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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04 断,与君决绝(三)【6000】

  韩天遥卧在往日十一卧过的软榻上,探手从旁边取过十一用过的映青酒壶,一盅一盅地倒着酒,一盅一盅地饮着。

  小珑儿正在那边缝着衣衫,眼珠子却只瞟向韩天遥,瞟着他一盅一盅倒酒饮酒的手,愈来愈显出几分傻气。

  但韩天遥却全然没注意到她燔。

  小珑儿只得发问道:“姐夫,你今天不出去找姐姐吗?”

  韩天遥这才瞥过她,唇角勉强一弯,“小珑儿,你姐姐已经找到了。窠”

  小珑儿手指一颤,已被银针扎了下。

  她也顾不上,忙站起身来问道:“那如今姐姐在哪里?你怎么没把她带回来?”

  韩天遥道:“她皇上已将她接入宫中了。”

  小珑儿一想,倒也想得明白,“是了,琼华园烧了,皇宫还在。先帝虽不在了,太后还在。无论如何,皇宫都算是姐姐的家。她如今回来,自然得回宫去。”

  “对,那里是她的家,她的家”

  韩天遥苦笑着,沉思片刻,继续取酒来喝。

  小珑儿紧攥着衣衫在手,定定地思量片刻,又问道:“既然姐姐回来,为何姐夫好像不高兴?是为姐姐不肯到韩府住吗?而且姐姐怎么也不派人找我?”

  “既然皇宫是她的家,自然住哪里都使得。她想住哪里,原没那么要紧。只是”

  韩天遥定了定神,“目前她宫中事务正多,一时抽不开身,不然早该过来接你了吧?”

  小珑儿眼珠一转,“是不是她在宫中事务繁多,连你也冷落了?对了,她和晋王世子也就是如今的皇上也亲近得很呢?姐夫是为这个不高兴?”

  “没有”

  韩天遥待要否决,却觉这的确好像是能给小珑儿的最好的解释。

  他握紧酒盅,匆匆转过话头,“你又在做衣裳?上次回来,你似乎也在做衣裳。”

  小珑儿将衣衫一抖,看那阔大的衣摆垂落,微微泛白的面庞上已堆起明媚笑容。

  “给小观的呀!小观临出门前再三跟我说,回来要穿我亲手做的衣裳!其实我早些日子已经替他做好两套了,从内到外,齐整得很。谁晓得琼华园出事,把我费了许多心血做的衣裳一起烧了我自然得为他重新做两套。”

  她将那衣领指与韩天遥看,“你看,这针脚是不是细密均匀了许多?剧姐姐也赞我针线活越来越漂亮了!小观若敢不喜欢,姐夫你替我骂他!”

  韩天遥瞧着那清爽夺目的天蓝色布料,答得已十分吃力,“嗯我替你骂他。”

  小珑儿苦着脸道:“可小观怎么还没回来?不是说顶多晚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回来?这都多久了若他回来,也可为姐姐分担那些事,姐姐没那么费心费力,也便不会冷落你了”

  那浮在表面的笑意终于逝去,她沮丧地抱着衣衫站在那里,眉梢眼底,都是不加掩饰的悲怆和惶恐,连刺破的指尖将血珠染到了新衣上都浑然未觉。

  韩天遥忽然觉得手中所持的酒盅也开始沉得可怕。

  他不晓得十一等是怎样将小观之死敷衍过去的,他只知此刻他已无法再面对这个还在苦苦等着心上人归来的少女。

  那颜色清爽的衣衫,和小珑儿指尖鲜艳的血迹,藤蔓般重重缠了上来,令他被缚紧般无法呼吸。

  “小珑儿”

  他低低地唤。

  小珑儿睁大眼睛看他,半透明的瞳人里正照着他有些狼狈的脸,似要映到他心底。

  韩天遥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这时,外面侍女忽道:“蓝姑娘来了!”

  二人转头看时,正见聂听岚被引了进来。

  依然一身萧萧清素,面薄腰纤,明眸蕴了岫烟般的薄愁,令人揪心怜惜。

  小珑儿已收了眼底伤痛,换作漫不经心的笑容,“哎哟,蓝大小姐怎么来了?老夫人不是说了,孤男寡女的,这国丧期间,得避嫌,避嫌若传出消息去,你倒不怕,横竖破罐子破摔,坏了侯爷声名可如何是好?”

  聂听岚早领教过这小姑娘的恶意满满,明知她刻意侮辱嘲讽,也不去接她话头,只向韩天遥道:“天遥

  ,赵池刚刚遣人报我,说郡主已然回宫。我想她因先前之事,恐怕对你有所误会,所以禀明了老夫人,过来跟你商议商议。”

  “其实也没什么误会的”

  韩天遥瞥过小珑儿,“小珑儿,去给我再拿些酒来。”

  小珑儿摸摸自己额上快要褪去的小伤疤,说道:“姐夫,这女人面善心毒,你还替她把我支开,听她信口雌黄地说我坏话?还是说我姐姐坏话?我和姐姐都不会装她楚楚可怜哄男人的本事,更不会学不来这种丈夫才死便迫不及待往别的男人身边乱凑的能耐!”

  聂听岚又气又恨,只捏着丝帕缓缓道:“珑姑娘,便是朝颜郡主,大约也不会这样跟我说话吧?她就没教过你,做人最起码的礼貌和教养吗?”

  小珑儿笑道:“没有。谁不知朝颜郡主爱憎分明,最厌恶惺惺作态的贱人?若她不喜欢了,必定白眼相对,拳脚相加,再不肯半分容情。施少夫人,遇到我这么个没教养的,你就认了吧!谁让我姐夫偏喜欢我姐姐那样直来直去的呢?”

  她甚至弯下腰向韩天遥笑着求证,“姐夫,姐姐那样的直白,才是真正的高贵,对不对?”

  韩天遥黑眸从她面庞划过,竟看得小珑儿心里打了个突。

  她正想着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时,韩天遥已道:“我的确喜欢直白的高贵,也的确厌恶矫情的伪善。你可以替我去拿酒了吧?”

  小珑儿歪头看他,却再看不出他数年如一日的淡漠神色有什么异样,只得道:“好。我也懒得对着那些伪善的脸,怕恶心得吃不下饭。”

  她纤巧的身影轻捷奔出,聂听岚却渐渐变了脸色。

  小珑儿话语中的明刀暗箭直指聂听岚,韩天遥不会听不出,居然顺着小珑儿的话语,径直说厌恶矫情的伪善

  她在韩天遥对面坐了,愁郁的眸子从案上的酒坛扫过,叹道:“天遥,我竟不知,我做了那么多,你还是跟我如此生分。你忘了当年”

  韩天遥淡淡地打断她,“当年与我海誓山盟的聂听岚,通诗书,擅音律,清新脱俗,善良得连杀鸡都不敢看,我也不晓得她最后怎会陌生到如此不择手段,为一己私心谋害昔日姐妹性命。”

  聂听岚茫然,“昔日姐妹?”

  韩天遥叹道:“记得驿站重逢,你提起朝颜郡主,是以姐妹相称?”

  聂听岚不觉涌上泪光,“原是我想错了我把她当姐妹,几次三番冒险为她通传消息,只盼她能助我扳倒施家,才好脱开那牢笼,与你重聚。她明知我是那样的心思,竟然藏匿到你的别院,趁着我不在夺了你的心!她何尝把我当过姐妹?”

  “于是,你借着我让你拿龙渊剑到回马岭报讯的机会,暗中联络了施浩初,让他在山间伏击十一他们?施浩初他们是怎么上的山?你在中间出了多大力?后来施浩初不明不白死在回马岭附近,当真是凤卫所为?他们若还有能力反击相府高手,为何秦南会一人带十一艰难回京,甚至在路上狼狈当掉了十一的宝剑?”

  他忽从身上取出一把剑,重重地拍在案上。

  沉闷却有力的响声里,聂听岚已惊得跳起,泪水已如断了线的珠子般簌簌滚落。

  她也顾不得去查看那究竟是什么剑,只失声哭叫道:“天天遥,你究竟在说什么?你究竟又在怀疑什么?我带你的龙渊剑上山,只不过为了取信守将,岂能藉此发号施令?我有什么能耐让施浩初上山?我手无缚鸡之力,论心机论武力,连朝颜郡主身边的两个丫头都抵不过,又怎能害到施浩初?”

  “你和赵池传给我的消息,闻博给我的书信,以及我遣人到回马岭问到的情形,的确没什么差别。只是我遣人去查探这消息时,顺便要了两个闻博的亲兵回来帮忙”

  韩天遥眉目不动,眸光却有锐意如霜,“其中一位正好目睹过当日之事,我不过画了一幅回马岭的地形图,他便将十一怎样撤离,杀手何处埋伏,小观何处落江,施浩初尸体又在何处发现一一指给我看与十一回京前后的情形对照,完全不合情理!除了回马岭有人暗中和施浩初联手对付十一,我再找不出其他解释!”

  聂听岚从未想过,他那黑眸在微醺里竟还有那样凌厉的锋芒,看着如此陌生,甚至令人害怕。

  她的手有些发抖,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恨的。

  韩天遥却已继续道:“若十一真的在此役遇害,我痛悔之余,眼见

  几处传来消息相同,必定不会疑心。但她偏偏重伤归来,留下诸多疑窦,若我还被人瞒骗过去,当真枉为韩氏子孙,也枉我和她相交相知一场!”

  “相交相知,相交相知”

  聂听岚再忍不住,向后退了两步,高声叫道,“你和她相交相知,那我呢?我呢?”

  韩天遥盯着她,“你我或许是相误一场吧?我谢你青眼有加,在我危难之际舍命奔赴北境相寻,所以若你愿意,你可以一直栖身韩府。纵然你公公手眼通天,一时大约还不敢冲入韩府抓人。若你觉得安全了,或觉得韩府枯燥,想去别的地方,那么天大地大,请随意。”

  聂听岚珠泪迸溅,嘶哑哭道:“天遥,我一心为你,一心待你,你怎能翻脸无情,如此待我?”

  韩天遥道:“谋害郡主在先,谋害亲夫在后,不知你想我怎样待你?自然,总是我先存私念,欲将十一留在回马岭,方才给了你们可乘之机,酿成今日之事。何况你也罢,我的部属也罢,一切因我而起,终究是我过错,我会担下这责任。我只盼施少夫人跟在母亲身边,真能静心养性,懂得仁恕之道!”

  聂听岚尖叫道:“你少给我说教!这一切这一切不都是你要的吗?你要报仇,你不想向济王称臣,你要将救过你的晋王世子扶上皇位,你要在一切尘埃落定后再去找回十一,跟她解释如今一切,你都已经办到了!十一没死,就是破了相,只要你不介意,只要她肯原谅,照样可以结作夫妻说那许多的大道理,装得冠冕堂皇,还不是怕我的存在影响了你跟她的感情?我只是碍着你们了!碍着你们了!”

  韩天遥目注这个满面泪痕哭得歇斯底里的女人,忽然之间有种可笑的虚妄感。

  当年,自己深深恋慕着的,当真就是眼前这个女人吗?

  或许是他负心,或许是他薄幸,他终究也只能认了。

  当年的少时情谊也罢,近来的千里相寻也罢,都似已无法再在他心底激起半分波澜。

  他端起空空的酒盅,晃了一晃,冷淡说道:“你累了,我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聂听岚再禁不起他这般冷情,掩着脸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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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中一时静寂。

  韩天遥慢慢拿起案上的剑,细细地看着。

  形制模样都不陌生,正和当日薛及拿来威胁宋与泓的那把剑一模一样。

  当然,不会是那一把。

  那一把应该还在相府,这一把却来自远方小镇的某处当铺。

  幽亮如秋水的剑锋之上,镌刻着古篆文“流光”;而他那夜索来观看的那一把,刻着“画影”。

  璧影双双,舞流光画影,叹梦里春秋,笑看白云苍狗,功名聚尘,细思来竟比越山隐居的生涯不知完满多少倍。

  听琴品茶,对月赏花,纵然有那些多是担了虚名的美妾相伴,也掩不去心头形单影只般的孤寂。

  剑柄上扣着穗子,鸦青色的合欢如意花纹,正是当日他所用。

  记得那时他受路过暗算重伤,柱子将他救回,仿佛是柱子媳妇拿去清洗,后来匆匆离去,再没顾得上这小小剑穗。

  又记得在安县时,十一曾问过他龙渊剑哪里去了,他回答混乱中遗失,十一明明已在柱子家捡到剑穗,明明应该料到他离开柱子家后并未遇到厉害敌手袭击,竟也不肯猜疑。

  她曾被人算计过,心智机敏,原没那么容易再受人算计。

  她只是不肯定猜疑他,她只是愿意给他十分的信任。

  而他亲手捏碎了她全部的信任么?

  是他亲手捏碎了她全部的信任,以致那个说会做他妻子的女子,再不肯多看他一眼!

  见合欢花纹有些变形,似被大力撕扯过,他皱眉,用武者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根根小心地拨着丝线,尽量将那花纹抚平。

  狸花猫吃饱喝足,看他的袖子垂落,正随他手指的动作摆动,已快活地喵喵叫着,将前足立起戏耍着他的袖子,尾巴兴奋地一下下甩动,散乱了无声投入屋中的斜阳。

  “花花。”

  他拍了拍它的脑袋。</p

  岁月静好。

  只缺只缺他的十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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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夫!”

  小珑儿已从厨房抱了坛酒回来,东张西望地看着,“那个女人走啦?咦,她怎么舍得走呢?”

  韩天遥收起剑,低低道:“这里本就不是她该来的地方,走了也好。”

  许是走得急了,小珑儿的脸色不太好,眼神也有些仓皇,却利落地打开酒封,往映青酒壶里倒着酒,笑道:“厨房的大婶说是陈了许多年的美酒,我先就舀了一点尝了,似乎还是那辣辣的酒味,并没什么特别。不过闻着倒香。”

  韩天遥道:“你不喝酒,不懂。若是你姐姐”

  他悄然住了口,不经意般接过小珑儿递来的酒壶,倒了一盅,含在舌下细细品着。

  然后,他的目光倏地投向小珑儿。

  小珑儿已若无其事地走回到原先的椅子上,继续缝着衣裳,嘴里尚在念念叨叨:“这件衣裳快要做好啦!我要不要绣些花呢?绣兰花似乎太清素,不然绣一双蝴蝶?嗯,太花哨。”

  韩天遥将含在舌下的酒水饮下,垂下眼睑继续饮着,低声道:“只要是你绣的,他都会喜欢。”

  小珑儿双颊便笑出了一对深深的酒涡,“对,他敢不喜欢,我再不理他!”

  抬眼看着韩天遥一盅一盅继续饮酒,似乎再无疑心,她无声地吐了口气,悄悄地弹了弹指甲间残余的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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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日过去,十一的脸庞终于消了肿,结了厚厚的疤。云太后每日来瞧,早早令太医商议着,不惜代价替她配制柔肤淡斑的药内服外敷。宋昀将她安置于自己所住的勤政殿,更是时时探望,惟恐宫人不够尽心尽力。

  可惜他们虽留心,十一自己却很不经心。

  不但不经心,谢璃华探了几次后,甚至忍不住问宋昀,“朝颜姐姐这是不想要她那副花容月貌了?”

  宋昀只得道:“她说再丑横竖她自己看不到。”

  十一刚被带入宫中,宋昀便很小心地令人将她住的屋子里的镜子尽数收了,她的确看不到自己的容貌妍丑。

  于是,十一继续没日没夜地饮酒,连酒水冲去面上的伤药都懒得理会,更不会考虑那么多酒水饮入,是不是跟服下的药有所冲突了。

  愁的只是每天对着她面上疤痕的宋昀等人而已。

  十一再一次从醉梦里醒来,尚未睁眼,伸手去抓床畔的酒壶,却只摸到了谁温暖柔软的肌肤。

  再抓两下,她便摸到突出的什么软骨部位;再往上,则温暖柔软,有细细的羽毛样的东西正在她掌心轻轻地划动。

  “花花”

  她笑了笑,顺手将那物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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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醉不同归,醉里不相会,却不知梦里又调戏了谁

  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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