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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章

  很奇怪,我想见黑衣女孩西西的时候,总能在我父亲老谢的白露酒吧里见到,就好像我们事先约好了一样。

  我认为在所有的颜色里,黑色是最高贵的一种,没有其他颜色可以与之媲美。因此,黑色是一种最难穿的颜色,不论对于男人还是女人来说。

  而西西是我所见过的把黑色穿得最有味道的女孩。她好像非常偏爱黑色,我没见过她穿其他颜色的衣服。她的黑衣服款式很简洁,却处处透出一种不凡。我非常欣赏西西,她有着跟我一样深居简出的苍白肌肤,脸上从来不施粉黛,头发也是天然的顺滑。我想可能这些是吸引我欣赏她的原因所在,我们好像是同一类人。

  过去我来白露酒吧主要为了见我父亲老谢,来了之后我通常都是忧伤地喝着酒,老谢不太陪我,偶尔过来坐一坐。现在,如果我想见西西了,那么我来白露酒吧就是一种有目的的行为,有目的比无目的要令我不那么忧伤。

  我跟西西对坐着喝红酒,我们已经可以算作熟人了。有时候我们也抽烟,并且对烟的爱好也很一致。抽烟的时候,我想起我的母亲白露,我告诉西西说,我是跟我母亲白露学会抽烟的。尽管她在世的时候我才9岁,还没开始抽,但那时我就对烟非常迷恋。我崇拜我母亲白露,她喜欢的事物对我来说都是一种。

  也包括你父亲吗?西西突然这样问我。

  我笑了笑,西西是个聪明至极的女孩子,跟我一样。我们是同类。是的,我说,我父亲谢未阳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因为我母亲白露拥有整个的谢未阳,但是我父亲是那么地爱白露,他甚至无法把感情分出一部分来给我,这让我很嫉妒。

  我理解,西西说。

  我相信西西理解我说的,关于我对我母亲白露以及对我父亲谢未阳的感情。

  西西说,你注定不是一个肯简单活着的女孩。

  这时我的父亲老谢走了过来,他跟西西打了声招呼,我注意到老谢看西西的目光有些不一样,很柔软。我疑心在我没来白露酒吧的时候,我父亲对独自坐在角落里喝酒抽烟的西西已经注意很久了。我毕竟不太常来我父亲的酒吧。

  在谈什么?老谢问。我不知道他想问的是谁,他含笑地看着西西,似乎我才是个外人。

  在谈你呗,谈你有多少个,我说。

  谢小白说话一向都是这样,我们之间很随便。我父亲谢未阳似乎觉得我在西西面前有些不太给他面子,他这样跟西西解释,我觉得挺可笑的。

  我没有冤枉老谢,他的确有很多。我母亲白露死后他就开始有女人,一直没断过。他跟她们之间的关系都不很长久,我认为这是因为他一直没再找到像我母亲白露那样令他着迷的女人。

  我很愿意跟黑衣女孩西西谈论我父亲的情史,而西西完全是一个礼貌的倾听者。老谢之所以在我母亲死后搬出了西沙旺,表面看来这跟他不愿天天睹物思情有很大原因,但我认为还有另外的原因,就是他得有女人。而只要我在,他就跟他的女人过不安生。

  他曾经带回过一个女人,那天他试图让她在家里过夜,给她烧了洗澡水。她洗澡的时候,我把我母亲白露的相册搬到客厅里,挑出一些最漂亮的,然后开始用胶水往墙上粘。这项工作我干得很用心,当我父亲老谢从厨房里出来之后,我无所谓地看着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隐秘的疼痛的快感。老谢小声央求我说,谢小白,取下来好不好?我努力模仿我母亲那样美丽地笑着,说,不好。老谢开始动手去揭那些相片,我站在他旁边,飞快地用胶水再贴上去一张。最后我开始踢他,同时声嘶力竭地哭,我希望自己能哭死过去。结果后来我真的觉得有些喘憋,老谢发现我没了声音之后,我已经没有鼻息了。

  从此老谢再也不敢往家里带女人,他生怕我再那么哭一次。那次我差点死了。他不敢再冒那样的险。

  但是我知道他一直有女人,他并不刻意隐瞒。我知道他一直在试图让我明白,他有这个权利,尽管他从未认真向我提出过这个问题。

  我跟西西的关系似乎将一直以这种形式而存在:我是一个倾诉者,而她是一个倾听者。我仿佛突然发现,我原来是如此地需要这样一个倾听者。在我父亲老谢的白露酒吧里,我难以抑制这样一种冲动的膨胀,而在这种倾诉里,老谢和白露将是永远的主角。

  午夜时分,走出白露酒吧之后,我的意识有些清醒,我看着美丽苍白的黑衣女孩西西,觉得刚才像处在迷幻之中。我很少如此放纵自己的语言,我一向认为语言和文字这两种最基本的表达方式里,每个人只能拥有其中一种,而我长时间以来一直在用文字跟这个世界对话,语言感不可避免地在日渐生涩。

  我跟西西在白露酒吧门口分手,她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小小的身影瞬间就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

  不知道为何,我有些怅惘。如果西西是个男人,我会误认为我喜欢上他了。而我是绝对的异性恋者。

  我的出租车在静夜的大街上无声而快速地行驶,我一直觉得西西的气息没有走远,一种淡淡的香气,一直在我身边忽远忽近地存在,直到车子驶过一段黑漆漆的铁路立交桥洞,进了西沙旺小区,在楼洞口停下来,这种若有若无的香气都始终存在。

  下了出租车,我走进花圃,看见罂粟花艳丽地开着,它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我吸吸鼻子,感觉它有些像黑衣女孩西西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我转身上楼,在心里嘲笑了自己一声。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上了这个苍白美丽的黑衣女孩了。

  我又梦见了那把蒙古小猎刀。

  它在空气里垂挂着,不停地晃。奇怪,我看不见有什么东西拴住了它尾端的银链,但它却在晃,像钟摆一样,银链在空气里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它自己弹出了刀身,像刷的一下吐出了一条长舌。刀身是雪亮的白色,上面流着鲜红色的血,血像线一样一条一条地向下流淌,流到空气里。

  我躺在床上,身体软绵绵的,失去了一切力气,眼睁睁看着那些血在我身体上方迅速地向下流淌,我嗓子喑哑,喊不出一点声音,但我知道我将被这些源源不断流出来的血给淹没了,它们将淹没掉我的床。

  但是结果并不像我想像的那么可怕,那些血在滴到我身上之前,神秘地蒸发在空气里了。那把垂挂在空气里的蒙古小猎刀还一直在源源不断地生出新鲜的血液,它们不停地生发和消亡。

  我想,也许是因为我刚刚在白露酒吧里对黑衣女孩西西谈到我母亲白露的缘故,所以我才在梦里见到了那把白露用来割破自己手腕的蒙古小猎刀。它在我梦里的样子是如此清晰,甚至醒来后我还误以为它就悬挂在我的身体上方,伸伸手就可以够到。但是我向着黑暗的空气伸了伸手,什么也没够到。

  我闭上眼睛,还能看到那把梦里的小猎刀刀鞘上雕刻的美丽花纹,还有尾端那条晶莹的银链,它发出来的清脆响声,仿佛它正被握在谁的手里一样。

  我曾经问过我父亲谢未阳那把蒙古小猎刀的下落,老谢说把它跟白露的尸体一起烧掉了,就是说,它也像白露一样,变成了一撮灰土。我发现我是如此思念那把小猎刀,它给我造成了无与伦比的,我想像着我母亲白露把它抵在她晶莹如玉的手腕上时,紧紧贴住她的肌肤会是一种什么样子,会像一张绷紧的弓吗?

  我在黑夜里努力回忆着这把出现在我梦里的小猎刀,如果我父亲老谢不是把它烧成了一撮灰土,我将会付出一切代价去寻找它。它在我梦里的样子是那么锋利,我毫不怀疑它是一把最优秀的刀,即使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我相信它将一如既往地锋利而美丽。

  李家克他们刚刚处理了一起藏民纠纷,起因是一名藏民在出站的时候跟检票员之间发生了一点小冲突,于是善于团结的藏民们第二天集结了大约百十号人,浩浩荡荡堵住了火车站公安所的大门,双方展开了一场不可避免的火并,藏民们拿着锋利的弯角藏刀,公安所民警则端上了枪支。

  但民警们手里的枪支只是做做样子的,他们心里明白,如果发生了流血事件,事情就会上升到影响民族团结的政治高度,而藏民们手里的藏刀却完全是真格能派上用场的,所以,民警们被逼无奈,用肉身跟藏民们展开了一场被动的火并,其实就是被迫来了一番正当防卫而已。

  李家克也受了一点伤,右胳膊被锋利的藏刀划了一道血口子,缝了六针。他跑到我家来,声称要躲几天。看来他真有些怕藏民们手里那些弯角藏刀了,他以前可不是这样,这使他看起来跟一个公安所所长的身份极不相称。

  李家克在我家的短住令我极不舒服,原因是他总弄出一些声响,电视声,喝水声,踢踢踏踏走路声,卫生间里的抽水马桶声。而平时我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除了我自己以及洗衣机自己弄出来的声响,所有这些其他的声响都不存在。

  而且我们之间无话可说。第一天的时候,他反复跟我讲述藏民冲突事件,讲者和听者都还保持了足够的兴趣和耐心,而第二天这种局面就尴尬地消失了,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可能李家克还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但是我已经不太想听了。不太想跟一个人有所交流的时候,倾听就是一件疲于应付的苦差事,我根本没打算在李家克身上这么疲于应付。

  我就当李家克这个人不存在,把自己关在卧室兼书房里写字。给济南的《都市女报》写点小资随笔,然后编造一些中短篇小说,从邮箱里发给我认识或不认识的杂志编辑,剩余时间就用来编造蒂森娜的故事。香港人脚手架对我的政策放得很宽,他不在每周的字数上要求我,只要求故事的可读性,这就使得我的精神不那么紧张。

  关于蒂森娜的故事,我已经编完了奥吉佩跟塔苏之间的较量,这一段我编得很俗套,我利用了奥吉佩的爱情。当然,或许奥吉佩并没有真正爱上蒂森娜,它只是被她美丽无邪的眼睛给迷住了,在浩大的拉拉罕草原里,它在蒂森娜头顶上方的天空里盘旋,日复一日,当蒂森娜最后一晚住进了猎人塔苏的小草屋之后,奥吉佩突然发现它已经爱上了蒂森娜。它痛苦地在草屋周围盘旋,发出凌厉的啸叫,但它不敢亲近草屋,因为猎人塔苏闪亮的弓箭一定会刺穿它的筋骨。

  后半夜的时候,蒂森娜走出草屋,她坐在草屋门口的一块石头上开始唱歌。她依旧罩着美丽的面纱,这就使得她的两只眼睛越发美丽,它们在月光下闪烁着无邪圣洁的光芒,令月辉都黯然失色。

  奥吉佩栖身在一棵巨大的樟树上,它看着蒂森娜,心里涌动着痛苦的潮汐,它是如此渴望变成人,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然后强悍地拥有蒂森娜。但是它得首先拥有蒂森娜明亮无邪的眼睛,它们是使它变成一个男人最后也是最关键的力量。长期以来,它占据着拉拉罕草原方圆百里的地盘,攫取了无数女人的眼睛,它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但是它始终无法变成一个真正的人,直到看见蒂森娜,它才明白它缺少这样一双举世无双的眼睛的力量。

  但是,如果蒂森娜没了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她一定会终日痛苦,刻骨地恨它,而它还会像现在这样爱着她吗?

  蒂森娜坐在光洁的石头上唱歌,她的歌声穿透了草原后半夜潮湿冷冽的空气,如同奥吉佩燃在洞里的夜火一样温暖。它从樟树上飞了起来,扇动着巨大的黑色的羽翼,它看见蒂森娜注意到了它,她把她明亮无邪的眼睛投向它,那里燃烧着一团温暖的火焰。在拉拉罕草原的行进过程中,这是蒂森娜第一次用温暖没有敌意的眼神看它,这使它感到了一种温暖的疼痛,它产生了幻觉,似乎蒂森娜正坐在它的山洞里,用这样一双眼睛看着它。

  于是它快乐地飞向了蒂森娜,它离草屋越来越近,等它可以清晰地闻到蒂森娜身上散发出来的甜美气息的时候,它看见勇敢的猎人塔苏打开了草屋的门,闪亮的弓箭晃晕了它的眼。它感觉到有股冰冷的力量穿透了它的身体,它用最后的力量扇动着草屋上方的空气,它们形成了一股旋风,并带动了地面上一些沙子和砾石,变成了一场沙石雨,摧毁了塔苏的草屋,它看见一块磨盘大的石头准确无误地击中了猎人塔苏的胸膛。

  我不太情愿让塔苏就这么简单地死去,但事实就是这样,他完成了他来拉拉罕草原的使命,是那个名叫蒂森娜的女子帮他完成了杀死奥吉佩的使命。

  奥吉佩在死亡的瞬间看到了一条黑色的河流从草原中间穿过,它从空中向下迅疾地坠落,在坠落的过程中,它发现它强悍的羽翼迅疾地缩小,最后退化成的东西像是鱼的鳍。它笔直地坠入了这条黑色的河流。

  拉拉罕草原上最雄壮的一只食眼鹰,变成了冥河里的一条鱼,从此它永远无法再回到空气里,而冥河里的空气也不是阳间的空气,就是说,它变成了一条阴间的鱼。

  我发现我写蒂森娜的故事可以写得津津有味,也许因为它不同于我以往的小说创作,它显得随意而荒诞,像小时候我奶奶为了哄我入睡而即兴编造的神话故事。李家克问我为什么钟情于这样一部故事,他认为我是在浪费聪明才智,他说这东西可以在少儿读物上发表。

  到目前为止,我也只认为它是一个随意编造的故事,我的本意只在于让它们满足香港人的眼球。但是我不愿意跟李家克说,我写它还因为我迷恋古希腊的一些神话故事,他是不会明白我是如何地迷恋古希腊。那是一片洪荒中的岛屿c草原与高山,住着一些在天堂与凡间自由游走的精灵,他们美丽绝伦,神武而勇猛,身上有着非凡的灵异之光。

  在这个乏味而苍白的城市里,我迷恋一种让人悸动的灵异之光。

  李家克住在我家的这几天里,我极力想拥有一把锋利的蒙古小猎刀,最好跟我梦里的小猎刀达到尽可能的相像。

  李家克认为是因为他频繁地向我讲述发生在火车站公安所的那场与藏民之间的冲突,我才这么心血来潮地想拥有一把刀。他说他不该那么细致地向我描摹藏民手里拿着的那种弯角猎刀,如果他不那么细致地描摹它们,可能我不会对它们这么感兴趣。

  但是,我要的不是弯角藏刀,而是蒙古小猎刀,我向李家克强调道。

  蒙古小猎刀跟藏刀有什么区别呢?从本质上来说它们都是刀,永远跟血有关,女孩子应该离它们远一点儿。如果你需要一种安全感的话,我以后就住在你家好了。

  我直截了当地对李家克说,你饶了我吧,胳膊好了就赶紧搬走吧,我习惯了一个人过。

  李家克说,小白,我就是不明白,难道你从来对男人产生不了?

  李家克的疑问是有道理的,我交代过了,他是一个帅男人,身上有着警察的气质,勇敢c敏捷c细致,我知道很多女孩子喜欢他,但他是个一根筋的人,他只认准我。我想,我身上发生的那些在外人看来纯属撒呓挣的事情都没有让他觉得我神经质,那他可能就不会轻易远离我了。

  但是我们之间缺乏一种心灵上的相通,这种相通,怎么说呢,就好像我跟黑衣女孩西西之间的那种相通。但是西西是个女孩,我时常感到有些遗憾,为什么是同性而非异性与我达到了这种心灵上的相通?

  坦率地说,我的确没产生过对男人的,我实事求是地告诉李家克,并且,你放心,我没有这方面的毛病,我向你发誓。我只是还没遇见让我产生的男人。

  对我来说是种遥远的y,也许我对男人挑剔已久,这种挑剔造成了我对这种感觉的疏远。那次跟郑芬芳在天园影艺城的自选包间里看《》,梁家辉与法国女孩的纠缠没激起我身体的丝毫反应,我想这很好地说明了这个问题。

  我并不在乎我的身体一直沉睡,如果一直没有男人让我产生。当然,如果男人肯细致用心地对我的器官进行纯粹的性刺激,我觉得也许我也会如同正常女人一样产生,但这只是生理上的,我对它并不向往。

  但是,在这个春天的午后,当我跟李家克探讨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发现此刻我心里并非空无一人,我父亲谢未阳和牙科医生骆桥隐秘地存在着。我对我父亲谢未阳的渴望依然如小时候一样,迷恋牵着他的小指头,或者趴在他的膝盖上,被他轻轻地抱着。他不给我这些,他却不知道我不是一个普通女孩,我让它们在我心里隐秘地累积成了一种模糊的。

  而骆桥,他在东方巴黎广场用他温暖的手若有若无地摩擦了我的耳朵。我的感觉如同一个正常的女人,有根线从耳朵迅疾地连通到最隐秘的器官,令我湿润而心跳。

  我在一张a4纸上试图画出我梦里的那把蒙古小猎刀。我终止了与李家克之间关于的对话,它让我感到了一些危险,来之于我自身,或者说,来之于我意识里的一些危险。我是个极其危险的女人,我的大脑里有着太多不合常规的思想。

  我说过,我不会画画,否则的话,我就要要求香港人脚手架允许我自己为我的蒂森娜故事配漫画。所以我对我是否能画出我梦里的那把蒙古小猎刀不抱希望,我想我可能只是想画着玩玩,这个午后因为的话题显得有些压抑。

  我从抽屉里找了一支签字笔,因为长期以来一直用电脑打字,我家里几乎没有笔的踪影。我原来以为我会失望,但是寻找的结果却令我很满意,我居然找到了一支签字笔,而且这支笔看起来很新,透明的塑料外壳上印着笔画简单的韩国字,字很清晰,没有被手摩擦过的痕迹,透过透明的有机塑料外壳可以看见里面的笔芯,笔芯里的墨水是满的。

  我觉得很奇怪,我记得我大约有两年没有买过笔了,这支看起来很新的笔是从哪儿来的呢?我试着用它在a4纸上划了一下,墨水质量很好,划迹非常清晰。我拿着这支笔问李家克,是你放的吧?

  李家克看了看说,不是,我往你抽屉里放支笔干什么呀。

  呵呵,我笑了笑,也许是去年圣诞节收到的礼物吧。我拿着这支不知来处的笔在a4纸上开始试着画我梦里的蒙古小猎刀,我发现我的手很神奇,它跟我的意识达到了惊人的吻合,我画出了我梦里的那把蒙古小猎刀,线条简洁却很传神,完全是时下流行的“线描”。我很惊讶,我举着我的手问李家克,它们是不是跟以往有什么不同。李家克把我的手放在他手里摩挲了两下,说,没什么不同,还是那么凉。

  我把它们举在阳光底下,试图看出它们跟以往有什么不同,但是它们很正常,苍白,纤细,对着阳光能看到细微的血管。

  这就是我梦里的那把蒙古小猎刀,它有着小巧精致的身体,刀鞘上雕刻着美丽的花纹,刀片放射着凛凛的寒光,刀的尾部拖着闪亮的银链。

  我痴迷地看着这把割破了我母亲白露手腕的蒙古小猎刀,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开始突突地奔涌,它们像无数激烈的火山的暗涌在我的皮肤底下冲突,试图找到令它们得以释放的缺口。

  我的呼吸变得急促,大脑里燃烧着亢奋的火苗,李家克诧异地看着我,小白,你怎么了?

  没怎么,我说。

  李家克不会明白我对这把刀的痴迷。我也不明白我为何对它如此地痴迷,我在一瞬间似乎看到了我母亲白露用它割破手腕后的样子,缤纷的血光如花绽放,一定很美。

  西西,我一定要找到这样一把蒙古小猎刀。

  我把几张a4纸放在白露酒吧黯淡的光线下,对西西说,我母亲白露自杀用的小猎刀就是这个样子。

  黑衣女孩西西拿起那些a4纸,一张一张认真地看。自从李家克走了以后,我又画了很多这样的刀,这些刀干扰了我写东西的精力。我从不同的角度画它,直到感觉再也画不出任何新意。

  西西眼里闪着温柔的光,她说,这是一把很美的刀。我说当然,我母亲连自杀都非常讲究。

  西西又说,你很会画画。

  我说不,我从来不会画画,但是很奇怪,我却会画这把刀。我曾经以为是这支笔的神奇,但是我用它画别的东西,却什么也画不好。

  我从衣兜里掏出那支签字笔,它如我第一次从抽屉里找着时那样,崭新如初,笔壳上的字清晰而干净,丝毫没有连日来我频繁使用它而留下任何被摩擦的痕迹。而且,笔芯里的墨水一直是满的,似乎我从来没有用过它。但是我分明是一直用着它的,我的废纸篓里堆满了a4纸。

  我说,西西,为什么我身上一直发生着无法解释的事情?这些事情让我迷惑而沉醉,似乎我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某个时空。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这样,会不会是因为我母亲,她在冥冥中赋予我灵异之光?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想向我说些什么?

  黑衣女孩西西把她苍白美丽的手覆盖在我手上,她轻轻地拍拍我,说,你是一个特别的女孩,你跟其他人不同,这些事情发生在你身上丝毫不足为奇。如果你母亲想向你说些什么,她迟早会说的。

  女孩西西的手冰凉如水,我想她是想温暖一下我,但是她不知道她的手是凉的,没有任何温度,跟我的手一样。自从我母亲白露死后,我的手心就一直是冰冷的,我认为是因为我父亲老谢从来不愿握握我的手,所以它们就逐渐变得很凉。我听人说,手心凉的人不被人疼,看来这话是对的。

  我反过手来握住西西的手,但鼻子却很酸。我说,西西,你的手也很凉,我们是无法互相取暖的。

  从白露酒吧里回到家之后,我脱下外衣挂到衣柜里,然后把手伸进衣兜里取出那支签字笔。我越来越喜欢这支笔了,没有它,我无法再现我梦里的那把蒙古小猎刀。

  可是,我惊奇地发现,这支笔已经不是我刚才在白露酒吧里拿给西西看的那支了,它变得腐朽不堪,笔壳上的韩国字模糊而破碎,非常符合我连日来对它的摩擦。透过透明的外壳,我看到笔芯里已经空空荡荡,那些似乎永远也用不完的墨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部消失了。

  我呆呆地拿着它,这时候我头顶的吊灯散发出不太强烈的白光,它在白光下虚弱得像具死去并且僵硬了的某种动物的尸体。

  在这个夜里,我梦见了1982年死去的母猫西西。

  它在梦里向我展开诡异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睛不时幻化着红色和黑色的幻彩。我向它伸出手,想摸摸它,或者抱抱它,它却敏捷地跳开,永远在我够不到的地方向着我笑。我不喜欢西西这样诡异地笑,一只猫笑起来的样子是非常难看和恐怖的。

  西西,过来,我央求它。它兀自跑了开去,径直跑到了卫生间。我跟到卫生间门口,看到洗衣机正在开始转动,不停地生出鲜红色的血。西西跃到洗衣机顶上,依旧诡异地笑,它嘴里衔着一支花,花开得鲜艳和狐媚,我认出它衔着的正是楼下花圃里开放的罂粟花。

  我伸出手,从西西嘴里拿下那支花,刚刚拿到手里,花就飞快地颓败了,红色暗淡了,花瓣和枝干失去了水分,变成了一支枯萎的干花,毫无生气地躺在我手心里。

  我抬起头再看母猫西西,它不再诡异地笑,变得非常忧郁,站在洗衣机顶的边缘上,两只前爪紧紧攀住洗衣机的边缘,探着头透过滚筒盖口看里面不停转动的鲜血。

  这个时候,我发现洗衣机圆形的滚筒盖无声开启,我的母猫西西抬起头最后看我一眼,然后轻灵地跃进了飞速转动的滚筒。

  我大叫一声,从梦里醒转过来,身上是淋淋的冷汗。母猫落落从我身边惊悚地醒过来,它不安地看着我,耳朵慢慢地支起来。我也听到了从卫生间里传来的声响,知道是洗衣机又在流血了。我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然后站在窗户里看楼下,楼下花圃里的罂粟花依旧在灿烂开放着,月光里从六楼看下去,它只是一个看不清轮廓的小黑点。

  落落也跃到了窗台上,它忧伤地看着楼下。我知道它在想念它的母亲了,它嗅到了来自它老祖母西西的气息。我抱起落落重新回到床上,洗衣机依旧在响。我想,如果这个春天落落还是像它的母亲和祖母们那样不喜欢公猫的召唤,我决定不再强迫它了。我猜它的母亲和祖母们之所以对公猫的召唤深恶痛绝,那是因为它们不希望让自己忧郁的生命继续繁衍。

  落落将是最后一只呆在我家里的母猫,如果它死了,我就不再养猫了。

  我抱着落落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打电话叮嘱李家克一定要留意帮我寻找一把我梦里那样的蒙古小猎刀。

  李家克说,小白,如果你想防身的话,我介绍你去一家跆拳道馆吧,那里的教练是正宗的韩国人。

  我说我不想防身,我就是想有那样一把刀。

  李家克说,你想有那样一把刀干什么呢?刀是很危险的一种东西。

  我说我想收藏,行不行啊?

  李家克说,可是我也没地方弄去啊,除非跑内蒙古去。

  我说求你了,你跟内蒙古那边的同行联系一下,弄把这样的刀应该不成问题的吧。

  好吧好吧,李家克说,小白,你真让人想不明白。

  如果李家克不答应帮我弄那样一把刀,我就转遍烟台市所有商场超市的刀具柜台,还有旧货市场,或者把我画的画想办法弄到网上去,进行网上征购,有必要的话,我还打算托人联系一下黑道上的人,曲线救国。反正我要那样一把刀是要定了,具体原因我也说不清楚,我就是迷恋它。

  李家克答应帮我去弄那把刀,我就不需要转商场和超市了,内蒙古过来的刀毕竟货真价实。

  我是在街上给李家克打电话的,李家克胳膊已经好了,留下了一道疤痕。我在三站市场步行街给李家克打完电话后继续沿着步行街向东走,已经隐约听到东方巴黎广场音箱里放着的歌了。牙科医生骆桥早上打电话跟我说他今天下午不用呆在医院里,问我愿不愿意来看喷泉,我说愿意。

  我有些想念牙科医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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