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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八章 龟兹乐舞 下

  阿丽雅惊出一身冷汗,心急之下,出掌向那声音劈去。她本善使长鞭,然而此时手中不仅无鞭,背上还背着一面琵琶,自然是落了下风。想不到黑暗中对方似乎看出了她的情形,将一只手背在了身后,只用另一只手以刀式空手接招。阿丽雅心生几分敬意,却并没有手下留情。她虽仍处下风,然而几招之后,她忽然觉得对方的一串对招似曾相识。这不是自己当年在汉宫贺节时与那个宫女文斗中的招式吗?阿丽雅心下生疑,便将当年文斗中自己用过的招式悉数使出。果不其然,对方的对招和当年大致相同,只是更为娴熟和轻松。可是阿丽雅也不再是当年那个被惊得撒手脱鞭的小姑娘了。那一年从汉朝回到族中,她便将在汉庭与那宫女对弈的招式凭记忆一一画下,又央求父王请来了草原上几个声名赫赫的高手研习对局。虽没有一一破解,倒也大致能搏到平手。所以阿丽雅在确定对方使用的是当年在汉庭遇到的招式后,便换上了自己后来与沙漠高手研究出的对招。黑暗之中的推搏有了几招均势。对方似乎察觉到什么,却未再拘泥于她在汉庭中见过的招式,反而又多出奇招,很快就将她的双手锁住,反剪于背后。

  “你怎么好像研究过我的招式”那男子的声音在阿丽雅的耳根下一震。

  阿丽雅觉得羞愤难当,却又觉得这声音似乎在记忆的深处荡点回声。那人却又漠然道,“不过,能跟我霍曜过招超过十五招的,已是寥寥。”

  “我只想将琵琶送回,免得给族人惹来麻烦。”阿丽雅双臂被锁,无奈之下只好软着口气低声道。

  那人嗤笑了一声,“你是哪族人?”

  “羌族”

  对方似乎沉默了一下,又问道,“羌族这次可有公主前来贺喜?”

  “有。”

  “回答得这么快。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那唯一的一名公主。”阿丽雅咬牙道。

  那人在黑暗中微微调整了锁手的手型。阿丽雅觉得手臂上的疼痛减弱了几分,却依然难以挣脱。同时,她感到那人的气息自耳畔掠过她的脸颊——他似乎正在微光中辨析着她的样貌。阿丽雅觉得受了轻侮,用力想挣开那人的手掌,徒劳未果。那人却又在她耳边轻嗤了一声,似嘲笑又似失望。

  “乐宫中有机关。这把琵琶原是放在龟甲阁中的。你若将它挂到箜篌阁的墙上去,因为重量不对,就会触动宫中的机关。”那人终于冷冷道,同时松却了束她的双手。阿丽雅一得自由便返过身去,但见微光的乐宫中空无一人。那人竟已不知去向。这是何等鬼妙的身法阿!

  龟甲阁?阿丽雅捉摸了一下那人的话,想起上午参观乐宫时,宫中女官曾领着众人参观那座阁中之阁,说是专为最为名贵的乐器而设。这琵琶既是汉朝皇帝为和亲的公主所做,的确应是名贵中的名贵。那人似乎并没有骗她。可他既知道乐宫的机密却并不捉拿于她,那人究竟是谁?阿丽雅无暇再想,在幽暗的宫中继续摸索前进,终于寻到了龟甲阁。她将琵琶小心放回阁中,果然未见任何异常。她轻轻松了口气,趁着夜色返回了卉邻宫中。

  第二日一早,龟兹国的阿依公主果然来卉邻宫中通传了琵琶失而复得的消息,并说弟史王后邀请各位宾客这一日上午重聚疏雀宫,聆听她的琵琶演奏。雕库一直沮丧的脸色复又转回轻松之态,还暗暗朝阿丽雅竖了竖拇指。阿丽雅却心中惴惴——昨晚所遇之人说不定就在左右,正在暗处看她的笑话。她正在一旁失神,阿依公主忽然笑着走上来,问她是否愿意为弟史王后的琵琶曲伴舞。原来弟史选择的曲目改编自古羌曲《牧人歌》,而弟史颇为欣赏她昨日的舞蹈,故而邀请阿丽雅为她伴舞。

  阿丽雅有些为难,昨夜为了将琵琶还回,她在梁上熬到后半夜,后来又在黑暗中与那人耗神过招,今日精力很有些不济。《牧人歌》作为古羌曲,她自然听过,但是她并未听过弟史由《牧人歌》改编的琵琶曲,所以今日伴舞取得当是即兴之意。若是兴之所至倒也不妨,但她此时力乏心虚,实难胜任。

  阿丽雅正要推辞,忽听与阿依公主一同前来的格什非公主小声问道,“那银狼霍曜今日可会来?”阿依公主微笑点头。

  阿丽雅仿佛被万箭射定在那卉邻宫中的胡杨树下,她听见自己声音喑哑地问道,“霍曜?银狼?什么银狼?”

  阿依公主道,“是我哥哥米夏结交的一个汉人朋友。他虽是汉人,却长在西域,喜欢带一副镂银的狼面具他的父母带他和他的妹妹小时候游历过许多国家,甚至去过大秦。我虽身为公主,却从未见过能够活得这么至情至性的一家人”

  阿丽雅再没有听见阿依公主后面的话。几年来,乌修崖上的那几日仿若一枚永远咂不尽的甘枣,在记忆的浸泡下越发芳饴多汁。她猜过他是谁——微服的汉朝贵胄,独步的江湖刀客,甚至暗访的西北守将。然而她散去汉廷的那些打探消息的人,竟无一人带回他的消息。却原来他住在西域关外,且就在昨晚与自己交了手。在寻觅中等待的漫长的少女时代,终于还是将他的声音濯淡,以至于自己昨晚竟没能认出他的声音。而此刻回想起他在自己耳边流淌的气息,以及他在微光下辨识自己样貌的情景,阿丽雅觉得呼吸微甜而凝滞,以至于阿依公主一张一合的嘴在她面前重复了好几下,她才醒过神来,“什么?”

  “你答应为我嫂嫂弟史往后伴舞了吗?”

  “好。”阿丽雅诺道。

  琵琶的失而复得,对于爱乐之人来说是喜事。然而对于国王绛宾却没有那么简单。如此严加看管的贵重之物失窃,对于宫廷的守备而言已是一种公然的挑衅。又这么不惊不扰地送了回来,这对于失窃后加强了的守卫更是莫大的嘲笑。然而到底是在大婚的喜月中,绛宾只想让新婚的王后一偿心愿——在各国的音乐大家面前,演奏她亲自改编的琵琶曲《牧人歌》。

  《牧人歌》原为羌笛的合声古曲,讲述的是羌人天神的女儿与一位牧人的爱情故事。曲中的华彩部分当为天神的女儿终于脱离天界,与牧人丈夫团聚的章节。然而羌笛幽怨的音色对于表现二人分别后互相思念的更为成功;对于最后的抗争部分,反而由于乐器的局限偏于写意缺乏。弟史的改编,成功地利用了琵琶错杂的多程音势,在尾章渲染出了这一对恋人与神兵神将抗争的恢宏气魄。

  疏雀宫中的众人此时都融于壮阔的琵琶声中,更为阿丽雅那洒脱随性却又英姿勃发的舞蹈所感染,只觉得此曲此舞珠联璧合,竟没有人想到这是阿丽雅即兴而蹈。当弟史的琵琶曲终于在四弦一声中收住,阿丽雅也将舞蹈收在一个曲卧的姿势上,仿佛暗示那对恋人终于相依而终的命运。卉邻宫中一时鸦雀无声,继而报以热烈的掌声与喝彩声。阿丽雅收势起身,环座抚肩行羌人致谢之礼。她的眼睛在客席上寻找着,那个只为他而舞的男子。然而谢过满座宾朋,她既未看见那幅冷峻的镂银面具,也未寻到那张清俊的面容。好在米夏王子也不在。也许他们去了宫中其他的地方。只要他还在这里,即使错过了她的舞,她也还有机会献歌于他。那是她少女时代所有的梦想。

  红铜的宫门恰在此时开启了。一身猎装的米夏大步走了进来,腰间挎着弯刀,肩上还负着箭囊。他的身旁却空空如也。

  “弟弟,你去了哪里?你可知你不仅错过了王后的精彩演奏,还错过了羌族公主热情的舞蹈。”国王绛宾道。

  米夏行了一礼,笑着道,“听说琵琶失而复得,王后得以演奏新编的曲目。我一早便和曜去库尔勒河边狩猎,希望能猎获到野味为大家助兴。曜果然射到了一只野鹿,我也擒住两只山鸡,现在已经都已送去厨宫了。”

  “好好好。你的朋友呢?”绛宾点头而笑,终于问出了这句在场佳丽皆翘首以盼的问题。

  “他走了。”米夏简单答道。

  阿丽雅觉得心中骤空。宫中也一片莺燕唏嘘之声。绛宾微微皱眉有些不悦。

  米夏忙道,“还请哥哥不要怪罪于曜。他就是这么一个来去自由的人。其实我几天前邀请他来参加哥哥的婚宴时,他本不想来,后来我说到羌族各部也会来贺时,他才忽然转了态度。不过他向来疏狂不羁,想来在这宫中觉得憋闷。所以今天与我狩猎之后,他便让我带着猎物回来,自己却告别而去。”

  “毕竟是我与弟史的大婚之典,你这个朋友也太狂傲了”

  米夏还要说什么,忽听王后弟史惊道,“阿丽雅,你”

  撑力狂舞后之后的疲惫和眩晕忽然相继而至,阿丽雅在弟史王后的惊呼声中晕厥而去。此后的三天,阿丽雅都在卉邻宫中休息,再没有参加宫中的任何庆典。弟史王后特意来看望过她,向她表达了为自己伴舞的谢意。国王绛宾也特遣宫中的御医生前来诊治。龟兹国常常全年无雨,那几日却罕有的缠绵了几丝雨水。阿丽雅的病便被断为热风寒,倒也省去了她解释的麻烦。她在卉邻宫中独自望着水滴从檐口落下,心中还惦念着米夏的话“后来我说到羌族各部也会来贺时,他才忽然转了态度”。是为了她吗?他的确在那晚问过她羌族公主的事。为了她而来,却在认出她后失望了吗?她又想起他辨析过她的样貌后的那一声轻嗤。烈烈的情义如同鲜海的湖水般在她的心底漫溢。

  龟兹国的婚宴结束后,一回到族中阿丽雅便派人去打听那名震西域的霍姓人家。打听是打听到了,却听说那家的人各个都是自由如风。且不说儿女长大后飞得天南地北,便是那已上了年纪的父母也常年在外游天驰地。

  阿丽雅又忆起那晚他曾说自己研究过他的招式。如此说来,与自己在汉宫中比试过的那名绿衣宫女一定和他有些渊源。自己派了那么多人去打探他的消息,却独独没有想到那名叫云歌的宫女。阿丽雅又派了人去汉朝打听云歌的消息,果然查出她竟是他的妹子。然而那时云歌已被宣帝赐婚给了朝中的一位大臣。而那名朝臣竟在沧河遇刺,云歌的行踪也是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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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章在一个时间细节上与《双花》那一章有冲突。我过几天再去改,看你们能不能看出来。别忘了收藏,点赞,打赏,写评论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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