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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五章

  第三十五章

  面对三个人的窘境,梁语陶彻底待不下去了。住院不到二十四小时,她就咨询医生办理了出院手续。以致于曾亦舟第二天到医院的时候,她早已跑得不见踪影了。

  昨日,谢绍康的父母已闻讯从国外赶回来,这意味着梁语陶不必再抽空照顾他了。实则,从谢绍康那日向她坦白感情的时候,梁语陶就在下意识地疏远他。其实,她当初照顾他是极为单纯的想法,一是因为他身边无人照顾他,二也是因为曾亦舟那日给他的那一拳,梁语陶一直耿耿于怀。她是出于愧疚在照顾他,却不想谢绍康却误会了她的感情。

  如今,谢绍康不需要她照顾,学校的课业也已见休止,到了一年中最漫长的暑期假日。

  就像那句万分老土的话所说:“家是心灵的港湾”,因此,当梁语陶困窘于三个人的感情中时,她下意识地想逃回家,逃回远江市。

  她向来是个直肠子,想到什么做什么。想回家了,她也就二话不说直接回去了。

  远江市,梁家。

  此时,白梓岑正趴在电脑前,书桌上摊了一沓a4纸,她目不转睛地翻阅着,时而还在纸上圈圈点点,待琢磨了一阵,才对着电脑啪啪地开始打字。

  都怪年纪轻的时候视力太好,她如今方才四十多岁,看近物时就已经有些吃力了。才对着纸张看了没多久,眼前就开始糊了,她只好停下来按压着太阳穴,待好整以暇再进行资料录入。

  梁语陶就是在这个时候跑进来的。

  “妈”梁语陶柔柔地唤了一声。

  白梓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阵梁语陶,才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梁语陶走上前,抱住她的脖子,喃喃地说:“今天刚回来。”

  “哟,我们家大小姐之前还硬是赖在久江市不肯走,今天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愿意回家了。”

  “这不是想你了吗?”梁语陶整一个牛皮糖似的,赖在白梓岑身上不肯走。

  “得了得了,少跟你妈来这一套,是没钱了,还是碰上什么不开心的了。我还不了解你,回家想妈妈了,不是为了钱,就是心里有事。”

  梁语陶娇嗔:“谁说的。”

  “你妈我说的。”白梓岑觑了她一眼:“不信等你爸回来,让他探探你的口风。他这人跟人精似的,你不到一回合估计就被他全套出来了。趁着他还没回来,先告诉你妈我,不然等他回来,我都没办法帮你挡着。”

  “我真没什么心事。”

  梁语陶担心自己真被白梓岑给套出话来,想方设法地在岔开话题。她见书桌上放着几张纸,她就信手拈了起来,随意地扫了一眼,她才发现这一张张的,全都是被拐卖丢失儿童的信息。

  “妈,怎么最近这么多丢失儿童信息?”

  梁语陶小时候曾被人抱丢过,自那以后白梓岑一直心有余悸。出于自己切身丢过孩子的经历,白梓岑对打拐公益事业异常热心。尤其是国内著名的宝贝回家网站,近二十年,白梓岑一直投身在线下志愿者的行列。

  白梓岑信手翻了几张,摇头笑笑:“其实全国每年丢失的孩子不计其数,只是有的地方偏远,被拐儿童的父母没有学历文化,所以连上网刊登寻人启事的能力都没有。这些都是最近网站的线下志愿者统计过来的,我接手负责录入。”

  “要我帮你吗?”

  “好啊。”

  于是,母女俩一搭一档地开始录入信息。虽然白梓岑一直热心公益,但梁语陶却从未曾接触过。拐卖问题,几乎是社会的黑暗面,况且要从茫茫人海中寻找一个丢失的儿童,其结果微乎其微。在志愿者的备注里,有的孩子丢失时还在襁褓里,连张像样的照片都没有。失孤的父母凭着零星的记忆,一直苦心在寻找孩子的踪影。在翻阅完那一沓纸之后,梁语陶的眼眶不自觉地红了。

  梁语陶指着那一沓纸,喉头沙哑:“妈,你说这些孩子能找到吗?”

  “如果你问的是我的愿望,那我一定会告诉你,这些孩子必定都能被找回,并且和他们的家人团圆。只可惜”白梓岑温婉地笑着,却吐露了近乎残忍的事实:“事实是,可能这整整一沓资料里记录的孩子,一个都无法被找回。”

  “为什么会这样?”梁语陶不甘心地驳斥,然而,这些孩子的命运不会因为她的不甘而产生任何变化。

  白梓岑没有回答,只是说:“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嗯。”

  “我见过很多的案例,有的父母一辈子都在全国各地游走,终其一生都没找到孩子。印象最深的是这么一个案例,一对父母,丢了一个四岁的女儿。父亲找了孩子一年,嫌烦不愿意再找。母亲不舍得撇下十月怀胎的孩子,一年复一年地在全国各地奔波。孩子丢失的第三年,两人因异地分隔离婚。到了第五年的时候,有人告诉那位母亲,曾在某地见过长相肖像的孩子。那位母亲彻夜赶往异地,结果在路上出了车祸亡故。于是,一个家庭因为拐卖破碎,一条生命也因为拐卖而摧毁。”

  梁语陶愣了许久,才没头没尾地问了句:“妈,你当初丢了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白梓岑淡淡地笑着:“感觉全世界都塌了。”

  闻言,梁语陶蓦地眼眶湿润。

  白梓岑见状,轻轻地将她按在怀里,用手背揩走她的泪花:“傻姑娘哭什么呢,你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觉得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找回了你。想想千千万万个失孤的家庭,就觉得自己像是个幸运儿。我平生笃信佛教,相信轮回有报。之所以一直投身在宝贝回家网站,大概也是在还愿吧。不求一切圆满,只求能让跟多人也分享到与我同样的幸运。”

  梁语陶听后并不说话,只是哭得越发大声了。白梓岑拿她没办法,只好将她按在怀里,揶揄她:“轻点声,待会你爸回来听见了,指不定又要嘲笑你长不大了。”

  桌上的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白梓岑信手划开屏幕,是一条短信。她只稍稍敲了一眼,就神色凝重地皱了皱眉。

  “妈,是什么短信啊,怎么看你愁眉苦脸的。”

  白梓岑摇头笑笑:“不,是好事,只是我应该不能参加了。”

  “什么事?”

  “宝贝回家网站的线下志愿者发来短信,说是市里某一家人家找到了丢失的孩子。不过孩子远在西南山区,路途遥远,需要有志愿者陪同。”

  “这是天大的好事啊,为什么不参加?”梁语陶惊讶。若是换做以前,白梓岑估计得了消息,已经背起行囊跑路了。今日,倒是反常。

  白梓岑无奈地笑了笑:“之前我跟你爸说好了,超过四十五岁之后,就再也不参加线下的活动了。你十八岁那年,我参加了一次线下志愿者活动,结果当地泥石流突袭。当日你爸看了新闻连夜赶了过来,责令我不能再参加任何活动。当时我哪可能答应他,跟他讨价还价了好几天,才好不容易将年限拉长到了四十五岁。现如今,四十五岁的生日刚过,以你爸那牛脾气,铁定不会再答应,估计从警察那里搞两副手铐把我关在家都有可能。”

  梁语陶的眸子忽然亮了:“那我去吧!”

  “你去干什么?自己本身身体就不行,去那种地方哪受得了。”白梓岑驳斥。

  “我想去嘛”

  “不行!”

  梁语陶揽住白梓岑的腰身撒娇:“妈,你自己做志愿者到处跑的时候,我可没拦着你。现在我想做志愿者了,怎么你就拦着我了呢,你这可是法西斯主义。况且,我的病都快好的差不多了。就像你说的,轮回有报,之前你一直在还我们母女俩团圆的恩德,现在你累了,就唤我来好了。”

  白梓岑语气有些微微松动,却仍是不肯。梁语陶只好发挥了平生的功力,朝她撒娇耍泼,最后勉强混了个“好”字。

  临末了,白梓岑还不忘嘱咐她:“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那这次可千万别告诉我爸了,免得他知道了,打飞的过来抓我。”

  “好好好,不过去的路上千万注意身体。”

  “一定一定。”

  于是,母女俩很快达成了共识。梁语陶也马不停蹄地加入了志愿者的队伍,一同前往西南山区。

  这几天在西南山区,事情进展得远不像梁语陶想象的那般顺利。不仅是她,志愿者队伍一行十人,全都犯了难。

  穷山恶水出刁民的道理,自古便是有的。到这里的第一天,梁语陶等志愿者一行人,就协同警察带着孩子的父母上了山,要求做dna鉴定。但偏生这里的村民都是一个鼻孔出气,见了他们一行人就拦着,死活不让走,跪着躺着撒泼,连警察都没辙。

  后来,有志愿者使计拿到了孩子的头发,在经过专家dna鉴定后,确认是亲生无疑。当晚,在那对父母知晓真相后,更是情绪激动,恨不得彻夜爬上山抢回孩子。

  次日一大早,一行人就带着孩子的父母上了山。对着买孩子的那对农民夫妇,拿出了dna证据。可那对农民夫妇根本不识字,哭着闹着说是他们是无理取闹是在抢孩子。于是,当地的村民又不识抬举地一窝蜂哄了上来。

  警察见势头不妙,就打算先行带人离开。然而,那对失孤的父母眼见孩子就在面前,却不能带走。两人发了狂似的扑到那对农民夫妇身上,推搡之间,就打了起来。村民见了,赶紧凑上去帮忙,梁语陶一行人赶忙去劝,却硬生生地被无理取闹的村民们打了一顿。

  最后,是警察朝天开了枪,才制止了村民蛮横的行为。

  警察抱了孩子打算走,农民夫妇见花了钱的孩子要被人抱走,心一横,直接一前一后躺倒在了警车的轮胎底下,说是要带走孩子,就从他们的身上轧过去。

  正当警察犹豫之际,又有村民哄了上来,抢了警察手里的孩子就跑。警察快步追上去,可偏偏这山里道路崎岖,长期生长在这里的村民熟得很,脚程又快,才走了几步就不见踪影了。

  警察无奈,只好退回去。而自那以后,情况也一直未有进展。

  夜沉如水,隔壁又传来了细微的哭声,扰得梁语陶心乱如麻。

  镇上的小旅馆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隔音效果也是奇差,明明两间房之间竖了一堵墙,却跟现场直播似的。梁语陶隔壁住的是那对过来找孩子的夫妇,这些天事情一直没有进展,那位母亲心焦得很,整日整夜地在房间里哭,听得梁语陶也心酸不已。

  警方那边也一筹莫展。村里人早就拉帮结派成了一伙,在这种地块,买孩子已经成了共识。谁家的孩子要是被有警察要来抢回,都跟是自家遭了秧似的。

  凄厉的哭声听得梁语陶心焦,她捂住耳朵翻了个身,却无意间碰到了肩膀上的伤口,疼得呲牙咧嘴地坐了起来。

  梁语陶揭开睡衣领子,侧过脸观察肩膀上的伤势。近肩胛骨的位置,印了一块好大的淤青。

  那天发生争执的时候,梁语陶也被村民打了,结实的一棍子挨在了她的肩膀上,她只感觉整个人都快被撕成两半了。她以为自己伤的够中了,结果等同行的志愿者从地上爬起来,她才发觉自己大概是受伤最轻的那一个了,好几个魁梧的男志愿者,脸上都一并挂了彩。

  梁语陶叹了一口气,颇感无奈。

  床头柜上还有同行的伙伴给的一个鸡蛋,原本是用来给梁语陶热敷的。如今放了凉,已经失去了效力。到了半夜饿得很,她就打算将鸡蛋剥了,垫垫饥。可刚一探过身去,她就分明地看见了床头柜上好大的一块霉斑,而带了壳的鸡蛋,就稳稳得落在霉斑中央。

  她一下子没了吃的。

  梁语陶取出包里的手机,正打算玩玩游戏消磨些时间,门外却蓦地响起了敲门声。

  “小陶在吗?”是温和的女声。

  梁语陶不难听出,这人是带头的领队,钱姐。

  “来了。”梁语陶趿拉着拖鞋去开门。打开门后,她才问:“钱姐,这么晚找我有事吗?”

  钱姐一张慈柔的脸笑了笑:“原来在房间里呢。刚才服务台打电话给你,但你房间的电话却接不通,于是就往我这个领队的房间里打了。我寻思着你第一次出来做志愿者,担心你一个小姑娘出了什么事,就特意过来看看。”

  “我一直在房间里,没听过电话响,可能是坏了吧。”

  梁语陶转过脸去看床头柜上的电话,老式的座机电话,线头零散地堆在床头柜后头,露了几根线头,想必是插座松了。

  “确定你在房间就好。”钱姐顿了顿,说道:“正好你在,那我跟你传达下。刚才服务台打电话,说是有人在旅店的楼下等你。”

  “有人在等我?”梁语陶皱眉诧异。

  “是啊,那人说是来找你的。”

  “我来之前除了我家人没人知道啊。”

  这下子钱姐也不解了:“那要不要我跟服务台说一声,让他跟对方说你不在。照理说我们都是远江市过来的,在这山区里也不会认识人。况且,这么个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出门也不安全。”

  “没关系,我还是下去看看吧,要是真有人找我,错过了就不好了。”

  “要不我找队里几个身材魁梧点的男志愿者,陪你一起下去吧。”

  “不用不用。”梁语陶摇手笑笑:“那天我们去山里,就属他们几个长得最健壮的被打得最惨。这么晚了,他们都睡下了,还是别叫醒他们了。这旅店周边有摄像头,安全地很,再说旅店前面人来人往的,还有服务台的人守夜,照理是不会有问题的。”

  钱姐听着倒也有道理,就不再组织了,只吩咐了声“那你小心点”就离开了。

  镇上靠近山区,昼夜温差大得很,梁语陶信手披了件外套,就一个人走下了楼梯,往门口走去。

  临近晚上十点,四周皆是静悄悄的。山区不像是城里,一到晚上就是一堆人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在这里,除了风声以外,也只有风声。

  旅店门前停了一辆路虎,车轮旁全是泥土渣滓,滚轴似的给车轮镶了个边儿。在四周黄土的背景下,远处的大山似乎也与这辆车同样大小,军绿的色彩融进夜里,像是个庞然大物。

  简陋的瓷盆灯罩下,用电线杂乱地捆绑了个灯泡。最原始的白炽灯化为路灯,以狭小的光影,照亮着一个世界的清明。

  跨越隐约的光线,梁语陶依稀能辨别出车旁似乎站了个人。他就站在车轮旁,车上满是泥土的背景,像是踏尘而来,衬得他整个人都有些狂野的狼狈。

  唇边,零星的火焰在暗夜里发光,有烟圈在空气里盘旋。

  他吞云吐雾之间,梁语陶拢紧身上的外套,试探地喊了声

  “曾亦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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