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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行刑

  第一百二十八章行刑

  严刑逼供了数日,柳岚一行活下的五人之中,并没有招供之人。

  这样审下去也是徒劳无功,皇上下令判了斩刑,只有红柳和二爷改判绞刑。

  绞刑,是指以绳索勒住人的脖子,而使之窒息而死的方法。

  这是皇上的意思,是看在他们曾经照顾c治疗陈文心的份上。这种刑罚比起身首异处的斩首之刑来说,至少能保留一个全尸。

  行刑之地在午时的菜市口,陈文心的风寒已经好了,坚持要去看行刑。

  她近日来态度冷淡了许多,也不爱说爱笑了,整日不是躺在床上养病,就是拿本书坐在小花园里晒太阳。

  皇上自知有愧,又怕使她病中情绪激动不利于养病,干脆就把这话按下不提。

  只是每日来她房中看望好几次,一应饮食亲自留神。

  他想着,让她冷静冷静,一定会气消的。

  谁知陈文心不知听谁说柳岚他们今日要处死,非要去菜市口看。

  这样血淋淋的场面有什么可看的呢?

  她分明一向胆小柔善,怎么会想到去看杀人?

  不仅皇上不解,白露等人就更是不解了。

  “主子,还是别去了。那处地方不干净,要是沾了些什么脏东西回来就不好了。”

  白露所说的脏东西,是鬼神之类的。

  她说完才想起陈文心是不信佛不信鬼神的,跟她说这个她未必在乎。

  果然,陈文心还是坚持要去。

  “二哥都说带我去了,你还闹呢,再闹我把你也带去。”

  白露听了忙道:“这是说哪儿的话,主子要去,我肯定也要去的。”

  她虽然害怕,也不能让主子一个姑娘家自己到那种地方去。

  陈文义再好那也是男子,总归不如女子细心,能照顾得周全。

  于是陈文义带着她和白露去了刑场,皇上原想让小李子跟着去,又怕她多心。

  便吩咐陈文义多带上些人手,好生保护。另外别叫她看着太血腥的场面,吓得晚上做恶梦。

  陈文心既然自己决定要去看,就不会为此受到惊吓。

  又或者说,她愿意受这个惊吓。

  菜市口在扬州城最繁华热闹的一条街之后,本地官府行大刑皆在此处。

  今日的监斩官是扬州知府,菜市口围满了想看热闹的百姓。

  陈文心不想在监斩台上看,便有兵士开道,把拥挤的人群中间分出一条路来。

  他们从人群中穿过,走到监斩台一侧的一座茶楼上,从上看下去。

  这座茶楼的二楼被他们包下,空荡无人。

  底下的人群合拢围观,人声鼎沸。

  有的人从茶楼里搬出椅子来想坐着看,店里的小二忙追出去要收钱。

  一把椅子五文钱,小店免费送一碟瓜子。

  不一会儿茶楼底下那层的椅子就被搬空了,还有百姓想上楼来搬椅子的,见着守在楼梯上的兵士们,便怯怯的退了下来。

  “扬州是个温柔富贵乡,别说谋逆了,就连杀人强盗的事情也不多。瞧这些百姓的神态,应该是很久没见过死刑了。”

  掌柜的亲自上来送上茶水,见座上两个容貌相似的兄妹,面色冷淡沉郁,不敢多言。

  他躬身做了个揖后,便退下了楼。

  陈文心看向不远处的刑场上,五个身着白色囚衣c背后插着决死牌的人并排跪在地上。

  他们身上伤痕累累,白色囚衣几乎要尽数染成红色。

  在红柳和二爷的面前,摆着两幅绞刑架。柳岚等三人面前,摆着一把锃亮的大刀。

  底下的人群兴奋地叫嚷起来,议论着这五个人的刑为什么会有区别。

  “照我说啊,谋逆刺杀皇上这种大罪,让他们死得这么容易也太仁慈了!”

  “那你说判什么罪好?”

  “最不济也得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啊!你看,还有两个能留全尸的呢!”

  “那是个姑娘,姑娘家的就算是逆贼,恐怕也出不了什么力气。所以给她个全尸罢?”

  “那个姑娘可不普通呐,你们不知道?那是秦淮河畔烟云馆的头牌红柳姑娘,听说前任两江总督就是死在她床上的”

  众人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议论,很快又聊到了秦淮河畔哪个姑娘模样俊,哪处小曲儿唱的最好。

  瓜子壳撒了一地,很快又被后面挤上来的人踩到脚下,混在泥土中看不出来了。

  陈文心默默听着,叹道:“人情似纸张张薄,世事如棋局局新。人死不过视为一场戏罢了,又能得几分感怀?”

  这一场抛头颅洒热血的戏,四月春暖,落得她一声叹息。

  “父亲只知教你我仁义礼信,谦和良善。如今才知是误了你,早知如此,不该使你这样良善。”

  陈文义眉头一皱,望着她眸中带着忧虑。

  “二哥以为我怜悯他们,所以要来看他们行刑?”

  陈文心道:“我没有。其实,我真的很恨柳岚。”

  “若不是因为他,我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地和皇上在一起。我每天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就算在宫里,我也很开心。”

  “如果不是他的诬陷,皇上不会猜疑我,我也不会对他失望。一切和从前一样,从前很开心的,对不对?”

  陈文义很想告诉她,就算没有柳岚,这件事也许迟早还是要发生的。

  有些事是注定的必然,绝非偶然。

  皇上毕竟是皇上,他习惯了周围的人对他使心眼玩手段,习惯了猜疑和监视。

  他真正能相信的,恐怕只有自己。

  “民间夫妻尚且有争吵猜忌,何况天家。况且你们有夫妻之分,还有君臣之名,不可求全。”

  这不是陈文义的心里话,却是他此时此刻不得不对陈文心说的话。

  是啊,她记恨柳岚,记恨皇上又有何用?

  柳岚是要死的,皇上注定是她的夫君。

  和皇上赌气,伤的不过是她自己罢了。

  她看着刑场之下,盯住那个面对大刀跪着的男子。

  他劫持过她,将她在冰冷的秦淮河中拖行。

  他蔑视过她,视她为忘了自己民族大义的无耻之人。

  他也同情过她,赞赏过她,而后。

  爱上她。

  最让她气恼的是,这些并不仅仅是他的单相思。

  她曾给过他希望的。

  她给他看自己的天真无邪,楚楚可怜,让他失去防备。

  她假作屈服,甘心跟从,让他想要带她去南明。

  她说,衣裳要大袖子,再镶上纱边。腰身要收紧,再用珍珠做盘扣

  这样拙劣的通风报信,他竟然没看出来。

  那一袭红色的珍珠衣,是她的虚与委蛇,他的深情错付。

  可她还是恨。

  不知该恨柳岚还是该恨自己,那恨意越发无从消散。

  原来自己,也不过和后宫女子一样,善于使妇人心机。

  只不过她的心机是先用在了柳岚身上,而后,才用到了皇上身上。

  如若可以,她多想永远不用在皇上身上。

  他是皇上,他是。

  皇上

  她摇头苦笑。

  刑场上的柳岚似乎感觉到了她炙热的目光,他抬起头来向边儿上那座茶楼看过去,只见她纤弱的身影。

  从在画舫上第一眼见着她,不过短短十数日,她竟瘦成了这样。

  她竟然,会来看自己行刑。

  她是恨毒了自己吧?

  因着他的话,伤了她夫妻恩情,一身清白。

  那些话一出口,他纵然后悔,也再也无法弥补。

  他也是个男人,他明白。何况她的夫君,是高高在上的天子。

  往后的岁月之中,她会不会一直恨着自己?

  如果可以,就一直恨他吧。

  能够让她铭记,自己这一生,也算是死而无悔了。

  他最后悔的,就是带自己的妹妹红柳来到扬州。

  她姓柳,叫柳红。

  不会再有人知道。

  台下的看客那么多,他们只知道她叫红柳,是个妓子。

  何曾知道她也曾有过单纯善良的年少时光,也曾是衣食无忧的官家小姐。

  不过,红柳一生之哀今日都将结束。

  而陈文心,她是否还要背负着自己所造成的罪孽,继续痛苦地活下去?

  那日她所说,是皇上虽然听了众人的供词释疑,但还有些无法确信。

  他不知道的是,皇上偷听过他和陈文心的对话后已经彻底释疑,但她所恨根本不在此。

  她所恨的,是皇上的猜疑。

  她没有被自己完全信任的人,同样完全信任。

  于她而言,这真值得大哭一场。

  楼下的百姓开始欢呼起来,原来是行刑的刽子手上了台。

  绞刑架一边站了一个差役,外有三个膘肥体壮的汉子上前,拿起了犯人身前的大刀。

  监斩官看看天色,午时将至。

  陈文心定定地看着柳岚,二人的目光遥遥对视。

  他苍白干裂的唇一动,对着她做了一个无声的口型。

  他说,恨我吧。

  “午时到,行刑!”

  监斩官拔出一只令箭,丢在了监斩台下。

  刽子手的刀在他脖子上比划了几下,而后刀抬起,眼看就要重重地落下。

  陈文心冷笑,一字一顿地让他看清。

  你,不配。

  骨碌

  他血淋淋的人头滚落到人群之中,那具失去了头颈的尸首,从胸腔之中喷出大片鲜红的血。

  那血喷在台上,喷在那把锃亮的大刀上。

  陈文义早就掩住了她的眼。

  “二哥,我不怕。”

  那夜她被救,陈文义也掩住她的眼,告诉她。

  “别看,杀人的事交给我,你只须平安喜乐。”

  这一回,她缓慢而镇定地,将陈文义挡在她眼前的手拿开。

  就让她看吧,场面足够壮烈,她才能铭记。

  总归

  她已经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平安喜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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