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第1节 第一章
要地震了，将来灞河就是汪洋的一角，秦川将是八百里海峡，日本人说要坐在白鹿原边钓鱼，美国人要坐着潜艇到大雁塔寻宝，佑相跳下颠簸的自行车，哈哈的笑着鲶鱼嘴说。
他的自行车是已经锈蚀斑斑的飞鸽牌，从小巷西头驶来。小巷坑凹不平的土道颠簸着他和车子，搭在车子两侧的大小刨子敲打着遮挡的锯子，锯子像护网挡住刨子，不至于穿进滚动的后轮间，卡断自行车的辐条。顺着车梁绑着的锛子跳动着，锛头轻磕着佑相的屁股。携着车铃乱响的声音c夹杂着锯条被弹动的声音c金属木头相碰的声音，到了小毛妈的庵子前。
庵子是为抗震搭的。全国在抗震，城里人搭帐篷，农村人搭庵子。庵子搭建在离房子较远的空地上，用四根椽子和五根木杠框架。四根椽子斜埋在土坑中，两两在空中交叉，一根木杠架在两个交叉的椽子叉间，用铁丝把交叉的三根木头绑紧，庵子就有基本的架构了。再把四根木杠用铁丝绑在过膝的四周，用编好的草帘左右护住，上面再压上厚厚的稻草，用破烂的草席压住稻草，也有用牛毛毡的压稻草的。席子用断砖压住，断砖左右各一，用绳子绑着，前后又各挂一草帘，用木板搭在前后的木杠上成床，木板上铺上麦秸，那就是软和的床了，遮风挡雨。
小毛妈正在用雪白的剥了皮的柳条编笼，她蹲在庵子前的地上，脚踩着柳条，经纬想错的柳条经错纬落，打散着夏日的夕阳，夕阳穿过柳条照着她雪白的股沟。
你就一张大嘴，到处瞎掰，小毛妈没有抬头说，继续编她的笼。
嚯，地裂出一条深沟，你掉下去了c房子掉下去了c牛掉下去了c猪掉下去，嚯，裂出的沟合拢了，掉下去的都成包子馅了。到处都是水，像大海，没有人了。这是城里人说的，你不信？佑相把车子撑起来，转到小毛妈的身前，两手开合，比划着说。以后鲸鱼沟的鲸鱼可不缺吃的了，他哈哈地笑着说，仰脸扫着夕阳下南面的白鹿原。
不许放屁。寰球同此凉热，她不信我信，虎子爸坐在自家的庵子里说。他手里拿着语录，在背，他经常能巧妙运用语录里的句子。佑相的话让他联想到国家对防震的动员，国家说的都是对的，这样的对是有很大的说服力的。语录就是经典。
农村的人已经在庵子里抗震一个冬春了。
你不在城里赚钱，跑回来干什么？小毛妈编着笼子问。
俺师傅要取儿媳妇了，俺回来帮忙，佑相说。
虽然那时候没有自由进城打工的说法，可谁家盖房也离不开泥瓦匠，因此泥瓦匠在农村还是比较活翻的职业。佑相跟着驴驹他爸学到了泥瓦匠的手艺，方圆就到处是他活动的足迹。
这时候，龙王嘴正叼着烟袋，趿拉着没有后鞋跟的一双破布鞋从通往灞河的路上走来。他是大队的护林员，整天扛着烟袋转悠在灞河的几里河提上，看护着护提的柳树杨树榆树，不被不安分的社员砍倒拖回家中，做成劈材做成扁担做成椽子，而挣的工分可是最高的。大队长直接给他安排了这工作，大队长是他哥哥。他的名字别人都不叫了，因为那嘴巴像庙会时舞动的龙的长嘴，年龄相仿的人就叫他龙王嘴了。他的烟袋也是村子里一绝，铜锅铜嘴，尺半长的秆子是黑铁的，烟锅处吊一烟丝袋，抽一种人们叫兰花疙瘩的烈性旱烟，吐口烟身子周围掉下好多只苍蝇蚊子。
龙王嘴走到小毛妈的身后，磕掉烟锅里丝红的烟丝，看着那雪白的股沟，坏笑着把滚烫的烟锅插到小毛妈的股沟里。
又偷折大队的柳树了，他说。
小毛妈被烟锅烫着，刺溜窜起，回身就把龙王嘴的烟袋抢到手中。
龙王嘴还在呵呵的坏笑，脸上黝黑的折子挤出碎片般的汗渣。
沟子还挺白，他嘿嘿笑着说。
虎子爸看了也笑，捉着豆包嘴，还念着诗。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他念到。
再看小毛妈，反拿着烟袋，把烟嘴从松垮的布腰带间塞到自己的裤裆里，来回搓了两下，抽出来，但见那铜烟嘴在夕阳下粘着发白泛黄的末子。她没等龙王嘴把惊诧的眼睛从她的裤裆移开，就把烟嘴杵到龙王嘴的嘴里，就听牙齿嘎嘣的响。
回去戳你老婆的沟子吧，她笑骂着。
呸，呸呸，龙王嘴拿出烟嘴，向地下吐着。臭，真臭，比水茅化还臭，他苦涩这脸说。
一边还用牙板铲着舌头，铲的满嘴发白的舌苔，带着臭味。
呸，龙王嘴又吐了几口。
水茅化其实就是农村的茅厕。那时农村都是旱厕，旱厕最大的优点就是臭味少点。大便过后，铲一铣生土，盖住便便，那臭味变被压在土下。待茅坑满了，挖出便是圊肥。可全国忽然实行水茅化，各家用水泥板搭一便池，大小便就在哪里了，屎尿相积，蛆乱爬，苍蝇乱飞，臭味冲天，实在和田园馨香相差大远。
活该，你就是吃屎的货，小毛妈笑骂到，还抬腿使劲踹了龙王嘴的屁股。
龙王嘴趔趄着扑到佑相自行车的后座上，差点扑倒自行车。佑相扶住他。二大，小心锛子把你的鼻子锛掉了，佑相哈哈的笑着说。
虎子爸也凑过来。你二大锛不掉鼻子，嘴吧倒有可能，他说。用手拍掉小毛妈留给他屁股上的土脚印。
吃亏了，这婆娘还难缠的很，龙王嘴嗔着小毛妈说。小毛妈还是那句活该回敬，又蹲下编她的笼。龙王嘴拍打着佑相的自行车后座问：你怎麽回来了，房子盖完了？
房子也盖完了，正好驹子也要娶媳妇了，回来帮忙，佑相说。
走，驴驹家喝汤去，虎子爸对佑相和龙王嘴说。
我把自行车放回家，就来，佑相说。
那把锛子借我用几天，龙王嘴对佑相说。
你怎么不借矬猴的锛子呢，那锛子经常闲着，多好的锛子，放在矬猴的手里，糟蹋了，佑相狠狠地说。
矬猴就住在村东的独庄，就他一户人家。他也是木匠。矬猴生来矬小瘦弱，力气大概就和身体的重量有关了，所以矬猴知道自己的缺陷，因此他把自己的木匠工具打磨的一流锋利，佑相慨叹自己的锛子愚钝，曾经用劲力气却不小心用锛子锛到了脚面，那布鞋和脚面就张开鲶鱼似的嘴，幸好不是用矬猴的锛子，要不，那只脚就剩下脚后跟了。不过，佑相还是希望得到矬猴的锛子。那么锋利的锛子放在矬猴的手里真的委屈的很。
他小气，除非你请他去干活，不然他的木工工具不借给任何人，这你知道。龙王嘴说。说着就解捆绑锛子的绳子，把佑相的锛子拿在手中。俺娃也放自行车去，放好到驴驹家喝酒去，龙王嘴说。
他扛着锛子，往村东头自己的家里走去。佑相也推着车子，走了。小毛妈收起手里编了底的笼，回自己家里去了。
今夜，驴驹家会热闹非凡，小村的人就全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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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地震了，将来灞河就是汪洋的一角，秦川将是八百里海峡，日本人说要坐在白鹿原边钓鱼，美国人要坐着潜艇到大雁塔寻宝，佑相跳下颠簸的自行车，哈哈的笑着鲶鱼嘴说。
他的自行车是已经锈蚀斑斑的飞鸽牌，从小巷西头驶来。小巷坑凹不平的土道颠簸着他和车子，搭在车子两侧的大小刨子敲打着遮挡的锯子，锯子像护网挡住刨子，不至于穿进滚动的后轮间，卡断自行车的辐条。顺着车梁绑着的锛子跳动着，锛头轻磕着佑相的屁股。携着车铃乱响的声音c夹杂着锯条被弹动的声音c金属木头相碰的声音，到了小毛妈的庵子前。
庵子是为抗震搭的。全国在抗震，城里人搭帐篷，农村人搭庵子。庵子搭建在离房子较远的空地上，用四根椽子和五根木杠框架。四根椽子斜埋在土坑中，两两在空中交叉，一根木杠架在两个交叉的椽子叉间，用铁丝把交叉的三根木头绑紧，庵子就有基本的架构了。再把四根木杠用铁丝绑在过膝的四周，用编好的草帘左右护住，上面再压上厚厚的稻草，用破烂的草席压住稻草，也有用牛毛毡的压稻草的。席子用断砖压住，断砖左右各一，用绳子绑着，前后又各挂一草帘，用木板搭在前后的木杠上成床，木板上铺上麦秸，那就是软和的床了，遮风挡雨。
小毛妈正在用雪白的剥了皮的柳条编笼，她蹲在庵子前的地上，脚踩着柳条，经纬想错的柳条经错纬落，打散着夏日的夕阳，夕阳穿过柳条照着她雪白的股沟。
你就一张大嘴，到处瞎掰，小毛妈没有抬头说，继续编她的笼。
嚯，地裂出一条深沟，你掉下去了c房子掉下去了c牛掉下去了c猪掉下去，嚯，裂出的沟合拢了，掉下去的都成包子馅了。到处都是水，像大海，没有人了。这是城里人说的，你不信？佑相把车子撑起来，转到小毛妈的身前，两手开合，比划着说。以后鲸鱼沟的鲸鱼可不缺吃的了，他哈哈地笑着说，仰脸扫着夕阳下南面的白鹿原。
不许放屁。寰球同此凉热，她不信我信，虎子爸坐在自家的庵子里说。他手里拿着语录，在背，他经常能巧妙运用语录里的句子。佑相的话让他联想到国家对防震的动员，国家说的都是对的，这样的对是有很大的说服力的。语录就是经典。
农村的人已经在庵子里抗震一个冬春了。
你不在城里赚钱，跑回来干什么？小毛妈编着笼子问。
俺师傅要取儿媳妇了，俺回来帮忙，佑相说。
虽然那时候没有自由进城打工的说法，可谁家盖房也离不开泥瓦匠，因此泥瓦匠在农村还是比较活翻的职业。佑相跟着驴驹他爸学到了泥瓦匠的手艺，方圆就到处是他活动的足迹。
这时候，龙王嘴正叼着烟袋，趿拉着没有后鞋跟的一双破布鞋从通往灞河的路上走来。他是大队的护林员，整天扛着烟袋转悠在灞河的几里河提上，看护着护提的柳树杨树榆树，不被不安分的社员砍倒拖回家中，做成劈材做成扁担做成椽子，而挣的工分可是最高的。大队长直接给他安排了这工作，大队长是他哥哥。他的名字别人都不叫了，因为那嘴巴像庙会时舞动的龙的长嘴，年龄相仿的人就叫他龙王嘴了。他的烟袋也是村子里一绝，铜锅铜嘴，尺半长的秆子是黑铁的，烟锅处吊一烟丝袋，抽一种人们叫兰花疙瘩的烈性旱烟，吐口烟身子周围掉下好多只苍蝇蚊子。
龙王嘴走到小毛妈的身后，磕掉烟锅里丝红的烟丝，看着那雪白的股沟，坏笑着把滚烫的烟锅插到小毛妈的股沟里。
又偷折大队的柳树了，他说。
小毛妈被烟锅烫着，刺溜窜起，回身就把龙王嘴的烟袋抢到手中。
龙王嘴还在呵呵的坏笑，脸上黝黑的折子挤出碎片般的汗渣。
沟子还挺白，他嘿嘿笑着说。
虎子爸看了也笑，捉着豆包嘴，还念着诗。
暮色苍茫看劲松，乱云飞渡仍从容。天生一个仙人洞，无限风光在险峰，他念到。
再看小毛妈，反拿着烟袋，把烟嘴从松垮的布腰带间塞到自己的裤裆里，来回搓了两下，抽出来，但见那铜烟嘴在夕阳下粘着发白泛黄的末子。她没等龙王嘴把惊诧的眼睛从她的裤裆移开，就把烟嘴杵到龙王嘴的嘴里，就听牙齿嘎嘣的响。
回去戳你老婆的沟子吧，她笑骂着。
呸，呸呸，龙王嘴拿出烟嘴，向地下吐着。臭，真臭，比水茅化还臭，他苦涩这脸说。
一边还用牙板铲着舌头，铲的满嘴发白的舌苔，带着臭味。
呸，龙王嘴又吐了几口。
水茅化其实就是农村的茅厕。那时农村都是旱厕，旱厕最大的优点就是臭味少点。大便过后，铲一铣生土，盖住便便，那臭味变被压在土下。待茅坑满了，挖出便是圊肥。可全国忽然实行水茅化，各家用水泥板搭一便池，大小便就在哪里了，屎尿相积，蛆乱爬，苍蝇乱飞，臭味冲天，实在和田园馨香相差大远。
活该，你就是吃屎的货，小毛妈笑骂到，还抬腿使劲踹了龙王嘴的屁股。
龙王嘴趔趄着扑到佑相自行车的后座上，差点扑倒自行车。佑相扶住他。二大，小心锛子把你的鼻子锛掉了，佑相哈哈的笑着说。
虎子爸也凑过来。你二大锛不掉鼻子，嘴吧倒有可能，他说。用手拍掉小毛妈留给他屁股上的土脚印。
吃亏了，这婆娘还难缠的很，龙王嘴嗔着小毛妈说。小毛妈还是那句活该回敬，又蹲下编她的笼。龙王嘴拍打着佑相的自行车后座问：你怎麽回来了，房子盖完了？
房子也盖完了，正好驹子也要娶媳妇了，回来帮忙，佑相说。
走，驴驹家喝汤去，虎子爸对佑相和龙王嘴说。
我把自行车放回家，就来，佑相说。
那把锛子借我用几天，龙王嘴对佑相说。
你怎么不借矬猴的锛子呢，那锛子经常闲着，多好的锛子，放在矬猴的手里，糟蹋了，佑相狠狠地说。
矬猴就住在村东的独庄，就他一户人家。他也是木匠。矬猴生来矬小瘦弱，力气大概就和身体的重量有关了，所以矬猴知道自己的缺陷，因此他把自己的木匠工具打磨的一流锋利，佑相慨叹自己的锛子愚钝，曾经用劲力气却不小心用锛子锛到了脚面，那布鞋和脚面就张开鲶鱼似的嘴，幸好不是用矬猴的锛子，要不，那只脚就剩下脚后跟了。不过，佑相还是希望得到矬猴的锛子。那么锋利的锛子放在矬猴的手里真的委屈的很。
他小气，除非你请他去干活，不然他的木工工具不借给任何人，这你知道。龙王嘴说。说着就解捆绑锛子的绳子，把佑相的锛子拿在手中。俺娃也放自行车去，放好到驴驹家喝酒去，龙王嘴说。
他扛着锛子，往村东头自己的家里走去。佑相也推着车子，走了。小毛妈收起手里编了底的笼，回自己家里去了。
今夜，驴驹家会热闹非凡，小村的人就全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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