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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2章

  第七章春树暮云

  玲珑宝器翠满阁, 玉柄麈尾梅花香。

  静静的御书房里没人说话,银错云龙纹的铜炉里燃着味道熟悉的寒香。

  张源理恭谨肃立,下了早朝就被单独请来的他路上也曾想过皇上找他做甚。见这一阵了龙椅上的小皇帝也没发话,自然不好催问, 单静静候着罢了。

  德公公几乎无声地进来, 小心翼翼奉了茶。小皇帝心不在焉喝了一口又放下,仿佛才看到张源理候着似得, 令赐座赏茶。德公公着宫婢安排妥当,方又躬身退下。

  “丞相, 也喜欢鹤椒香?”小皇帝似乎终于找到话头, “倒与亚父一般。”

  “喜欢却也谈不上。”张源理欠身含笑, “曾在贤靖王府中闻得,不想是陛下厚恩。委实叫微臣艳羡。”

  “丞相喜欢的话, 拿些去就是。”小皇帝端着茶盏似乎忆着甚麽,“过去是父皇爱这味道, 后来见亚父也甚是喜欢,朕就点了。初时觉得有些怪,久了倒也惯了。”

  “说来不怕皇上笑话, 微臣头一次闻这香, 连着打了三个喷嚏。”张源理似乎真有些尴尬, 面上都微微泛红。

  小皇帝不由抚掌一笑:“可不是?一股寒气袭人。”

  张源理刚松口气赔笑了几声,就听小皇帝又道:“方才听丞相之言,似乎常去亚父王府中?”

  张源理暗道不妙。

  臣下有些交情往来,实属寻常。但这一“常”字, 似有暗指他们结党之嫌。是以张源理起身一躬:“先前王爷遇刺,微臣曾去探望。”

  小皇帝哦了一声,果然被他引得皱眉:“也不知亚父可大好了。”

  “此前御医一直看顾,陛下也有赠药,想来是无碍。”张源理道。

  小皇帝烦闷地叹口气:“亚父一贯勉强,有事也说无事,他的话信不得。”这就再叹口气道,“丞相近日可有亚父消息?”

  张源理心里一掂量,保守应道:“军报往来,都在枢密院中。皇上可要微臣去取?”

  “朝堂上的文书,朕又不是没看过。”小皇帝斜他一眼,似有怪责之意。

  张源理这就一脸无奈:“还请皇上赎罪,贤靖王自来看不上微臣这等文弱之辈。”

  小皇帝细细打量他,见他果真尴尬,这才放下心来笑道:“丞相多虑,朕并非说你们私相授受。只是担忧亚父罢了。”这就叹着气转眼望向御书房左侧,“也不知北边雪停了没,他又有没有遇到达怛骑兵。”

  张源理也松了半口气,见他这般问,是以试探应道:“陛下不必担忧,摄政王领军未尝败绩。”

  “亚父神勇朕自然知晓。”小皇帝皱着眉,“可他突然离京重聚金翼五卫,这也太不把朕放在眼里了!”

  “皇上息怒。”张源理恭敬欠身,“虽说王爷是留了折子才去,但始终先斩后奏,于礼不合。”这就似乎忍不住笑着摇头,“李御史连着上了三天的折子骂他,想来陛下都看见了。”

  “朕是看见了。也难为他能想出这些词儿来,三天不带重样的。”小皇帝笑着摇头,“朕都好奇,以往李御史也见天儿上折子骂他,亚父是气得七窍生烟,还是一笑置之?”

  张源理打量小皇帝面色斟酌道:“微臣曾闻贤靖王云:我朝有此忠心御史,正乃凤朝之福。”

  “他果真那样说?”小皇帝哈的一笑,“朕还真没想到他那脾气会忍着。”这就歪着头叹息,“便是朕写错了一字,都要被罚百遍呢。”

  “贤靖王行事确有狂放肆意之时,但为国可称忠心。”张源理敛容道,“况且李御史与王爷是同朝为官,怎能与陛下相较。”

  小皇帝不知想到甚麽,面上微微一红:“果然,朕是不一样的。”

  张源理垂首躬身,并未答话。

  小皇帝本也不用他答,这就自个儿想得乐了一阵才道:“丞相,先前说他现在到哪儿了?”说时起身行到御书房左侧,举目盯着墙上悬挂硕大一副地图。

  张源理跟在他身后缓声道:“前日军报说复了蚺丹五郡,边塞北军已去接手驻防。”

  “蚺丹?”小皇帝紧紧皱眉,“他倒本事,这里叫达怛占了三十年,一直收不回来。”

  张源理欠身后上前指图示意:“军报言贤靖王分兵三路,小股部队左右作势袭扰檩淄c袏方两郡,引蚺丹守军分兵出城救援。中军趁机攻下蚺丹,再迎头痛击回援两兵。”

  “他算准了蚺丹守军一定会救?”小皇帝盯着地图。

  “达怛终究习惯骑兵,守城之战并不熟悉。”张源理尽量讲得浅显些,“况且边塞北军主力也在金翼五卫后援驰,达怛必须做出选择。”

  “原来如此。”小皇帝虚指地图道,“若蚺丹守军不出,那兵力相对少些的檩淄c袏方两郡就会被北军拿下,这样蚺丹就被困在当中。”这就啧啧道,“出不出兵都是死。”

  张源理微微一笑:“陛下圣明。”

  “圣明甚麽?朕也不过纸上谈兵。”小皇帝看着地图上的蚺丹五郡,“待朕能骑马驰骋时,恐怕亚父已定天下。”

  张源理心头微微一跳:“文死谏武死战,原是臣下本分。”

  “而皇上,知人善任即可,无需事事亲力亲为。”小皇帝叹口气,回身看着他道,“丞相与亚父,是一个意思呢。”

  张源理跪下道:“微臣之意,乃言陛下万金至尊,社稷安危系于一身,不易犯险。”

  “而亚父,则是履行父皇榻前誓言。”小皇帝幽幽道。

  张源理自然明白他说甚麽。

  先帝大行前,曾于病榻上嘱托他与贤靖王一文一武辅弼陛下,而贤靖王闻得封他为摄政王时当即跪下推辞不受。先帝咳嗽着言及“克定祸乱,唯吾正阳”,贤靖王才含泪领受,誓言必定边患。

  “加急军报最快也是六天前,也即这差不多是十天前的事。”小皇帝皱眉不展,“他这麽着急,难道真是西北危矣?”

  张源理柔声道:“不过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贤靖王不愿错过罢了。”

  “你是说达怛内乱?”小皇帝烦闷地摆摆手,“厄鲁台说的,也不见得都是真的。”

  张源理抿抿唇:“但他人在丹京。”

  “一个根本不可能继位的王子,换我凤朝摄政王一命,很划算。”

  张源理心里一跳,猛地明眸看去——小皇帝脸上的神情,晦暗难明。

  冬日雪风呼啸,喀罗诺丽湖冰封万里。湖后喀罗诺挞山,绵延不绝,耸入云颠,于风雪中越发显得缥缈沉肃。

  湖岸近万达怛骑兵,严阵以待。

  欧阳庭骑在马上,安抚地拍了拍踏蹄喷气的坐骑,脑中算过两军战力,方抬起眼来:“大汗,别来无恙?”

  “凤朝的摄政王,确实好久不见。”左眼上一道狰狞疤痕的兀力赤仰天大笑,“你居然真的来了!”

  欧阳庭扫眼他身后志得意满的厄柯礼道:“大汗是天上雄鹰,不像是会用阴谋诡计的鼠辈。”

  那厄柯礼果然面上一僵,却抽出弯刀指向他道:“你们汉人说,成王败寇!”

  欧阳庭点了点头:“厄鲁台也挺可怜。”

  兀力赤却舔舔嘴唇:“摄政王要是喜欢,送你又何妨?”这就狞笑道,“只要今日后你还有命回去!”

  欧阳庭打量着岸边其余达怛各部:“为骗本王中计,不惜放弃边境所有城池,更让本王杀入王庭要地,这礼太贵重了。”

  “不这样你会相信厄鲁台的情报麽?”厄柯礼哼了一声,“不过你也别高兴得太早,那些地方,迟早还是我们的!”

  “这麽看不起我凤朝边塞诸军?”欧阳庭失笑。

  “一打就趴下的蠢货,看到我们就像羊见了狼,有甚麽好害怕?”兀力赤喷喷鼻息,“放眼整个凤朝,不得不说也只有你,还有几分骨气!”

  “过奖。”欧阳庭随意摆了摆手,“当爹的更偏爱自己的儿子,人之常情。”

  “就算你猜到了那些都是假的,你还是来了!”兀力赤狂笑道,“也对,这看上去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怎麽会不来?”

  “所以,你以为我就这麽孤军深入一个人来了?”欧阳庭挑挑眉。

  兀力赤果然疑心,一时踟蹰。

  “父王,何必跟他废话!”厄柯礼一挥弯刀,前列的数百达怛骑兵举起箭来,“就算他有别的安排,也叫他们统统有来无回!”

  金翼五卫的中阵四队,与右阵八队也早列开阵势。

  狂风席卷而过,卷起漫天飞雪,两边旗帜猎猎迎风。双方人马严阵以待,只待各自统领一声令下。

  一时肃杀无声。

  “摄政王,当年你杀我大哥,我也该杀你。”兀力赤眯起眼来,“但我又该谢你,所以让你死在我达怛圣地祭天,献给至高无上的长生天神,你可满意?”

  欧阳庭慢慢勾起嘴角,竟是个货真价实的笑容:“满意,说不定我连你们的天神一起杀了。别客气,不谢!”

  兀力赤闻言怒极瞪眼,拔出弯刀大喊:“放箭——”

  一时漫天剑雨,直往被围当中的二千凤朝军队射去!

  轻骑立刻变阵,收缩往后。而风势甚大,竟将不少弓箭吹得偏离出去。

  兀力赤大怒,抽刀一挥:“杀——”

  两军这便陷入混战,一时催马扬鞭喊杀声不绝于耳。

  弯弓长枪,刀茅戟戈。马上交战,落马扑杀,血光四溅。

  训练有素的右阵八队早一分为二,四队协同搏杀,呐喊冲撞,渐渐将达怛诸部冲散。而惯常潜伏的左阵军见势不好,调出半数配合右阵将各部分化成散,再逐一消灭。如此水磨工夫,竟渐渐灭敌过千。

  兀力赤亲帅之部被厄柯礼引着一心要杀凤朝的摄政王,自然不会去管别部如何。而欧阳庭领中阵二军单停在原处,仿佛被围不得脱身。

  厄柯礼见那玄袍王爷一枪一个,将自己勇士挑于马下,这就怒极拍马临前,引弓预射。但人影重重,腾挪反复,令他无法瞄准。勉强射出一箭,也被狂风卷走,还险些伤了自己部下。

  厄柯礼大怒,将弓箭砸在地上,以本族语言大喊:“困住他!一个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十个!”

  欧阳庭见兀力赤的队伍果被他牢牢吸引住,这就讥诮一声:“来!”

  拍马领军直冲敌阵,反手一枪刺死面前敢拦的一个达怛骑兵。左手拔剑一挥,再将迎面扑来的那人斩于马下。右手一撤,玄铁梅花枪正好架住斜前砍来的大刀,右手急刺,已将这达怛骑兵放倒。长枪就势抡圆一转,舞动如风,将周围数人逼得连连后退。

  中阵诸队与他多年并肩作战,自也不惧对方人多,以一对二甚至对三,各个奋力杀敌。一时这队竟冲杀进阵中,逼得兀力赤连连高呼其余各部来救。

  这正中欧阳庭下怀,也更方便朵颐左右二阵的兵卒击杀余部。欧阳庭心知寡不敌众,要麽耐心磨掉对方兵力,要麽,就擒贼先擒王!

  欧阳庭杀得一敌,找准风向反手一箭射向兀力赤。却被他拉过身边一兵挡住,暂时无恙。而他身侧一队队长却突然一扑,和他一起摔下马来。欧阳庭长枪一卷,架住四五柄弯刀,才看到自己的马背上插了一柄弯刀:“无事?”

  一队队长与他背身相护:“无碍,王爷小心!”

  欧阳庭这就不再言语,专心杀敌。心内算着时辰,再过一刻,边塞军也差不多该到了。

  突闻一阵狂吼,原是厄柯礼大叫着纵马杀来。欧阳庭猛地闪身撤步,玄枪架住他弯刀,右手宝剑一割他马蹄。那马嘶鸣一声,将他甩下马来。一队队长扑将上前,一剑扎中他左胸,厄柯礼一口血吐出闭眼垂首。

  队长立时大喊:“厄柯礼死了,厄柯礼死了——”

  欧阳庭微微皱眉,此刻也无暇去验是否当真殒命,但他没有阻止,战场瞬息万变,这一喊果令达怛诸部萌生惧意。特别是左右阵所困的部落,已有不少纵马逃逸。右阵渐渐自外击杀合拢,欲与中阵四队合兵。

  兀力赤一刀将个金翼卫斩杀就听自己的继承人死了,这便怒不可遏大吼一声,打马直直向欧阳庭杀来:“你这恶贼!”

  欧阳庭冷笑一声,后撤一步估算方位,猛地将手中长枪掷出——正中那马腹!

  兀力赤一下翻下马来,虽伤了几人,但终究被周围扑上来的中阵金翼卫擒住。

  欧阳庭见七八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也就朗声喝道:“大汗被擒,速速投降!——”

  金翼五卫齐齐呼喝:“大汗被擒,速速投降——”

  立时达怛诸人踌躇徘徊,欧阳庭冷笑着再道:“降者可留一命!”

  果然有不少达怛骑兵面面相觑,攻势渐缓。右阵与左阵十六队杀尽负隅顽抗者,逃走的那些就暂时顾不得了。

  欧阳庭呼了口气,才觉双臂发沉。抬眼见右阵四队驱赶达怛降卒聚在一处,另四队严阵以待。左阵诸队开始捆绑战俘,这便不由皱起眉来。

  缓步行过方才厮杀的战场,总觉得哪里不对

  作者有话要说:  突然听到有人疾呼一声:“王爷小心——”

  正欲转头,身后被重重一撞,而背心痛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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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算话三天日万,看官笑纳。

  明天起恢复日更,鞠躬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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