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中元河灯
冷风萧瑟，矮小的墓碑旁，冰蓝长发的少女静静跪着，面前燃着几根刚点上的香。偌大的墓地里，立着不少碑，但却独独只有这一块极为简陋，甚至无法看清碑上的字。从其他墓上的贡品来看，似乎前不久才有人来扫过墓，不过，角落里的这一块被忽略了。
叶翛影等人伫立在暮天寒身后，虽然她什么话也没说，不过依旧可以感受到她心情有些沉重。良久，暮天寒起身，收起所有心绪，还是那云淡风轻的摸样，对同样一直保持沉默的几人淡淡的说：“走吧。”
再次回到城中，眼看天色渐晚，几人决定先在这住一晚。好不容易在城里找了间空房多的客栈，安排好住处后，洛夏璃和洛蘼鸢两个人无聊去城里闲逛，叶翛影和叶逸辰聚在一起讨论接下来的行程，暮天寒则单独窝在房间里，毕竟她当初是逃跑的，发色和眸色又太显眼，为了避免碰上什么故人，还是少露面的好。
不过，这间客栈很大，而她选的屋子又在最高一层，从窗户往外看，便可一览城中景象。她站在窗边，望着这个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城市，十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至少，足以让世事变迁。
城中有一条不小的河，她还记得，很小的时候，养母曾带她乘船在河上游玩，一面欣赏岸边垂柳，一面用琴弹起悠扬的曲子，那是辛酸的岁月里唯一的美好。如今，那条河还在，岸边的垂柳依旧茂盛，可那个能给她弹琴的人已经永远的离开了。
物是，人非。
默默的站了不知多久，直至洛夏璃来喊她吃晚饭时，她才回神下楼。吃完饭，叶逸辰把所有人招到一起，说了一下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因为几人本就是游历，根本没有所谓的目的地，所以决定先帮暮天寒找到苍屏山，不过那座山在哪里，就连暮天寒本人也不知道，她只听师父提过这名字而已。商议之后，决定明天天一亮就走，之前得罪了那几个富家公子，他们可不认为那几人是什么大度的货色，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商议完毕，叶翛影出去打算买个马车，毕竟团队里有三个女子，总不能一直靠步行。其他的人就提前歇下了，明天早早就得爬起来，现下还是多睡会儿养足精神吧。
不过，其他人都睡了的时候，暮天寒一个人还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是不想睡，但怎么都睡不着。也不知道这样躺了多久，她终是有些不耐烦，起身走到窗边，想透口气，既然睡不着就不睡了，花这时间来研究秘术都比在床上翻的好。
刚走到窗边，不想楼下的街道还是灯火通明，正纳闷，却望见远处的河边聚了不少人，微波荡漾的水面上，似乎漂着无数灯光。
暮天寒的身子一顿，想到之前墓地里的贡品，在加上那灯火，她穿上衣服快步跑了出去。
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湖边，果然看到不少人在放河灯，她脸上漾起一抹自嘲的笑，在水下呆了几天，这日子是越过越糊涂了，忘了今天是中元节，人们祭奠逝去者的日子。
她正有些惆怅，忽然一只手伸出，一盏荷花灯递到眼前。抬眸顺着那只手看去，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是叶翛影。
“你没睡吗？”接过灯，暮天寒看着他问。
“我刚刚买了马车回来，听到你房间有响动，结果看到你跑了出来，就跟来了。”他淡淡解释道。
原来如此，她的房间正好在洛夏璃和叶翛影中间，洛夏璃的功夫不如叶翛影，睡得也比较早，所以才没发现吧。
目光转到手中的花灯上，小时候，她放过这种灯。
见她看着河灯发愣，叶翛影开口将她拉回现实：“怎么啦，你不去放吗？”
回过神，暮天寒看着他点点头，拿着河灯行至河边，多数人已经结束了放灯离开，岸边人影熙熙攘攘，河中灯火连成一片。抬手，一缕火苗悬浮于指尖，轻轻放在灯芯的蜡烛上，弯下腰将荷花灯放入水中，控制着水波带它漂向那片灯火。
“谢谢你。”做完这一切，她没有抬头，轻声对站在身旁的叶翛影说。
报以一笑，叶翛影道：“小事而已。”见她低头不语，大概想起了什么往事，叶翛影再度说道：“寒儿，你母亲是怎样的人？”
她摇了摇头：“她从不让我叫她母亲，只让我叫义母，她说，也许有一天我会找到自己真正的父母，她不能抢了他们的位置。”
“她是个温柔的笨蛋。”抬眼望向河中灯光，“小时候，她每年中元都会带我来放灯，有一次我问她，她放灯是为了祭奠谁，她却对我说：‘大家放灯不为祭奠谁，也不是求一份平安。灯承载着生者的祝愿，至少，我们相信，当它流进忘川河的时候，那些已逝之人路过的，不会再是一片黑暗。’她就是这样，为别人着想又不求回报的老好人一个。”静默片刻，暮天寒平静的嗓音里带着几分颤抖：“有的时候，我会想，为什么她那样的人没有一个好的结局，而那些连自己骨肉都可以残害的人却生活的如鱼得水。她被陷害的那天，我拼命的和那家里的家主与老太太解释，义母之前一直和我在一起不可能害二夫人，可是没有人相信。我眼睁睁的看着她被带走，被赐死，但什么也做不了。”泪无声滑落，但她很快拭去了它。
暗叹一声，叶翛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哭就哭出来，藏在心里的眼泪是不会干的。”
似是得到了鼓励，暮天寒的眼泪很快就涌了上来，哭这种事，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了，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顷刻间爬满脸庞。
伪装的坚强，从来都一碰就碎。
叶翛影拍着她的脊背，没有出声，他知道，这个时候她需要发泄。暮天寒越哭越厉害，也越哭越无力，几乎是下意识的，她靠上身旁的人的肩膀。
蓦地一僵，叶翛影犹豫一下，最后还是伸手，揽住了她因为呜咽而颤抖的双肩，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同样每个人都希望在脆弱时有可以依靠的地方。
良久，暮天寒终于哭够了，抬头，对上的是叶翛影略带无奈的笑。这才意识到自己哭湿了人家半只袖子，脸上登时涨的通红，慌忙低头走开，低低的声音在无人的河畔响起：“对不起，我失礼了。”
叶翛影看她这窘迫的样子，忽然觉得这样的她颇为可爱，比平素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更显真实和容易亲近。
“无妨。”无所谓的回答，他转身带她离开，夜已渐深，明早还要赶路呢。
暮天寒抬步跟在他后面，心里一片温暖和感激。她很久没有哭过了，师父说，哭是最没用的，所以从小就教导她，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哭。如今好好的哭过一场，心里的确轻松不少，回去之后，应该可以睡个好觉了吧。
本以为可以再休息一会儿的，不过，两人没想到回到客栈看到的却是一片狼藉，桌子椅子基本没一张是整齐的，东倒西歪还怀了不少，一地的碎瓷片，掌柜的躲在柜台后瑟瑟发抖。
对视一眼，叶翛影去楼上看看状况，暮天寒上前问：“掌柜，出什么事了？”
不料那掌柜见了他们跟见了鬼一样，吓得脸白了一大半，身子也在不停的往后缩。见他这反应，暮天寒越发感觉有些不妙，蹲下身子再度开口：“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那掌柜却是突然伸手卡住她素白的颈脖，声音带着哀怨和疯狂：“都是你们！都是你们弄得！什么都没了！为什么我会碰上这种事！为什么！？”他的手微微颤抖，可见有多用力。
暮天寒猛地被他掐住，当下直接凝出风剑刺在他胳膊上，不过她下手极有分寸，伤口很疼但不会废了他的两只手，毕竟那掌柜看上去似乎也是个受害者。
掌柜感觉手臂一阵剧痛，但他依旧没有收手，眼瞳里闪着血光，正打算再增几分力是，却发觉剧痛诡异的消失，寒意从手心冒出，手臂在一瞬间麻木，毫无知觉，被风剑刺伤流出的鲜血甚至已经结了冰，并且很快覆盖了整条胳膊。再使不上力，他还没反应过来，只见眼前一花，胸口猛地一疼，他整个人倒飞出去。
叶翛影一掌打飞掌柜，立刻转身看着跪坐在地上咳嗽的暮天寒。他刚刚从楼上下来就看到掌柜的掐着她而她冰结了那人手臂的一幕，一股无名怒火冒上来，他毫不犹豫的给了掌柜一掌，不过理智还是适时的阻止了他杀了那人。
看到暮天寒脖子上的红痕，他略带杀意的扫了一眼坐在地上起不来的掌柜，将她扶起：“没事吧。”
暮天寒摇摇头，旋即苦笑一下，虽说她是个造诣不低的秘术师，不过对付近身偷袭她到底比不上他们这些习武之人。不过她对此没多少不甘心，无论修习任何武道都自有它的弱点。平静的目光转向那掌柜，看着他被自己冰封的手臂，她微微叹了口气，本不想上他太重，迫不得已才这么做，现在看来这人这两只手八成是要废了。
叶翛影看她的神情，挑挑眉梢，问：“他刚刚还打算要你的命，你不会转眼就开始同情起他来了吧。”
“可能吧，我觉得他应该有苦衷，他之前的眼神里，我看到的只有悲伤。”淡淡回答，暮天寒看看楼上：“上面的情况怎么样？小夏他们呢？”
叶翛影的神色微冷：“不知道，上面一个人也没有，或许我们可以问问他。”抬手指了指依旧爬不起来的掌柜。
瞥了瞥掌柜，暮天寒看了眼叶翛影：“下手真狠，就算治好恐怕也会留下终身的后遗症了。”
“对于伤害同伴的人，我没杀了已经很仁慈了。”叶翛影平静的回答。随即走到那人身旁，没半点废话，直接就拔剑架在他脖子上，冷冷的开口：“说，发生了什么。”
那掌柜感觉到脖子上剑锋的寒意，但依旧只是不停的咒骂，什么也问不出来。眼看叶翛影就要不耐烦，暮天寒连忙拉住他：“让我来。”
她再度蹲下，纤柔的手在掌柜脸上拂过，他诡异的闭上了眼，手指点在眉间，离开的那一瞬，他的眼睛又再度睁开，不过极为空洞。
“发生了什么？”暮天寒问。
“霍家二少和其他几家的少爷带来一帮子人来找人。”掌柜的面无表情的答。
“你的店为什么而毁？”
“那三个人和几位少爷的打手打了起来。”
“那三个人呢？”
“离开了。”
“你方才说‘什么也没有了’是何意？”莫不是因为店被砸就这样吧。
“少爷们说少了两个人，让我告诉他们人在哪，我不知道，他们本来打输了就很生气，拿我一家来泄愤，女儿被抓走了，夫人被杀了。”
听他说完这些，该明白的也明白了，暮天寒双手一拍，他直直倒了下去。她看着不省人事的掌柜，问叶翛影：“叶大哥他们想必已经走了，我们现在怎么办？”
叶翛影听了那人的遭遇也有些于心不忍，斟酌一会儿：“我们去把他的女儿救回来吧。”
“好。不过我担心他的女儿恐怕已遭不测，那些人可不知道什么是良心。”暮天寒微微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吧。说到底，这一家人也是被我们连累的。”叶翛影语毕起身走出店门。
月亮早已躲进云后，万物归为沉寂，夜晚的静谧大概维持不了多久了。月黑风高，不错，很适合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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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二少和其他几家的少爷带来一帮子人来找人。”掌柜的面无表情的答。
“你的店为什么而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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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个人呢？”
“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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