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第九章
三月，春寒料峭。
乔莞身子单薄，生性怕冷，冬天更不用提，即便是现在这个时节，依旧常常手脚冰凉。以前在家还好，军营里却不比家中舒坦，周瑜特意给她的帐中每日多送些炭火，暖炉手捂也一应俱全，倒也不算太不适应。
这日，帐里的炭火快烧完了，新的一直没送来，乔莞冻的不行，差茴香去问一些来。门帘掀动，一股冷风逮着缝隙便窜进来，冻得人又是一个激灵。“茴香，拿到了吗？”乔莞回过头，却见进来的是周瑜。
“你怎么亲自送来了？”她惊喜地笑道。
“茴香说你这儿冷，我便赶紧来赔罪，顺便陪陪你。”周瑜面如春风。
乔莞抿嘴一笑。
最近他的公务似乎不多，得了空便到她的帐中找她，一来就赖着不走，她也乐得和他窝在小小的营帐里天南海北，谈笑风生。
“那小兵竟然没有按时送炭火来，回头我定要好好教训一番。”周瑜在炭盆中加了些炭火，见她在榻上百~万\小!说，凑过去，坐到她身边，“在看什么书？”
“随手从你那儿拿的。”乔莞吐吐舌头，辩解道，“不过，我跟昌平说过，他说你必定不会怪罪，我才敢拿来。”
“这昌平，胆子是越来越大，都敢替我做主了。”周瑜危险地眯起眼，乔莞一看他神情严肃，像是要生气的前兆，连忙抓住他的袖子：“对不起，我不该乱动你的东西……书，还给你……你也千万别责怪昌平啊……”
周瑜好整以暇地看她慌乱又认真的样子，不由“噗嗤”一笑，这一笑，先前的严肃立即破了功。
“周公瑾！”乔莞恍然，一脸上当了的表情，甩开他的袖子，嗔怪道，“你又逗我！”
周瑜看着她像只炸毛的兔子一样瞪着杏眼，笑呵呵地安抚道：“我那儿的书籍，你想看什么尽管拿，和我或者昌平说一下就是。”
“只是，行军作战等公务方面的书卷别碰。”末了，他又补充一句。
乔莞哼了哼，别过头不理他，随口问道：“对了，茴香呢？”说完往门口张望了一下，不见她人影。
“我说我来给你送炭火，她便去找昌平了，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给他。”
茴香和……昌平？
乔莞一眨眼，若有所悟。
早就觉得这个丫头来了军营就不对劲，以前有事没事总爱往周瑜的帐篷那儿跑，她还纳闷有什么新鲜的，而现在更过分，有时根本就没个人影，原来是那里有心之所向啊……自己就这么个丫鬟，虽然有时笨头笨脑的却也还算贴心体己，现在关心别的男人都比关心自己多，乔莞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转头便把气撒在周瑜身上：“你的侍卫拐走了我的丫鬟，你说该怎么办！”
周瑜却嘴角一勾，笑得暧昧：“反正你迟早要嫁给我，让他们两个在一起有什么不好。”乔莞想不到他现在脸皮这么厚，完全招架不住他时不时的调戏，在他直勾勾的目光下，脸颊不可抑制地发烫：“谁……谁说要嫁给你了……”
“你不嫁给我？”周瑜却步步逼近，乔莞缩到了软榻最里边的墙上，无处可逃,“嗯？”
“不是……啊不……”她一下子就中了他的套，懊恼地锤着小脑袋。
周瑜看她窘得恨不得钻进榻里，低低地笑起来，又见佳人面带红晕，容颜娇俏，根本舍不得移开目光，脸也不觉越来越低，直到鼻息间满是她清幽的香气，萦绕在他剧烈鼓动的心上。
乔莞也像被定住一般无法动弹，他那俊美无俦的脸每靠近一寸，周围的空气便炽热了一分，她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快要烧起来。
门帘外却有人不识相地打破了帐中的春意。“公子，孙将军找您有要事商讨。”昌平不敢探头进来，又不能太大声，只微微掀了帘子的一角，提醒道。
两人顿时分开了些，有点不好意思，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惋惜。
周瑜摸了摸乔莞的脸颊，柔声道：“我晚点再来看你。”一甩衣袖，踏出了营帐。
他后脚刚出，茴香前脚便进来，见自家小姐红着脸，一脸傻气地缩在软榻上，以为她冻傻了，忙跑过去拍她的脸：“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乔莞一把拍开她的手，柳眉轻挑：“你还知道关心你家小姐！”
我我我……我做错什么了？
茴香一脸无辜，明明是周瑜说这里有他就行，让她去找昌平玩的啊……
她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瑜缠了她几日，军务便繁重起来，也极少来她的帐中。乔莞看完书，闲的无聊，只好自己再去他那儿挑几本来打发时间。
帐中无人。
乔莞轻车熟路地走到书架旁，把之前拿走的书原位放好，目光随意地在架子上逡巡，却不小心碰到桌上的一摞书，一只木质小匣翻倒在一边。
一方白色小帕翩然而落。
乔莞忙拾起来，想着这儿还真是“机关重重”，别又触碰到周瑜的什么禁忌之物……这样想着，手中触感柔软，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手帕，却瞥见那块素白的略微有些旧的帕上隐隐可见“桃里馆”三个字，那字体也莫名地熟悉……
一个令她震惊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快到抓不住，连她自己也不敢置信。
再也顾不得其他，乔莞急切地展开手帕，三行簪花小楷猛地撞入她的视线中——
“公子闻弦知意，小女子如遇知音，还望三日后，城中桃里馆，煮茶论琴音。”
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提笔运墨间似乎还有自己斟酌再三的印痕。
她怎么可能认不出。
她又怎么可能忘记。
那个未竟之约。
那场惊鸿一瞥。
前尘往事夹杂着朔风扑面而来，带着火树银花的喧嚣，那是上元节里的居巢。
扶花楼上，琴韵悠悠，隔着千重帘珑，也能牵起一脉琴心相通。曲罢，余音不绝，流连在那白衣如仙的身影边，终变成桃里馆中最后一片桃花瓣，被冷风裹胁而下，沉甸甸地落在她的心上。
回忆至此，乔莞黯然地垂下眼眸，没能和那人见上一面，一直都是她心中的遗憾。
只是……
这手帕怎么会在周瑜这儿？
难道……
乔莞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假设，顿时像被雷击中一般，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久久缓不过神。
两年前的那位白衣公子……是周瑜？
手中的帕子不由地越抓越紧，各种情愫翻江倒海而来，如同潮水般猝不及防地将她淹没，惊讶、喜悦、疑惑、失落、庆幸……一波又一波，难以言说。
心间漫漶百般滋味，到最后，千帆过尽，只剩下一种感觉。
竟是欣慰。
那个仅仅听了一首曲子便能知晓她心中所想，被自己奉为知己的人，竟然是现在与自己倾心相恋的周瑜。原以为错过一次便是一生，没想到他们兜兜转转，从居巢到皖城，竟然能再次重逢，就好像，冥冥之中的定数。
乔莞紧紧攥着手帕，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心中即是感慨又是叹息，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门帘“哗”地一声被掀动，周瑜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见她呆呆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轻声唤道：“莞儿？”
乔莞回过神，见是他，急急地迎上去，几乎要扑进他的怀里：“瑾……”周瑜稳稳接住她的身子，语气中满满都是关切：“慢点慢点，怎么了？”话音刚落，一眼瞥见她手中的帕子，不由皱起眉，“这手帕怎么……”
乔莞把帕子举到他面前，眼中闪着难言的光亮，急切地想要寻找答案：“我问你，你是不是……”
“启禀中护军，主帅派属下前来有要事相告！”一个小兵莽莽撞撞地闯进营帐，生生打断了乔莞的话。
周瑜不悦地转过头，目光染上一层寒意，那士兵没有抬头都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冒冒失失闯进营帐，连一声通报都没有吗？视军纪为何物！”
这小兵是个新兵，规矩还不熟悉，不小心犯了错，也是诚惶诚恐，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中护军恕罪！是……是属下鲁莽了！”
周瑜冷声道：“四十军棍。”
“啊……”小兵脸上顿时变了色，忙不迭地磕头，“中护军恕罪！中护军恕罪！”
乔莞见那小兵瘦瘦弱弱，一脸青涩稚嫩，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若是真受了四十军棍，估计半条命也没了，心下不忍，拉了拉周瑜的衣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求情道：“算了吧……他好像是个新兵，你看他年纪那么小，哪里吃得消这么重的责罚……你就饶他一命，嗯？”她讨好似的眨着眼睛，语气半是求情半是撒娇。
周瑜看了她一阵，无奈地摇摇头，松口道：“好吧，看在你初到军营，对规矩还不熟的份上，二十军棍，出去领罚吧。”
“多谢中护军！多谢中护军！”小兵十分感激，又是一阵磕头。
“说吧，主帅让你来通报何事？”
“主帅说，一切如中护军筹划，都已安排妥当，即日便可率军出发，进攻皖城。”小兵一字一顿地禀报道。
什么？
皖城？
进攻皖城！
乔莞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箭步冲到小兵面前，双手差点抓上他的衣领：“你说率军进攻何处？”她突如其来的迫切把小兵吓坏了，他瑟缩了一下，颤颤巍巍地道：“皖……皖城……”
“好了！你出去！”周瑜迅速打断他的话，看向乔莞时略微有些慌张。虽然知道最终瞒不了她，可他原本是准备亲自告诉她，而现在突发意外状况，也着实在他的计划之外。
小兵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门帘后，周瑜赶紧揽住乔莞：“莞儿……”却一下子不知如何开口。
“是真的吗？”乔莞待在他的怀里，语气出乎意料的冷静，似乎在期待着着他否定。
“是。”周瑜艰难地开口。
“为什么？”乔莞一把推开他，努力维持的镇定瞬间被打碎，平日温和的美目染上一层愤怒，“天下城池这么多，为什么你们偏偏要攻打皖城！”
“莞儿……你听我说……”
“你知不知道，两军交战，对一城的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都是无辜的！”
尸横遍野，生灵涂炭……
乔莞眼前骤然闪过无数残酷血腥的画面，那些似乎早就被遗忘的一幕幕，纷至沓来，再次剧烈地撞击着她的记忆……
那是大概八年前的事，那时她才十岁，所有人都以为一个十岁的孩子不会有太深的记忆，可是那一日她所见的景象却一直在脑海里反复回放，仿佛一根刺牢牢地钉在她的心中，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像梦魇般死死缠绕着她。那时，爹娘送她和姐姐去居巢的姑母家，他们路过一座不记得名字的城池，一行人原本想暂住一宿，却惊恐地发现整座城内如同被血洗过一般，陈尸如堆，血流成河，到处都是被火烧焦的痕迹，一片废墟残垣之景。爹娘说，适逢乱世，他们不幸遇上了两军交战。
娘抱着乔莞，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那可怖的景象，透过手指的缝隙，她看到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全身都是泥水和污血，从一个死人堆里艰难地爬出来，摇摇晃晃，求助似的朝他们走过来。就在她快要来到乔莞面前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支箭，直直地刺穿了她小小的身体，看着滴血的箭尖和瞪着大眼睛缓缓倒下的小女孩，年幼的乔莞终于忍不住失声尖叫……
苍白的小脸，死不瞑目的眼睛……
乔莞拼命地摇头，试图挥散那些噩梦般的画面，鼻尖似乎可以闻到血腥味，心里一阵反胃，脸色也变得煞白，几乎要崩溃。
如果皖城也遭遇战火，自己的家人会不会……
“我要回去！”
“不行！”周瑜坚决地抓住她的手腕，“太危险了，这一路随时会发生战乱，我必须把你留在身边才能放心。”
“周瑜，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打算送我回皖城？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要出兵攻打，你说再等一阵子就送我回家，根本都是假的！”乔莞醒悟道，“如果不是这个小兵说出来，你是不是甚至不打算告诉我？”
“莞儿，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只是想找合适的机会，再亲自告诉你……”周瑜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希望她能听自己解释。
乔莞看着他深邃的黑眸，心中矛盾万分，她一向信任周瑜，这一刻便更加无所适从，嘴上却服了软，近乎哀求道：“你们可不可以，不要进攻皖城……”
“我军此番征讨刘勋，而皖城正是他的大本营……是必定绕不过的……”
“皖城是我的家……”乔莞心下绝望，不由的瘫软下来。
趁着她无力挣扎，周瑜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心中一阵抽痛。
“周瑜，我很小的时候，亲眼见过战争对百姓的伤害有多大……我真的很害怕……”
“刘勋昏庸无道，对治下百姓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周瑜一遍一遍地抚摸着乔莞的秀发，认真许诺道，“莞儿，你相信我，攻城之后，我军绝不会伤皖城百姓一分一毫。”
“真的吗？”乔莞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他。
周瑜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我保证。”
乔莞闭上眼，稍稍心安了一些，可那一帧帧残酷的画面依然如在眼前，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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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莞身子单薄，生性怕冷，冬天更不用提，即便是现在这个时节，依旧常常手脚冰凉。以前在家还好，军营里却不比家中舒坦，周瑜特意给她的帐中每日多送些炭火，暖炉手捂也一应俱全，倒也不算太不适应。
这日，帐里的炭火快烧完了，新的一直没送来，乔莞冻的不行，差茴香去问一些来。门帘掀动，一股冷风逮着缝隙便窜进来，冻得人又是一个激灵。“茴香，拿到了吗？”乔莞回过头，却见进来的是周瑜。
“你怎么亲自送来了？”她惊喜地笑道。
“茴香说你这儿冷，我便赶紧来赔罪，顺便陪陪你。”周瑜面如春风。
乔莞抿嘴一笑。
最近他的公务似乎不多，得了空便到她的帐中找她，一来就赖着不走，她也乐得和他窝在小小的营帐里天南海北，谈笑风生。
“那小兵竟然没有按时送炭火来，回头我定要好好教训一番。”周瑜在炭盆中加了些炭火，见她在榻上百~万\小!说，凑过去，坐到她身边，“在看什么书？”
“随手从你那儿拿的。”乔莞吐吐舌头，辩解道，“不过，我跟昌平说过，他说你必定不会怪罪，我才敢拿来。”
“这昌平，胆子是越来越大，都敢替我做主了。”周瑜危险地眯起眼，乔莞一看他神情严肃，像是要生气的前兆，连忙抓住他的袖子：“对不起，我不该乱动你的东西……书，还给你……你也千万别责怪昌平啊……”
周瑜好整以暇地看她慌乱又认真的样子，不由“噗嗤”一笑，这一笑，先前的严肃立即破了功。
“周公瑾！”乔莞恍然，一脸上当了的表情，甩开他的袖子，嗔怪道，“你又逗我！”
周瑜看着她像只炸毛的兔子一样瞪着杏眼，笑呵呵地安抚道：“我那儿的书籍，你想看什么尽管拿，和我或者昌平说一下就是。”
“只是，行军作战等公务方面的书卷别碰。”末了，他又补充一句。
乔莞哼了哼，别过头不理他，随口问道：“对了，茴香呢？”说完往门口张望了一下，不见她人影。
“我说我来给你送炭火，她便去找昌平了，好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给他。”
茴香和……昌平？
乔莞一眨眼，若有所悟。
早就觉得这个丫头来了军营就不对劲，以前有事没事总爱往周瑜的帐篷那儿跑，她还纳闷有什么新鲜的，而现在更过分，有时根本就没个人影，原来是那里有心之所向啊……自己就这么个丫鬟，虽然有时笨头笨脑的却也还算贴心体己，现在关心别的男人都比关心自己多，乔莞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转头便把气撒在周瑜身上：“你的侍卫拐走了我的丫鬟，你说该怎么办！”
周瑜却嘴角一勾，笑得暧昧：“反正你迟早要嫁给我，让他们两个在一起有什么不好。”乔莞想不到他现在脸皮这么厚，完全招架不住他时不时的调戏，在他直勾勾的目光下，脸颊不可抑制地发烫：“谁……谁说要嫁给你了……”
“你不嫁给我？”周瑜却步步逼近，乔莞缩到了软榻最里边的墙上，无处可逃,“嗯？”
“不是……啊不……”她一下子就中了他的套，懊恼地锤着小脑袋。
周瑜看她窘得恨不得钻进榻里，低低地笑起来，又见佳人面带红晕，容颜娇俏，根本舍不得移开目光，脸也不觉越来越低，直到鼻息间满是她清幽的香气，萦绕在他剧烈鼓动的心上。
乔莞也像被定住一般无法动弹，他那俊美无俦的脸每靠近一寸，周围的空气便炽热了一分，她感觉自己的脸烫得快要烧起来。
门帘外却有人不识相地打破了帐中的春意。“公子，孙将军找您有要事商讨。”昌平不敢探头进来，又不能太大声，只微微掀了帘子的一角，提醒道。
两人顿时分开了些，有点不好意思，空气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惋惜。
周瑜摸了摸乔莞的脸颊，柔声道：“我晚点再来看你。”一甩衣袖，踏出了营帐。
他后脚刚出，茴香前脚便进来，见自家小姐红着脸，一脸傻气地缩在软榻上，以为她冻傻了，忙跑过去拍她的脸：“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乔莞一把拍开她的手，柳眉轻挑：“你还知道关心你家小姐！”
我我我……我做错什么了？
茴香一脸无辜，明明是周瑜说这里有他就行，让她去找昌平玩的啊……
她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瑜缠了她几日，军务便繁重起来，也极少来她的帐中。乔莞看完书，闲的无聊，只好自己再去他那儿挑几本来打发时间。
帐中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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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白色小帕翩然而落。
乔莞忙拾起来，想着这儿还真是“机关重重”，别又触碰到周瑜的什么禁忌之物……这样想着，手中触感柔软，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手帕，却瞥见那块素白的略微有些旧的帕上隐隐可见“桃里馆”三个字，那字体也莫名地熟悉……
一个令她震惊的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快到抓不住，连她自己也不敢置信。
再也顾不得其他，乔莞急切地展开手帕，三行簪花小楷猛地撞入她的视线中——
“公子闻弦知意，小女子如遇知音，还望三日后，城中桃里馆，煮茶论琴音。”
再熟悉不过的字迹，提笔运墨间似乎还有自己斟酌再三的印痕。
她怎么可能认不出。
她又怎么可能忘记。
那个未竟之约。
那场惊鸿一瞥。
前尘往事夹杂着朔风扑面而来，带着火树银花的喧嚣，那是上元节里的居巢。
扶花楼上，琴韵悠悠，隔着千重帘珑，也能牵起一脉琴心相通。曲罢，余音不绝，流连在那白衣如仙的身影边，终变成桃里馆中最后一片桃花瓣，被冷风裹胁而下，沉甸甸地落在她的心上。
回忆至此，乔莞黯然地垂下眼眸，没能和那人见上一面，一直都是她心中的遗憾。
只是……
这手帕怎么会在周瑜这儿？
难道……
乔莞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假设，顿时像被雷击中一般，定在原地动弹不得，久久缓不过神。
两年前的那位白衣公子……是周瑜？
手中的帕子不由地越抓越紧，各种情愫翻江倒海而来，如同潮水般猝不及防地将她淹没，惊讶、喜悦、疑惑、失落、庆幸……一波又一波，难以言说。
心间漫漶百般滋味，到最后，千帆过尽，只剩下一种感觉。
竟是欣慰。
那个仅仅听了一首曲子便能知晓她心中所想，被自己奉为知己的人，竟然是现在与自己倾心相恋的周瑜。原以为错过一次便是一生，没想到他们兜兜转转，从居巢到皖城，竟然能再次重逢，就好像，冥冥之中的定数。
乔莞紧紧攥着手帕，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心中即是感慨又是叹息，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门帘“哗”地一声被掀动，周瑜大步流星地走进来，见她呆呆站在那儿不知在想什么，轻声唤道：“莞儿？”
乔莞回过神，见是他，急急地迎上去，几乎要扑进他的怀里：“瑾……”周瑜稳稳接住她的身子，语气中满满都是关切：“慢点慢点，怎么了？”话音刚落，一眼瞥见她手中的帕子，不由皱起眉，“这手帕怎么……”
乔莞把帕子举到他面前，眼中闪着难言的光亮，急切地想要寻找答案：“我问你，你是不是……”
“启禀中护军，主帅派属下前来有要事相告！”一个小兵莽莽撞撞地闯进营帐，生生打断了乔莞的话。
周瑜不悦地转过头，目光染上一层寒意，那士兵没有抬头都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冒冒失失闯进营帐，连一声通报都没有吗？视军纪为何物！”
这小兵是个新兵，规矩还不熟悉，不小心犯了错，也是诚惶诚恐，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中护军恕罪！是……是属下鲁莽了！”
周瑜冷声道：“四十军棍。”
“啊……”小兵脸上顿时变了色，忙不迭地磕头，“中护军恕罪！中护军恕罪！”
乔莞见那小兵瘦瘦弱弱，一脸青涩稚嫩，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若是真受了四十军棍，估计半条命也没了，心下不忍，拉了拉周瑜的衣摆，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求情道：“算了吧……他好像是个新兵，你看他年纪那么小，哪里吃得消这么重的责罚……你就饶他一命，嗯？”她讨好似的眨着眼睛，语气半是求情半是撒娇。
周瑜看了她一阵，无奈地摇摇头，松口道：“好吧，看在你初到军营，对规矩还不熟的份上，二十军棍，出去领罚吧。”
“多谢中护军！多谢中护军！”小兵十分感激，又是一阵磕头。
“说吧，主帅让你来通报何事？”
“主帅说，一切如中护军筹划，都已安排妥当，即日便可率军出发，进攻皖城。”小兵一字一顿地禀报道。
什么？
皖城？
进攻皖城！
乔莞以为自己听错了，一个箭步冲到小兵面前，双手差点抓上他的衣领：“你说率军进攻何处？”她突如其来的迫切把小兵吓坏了，他瑟缩了一下，颤颤巍巍地道：“皖……皖城……”
“好了！你出去！”周瑜迅速打断他的话，看向乔莞时略微有些慌张。虽然知道最终瞒不了她，可他原本是准备亲自告诉她，而现在突发意外状况，也着实在他的计划之外。
小兵最后一片衣角消失在门帘后，周瑜赶紧揽住乔莞：“莞儿……”却一下子不知如何开口。
“是真的吗？”乔莞待在他的怀里，语气出乎意料的冷静，似乎在期待着着他否定。
“是。”周瑜艰难地开口。
“为什么？”乔莞一把推开他，努力维持的镇定瞬间被打碎，平日温和的美目染上一层愤怒，“天下城池这么多，为什么你们偏偏要攻打皖城！”
“莞儿……你听我说……”
“你知不知道，两军交战，对一城的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们都是无辜的！”
尸横遍野，生灵涂炭……
乔莞眼前骤然闪过无数残酷血腥的画面，那些似乎早就被遗忘的一幕幕，纷至沓来，再次剧烈地撞击着她的记忆……
那是大概八年前的事，那时她才十岁，所有人都以为一个十岁的孩子不会有太深的记忆，可是那一日她所见的景象却一直在脑海里反复回放，仿佛一根刺牢牢地钉在她的心中，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像梦魇般死死缠绕着她。那时，爹娘送她和姐姐去居巢的姑母家，他们路过一座不记得名字的城池，一行人原本想暂住一宿，却惊恐地发现整座城内如同被血洗过一般，陈尸如堆，血流成河，到处都是被火烧焦的痕迹，一片废墟残垣之景。爹娘说，适逢乱世，他们不幸遇上了两军交战。
娘抱着乔莞，捂住她的眼睛，不让她看那可怖的景象，透过手指的缝隙，她看到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全身都是泥水和污血，从一个死人堆里艰难地爬出来，摇摇晃晃，求助似的朝他们走过来。就在她快要来到乔莞面前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一支箭，直直地刺穿了她小小的身体，看着滴血的箭尖和瞪着大眼睛缓缓倒下的小女孩，年幼的乔莞终于忍不住失声尖叫……
苍白的小脸，死不瞑目的眼睛……
乔莞拼命地摇头，试图挥散那些噩梦般的画面，鼻尖似乎可以闻到血腥味，心里一阵反胃，脸色也变得煞白，几乎要崩溃。
如果皖城也遭遇战火，自己的家人会不会……
“我要回去！”
“不行！”周瑜坚决地抓住她的手腕，“太危险了，这一路随时会发生战乱，我必须把你留在身边才能放心。”
“周瑜，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打算送我回皖城？从一开始，你就知道要出兵攻打，你说再等一阵子就送我回家，根本都是假的！”乔莞醒悟道，“如果不是这个小兵说出来，你是不是甚至不打算告诉我？”
“莞儿，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我只是想找合适的机会，再亲自告诉你……”周瑜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希望她能听自己解释。
乔莞看着他深邃的黑眸，心中矛盾万分，她一向信任周瑜，这一刻便更加无所适从，嘴上却服了软，近乎哀求道：“你们可不可以，不要进攻皖城……”
“我军此番征讨刘勋，而皖城正是他的大本营……是必定绕不过的……”
“皖城是我的家……”乔莞心下绝望，不由的瘫软下来。
趁着她无力挣扎，周瑜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看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心中一阵抽痛。
“周瑜，我很小的时候，亲眼见过战争对百姓的伤害有多大……我真的很害怕……”
“刘勋昏庸无道，对治下百姓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周瑜一遍一遍地抚摸着乔莞的秀发，认真许诺道，“莞儿，你相信我，攻城之后，我军绝不会伤皖城百姓一分一毫。”
“真的吗？”乔莞泪眼朦胧地抬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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