着一片狼藉的码头,乱做一团的人群,缓缓说道:“看来短期之内不能出海了,天色已晚,先回城内再做打算吧。”风休平也别无他法,跟在一行人后进了海沙城。海沙城主街贯穿南北,城市也被分成了东西两区,西区建筑是典型的外疆风格,全木结构,重横交错,勾心斗角,屋顶耸尖,刺破天空,东区则是传统的中土建筑,土木相结,层楼累榭,碧瓦朱檐,雕梁画柱,飞阁流丹。上次战争以后,海沙城变成了双方互市贸易的枢纽,为避免冲突,中土将这座城一分为二,主街上全天有穿盔戴甲的守卫巡逻。外疆与中土间,横亘着一条死亡沙带,宽有千余丈,其上流沙无数,邪风连连,人不能渡,其下有隧道若干,供两地人员往来,靠海邻沙便是海沙城名字的缘由。穿过沙带后,风休平直奔东南,一路到了城南,还未曾进到城里,他看着眼前的景象,觉得滑稽,同在一个城里,却非要分出你我。“你向哪边?”老者看着他问道。风休平苦笑:“为了性命安全我还是向西吧。”“也好,从此去往苍岚山海运,陆路皆可,不过海运便捷许多,具体你可以询问城里人,那我们后会有期了。”“后会有期。”风休平说完老者已走出几步远,没有再答话。此时望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风休平才发觉老者步伐矫健,不似一般老人,想来自己还没有询问对方的名号,自言自语说了句“真是个奇怪的老头儿”便转身走进了西区。

  皎月东升,华灯初上,夜幕笼罩大地,城里却宛如白昼,这是海沙城附近海域特有的巨鲸所炼制的灯油,明亮异常。身子疲乏的风休平大快朵颐之后便找间客栈睡下了,而东西两区的闹市此刻正是热闹之时,人们开怀畅饮,聊着各地的奇闻,今天的主题自然是码头上那阵怪风,因为飓风登陆的季节早已过去。有年轻人认为是异物作怪,应当请苍岚山派人来清除,有年长者说是海外仙岛有遣使来访,几十年前有过相似的情况,自己曾亲眼见到风里的神仙,也有人道自己曾跟随一个苍岚山弟子修行,那人告诉自己山上典籍里记载世间有一种叫做灵的生物,他们中的一部分能掌水火,纵风雨,恐怕这次便是灵所为。你一言我一语都伴着笑声,随着美酒到了胃里,没有人真正在意,待到皓月当空时,城里已一片宁静,而城外,那个老者出现在了那里。

  海边灯火通明,工人在抢修破损的码头。老者站在暗处,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是他吗?”

  “不确定。”老者没有回头。

  “火种呢?”阴影里的人问

  “凡人,”接着是一片沉寂,“你不去看看吗?’老者开口问道。

  “岛上来人了。”那人没有回答老者的问题

  “是啊,不知道爻要做什么。”没有人答话,阴影里的人已经离开“哼,还是和以前一样”老者独自伫立,看着远方。

  翌日,风休平早起便在城中打听码头的状况,得到的消息不免有些让人失望,码头的修复需要月余。他决定走陆路,北上扶黎城,然后转东,这一带多山,除海沙城地势稍平坦,其余各城均在崇山峻岭环绕之中,山路难行,但他对此却兴奋异常,深山中说不定会有猛兽异物,外疆时他最喜欢的就是和师傅外出狩猎。北门附近是两地互市的地方,风休平来此购些必需品,准备憧憬中的狩猎之旅。精心挑选时风休平听到有人唤他,“风哥,风哥。”风休平转过身,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豆蔻少女,面如出水芙蓉,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着一身鹅黄罗衣,水汪汪的大眼睛正盯着他。此少女名为银铃,是外疆的公主,王的掌上明珠,风休平的师傅到外疆后被王封为国师,常入皇宫给王室传道授业,风休平伴其左右,与王子公主们一起长大,已亲似家人,师傅死后他被外疆王收为义子,封做郡王。“你怎么会在这,只有你一个人吗?。”风休平看见她讶异万分。

  “中土的王子出使外疆,父王派昌文王兄来海沙迎接,我求父王让我同行,父王争不过我便同意了。”银铃说完,得意得笑了起来。

  “你这小丫头真不让人放心。”风休平抚着她的头说道。

  “我不小了,父王已经允许我狩猎了。”银铃双手叉腰,嘟起嘴,双眼瞪着风休平作生气状。

  “身为公主,不多学些琴棋书画,却偏要去骑马打猎,以后谁还敢娶你。”风休平打趣道

  “若是没人娶我,就一直缠着你。”说完她笑了起来,声如其名,似风动银铃。

  此时,宫中侍卫已找到了他们,银铃一早便独自出行,无人知晓,随行人发现后乱做一团,忙派人四下寻找。眼前的这个侍卫与银铃年纪相仿,一袭黑衣,腰挂弯刀,背负强弓,名唤作桪,是乌林卫的一员。这支神秘的黑衣卫队直属于外疆王,负责保护王族的安全。桪单膝跪在银铃面前,正言说道:“臣下未能紧随左右保护,请公主降罪。”风休平知道银铃顽皮,事情原委也猜出了大概,便说道:“一定是这丫头又偷跑出来了吧。”“是臣下保护不周,未能察觉公主行迹。”桪仍低着头,等着银铃的命令。“还是桪对我最好。”银铃向风休平做了个鬼脸,然后叫桪起身。风休平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稚嫩的容颜上是坚毅的表情,心中泛起怜悯。七八年前,外疆北地雪灾,王室巡视灾情时,银铃发现了雪地中已奄奄一息的桪,那时风休平也在,这么多年间他很少看到桪露出笑容,虽同是孤儿,两人却有着不同的性格。“先回驻地吧,免得众人担心,我也去见下昌文。”在风休平的建议下,三人前往了外疆行馆。

  行馆正门焦急等待消息的侍从看到银铃的身影忙上去迎接,仔细探看了一番生怕发生了什么意外伤了公主玉体。“这也不是第一次了,我看下次把她锁在房间才行。”风休平的话方才让这些忙上忙下的侍从察觉公主身边站着的并不是侍卫,忙向风休平行礼,他边挥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边向行馆内走去,银铃和桪也紧随其后进到了馆内。行馆虽不能与王宫相比,却也称得上富丽堂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五层高的正殿,四角的基柱是外**有的坚木,风休平定睛望去,尖耸的屋顶内似有人影晃动,再仔细观察四周,大门至正殿之间有条水渠,水渠宽而浅,上有木桥连接两岸,水中细小游鱼数群,均是红头黄身,他以前听说过这种鱼,但具体却一时记不起来了。“是象鲤。”桪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在桪的提醒下,风休平依稀想起这种鱼是剧毒之物,传说中它的一滴毒液便可立毙一头成年大象,仔细看去,这行馆中陷阱密布,气氛诡异。“战争随时可能再度爆发,正殿下有密道通到城外,这些陷阱能为城中国人的撤出争取时间。”桪早到几天,已把这里的情况打探清楚。风休平本以为战争早已远去,但现在他发觉现在的和平局面如同一根紧绷的弦,随时有可能断掉,两国间的仇恨是一个死结,无人能够解开。臣属们见风休平脸色沉重,不敢发出声响,只有银铃哼着外疆小调走在人群前面,到正殿前她大声喊道:“昌文王兄,昌文王兄,风哥来了,风哥来了”边喊边向殿里跑去。殿里迎出一个文官向银铃行礼说道:“公主殿下,大王子去和城守商量要事了,不在行馆中。”银铃听了面露不悦,“不行,不行,快去派人把他叫回来。”在她心中,城守自然是不能与“风哥”相提并论的。“不要胡闹了,昌文办的是国事,怎么能因我耽误。”风休平的话给不知所措的文官解了围。“那你,那你不见王兄了么?”银铃希望风休平多留些时日,想到他又要怪自己胡闹,便搬出昌文当借口。风休平见她睁大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笑道:“我等他便是了。”“那你不走了?”银铃忙问道。“多呆几天也好,这城中貌似有很多有意思的地方还没去过。”师傅死后风休平悲痛难忍,留下了封信便去外疆各地游历,近日方才动身前去苍岚山,算来已有小半年未见亲朋好友,自己也想留下来叙叙旧。银铃闻言欢喜地叫道:“就是就是,一会儿我便陪你去城中逛逛。”“那臣下马上命人把郡王的住所收拾好。”那文官说着退出了正殿,银铃连声称好,一只手抓着风休平的包裹,另一只手招呼仆人来拿,生怕他反悔,转身走掉。风休平嘱咐仆人好生保管,把包裹交了出去,低头却见银铃上下打量着自己,“半年不见,是不是更加英俊潇洒了?”“变黑了,变瘦了,风哥,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她语气中透着些伤感,眼中流露着关怀。“苦没怎么吃,倒是吃了很多奇珍美味。”风休平抚着她的头答道。听他这么说,银铃担心稍解,却生出好奇心:“什么奇珍,比王宫里的还要美味吗?”“当然,称得上世间少有。”想起那些时日狩猎到的美味他不住的咽了咽口水。银铃仍是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日渐偏南,虽说午餐时间尚早,但从起床到眼下她水米未进,说起美食不禁觉得腹中空空,便问桪道:“这城中有什么美食?”“东城锦海轩久负盛名,往来客商均称赞有加。”桪答道。“我们去尝尝如何?”银铃抬头看着风休平,等待着他的答复。风休平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解放味蕾的机会,爽快答应前行,为了避免冲突,他换了身中土装扮,只不过去了头冠,仍是马尾束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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