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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疑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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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母心里天平左右摇摆不定,连说话心思都没了,坐了一会儿,便叫了何九儿出来,起身对宋氏道:“你且好生将养着,陪着我们说话反倒费心费神,改日等你精神好一点,再过来瞧你。”

  宋氏支起身子,床上欠了欠身,“娘歇着就是,我好了自然会去看娘。”侧首看向初慧,还有方才跟出来初盈,“你们两个,替我送老太太出去。”

  谁知道出了大门,初盈却跟着下了台阶。

  初慧赶忙上去追她,“阿盈,别乱跑。”

  “不嘛。”初盈甩开姐姐手,反倒上前拉住了何九儿,“我要跟九姨玩儿。”

  初慧刚想哄她几句,傅母却道:“盈姐儿还小呢,又帮不上忙,她想玩就跟着过去玩儿吧。”说着,叫了彩云,“把盈姐儿抱上,等会儿再送回来。”

  眼见祖母都开了口,初慧只得作罢。

  回了房,宋氏只见初慧不见初盈,不由问道:“阿盈呢?”

  初慧不敢说是跟着何九儿走了,改口回道:“祖母带阿盈过去玩会儿,说是让娘好生歇着,过会儿再让人送回来。”

  可惜这番话,哪里能够瞒得住已为人母宋氏?

  况且她虽然病着,到底是主持中馈当家主母,又是自己院子里,过了会儿支开了初慧,叫了院子里丫头过来,问道:“方才阿盈怎么跟着走了?”

  “四小姐说,要找表小姐玩儿……”宋氏找是个老实丫头,没啥心眼儿,见主母问话,便一五一十如实说了。

  宋氏脸色沉了沉,挥手道:“你下去吧。”

  ----不知道何九儿对小女儿说了什么,近哄得她团团转。

  旁边宋妈妈怕主母担心,小声道:“要不……,等下我去接盈姐儿回来?”

  “胡说!”宋氏心里不胜烦躁,斥道:“阿盈去老太太那儿是孝,又是老太太好意留她玩儿,你接什么?等下自然都回来了。”因说得有些急,反倒弄得自己一阵心闷气短,半晌才缓过劲儿。

  可惜等啊等,等到天黑也不见初盈回来。

  倒是傅母身边丫头素云来了,说道:“四小姐跟着老太太吃了饭,有些犯困,现已经睡下了。”

  宋氏手袖子里紧了紧,指甲嵌得掌心生疼,面上却神色不变,淡淡道:“回去告诉老太太,说是让她老人家费心了。”

  这一夜,宋氏翻来覆去没有睡好。

  ******

  次日早上,初盈上房吃了早饭才被送回来。

  一进门,便被简妈妈抱到了宋氏卧室,丫头们都退了出去。

  宋氏挽了头发,不过没有任何钗环装饰,一身素面湖色上衣,配以月白色高腰儒裙,显得清减消瘦了许多。

  初盈看得心里直揪着疼,却还要装作一脸天真懵懂样子。

  ----昨天夜里,其实是自己装困睡过去。

  自己年纪实是太小了,能做有限,只能用这种“方式,把祖母打算让何九儿做继室念头,婉转”传递给母亲。

  宋氏朝着小女儿伸手,“阿盈。”

  一夜不见,却仿佛隔了许多年一般。

  简妈妈不想让她费劲,便将初盈放床边坐着,放柔了声音,问道:“盈姐儿,昨儿夜里跟谁睡?睡得香不香?”

  “自己睡。”初盈抱着母亲,将小脑袋贴了过去,“我想娘了。”

  宋氏听了心头火起,----婆婆这是什么意思?抱了女儿过去,又让她一个人睡觉?难道不怕吓着小孩子吗?心疼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晚上冻住了没有。

  简妈妈问道:“昨天跟着九姨好玩吗?”

  初盈一脸认真,回道:“好玩啊。”

  心里明白,母亲和身边人都起疑心了。

  事情比自己想象中简单,----祖母果然是一有机会,就打算把何九儿娶入傅家,自己只是稍稍伸出橄榄枝,便稳稳当当接住了。

  祖母让何九儿亲近自己,心思很简单,就是想让继母和嫡女搞好关系。哥哥和姐姐年纪都大了,懂事了,不是那么好笼络,年幼自己便成了首选。

  ----这样婆婆,做为儿媳母亲该是多么寒心啊。

  简妈妈眉头微蹙,笑得有些僵硬,又问:“是么,都玩什么了?”

  旁边宋氏和宋妈妈,均是一脸提起心思等待神色。

  “好多,好多。”初盈量说得幼稚一些,不让自己话露出破绽,掰着手指头一一数道:“有龙须糖、桂花糕,还有蜜糖果子。”顿了顿,“九姨问我喜欢吃什么,问娘亲喜欢吃什么,问爹爹喜欢吃什么……”

  宋氏闻言顿时脸色大变,眼角亦跳了跳。

  初盈絮絮叨叨说得差不多,伸手要简妈妈抱她,“妈妈,我想出去玩儿。”

  “带阿盈出去吧。”宋氏眼神有些黯淡、有些寒冷,等到初盈出去了,方才轻轻倚软枕上,自嘲一笑,“我这还没死呢,她们就开始惦记我儿女了。”

  宋妈妈怕她怒极攻心,忙劝道:“太太别动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岂不是便宜了那些小人?趁了人家心意?”

  “我知道。”宋氏经过初震怒之后,慢慢平静下来,“都怪我从前太糊涂,一门心思去生闲气,害了自己,是害了自己儿女。”

  近段日子,总想着自己嫁进傅家这么些年,伺候丈夫公婆无不心,结果却平白无故落了埋怨,还害得自己没有保住胎儿,不免有些伤怀。

  现想想,何苦为了婆婆鲁钝伤心呢?婆婆又不是亲娘,贴不上也不奇怪,反正婆婆总有一天会老去,自己是守着丈夫和儿女过一辈子啊!

  先头怎么那么傻,为了不值得事情白白伤心伤身?

  前一世,宋氏没有人提醒往这方面想过,现真是越想越心惊,----按照婆婆对何九儿喜爱程度,只要自己一死,肯定是会促成两家结亲!

  万一自己真就这么去了,留下几个儿女可怎么办?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不用说婆婆看中了自家侄女,这个后娘如何惹得起?!

  为了儿女,自己也该好好活下去。

  退一万步说,即便自己真福薄命不长了,----那也决不能让何九儿进门!可以是任何一个人给丈夫做继室,但绝对不能是何九儿!否则以婆婆偏心娘家程度,自己儿女何以还有立足之地?!

  可是只要自己一死,婆婆肯定会促成这门亲事。

  虽说自己现想多活几年,好好守着儿女们,但万一老天爷不给这个福气呢?遇事不能只往好方面想,得多留个后手。

  以婆婆那挑人眼光,何九儿不是那么好嫁出去。

  而且婆婆既然存了那样心,只怕就等着……,想到此处,宋氏心里闪过一阵透骨寒凉,从前孝顺都是白费了。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彻底阻止何九儿嫁进傅家?

  “太太?”宋妈妈小声唤道。

  “没事,让我自己静一静。”宋氏神色淡淡,又吩咐道:“有点饿了,去给我弄点吃过来。”身体多养好一分,也就多一分活下去希望。

  宋妈妈小心观察了几眼,见主母确没事,方才出去吩咐人,很又折身进来,想要说点什么,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

  何九儿是个聪明人,----起先见傅母总是让自己陪着初盈,还有些奇怪,然而静下心来略想想,便渐渐明白过来。

  第一反应是有些吃惊,继而不太高兴。

  自己一个未出阁黄花大闺女,凭什么要去给别人做续弦?!不过……,大表哥看起来倒是不错,年纪不大,乌纱帽却是不小,为人也是个斯文温和。

  只是哪又如何?嫡妻和续弦差了好大一台阶呢。

  若是自己早生十几年,能够许给大表哥做嫡妻,那才是真真正正一门好亲事,现下未免有点迟了。

  何九儿心里有些惋惜,又有一点不平。

  那大表嫂宋氏出身也不高,当初她嫁进傅家时候,大表哥还只是一介白身,后来却是跟着享福了。

  论出身、论容貌、论才情,自己并不输她半分,只是运气差了那么一些。

  不免又想起前些日子恼火事来,----若是大表嫂拦住了姑母,自己又怎么会去丢那个人?大表嫂只图自个儿一时松,却苦了自己。

  到底还是折了福,看那样子不像是养得住。

  何九儿心里一番计较之后,既不能心甘情愿去做续弦,又觉得把机会白白让给别人有点可惜,因此私下又添了一层心事。

  这日何三舅找了进来,找了女儿说道:“你大表哥替我寻了一所宅子,还不错,虽说只得两进两出,但咱们家人少也够住了。”喝了口茶,又道:“我准备下午过去办了文契,过几日就搬过去。”

  “爹你哪儿来这么多银子?”何九儿吃惊道:“我虽然不是很懂,但是京城房子自不比小地方,便是两进也不便宜吧。”

  何三舅咳了咳,“你大表哥借了一点,回头再还。”

  何九儿对自家家底是清楚,明白父亲必定不止借了一点,至于什么时候还,将来也是一个未知数。

  ----这不是什么光彩事,便不再问了。

  “对了。”何三舅又道:“方才我见了你姑母,说是外头没人照顾,不如这儿住着让人放心,不让你搬出去。”

  何九儿脸微微一红,“咱们家也有丫头婆子,能有什么不方便?”

  “我看还是住你姑母家好。”何三舅被姐姐暗示了一番,大抵明白了姐姐想法,心里自是一百个赞成,今儿便是过来劝女儿,“你娘不了,我也不打算再续弦什么,你一个姑娘家,身边总得有个妥当人教导。”

  何九儿听到“续弦”二字,脸色不自了。

  何三舅也不好多说,又咳了咳,“反正……,你听你姑母就是了。”见女儿闷声不说话,以为姑娘家害臊抹不开,“你姑母待娘家人从来好,别不懂事!”

  “爹……”何九儿有点逆反情绪,拉长了声调。

  “我还不知道你?心比天高!”何三舅不是妇人,没有耐心细细跟女儿说,见她迟疑,反倒训斥起来,“不就是想着,续弦不如元配名声好听吗?人活这世上,名声什么都是虚,捞着实惠了才要紧。”

  何九儿脸红了,微微扭头。

  “比如你爹,当年一身傲骨守那乡下破地方,几十年了,得了什么好处?要不是这次进京为官,这一辈子都算是白活了……”何三舅长篇大论说了半晌,把自己半辈子不平发泄一通,然后道:“你以为给人做儿媳是好做?若是你姑母跟前,这辈子不知道少受多少气。”

  这句话倒是打动了何九儿,----媳妇不好做,平日见得、听说还少吗?若是嫁到别人家,必定是大半辈子婆婆跟前煎熬,若是傅家……,有姑母心疼自己,日子自然要好过多。

  何三舅又道:“你大表哥现今是正五品,将来还得再升一升,临老了,怎么也能让你挣个三品诰命夫人,还有什么好不满足?便是续弦也不辱没了你。”又道:“宋家那一位想挣,还没那个福气呢。”

  何九儿撇了撇嘴,不情愿道:“便是我不计较,人家前面可是有嫡长子。”

  大侄儿只比自己小一岁,将来若是娶了媳妇,也跟自己差不多了多少,还得管自己叫娘,想想都觉得让人难为情。

  关键是傅兆臣是嫡出长子,将来是要继承傅家产业,----这门亲事便有些美中不足,打了折扣,即便做了傅家主母也少了些滋味儿。

  “你懂什么?”何三舅不以为然,“他是嫡出,你将来难道不是嫡出?身份上又不输分毫,若是能够多添两个,到时候还能多分几份家产呢?况且今后事谁知道,那时候还不是你说了算!”

  何九儿没有料到,父亲居然一门心思认定傅家了,----但是吃惊之余,仔细想想,父亲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傅兆臣是嫡长子不假,可自己生了儿子也是嫡子,生一个家产平分,生两个还能多占一份。再说自己又不是死人,难道不会分家之前把东西捞够?谁会真傻到公公正正均分?

  这么一想,又觉得自己不算吃亏了。

  要紧是,既然父亲和姑母都认定拍板了,自己一个姑娘家,除了答应还能怎么样呢?若是往好处想,这门亲事确是自己沾了光,面子上虽然亏了点,里子可是得了大实惠。

  ----宋氏凉薄损了自己名声,这是她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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