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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章

  李家克来的时候我正躺在鸭绒垫子上模拟我母亲白露。我拿了把小壁纸刀,把它紧压在手腕上,但是我好像找不到什么感觉。我努力看会儿手腕再看会儿门口,我想像里的谢未阳可能站在卧室里面靠近门口的位置。

  门口离我此刻躺着的鸭绒垫子,也就是当年那张大床不过就是两步的距离,一米,老谢为什么不阻止白露自杀?除非他打心眼里希望她死。

  这时李家克在门外叮叮咚咚地摁门铃,他事先没告诉我他要来,所以我以为是骆桥,就穿着睡衣过去打开了门。睡衣也是我特意买的,我想买一件白露曾经穿过的那种睡衣,但是没买着,所以就买了一件接近的。李家克看见我这副样子,脸腾地红了,眼躲闪着,我说你先坐会儿我换换去。

  对李家克,我的性别概念不是很强,某些时候他就像个自己人一样。

  换好衣服一出来,我就觉得客厅不对劲了。那把我日思夜想的蒙古小猎刀,它无声无息地躺在玻璃茶几上,我感觉它一下子就夺去了我的六魂五魄了。

  我几乎是扑过去拿起了它,想都没想,拇指就啪地摁开了刀背上的开关,雪白的刀身刷地弹射出来,如同长虹贯日一般。李家克感到很奇怪,他说小白你怎么知道开关在刀背上?我说我也不知道,好像在梦里这样用过。反正我对它熟悉得就像它一直揣在我兜里好多年。

  我把它倒立起来,提着尾部银光闪闪的饰链,它就完全变成了我梦里的样子。我不停地把它打开又合上,看着自己灵巧无比的手指,感到非常陌生,像别人的一只手长在了我的手腕上。

  李家克离开的时候反复叮嘱我说,一定要小心啊,蒙古刀非常锋利。

  李家克走了以后,我把它拿到了大卧室里。我早就让骆桥帮我在天花板上摁了一个粘钩,黑色的蜘蛛图案,粘钩上垂吊着我用毛线编的一根线绳。我仰躺在鸭绒垫子上的时候,总疑心那个粘钩变成了一只活的蜘蛛,静静趴在天花板上,那根线绳像是它吐出来的一根丝。

  我把蒙古小猎刀尾部的银链子拴在蜘蛛吐出来的那根线绳上,然后躺在鸭绒垫子上看着它,它在空气里轻轻晃荡,跟钟摆一样,完全是我梦里的样子。我盯着它看了一会儿,似乎又看见它周围一件一件垂吊上了梦里那些银光闪闪的厨具。我知道这些厨具是我的幻觉,真实的物件只有这把蒙古小猎刀。它雪亮的刀片如同一条长舌,伸在我的眼睛上方。

  睡觉的时候,我把它从线绳上取下来,啪地弹开刀片,把它抵在左手腕上。这个时候我的手腕变得异常敏感,我感觉蒙古小猎刀的刀片如同一张热切的弓,紧紧抵在我的动脉血管上,我甚至觉得我的动脉血管开始了不规则的跳动,像无数的软体虫类蠢蠢欲动。

  我亢奋莫名,脑子里充满蜂鸣。我的母猫落落一直惊惧万分地站在我胳膊旁边看着我和蒙古小猎刀,它后背上的毛发一直竖立着。我想是蒙古小猎刀的雪亮吓着它了。

  我在亢奋的想像里睡了过去。

  我想我肯定患有某种肌肤症。这跟白露和谢未阳对我的态度有关,白露作为我的母亲,她一直疏于给我必要的肌肤触摸。她一直生活在如梦如幻的个人世界里,她爱自己胜过爱我。我常常倚在门外面看着她坐在雕花铜镜面前心醉地自我欣赏,她发现我以后,会向我露出一个仪态万方的美丽笑容,就像她在舞台上面对观众或在生活里面对众多的崇拜者那样。她的生活太丰满,没有多少空间留给我。

  而我的父亲老谢,他的生活里似乎只有白露,白露制造了一片庞大的阴影罩在我的生活里。

  但是,我说我患有肌肤症并不代表我愿意毫无原则地接受任何男人对我的肌肤触碰。到目前为止,我只接受两个男人,我父亲谢未阳,我目前的骆桥。我父亲谢未阳好像永远不会意识到我需要他的触摸,而骆桥则完全相反。

  骆桥,他让我感觉我的肌肤像块磁铁,而他的手和嘴唇都像金属。即使他在医院,只要他在电话里叫我一声小巫女,我都能感觉到我对他手和嘴唇的向往。现在他刚从医院里风尘仆仆地赶来,身上有一股淡淡来苏水的味道。

  我喜欢过性生活,这是我跟骆桥过了性生活以后才知道的。以前我觉得我一辈子不过都无所谓。我懒洋洋地躺在鸭绒垫子上让骆桥为我一件一件脱去衣服。他脱去我的黑色外套时停下来欣赏了一会儿我的黑色棉线内衣裤,脱去它们之后他又停下来欣赏我的黑色乳罩和三角裤。乳罩和三角裤是正宗黛安芬的货,款式面料都有着无与伦比的高贵。买它们我足足花了八百块钱。我没为这八百块钱觉得心疼,有个男人能看见它们,后者比前者重要。

  我觉得我非常美丽,黑色的乳罩和裤子,白得不近情理的肌肤。我慵懒地把手臂向头顶上伸了伸,然后翻过身子来,把后背亮给骆桥,让他把乳罩搭扣解开。然后他又小心地脱去了我的裤子。他再次赞美我的身体,他说它显得非常野,饱满而茂盛,让男人不由自主产生冲动。

  当然这用不着骆桥说,我的身体我知道。并且我知道,让男人产生冲动还只是一种表层,真正的内核是,我的身体本身就潜存着一种野性的肇事的冲动。当我遇见某一个男人,他令它产生y,野性的冲动就明明白白地抵达了我的性意识。

  我根据我的奇思妙想要求骆桥。他是一个聪明的善于xx的男人,尽管他是一个牙医,但他对女人的身体非常懂。所以他说我们之间的性生活是真正高质量的性生活,这个我同意。去卫生间冲完以后我又要求他给我一件一件穿上衣服。穿上乳罩和裤子以后骆桥问我为什么突然喜欢上了黑色,我说,怀念猫。

  我趴在大理石窗台上透过窗玻璃看楼下的花圃,我告诉骆桥花圃里那朵花是罂粟花,而非虞美人。我还告诉他我似乎在一场大雾里看见了黑衣女孩西西,我最近频繁地想念1982年死去的母猫西西。

  骆桥把他的大手放在我后颈上,用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我后颈的皮肤,试图让我安静下来。我已经穿上了我刚才脱下来的所有黑衣服,已经是五月了,我说我并不觉得烟台的气温在升高。

  我又看了看对面郑芬芳家的厨房窗户,郑芬芳的老公马路出现在厨房里。他站在厨房里朝我看了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觉得似乎眼睛被啄了一下,我眨眨眼,酸痛,眼泪流了出来。我坐到鸭绒垫子上紧闭双眼,眼前是一片无边的血红,同时我似乎听到马路在对面厨房里阴冷地笑了两声。

  骆桥扒着我的眼皮看,弄得我眼泪继续稀里哗啦地流,最后他断言刚才有粒灰尘落了进去。我说不是,是因为马路刚才在对面厨房里非常恶毒地盯了我一眼。骆桥奇怪地看了一眼对面窗户,说,小巫女,你想说什么?

  我说,不知道,我心神不宁,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不知道是几点,夜很黑,一点月光都没有。

  我把澳大利亚进口地毯边缘的流苏扯掉了一些,然后又抓过一个抱枕,很奇怪,我没怎么用力,就听到嗤啦一声,抱枕像一张肚皮被猛然划开了一道伤口。

  我隐约看见我父亲老谢坐在我旁边的地板上,他拿着一条毛巾,在水盆里浸了浸,然后捞出来把它拧成一根松散的麻花,再展平。我看见这条红色的毛巾逼近了我的眼睛,最后落在了我的额头上。但是它似乎起不到多大的作用,我痛苦对老谢说,把我弄到冰箱里去吧老谢。

  老谢肯定不能把我弄到冰箱里去。我在灼热的头痛里想像着我在冰箱里被冻成一根冰坨的样子,禁不住呵呵地笑出声来。

  我看见老谢皱着眉头,忧心忡忡又非常吃惊地看着我,他一定感到很奇怪,我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还会这么莫名其妙地笑。过去的三十年里,他逐渐逐渐开始不喜欢我莫名其妙的笑,也许现在已经非常厌烦了,我猜想。否则他不会这么不喜欢跟我接近。但是我控制不住在某些时刻发出这种令我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的笑,我总是这样笑什么呢?

  我不记得了,也许是经过了我的再三恳求,我终于如愿以偿地把我病痛的脑袋放在了老谢的大腿上。老谢不时地扭过身子把毛巾在水盆里浸一浸,然后敷到我额头上。我发现他恍惚地盯着这条毛巾看,他非常矛盾,眼神有着躲闪的惊慌。我又想笑,为什么我的目的这么轻而易举就能达到,这条红色的毛巾让他的表现完全没有脱离我的预想。他在我家里找不到其他颜色的毛巾。

  由于头痛,有那么一刻,老谢在水盆里绞那条毛巾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从它身体里被绞扭出来的水也是红色的,我觉得那样很美。

  老谢的大腿使我逐渐安静下来,脑袋里那些纷乱冲撞的虫子停歇了,我抱着老谢的大腿满足地睡了过去。其间我不安地醒来过一次,老谢一动没动,我猜他的腿肯定麻木了,但是我仍然说,别走啊老谢,你一动我就会知道,等我醒了,还有话要问你呢。

  我父亲老谢当然不承认他是希望我母亲白露死的。

  虚伪。我对老谢说,你明明是站在卧室门口,喏,大约就那个位置,眼看着白露用一把蒙古小猎刀把自己手腕拉开的。就这样的刀吧?好好看看好好看看,是不是跟这把刀很像啊?

  老谢惊异地看着我从鸭绒垫子底下刷地抽出那把蒙古小猎刀,我在他眼前刷一声把刀片从鞘里弹出来时,注意到刀片雪亮的光芒让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他拿手挡了一下眼,动作有些儿童化。

  他顾不得应付我这句话,皱着眉头说谢小白你快把它放下来,快点。我拿着它在他眼前持续地晃悠,他把手伸上来徒劳地隔着空气阻挡了它一下,我咯咯地笑出了声,你怕什么呀老谢?

  我怕什么呀,我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把破刀吗?老谢顽强抵抗着。

  一把破刀?破刀你干吗不敢碰呀?是不是因为它让你想起了过去?那时你为什么眼看着白露自杀?你这个冷血动物,原来你不只对我不好,对她也照样不好。

  我看到老谢的脸有些发白了,他说你还笑,你老是那么恶毒地笑什么呀?你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些什么,干吗不能老老实实地呆着?

  我说我怎么不老实了,我总比你老实吧?我又没弄几个男人换着好。

  老谢恼怒地说,谢小白,你跟谁好我从来就没想管过,只要你不怕头疼。

  我说我头疼跟男人有什么关系呀?你对我不好难道还希望天底下所有男人都对我不好呀,你安的什么心哪?

  我从鸭绒垫子上爬起来,盘着腿坐好,认真地看着老谢。夜里我曾睡在老谢的腿上,而刚才我醒来以后老谢就坚决地把它从我头下抽出去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一下他的温度。他叹了口气说,谢小白,你遗传了你母亲的头疼病。

  真要命,老谢这样说的时候,我似乎从他眼里看见了白露,我嫉妒她,这感觉超过了她遗传给我的头疼。真讨厌,我说,她干吗要想尽一切办法缠着我,不惜让我一辈子忍受头疼的折磨?

  老谢费劲地咽了一口唾沫,我觉得他嗓子眼里肯定很干燥,他想咽一口唾沫缓解一下烦恼,但咽下去的却是口腔里的一口浊气,我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老谢虚弱地说,谢小白,你别笑了行吗?

  我说干吗不笑,不就是头疼吗,不头疼你肯让我枕着你腿睡觉吗。

  老谢迟迟疑疑地说,你就不想知道你为什么头疼?

  我说,想啊,为什么呀?你不是说跟男人有关吗?你是不是想说我只要跟男人睡觉就会头疼啊?

  老谢的脸越发地白了,我猜他就要恼怒地从地板上站起来,像以前无数次一样,拎起外套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间屋子了,但是很奇怪,这回他一动也没动,只是怜悯地看着我,让我极不舒服。他说,你猜对了。你母亲就是因为忍受不了头疼而自杀的。

  老谢只用了两句话,这么简单,就告诉了我两个事实,一是我母亲是因为跟男人睡觉而头疼的,二是我母亲是因忍受不了头疼而自杀的。这有些好笑,我不禁咯咯地笑起来,我几乎是一下子就相信了这两个事实,我觉得事情似乎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尽管在谜底尚未揭穿之前,我一丁点都没想到会是这样。

  我说,老谢,你明知道白露跟男人睡觉会头疼,那你干吗还要跟她睡觉啊?

  老谢答非所问,说,谢小白,我不想让你也像你母亲那样头疼下去。

  我说,那你的意思是说,我以后最好别跟任何男人睡觉?我可能做不到,除非你天天在家陪着我,从此不理任何女人。

  我父亲老谢这下是真的从地板上站起来了,他豁的一下站了起来,说,谢小白,你太过分了!

  这就对了,我说,我料定你会这么干的,你要是肯在这安安生生地呆着那才怪呢。我过分?过分的还在后头呢,就算白露是因为怕头疼自杀的,那你也不能就站在旁边看着她死啊!

  老谢匆匆忙忙拎起外套,打开门,头也不回地就走了。我跳起来,跑到阳台上,一会儿,就看到他蔫头耷脑地从楼洞里走出来,走到花圃旁边的时候,我看见他似乎顿了顿,大概在看那朵开放的罂粟花。

  郑芬芳站在对面,两眼空洞地对着一片夜色。奇怪,隔了这么远,我能清楚地看见她的眼,如同两口枯竭的井。

  然后,她似乎就一下子从那扇开着的厨房窗户里飞了出来,我想像她会在瞬间笔直地坠落下去,像任何一个垂直下落的物体一样。但事实并不是那样,郑芬芳是以飞舞的姿势落下来的,她飞舞的姿势极其优美,有着丝缎一样质地的睡衣在空中飞展开来,使她看起来像一只缤纷妖娆的蝴蝶,或者一张经过裁剪了的花花纸片。

  她轻若无物地从六楼窗户里飘飞着,在夜空里完成了一场优美的自由落体运动,最后砰的一声砸落在水泥地上。我感到很奇怪,她看起来那么轻,完全如同一张纸片,或者一根羽毛,但最终落到水泥地上的声音却是那么震撼,砰,这样的一声,如同从六楼窗户里扔下来一口沉重的铁锅。我疑心我看见的并不是郑芬芳,而真是一口铁锅什么的,抬起头来,却看见郑芬芳的老公马路正站在厨房窗户里,他嘴角挂着一抹扑朔迷离的笑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仿佛察觉到我在看他,立即调整视线向我看过来,在此之前他正打算探头看看楼下的水泥地。

  我感觉到我的双眼产生了一种瞬间的刺痛,被一种烙铁样的东西猝不及防戳了一下似的,烧灼,刺痛,眼泪稀里哗啦的。我拿手背胡乱抹着眼,对着夜空大声问马路,你干吗要把郑芬芳从窗户里推下来?她死了!我听见我的声音大得出奇,尖厉而高亢,它完全毫不费力地穿透空气抵达了对面六楼的窗户,郑芬芳的老公马路嫌恶地甩甩头,似乎这样就能一下子把我的声音甩出窗外。然后他把头探出来,看了看楼下的水泥地面,嘴角仍旧挂着那抹扑朔迷离的笑容,砰的一声关闭了窗户。

  我听见我的声音如同一把铁砂子,被对面厨房窗户反弹回来,纷纷下落,像一场雨。我趴在窗台上看楼下的水泥地,郑芬芳静静仰卧着,两只小臂微微向着头部蜷曲,腿摆放的姿势极其优美,长发铺展开来,衬托着苍白的脸,如同开放了一朵白色的c孤独而忧伤的马蹄莲。我对着她叫,郑芬芳,郑芬芳,她无声无息。这个时候,夜色渐渐凝重起来,起了雾,什么也看不清了。我大叫起来,呼的一下坐起来。

  我心跳如鼓,弄不明白刚才究竟是不是做了一场梦。屋里一切都是真实的,躺在身子底下的鸭绒垫子,放在枕旁的雕花铜镜,我伸手到垫子底下,又成功地摸到了那把蒙古小猎刀,小猎刀凉凉的,有一种宝玉的清冷。

  我掐了一把胳膊,有痛感,知道已经从刚才那场梦里醒来了。但是我很着急,觉得郑芬芳正躺在楼下的水泥地上,于是我跳起来冲到阳台上打开窗户。外面有晕黄的路灯,可以毫不费力地看到楼下的水泥地,水泥地干净而苍白地铺展着,上面什么也没有。对面的窗户安静地沉默着,我站着看了半天,郑芬芳也没在那里出现。

  午夜了,我躺回到垫子上,忧心忡忡地重新睡了过去。

  我为什么会睡得那么沉,事后我想可能是因为关于郑芬芳坠楼那些梦的频繁出现已经把我搞得心力交瘁。

  睡过去之后我再没做梦,是母猫落落惊恐不安地用小脑袋蹭醒了我。它的眼球在夜里由琥珀色变成了墨蓝色,类似于影视剧里月光下充满恐怖杀气的树林那种惯常颜色。一看到落落的这种眼睛,我就感觉到有根绳子一样的东西穿过胸腔拴住了我的心脏,然后忽地一下,它就被提了起来,撞到了嗓子眼处,在那里惊恐而激烈地搏动。

  我疑心是家里的洗衣机又在响动,但到处寂静无声。我几乎是在感觉到寂静的同时一下子跳起来跑到了阳台上,在灰色的凌晨里,郑芬芳姿势优美地躺在楼下水泥地上,像一朵忧伤开放的马蹄莲。我猛地把目光转向对面六楼的厨房窗户,窗户里没有任何人,那扇让郑芬芳通过的窗子兀自敞着口,像大张着一个空洞洞的眼眶。

  我觉得我应该在那里看到郑芬芳的老公马路,他或许还会像我梦里那样,嘴角挂着扑朔迷离的笑容,用恶毒的眼神猛地灼我一下。

  我穿着睡衣抱着落落跑下楼,绕过花圃里的罂粟花跑到郑芬芳的旁边,她就无声无息地躺在我方才梦里见过的地方,姿势跟梦里完全吻合。这没什么奇怪,显而易见,是那些预见性的梦提前向我传递了郑芬芳的死。

  我打了110报警,又打了第二个电话给郑芬芳家,她的老公马路用一种沉湎在睡梦里的慵懒声音问我,谁呀?我说你别装了我已经报警了。我已经看到了这个男人在家里窃喜的表情,他却仍然拿一种懵懂的声音问我,报什么警啊你说什么啊?我说你他妈的可真能躺得住。

  110的警车五分钟后就开进了西沙旺小区,警察们用红飘带把郑芬芳围了起来。我主动跟他们说我是现场第二目击者,他们问我第一目击者是谁,我指着跌跌撞撞从楼梯上跑下来的马路说,是他,是他把郑芬芳从窗子里推了下来。警察说那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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