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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45 王爷,我什么都给你了

  秦昊尧紧紧盯着穆槿宁,这一个哪怕他身处军营,午夜梦回也只想起她,心也只是为她而疼痛的女人,他蹙着眉头,心中很不是滋味。他没有那么恶毒,哪怕她离开他,去了皇帝的身边当后妃,他也没想过要她去死。

  她的最后心愿,便是——

  “若我哪天死了,我想跟我娘,跟紫烟葬在一处。念儿跟我爹有奶娘跟赵嬷嬷她们照顾已经足够,希望王爷不要为难他们。”穆槿宁神色一柔,嗓音轻轻的,低低的,宛若春风拂面,仿佛她说的是很轻松的事。

  在那个遥远的边塞,她没想过会活着回去,一想到要过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不知道那一日才结束,又害怕又恐惧,胆战心惊,看着紫烟日益隆起的小腹她不断捶打自己的胸口,也无法原谅自己。

  无法原谅那些混蛋,她更无法原谅的人,是自己。

  看着紫烟抑郁寡欢白日还要干活晚上却整宿整宿无法安睡,每日吃的野菜红薯粥还要全部吐出,才一个月就瘦的像鬼一样。

  一刻间的回忆,再度刺伤了她的心,她蓦地面色死白,仿佛连呼吸都特别艰难。

  秦昊尧看得出她的虚弱无力,此刻他早已不想再从她的口中逼出更多更真切的事实,他没有太多时间,更不想再伤害他。他阴着脸,独断地说下去,仿佛是命令,无法违抗。“如果你还相信本王,本王不会让你因为那些混蛋而丧命,不会让你为他们而陪葬。”

  “但杀了他们的人,真的是我。我死,并不冤枉。有罪,我自然受罚。”她轻摇螓首,他的这一句话坚毅的,几乎要打动她麻木不仁的心。

  她说服自己不能流泪,她曾经恨过秦昊尧,她对秦昊尧的怨怼或许不比秦家其他人更少,但。如今都该放下了,而不该总是在意追究。

  “那是他们该死!”

  秦昊尧气急败坏,他不想看到穆槿宁安于现状,在天牢中等死,他指着那空余之处,低喝一声,满腹怒气,跟往日冷漠的模样,却判若两人。

  他这二十几年,也杀过很多人,若是杀人就要偿命,该死了几百次几千次的人,是他,而不该是她。

  她并非主动恶意害人要人性命。

  “这句话,很好听。”她轻笑出声,眼泪却无声溢出眼眶,仿佛在他的眼底,杀人却是无辜,就应该被原谅宽恕。

  正是因为她也觉得他们该死,她的双手才染上鲜血,她的人生才开始破裂,但那些——却并不是对的。

  这些,原本就是错的。

  “再说一遍吧。”

  她闭上眼眸,晶莹的一颗泪珠,悬挂在她的眼角,宛若一颗琥珀,她无声无息垮下肩膀,身子渐渐柔软下来,她再无任何心防。

  说,他们该死,而她,才是被害者。

  哪怕是假的,也好动听,好悦耳,仿佛再可以任性地,自欺欺人一回。

  秦昊尧的心中,再度涌入些许寒意,他哪怕是对她说一句动听的话,都不曾。相反的,他对她说过太多太多的难听话,伤害她,一次又一次。

  她缓缓睁开眼来,隔着濡湿的双目看着他,痛到极点的眼神,悲哀绝望,哪怕是用一脸笑容,也无法遮挡粉饰。

  秦昊尧没有对着她说,他已经全部看完了她在塞外写给他的信,而她,是否早已忘却?!

  “你恨本王。”

  他压下心头无法理清的情绪,直直望入那一双因为泪光愈发迷离的眼眸,四个字,他看着她的笑容渐渐崩落。

  他无法磨灭自己身上对她犯下的过错,更无法磨灭,他也是秦家的人。

  她无声摇头,苦苦一笑,他错了。

  她恨得,是秦氏王族的——所有人。

  不,或许她恨得,另有其人,或许她恨得,是这个世道。

  “我是不是很可怕?”

  她再度闭上眼眸,不愿再看着他,从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上,看到任何一种神情。她的手依旧还在他的手掌之内,让她不禁想起冬日那一次,他在皇宫牵着她行走在雪地之中,每一步,她的步伐,沉得几乎快要走不动,双足仿佛受缚了巨石,每抬一步,都得费力呼吸。

  她徐徐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秦昊尧的胸口传来一阵阵更加剧烈的闷痛,他别开视线,逼自己无动于衷,漠视她手心既暖又软的触感。

  这一回,她要做出自己的选择。生死,都由她自己来主张。

  对。

  她是卑微,她是微不足道。

  但她就不能选择吗?她就要任由命运推着她,而不能自己走吗?

  她就不能去争取属于自己的人生,去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吗?!

  手中的温度仿佛在风雪里,流逝的太快。

  她从回忆之中抽离出来,凝眸看着他的时候,眼底再无任何的情绪,淡漠的仿佛面对一个陌生人。

  即便曾经,抓紧彼此的手,他们却还是被人流冲散,他们最终却还是,被命运分开走散。

  或许,这就是人生,这就是遗憾。

  她早就跟他说过,她不再是以前的崇宁了,哪怕崇宁再固执己见,一厢情愿,她是纯洁天真的,而她——如今却拥有杀人的罪名和不堪的过去。

  两手紧紧握住她的双手,将她禁锢在自己胸口最近的位置,秦昊尧的面目沉郁,她的粉唇边卷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仿佛一阵风袭来,就会彻底被吹走。

  欺骗是最简单的,但想要瞒住一辈子,可不那么容易。她或许没想过要对任何一个人坦诚自己的过去,但如今,她却急于用这个罪名来换取往后的安宁。

  她欺骗了秦昊尧,她背叛了秦昊尧,他早已跟她警告过,他平生最厌恶的便是欺骗和背叛,而她却明知故犯。

  但她并不亏欠他。

  她眸光一沉,眼底再无任何情绪,唯独脸上的笑意还在,却多多少少带着几分失落。

  “崇宁能给你的,全都给过你了。”她在这般的境遇之中,也不愿再说敷衍的话,或许彼此都已经心平气和,无论是谁给过对方的伤害更多,如今也应该全部释怀,宽待忘却。作为女子最看重的清白之躯,也是献给他的,无论他信与不信。而她,也不想再提。

  “一切都给了?”他低低重复,黑眸望向她的面容,她将所有的情意都埋葬在塞外,只因在她独自经历这一切的时候,她就已经告诉自己,覆水难收。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知晓,他已经去过塞外,已经将她的过往了解。

  “你的心呢?”

  他话锋一转,冷冷追问,她却面色微怔了怔,没想过他会这么问。她的眼神闪失一抹急促的慌乱和惆怅,她的脸上,顿时血色全无。

  过去就像是汹涌而来的海浪,早已将那些单纯的情意,全部冲散带走。

  “崇宁将整颗心都掏出来给王爷的时候,王爷不要,而如今,已经找不到了。”她的眼神苍凉无穷,嗓音飘忽在空中,据实以告。哪怕到了绝地,她没有想过要用往日的感情,来挽留他,哪怕如今整个世上可以救她的人,只剩下秦昊尧一个。

  她不愿自己再欺骗他一次,也不愿自己再欺骗自己一次。

  她不想用感情,再当做一回卑微的筹码。

  哪怕,可能换来她的性命。

  “一盏茶的时间就要到了。”彻底打断思绪,她清冷的嗓音,不留余地,今夜的访客太多,她的情绪就快不堪其重,仿佛一直在提醒她,死到临头,总要追忆过去。而追忆,却给她带来更多的失落绝望。两个字,她最后一次呼唤这个男人。“王爷。”

  他听到这一句话,果真站起身来,松开了手,毫无表情地转过身去。

  她垂下双目,心中格外平静,纠缠了这么多年,也该各自分开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数。

  她或许对他太偏执,他有他的命数,并非一定要帮她化解劫难,四年前的绝情,她到如今豁然开朗。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非谁不可的道理,更没有谁不在就活不下去的道理。

  她垂眸一笑,不去看秦昊尧离去的身影,唯独心中剩下那个声音,轻声细语——让崇宁走吧,过去的崇宁,现在的崇宁,她都不该再留在王爷身边了。

  无论她是生是死,她都真心期盼,他的心里再也不要留下她的影子。这段感情,哪怕再让人怀念,也只是鸡肋,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留着,就是一把双刃剑,伤害秦昊尧,同样也伤害她。

  今夜皇上许了李煊跟秦昊尧来看望她,她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事情即将发生了,否则,皇帝绝不会如此仁慈大度。

  狱卒见周煌手下的太监来了,被拉到一旁低声说了几句,他点了点头,端着茶水走到天牢。

  穆槿宁淡淡睇着狱卒手中的漆盘,毫不言语,一盘精致的五色点心,一碗清茶,已然是丰盛的犒劳了。

  或许,这也是最后一餐。

  狱卒一改原本的冷淡刻板,他满脸堆着笑容,低声恳求。“槿妃娘娘,上面人听说你一整天滴水不进,已经责怪小的了,方才小的被公公责骂了一顿。您若好心不想让小的掉脑袋,请您念着小的方才给您和王爷担了不小的罪过,多少吃一点吧。”

  穆槿宁浅浅一笑,眼底没有任何的拒绝,将茶杯捧在手中,那茶香四溢,茶杯的温度温暖了自己的双手。

  狱卒的眼底闪过一道敷衍的恭维,穆槿宁清楚这是有求于她,若是她还继续固执下去,他便不会再给任何好脸色了。这世上,多得是狗仗人势。“天牢的饭菜原本就简朴平淡,可能不合您的胃口,所以公公特意带来了娘娘原本最喜欢的五色糕——”

  “知道了,你不说我也饿了。 ”

  穆槿宁微微挑了一下柳眉,神色不变,喝了一口清茶,静默不语地品尝着新鲜香甜的五色糕点。

  哪怕是要死,她都不怕了,还怕其他的折磨?!

  一样要死,还不如平静从容,不饥不饿。

  狱卒等待穆槿宁吃了几块糕点,喝完那一杯茶之后,才笑着起身,将东西收拾了,再度走出牢门。

  她缓缓的垂下眼眸,依旧倚靠在墙面上,仿佛困意袭来,过去的画面在脑海之中飞速的旋转,走马灯一般。

  她仿佛依旧在秦王府内,面前搭起来的戏台子依旧是锦绣戏班,她仰望着皮影戏,而其中上演的人物,都是跟她相关的。

  她全神贯注地,观望着自己的过去,一幕幕,一幅幅,仿佛身体早已沉睡千年,而心,还有触动,还有感觉。

  她的身子,最终偏倒在一旁,双手无力垂下,黑发遮挡住那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庞,她唇畔的笑容,无声崩落。

  ——

  她们,在不断奔跑,呼吸喘气的声响,落在安谧死寂的夜色之内,格外沉重惊慌。

  他们,在身后追逐跟随,不堪入耳的淫秽言语,就像是张开了一张巨大的网,而今夜她们是无法逃脱的鱼。

  “彭”。

  穆槿宁的手,突地被无声拽下,她睁大了泪眼,咬着牙扶起在仓惶奔跑之中而跌倒的紫烟,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就像是她们始终无法逃脱的噩梦和诅咒。

  那些男人看她的目光,仿佛她根本没有穿着衣裳,她害怕了许多天,今晚官府之中有宴席,她跟紫烟正在屋后忙碌,却被他们堵了去路。

  她们顾不了太多了,女子原本就手无缚鸡之力,寡不敌众,仓皇从后门逃开。

  “紫烟,我们上山。”

  她压低嗓音,额头都是汗水,今夜仿佛太过漫长,她们已经耗费了大半的力气,穆槿宁的喉咙仿佛都是干涩苦痛,她抬头,明明知道彼此都没有更多的体力,但一旦脚步停下,她不敢想下去。

  哪怕要死,她也要跑下去。

  “上了山,他们就抓不到我们了。”

  紫烟看着穆槿宁眼中的坚韧,挤出一抹笑意,无声点头,紧紧握着穆槿宁的手,两人穿行在黑夜之中,山路难行,树枝的枝桠,漫过膝盖的野草,将她们的衣裳刮开划破,甚至面颊手背,也有几道细小的血痕。

  她们只是官婢,说得难听,连贫民百姓都不如的地位,若是不逃,哪怕今夜发生了最可怕的事,甚至死在这里,也无人会想起她们。

  背后男人们的咒骂,从未断去,穆槿宁皱着眉头,口鼻间的呼吸越来越重,跟紫烟彼此都没有力气说一个字。

  这一条山路,渐渐豁然开明,她隐约看到前方的月光,她的心中升腾起巨大的希望,不管今夜离开官府会得到何等的重罚,她都绝不后悔。

  最可怕的事,是有一个男人离她们越来越近了。紫烟方才重重摔了一跤,想必是崴了脚,穆槿宁牵着她小跑,却明显力不从心,手掌之中拉着的越来越重,就像是千斤巨石,她心中越来越急,急得根本说不出话来。

  穆槿宁回过头来,却突地停下脚步,紫烟有些诧异,低声追问一句:“小姐,怎么了?”

  她的眼前,铺着一层月光,穆槿宁默默转过脸来看着紫烟清秀的面容,她的眼底却满是绝望的泪光。

  老天爷都不愿放过她们。

  她们的前头,没有路了。

  但是前头,星空之上的弯月,那么明亮通透,月光打落在穆槿宁的身上,白皙面容,清亮眼眸,纤毫毕现。

  她木然死寂地凝视着仿佛依旧身处黑暗的紫烟,哪怕是知晓自己被流放塞外的时候,她也不曾如此的绝望。

  或许这是最美丽的风景了,可惜在她们的眼中,一刻间万物枯朽,万籁俱静,仿佛这满山的山林野草,全部在一瞬间,枯朽。

  身后的男人们,咒骂之余,更有令人心中发毛的猖狂笑容。

  穆槿宁拉着紫烟,眼神闪烁,低呼一声,面色全无,手脚一刻间全部发冷。

  紫烟的眼底,却渐渐有了别样的情绪,她回过头去,隐约看到男人们穿越山林,追逐着她们脚步前来。

  月光,那么明亮,给她们带来错误的希望,也照亮这世间的全部罪恶的始源。

  这是她们的劫难,紫烟察觉到穆槿宁手心的冰冷,她的身体僵硬,脚腕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仿佛左脚今夜就要断裂开来。

  穆槿宁跟她都心照不宣,她们走不出去,前路是悬崖,后路是豺狼虎豹。

  逃,怎么逃得出去,怎么逃得出去?!紫烟眼中有泪,却也有苦涩至极的笑意,那一瞬间,无论上苍是否当真如此残忍,她都不能继续当一个牵累,当一个累赘。她已经无法再走一步路了,那么,她愿意在最后,成全小姐。若说后面的是一群野兽,只要有猎物,他们就会停下脚步。

  穆槿宁见紫烟突地松开了手,她睁大双目,满心错愕,仿佛周身全部是荆棘,刺得她鲜血直流。

  紫烟咽下满满当当的苦涩,她神色一柔,宛若平日一般贴心宽慰,急着提醒:“快逃!”

  巨大的黑暗,隐约在山林之中张牙舞爪,穆槿宁透过紫烟的身体,眼睁睁看着那些男人越靠越近,他们脸上的狞笑,势在必得的丑恶面目,都让穆槿宁全身颤抖。

  她摇头,朝着紫烟,她瞬间伸出手去,不祥的预感紧紧包围着她,她一瞬间无法看清楚,紫烟眼中一闪而逝的情绪。

  穆槿宁的双目充血,她的嗓音破裂开来,她的心中从未停止颤栗,却又字字坚决:“不要,我们说好了什么都一起的!我们一起逃!”

  其实,她们逃不掉,注定要在这里,但她甚至想过死,可能才是唯一的解脱。

  紫烟的温暖嗓音之内,有浅浅的笑,也有落泪的声响。“有小姐你这句话,就够了。”

  那一刻,她突然看清紫烟眼底的无畏,还有——迷雾般的泪光。

  紫烟却蓦地回过头去,火把的光耀,刺入她的眼底,让她几乎睁不开眼来。

  那些人,已经发现了她们。

  决不能,两个人都死在这里,决不能,两个人都毁在这里。小姐不一样她绝不会让小姐面临最可怕的磨难,或许小姐终究有一天,还能回到王朝,她不能就任由多舛命运把小姐毁掉。紫烟攸的转过脸来,用最决绝冰冷的表情面对伸出手来的穆槿宁,最终她却用尽所有力气,狠狠推下。

  脚下的碎石,因为她身子的重量,一刻间全部碎裂开来,穆槿宁睁大了双目,她不断下坠。

  措不及防地往下坠。

  她扬起双手,却什么都抓不住,皎洁月光,穿透她的十指,缠绕在她纤细的腰际,却根本无法托住她。

  并不久。

  她重重摔在谷底。

  巨石上生着厚厚苔藓,却也无法缓解巨大的冲击,给那一具脆弱纤细的身子,带来史无前例的剧痛。

  仿佛一瞬间,她的背脊似乎被人大力生生折成两段。

  更是,膝盖处巨大的撕裂,让她当下就痛得晕眩了过去。身体就像是当下就死了,而体内的灵魂还在原处迟迟徘徊,不愿离开。

  她还有知觉。

  她还有意识。

  她还听得到,上面的那些男人,如何疯狂大笑,谷底距离山林并不太远,一下子她的耳边只听到那些

  紫烟的呼喊,她只听到一次。

  那是绝望透顶,痛苦极致的呼喊。

  之后,再也听不到她的声。

  她一定是咬紧了唇,闭紧了牙,不让自己发出哀嚎。不让谷底的穆槿宁,听到她的煎熬。

  棉衣的撕扯声音,男人们的抽吸声,狂笑声,像是一千只一万只箭,朝着她飞来,将她破败的身子四肢定在巨石上,动弹不得。

  她开始迷迷糊糊,幻幻真真,她的灵魂就像是在体内挣扎,想要出来,却又痛苦地出不去。

  仿佛已经昏睡过去了。

  但她似乎还醒着。

  她睁大了空洞眼眸,鲜血渗透她的单薄棉衣,从背脊之处,映红了巨石中央。

  仿佛一朵血莲,妖冶盛开在她的身下。

  冰冷却又炽热的泪水,无声无息从毫无焦距的大眼之内,汹涌蔓延,将死白尖瘦的小脸上,覆上满满溢溢的泪光。

  谁来救救紫烟

  谁来救救我。

  谁来救救我们。

  紫烟!

  放开她!

  紫烟!

  紫烟!

  她听到自己的灵魂,在空荡荡的谷底嘶声裂肺,喉咙仿佛都吼出鲜血来,只是喉咙满是血腥味道,却迟迟一个字,都发不出声音来。

  她的眼珠,无声转,无声停,唯独那迷迷茫茫密密麻麻的月光,仿佛到如今还不愿放开她,到如今还是照在她的身上。

  月亮,也是脏的,皎洁的表面,龌龊的内心。

  她醒来的时候,自由毫无预知已经降临在她的身上。

  天堂与地狱,其实只是隔了一天,其实不过是一线之差。

  紫烟为穆槿宁去跟赵嬷嬷请了罪,只字不提昨夜发生的事,赵嬷嬷不知真相,如今穆槿宁恢复了自由身,她也不再多问。

  雇了一辆马车,穆槿宁躺在其中,赵嬷嬷不曾掀开帘子,只是敷衍地说了一声,既然走了,就不要回头。

  而她,还有知觉自己睁着眼,一直都睁着眼,她的身体就像是废了,连自己都不清楚如何的破败。

  她清楚自己无法不回头。

  紫烟,是独自将她从谷底背上来的。每走一步,她几乎要折断的脚踝处,就渗出更多的鲜血。

  紫烟走了多久,她背上的女子的眼泪,就流了多久。

  没有人当下就死去,或许这才是现实真正残忍之处。

  今日,从遥远京城传来懿旨,她免去了奴婢的身份,成为可以重获自由的平民。

  她察觉的到紫烟就站在外面,紫烟就站在官府的门口了,紫烟——经历了这一夜,她却还是官婢。

  穆槿宁连发抖的力气都没有,她木讷怔然,说不出一个字,唯独她在心中发誓,她还有一口气,就一定就救出来紫烟,一定要,否则,她死不瞑目。

  赵嬷嬷听了紫烟的请求,紫烟说自家小姐生了一场重病,如今独自在官府之外,她根本不放心,赵嬷嬷从来都觉得紫烟懂事得体,从第一日进官府就勤勤恳恳,最终也点了头,愿意网开一面,让她在做完自己分内之事的空缺时间,出去短暂照看一下穆槿宁。

  她永远记得那夜,紫烟将她背入屋内,狭小的屋子,也是耗费了她们所有的积蓄,终于有一个落脚之处,再寒酸也是幸福安宁的容身之地。她端了一碗肉汤,到她的面前,笑着说:“恭喜小姐,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啊——”

  她直挺挺地躺在木板床上,听到这一句话,久旱逢甘霖,她却笑不出来,眼泪,缓缓滑过面颊。

  看着紫烟面容上的笑,她更痛苦,更煎熬。

  她的伤那么严重,边疆药草稀少,医术高明的大夫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更别提,紫烟为她找了一个住所,捉襟见肘,没有更多的银两为穆槿宁医治。若不是紫烟写信给余叔,余叔拿出存着的棺材本,派人送来几十两银子的话,她或许这辈子都无法跟以前一样行走。

  她害怕从此之后就是一个废人,她渐渐恢复了知觉,只是双腿依旧木然宛若朽木,紫烟每日前来的时辰并不长,更多的时候,她是只身一人,在寂寞之中沉沉浮浮。

  寂寞到难熬的时候,她更无法摆脱心中的噩梦,仿佛走火入魔一般,她拔下了发间的簪子,面无表情地朝着大腿上扎下去。

  血色,从素白布料上弥漫出来,映入她的视线,唯独她不觉得疼,只是心中的痛,愈发明显,愈发清晰。

  她写了好几封信,让紫烟托人送了出去,之后的每一天,仿佛都是石沉大海。

  她言辞恳切,宛若摇尾乞求的狗,请求一次又一次,希望高贵仁慈的皇后娘娘,帮她一回,帮紫烟一回。她只要紫烟能够从官府之中逃脱,别的什么都不期盼,哪怕这辈子都无法过往日的生活,她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最终在几个月之后,皇后娘娘大发慈悲,紫烟抱着包裹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两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宛若两个癫狂痴呆之人。

  当时,她们觉得好满足,当时,她们觉得好幸福。

  她们没有别的希望,没有别的期盼,她们互相告诉自己,要重新活着,重新活下去,把过去都抛弃,把将来都改写。

  “紫烟,我们马上离开这里,马上!”她紧紧抱着紫烟,她不想在意自己破败的身子,是否经得起舟车劳顿,她不想再耗费一刻,她急着离开这个丑恶的地方,她急着去寻找最后一片净土。

  为了避人耳目,她们连夜就雇了马车,两人坐了一夜的马车,去往丘垚最偏远的小镇——鸣萝,隐姓埋名。

  没有得到圣令,她们虽然获得平静生活的自由,却也决不能踏入京城一步。

  在面朝旷野的地方,找到一处空地,一个低矮的破败屋子,却简简单单撑起了她们两个人的家。紫烟欢欢喜喜地将屋子打扫干净,她出去找了差事,午后和太阳下山的时候,就特意赶回来照顾穆槿宁。

  穆槿宁觉得,一切都在暗暗变好。紫烟熬煮的一碗红豆汤,两人也可以相视一笑喝个精光,紫烟从路上带回来的一朵黄色雏菊,她们也能嗅闻半天欢喜不已,紫烟每日赚来的一个个铜板,都会当着穆槿宁的面放入她们的陶坛之内。

  快乐和幸福,有时候是很微小的,很轻盈的。

  直到,那一天到来。

  穆槿宁发觉紫烟的面色越来越差,甚至看到她捂着口鼻,跑出去呕了半天才回来。

  这一夜,穆槿宁什么话都没说,她开始有意无意逃避紫烟的眼神,紫烟端着药汤前来的时候,她甚至不敢抬头。

  而紫烟,也只是默默在烛光之下绣着一件春衣,蓝色质朴的布料,她想着若是小姐穿了,一定很好看。

  就是那一夜开始,穆槿宁再度被噩梦缠上,反反复复,紫烟的呼喊哀号,昏天转地的银色月光,漆黑一片的山林。

  这一切,在梦魇之中,将她的骨肉都撕扯开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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