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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0.猜个谜语

  说完, 阿茂抬头估量了一眼廊柱和房梁。

  他这是要走了, 夏苗再也顾不得矜持,紧紧拉住阿茂的手臂:“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阿茂的眼神从怀疑到同情, 拂开夏苗的手说:“还以为你很聪明呢, 原来是个笨蛋, 你被那老太婆给耍了, 她压根就没疯!”

  夏苗早已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如遭当头一棒,身子晃了晃,不甘心地问:“你见过她了?她说了什么?不,这不可能她知道我被关起来了吗?”

  “没有,我没见过她。”阿茂迟疑了片刻, 又肯定地说,“我把竹叔送到老太婆的门口,没有进去, 是竹叔出来后告诉我的。他亲口告诉我说你的老祖宗没病, 她的精神好得很。至于她为什么没把你放出来,只有天知道了。”

  以竹叔和老祖宗的关系, 应该不会说谎, 也绝不会看不出来, 那么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把竹叔骗回去,又给气走了, 能有什么意义?这算是哪一计?

  整件事蒙上了一层薄纱, 扑朔迷离, 夏苗甚至怀疑起自己的判断。

  眼看着阿茂又要走,夏苗突然感觉不能就这么放他走,好似这么一走就会悔之晚也,再次死死拉住他,没话找话地说:“你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会帮着老祖宗骗竹叔吗?”

  这个男人总是笑眯眯的,不管是不正经的笑,还是取笑的笑,看热闹的笑,那双黑眼睛里似乎总能给自己找到无穷的乐趣,即使夏苗骂他c踢他c打他c砸他,他也毫不在意,反而笑得更欢了。

  在小旅馆里,他还兴致勃勃地偷听,嘻皮笑脸地占她的便宜,可是在那之后就变了一个人,象是夏家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连好奇心都没了,笑容在他的脸上消失,显得懒懒的,有看破红尘的心灰意冷。

  很多时候,夏苗对夏家也是这样的无可奈何,她最能理解恨铁不成钢,恨水不成冰的心情,难得自己也被他厌弃了吗?

  他不再逗弄她,照顾得周到又细致,风度优雅得胜过了荣公子,说出的话却尖锐刺耳。

  这些刺耳的话不是为了惹得她生气,然后辛辣地嘲笑她,再逗弄地加上一句“最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

  她是不是生气,似乎他也不在乎了。

  他甚至把她跟那个送他手帕的下贱丫头相提并论!

  他说送走了竹叔时是多么如释重负,就像也想跟着离开一样。

  夏苗的心不觉揪了起来,生怕他想要离开,说出的话是质问,语气却没有半点气势。

  阿茂上下打量着她,评估了一番,说道:“好吧,也许是你中了她的计,你这人唉,你为什么要死死地抱住一艘快沉的烂船呢?听说他们想要把你嫁给胡安峰,你也不恨吗?”

  他问出了同样的问题,却又经历了许多事,看到了更多的丑陋,这次夏苗没有了从前的笃定,想了又想才说:“我觉得也许是我爱锦绣园,爱这里的一草一木,难得你不觉得这个园子很美吗?”

  阿茂噗嗤一笑:“我听过一个笑话,说是一个大书法家写了幅字,挂在街头人人说好。这时来了一个老农,也对着这幅字连连点头,书法大家就奇了怪了,问他是不是能看出这字好在哪里,老农回答说是墨黑得好。哈哈,墨和字有什么关系,园子和人又有什么关系呢?或者,你可以诚实些,就说你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内心,不行吗?”

  他笑得很冷淡,但毕竟也是笑了,夏苗竟然觉得他长得果然有几分好看,黑黑的小胡子不显得老气,反而让他的脸更生动,仿佛男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夏苗见过的那些贵公子们和他比起来象是小孩子了。

  “你胡说什么?”夏苗甩了甩头,抛开胡思乱想,嗔道,“你懂什么,连皇上都夸锦绣园好!从小我就在这里长大,怎么能轻易舍弃?跟你说了你也不懂,你不过是一个百夫长。”

  她又生气了,他却看也没看一眼,也没有笑,夏苗有点儿小失落。

  “其实,夏家就是你的执念,一个执念罢了。因为离开了这里,你就将要一无所有,你害怕了!”阿茂继续冷酷地撕开了夏苗的伤疤,揭露出她的内心,“你怕你的聪明才智无用武之地,你怕你会象飘萍无处可依,你怕你的一腔热血渐渐冷去,变得象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一生都没有做为。你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回天之力,但是你做不到置身事外。你不是太爱他们,只是看不得他们堕入地狱,你怕自己会后悔,后悔是自己害了他们。只要想一想那天的情景,你就会害怕得颤抖,仿佛受到了最严厉的审判。”

  猝不及防被说穿了心事,夏苗连连倒退,一直退到了背靠着祠堂中央的柱子。

  对于夏家,夏苗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努力说服自己,这些人再不堪也是她的家人,一方面又百般不情愿。

  是的,仔细一想,她做的一切不是为了别人,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让自己能求个安心。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

  他为什么不能说得好听一点?

  呀,这人简直智而近妖了!

  阿茂走近两步,轻轻地摇了摇头。

  夏苗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怕他又象那天在石榴树下一样,又希望他再那样做。

  然而,阿茂只是用他的黑眸锁定了她,淡淡地说:“我只是想要看看,看你能坚持多久,到最后你会怎么办,看你会不会甩了他们,只顾着自己的幸福,真的很好奇呢!”

  夏苗感觉自己成了丛林里的小白兔,有一只豹子在树后窥视着自己,紧张得无以复加。

  难得他不知道这是夏家,是她的地盘吗?

  一个奴才对着当家人如此神气,他凭什么?

  只要夏苗大叫一声,看守就会冲进来,以夏百川的性子,这种事连审都不要审,直接可以把他给沉了塘然而,夏苗知道自己不会喊。

  即使被他杀死在祠堂里,也不会喊,一瞬间她这么觉得。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夏苗鼓起勇气问道。

  “你想不想听一个故事?”

  夏苗愣住了,今晚他变幻莫测,喜怒无常,这又是上的哪一出?

  见没有反对,阿茂说:“有一个贫穷的渔夫出海去打渔,第一网下去什么也没得到,第二网只打了些小鱼小虾。他都要绝望了,心想只下最后一网,再没收获就回家了。拜了海神之后,他放下了最后一网。收网时仍是轻轻的,他以为还会是一场空,却意外地发现捞着了一只精美的瓶子。”

  夏苗忍不住问:“中山国不临海,这个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我都从来没听过这个故事,你瞎编的吗?”

  夏苗甚至疑心又是哪个春心荡漾的丫环说给他听的,这会子却又拿来显摆,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是我从匈奴人那里听来的。”阿茂完全没感觉到夏苗的醋意,又继续说,“渔夫打开瓶塞,从瓶子里冒出一股黑烟,一会儿这黑烟就变成了一个青面獠牙的大妖怪。这只大妖怪说他是被神仙封印在瓶子里的,已经被关了四百年。在第一百年里,妖怪发誓,如果谁救了他,他要让那个人长生不老,成仙成神;在第二百年里,妖怪对自己说,谁救了自己,他就要让那个人成为帝王,坐拥江山美人;到了第三百年,妖怪有些灰心丧气,对自己说这时救了他的人能当个小地主,嗯,差不多就是象夏百川这个样子;然而直到第四百年,还是没人有来救他,妖怪生气了,决心吃掉那个捞到瓶子,并放出自己的倒霉蛋。”

  “岂有此理,妖怪果然就是妖怪,不以为恩,反以为仇,那个渔夫就不该救了他!”夏苗想起阿茂在采石场凄惨的模样,话中有话地说,提醒他一下,要对自己好一点。

  阿茂的黑眸子闪了一下,分明是听懂了夏苗的言外之意,看了看屋顶的破洞,说道:“你还想不想听?不想听就算了,算我没说。”

  有个人多陪陪自己也好,夏苗忙说:“听,谁说不听了?这个渔夫怎么办?他被妖怪吃了吗?”

  “没有。”阿茂的话里竟然有隐隐的悲哀,“这个聪明的渔夫说他可以死,但在死前有一事不明,为什么比一条壮汉还要高大的妖怪能钻进小小的瓶子里。这个问题弄不明白,他死也不甘心。”

  “高,实在是高!”夏苗啧啧称赞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妖怪中计了没?”

  “中计了。”阿茂道,“妖怪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又化成黑烟钻进了瓶子里,这时渔夫飞快地把瓶塞给塞上,又把瓶子丢进了大海。渔夫永远安全了,而妖怪永远都只能沉入海底。”

  夏苗不想渔夫被妖怪给吃了,可听到这里竟然又觉得妖怪可怜了,已经被关了四百年,还要多久才能被人救起?再次被救之后,妖怪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会不会更恨人类?

  不再多说一句,阿茂一个箭步冲出,踏在廊柱上,又腾到梁上,瞬间就从那个破洞中钻出,又轻轻盖上了瓦片。

  祠堂里又剩下了夏苗一人,本来就寂寞和有人伴过之后的寂寞大不相同,夏苗甚至觉得自己才是被抛进海中的那只可怜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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