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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45三百四十五、煎心

  男子见到师映川走近,便微微皱起浓黑的长眉,目光淡漠,有些虚弱地道:“你是何人。”正心情复杂莫名的师映川突然间听到这话,顿时全身一僵,如遭雷击一般,一切一切的情绪都瞬间化作不可思议的荒谬之感,冲过心头,刹那间一个模糊无比的念头在脑海中猛地一闪而过,师映川便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蕴藏着可怖力量的身体一下子僵硬了,全身所有的血液都仿佛瞬间逆流,脸上当即呈现出极度不正常的红晕,骇然滞立当场,紧接着,他便看清楚了床上那即使虚弱也不损其英俊的男人的面部表情,这个昏迷了半个多月,直到今天才终于清醒过来的男人,这个与他师映川之间有着复杂到完全无法拆清的恩怨情仇的男人,这个本该对他再熟悉不过的男人,此刻却用着一种极为奇妙的眼神打量着他,之所以说是奇妙,是因为这种眼神是完全出乎意料的,完全不在情理之中,事实上,无论此时这个男人是用愧疚,怨怼,深情,仇恨乃至冷酷的眼神来看着他,师映川都决不会有任何意外,然而,偏偏眼下这个人却用着一种最不应该也最不符合常理的眼神来面对着他,那漆黑的眼眸中写满了陌生,就如同是在看着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一般。

  看着这双眼睛,师映川悚动之余,感觉就像是被人扔进了一望无际的冰原当中,周围都是冰冷彻骨,心里某根弦几欲断成两截,紧接着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令关节都难以活动的麻软,这种不知道究竟是不是错觉的体验太过突如其来,霎时间就笼罩了全身,无数念头在脑子里翻江倒海,左冲右突,把脑浆子都几乎搅成了糨糊,浑浑噩噩地出现了暂时的呆滞,但这呆滞所持续的时间极为短暂,几乎马上就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那就是恐惧。

  是的,恐惧,这个词对于师映川而言,似乎有一点模糊,因为他自功法大成以来,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几乎人人都会有的感觉了,然而此刻,他就再次尝到了这种快要被遗忘的滋味,他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无端生出这种感觉,那种纯粹的恐惧,但是它就这样来了,以这样令人猝不及防的姿态骤然降临,没有任何道理可言,在这样的恐惧之下,师映川全身的肌肉都拧成了石头一般,紧绷如钢铁,两眼更是血光泛滥,也许在下一刻,他就会做出什么极其不理智的行为,不过,就在那根理智之弦将断未断的刹那,原本因极度震撼而暂时迷失的清明神智,在乱糟糟转了无数个来回之后,终于回归本真,一时间师映川的脑子霎然变得无比清醒,有什么东西轰然一震,直令师映川打了个哆嗦,一双眼睛顿时刀子也似地剜在了男子脸上,此时此刻,面对这样荒谬不在预料之中的场景,唯一的一个可能便浮现在心头,但师映川又怎能相信,又岂肯相信!他看也不看那两个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c正连忙拜下的侍女,只缓缓地走过去,一步一步地来到床前,看着半倚在床头的男人,连江楼,他眼中赤色的光芒流转,眸色雪亮,这一刻,师映川也不知道自己脸上呈现出来的表情到底是个什么样子,恍惚间,只有利刃般的目光射在对方脸上,道:“你,说什么?”

  连江楼黑眸微抬,眼内是疑惑与疏离之色,对面前这个绝美的少年有些下意识地排斥感,但又有着说不上来的本能亲近,因此他只是表情木然,并不回答师映川的问题,反而用了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对方,而这个时候师映川见状,不知怎么,心中越发冰寒彻骨,一股极度的狂躁涨满了整个心房,令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突然一把扯过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侍女,咬牙切齿地道:“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那年轻侍女从来不曾见过师映川这个样子,眼下被抓住,只觉得手足发软,几乎骇得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才哆哆嗦嗦地勉强道:“方先生诊断连受创脑袋都忘什么也不记得忘了!”

  在师映川的可怕压力下,年轻侍女吓得话也说不完整,但她吐露的这些只言片语已经足够推断出事情的真相,师映川猛地推开她,体内气机疯狂流动,他木然而立,死死盯着连江楼,那目光冷厉攫人,又似是隐隐怔忪,脸色阴沉难看到了极点,突地,师映川‘嗬嗬’一声笑,他倾身靠近连江楼,血红的双眼不放过对方脸上哪怕最细微的一丝肌肉抽动,他冷冷道:“不要妄想骗过我,这一套,对我没用连江楼,我不相信什么失忆遗忘之类的借口,你休想再在我面前做手脚,我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傻瓜了,你明白吗!”

  “连江楼这是我的名字?”漆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迷茫,随之又恢复平静,且带着一丝戒备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连江楼本能地从面前绝美令人窒息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某种威胁,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而看到男人这样的神情,师映川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燃烧,他伸出手,缓缓抓住了连江楼的襟口,直对着那装着满满陌生之色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骗我,哈,你又在骗我!连江楼,我不得不承认你装得确实很像,但是,休想我被你瞒过!”话音方落,师映川已扭头对两个吓得手足俱软的侍女咆哮道:“去叫十三郎来!”

  其实在下午连江楼醒后,方十三郎就出于方便随时观察对方情况的原因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偏殿内休息,因此不过一会儿的工夫,方十三郎便匆匆赶至,师映川冷眼转过身来,面色阴沉,一双凌厉如刀的赤眸中压抑着风暴,道:“告诉我,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十三郎看了一眼床上的男子,沉声道:“我曾说过,他遭到反噬,心脉乃至大脑都受到了严重冲击,就算侥幸保住性命,也很有可能留下严重的后遗症,甚至永远无法清醒过来,如今侥幸醒转,却失去了对从前的一切记忆,我已经为他检查过,除了忘记所有的事情之外,他的身体并没有其他明显的问题,这已经是比较幸运的一种结果了。”

  师映川脑海中猛地一阵阵眩晕,脸色也由此不可避免地阴沉下去,殿内也随之出现了一阵令人心悸的沉默,寂寂无声,好一会儿,唯见师映川两只血红的眼睛渐渐被阴霾遮蔽,尽管殿内光线明亮,可他周围的光线却仿佛黯淡下来,被黑暗吞噬,久久之后,就见那优美的唇翕动了一下,有声音从中发出,那平日里略带稚气偏又满满沉稳的声音,此时却有一丝几不可觉的微颤,有万般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齐齐涌上心头,道:“你是说,他确实是忘记了所有事情,忘记了我?”

  师映川的语气没有太多的起伏,然而语气当中的寒意,使得每一个字都仿佛冰珠一般,粒粒刺骨,让人无法不清楚他此刻的心情,方十三郎平生第一次有了危险到极至的感觉,他额上瞬间就被逼出冷汗,用力咬牙才终于挤出一个字:“是。”

  答案如此简单,却又简单得让心里一味地发冷,师映川闻言,顿时僵立原地,就好象一尊石雕一般,整个人似乎再没有了一丁点儿活人的迹象,便是在这一瞬间,师映川突然就觉得自己与这个叫作连江楼的男人之间横亘着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云遮雾罩看不清,碰不到忽然,少年绝美的脸庞隐隐抽搐了两下,袖中的手指轻轻弹动着,嘴角也扯了扯,缓缓地溢出一缕古怪的笑,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来,事实上他现在非常想要大喊大叫,想要纵声狂笑,想要大骂咆哮,但是他却无论如何也难以出声,他暴怒不甘地想要砸烂眼前所有能够看到的一切,想要疯狂地毁灭所有能够碰到的人与物,想要不顾体统不顾威严形象地声嘶力竭地狂笑,用最恶毒最龌龊的语言诅咒一切他能够想到的神佛仙魔,然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在脑海中狠狠撞击在一起之后,却令他的身体不受控制,令他开始连愤怒的力气都迅速失去,恍惚间,师映川心底模模糊糊地浮现出一个念头:自己宁可连江楼死去,也不愿意这个人将自己彻底忘记!

  这一切都只发生在极短的一段时间内,但对于师映川而言,却像是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渐渐的,他的脑子开始清晰起来,仿佛有什么亮了一下,然后又归于平寂,那密长的睫毛也随之颤了几颤,冰冷的煞气缓缓褪去,一双鲜红的美丽凤目中似是多了几分惘然,于是他转过身去,望向床上的连江楼,那种眼神太过古怪,令连江楼不由得皱了皱英挺的眉宇,不过对于师映川而言,这样的举动却是他恢复理智的前奏,他的目光刀子似地刮在连江楼身上,有如实质,以他如今的修为,这样的目光真的可以伤人,连江楼只觉得露在衣服外面的肌肤被师映川目光扫到,就似针扎般微微刺痛,这也还罢了,那目光之中所包含的内容才是真正令人不安的东西,仿佛一只探究的手,钻进皮肉,迅速造成了一种仿佛直入骨髓深处一般的麻痒之意,让人难受不已,不过很快,这样的目光就被收回,几乎就在连江楼快要忍耐不住的同时,师映川眼中那原本异样的可怖精光突然就黯淡下去,再不具备之前那种令人难耐的力量,他专注地望着这个外表与从前没有任何区别的男人,对方倚坐在那里,一切似乎都没有什么明显变化,然而,没有了从前记忆的连江楼,已经将他彻底忘记的连江楼,将他们之间那些恩怨纠缠全部抛却的连江楼,这样的一个男人,真的还能够叫作连江楼么?

  一时间师映川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这一切,他平生经历过太多的风浪,但是此时他却发现自己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在曾经的计划中,最完美的结局就是有朝一日这个被岁月最终折服的男人开始悔恨,向自己臣服,忏悔并弥补曾经的所作所为,然后作为胜利者的自己高高在上,用最淡漠的心情去俯视这个失败者,那会是何等令人快意的一幕,然而,如今却是老天恶意无比地开了一个可笑又可恨的玩笑,将这一切臆想都一举打破,这样的心情,又有谁能够体会?自己看似胜利,可是这样的胜利,谁稀罕?比失败还更要令人不能接受,这算是哪门子的狗屁胜利?自己所经历过的那些痛苦,统统变成了笑话,再也不会有哪怕半点可以回馈到这个男人身上,这个男人,这个极其不负责任的男人,轻飘飘地以一种潇洒的姿态放手,说一句‘游戏结束’,就这样退出,把他师映川撂在半路哈,何等自在轻松!

  “我不信,连江楼,我不信,因为你最擅长的事情,就是骗我!”师映川突然嘶声低咆,他眼睛睁大,目光攫住床上的人,血红的眼里汹涌着太多的不甘,犹如有两簇温度高得足以焚烧一切的火苗在跳动,并且越烧越旺,他唇角狠狠扭出一丝冷笑,仿佛是赌徒输掉一切之后必有的神经质发泄,但这一切却只得到了男人的不回应,连江楼眼中原本的疑色越发浓重,眼神犹如在看着一个危险的陌生人,那双漆黑的眼里虽然有着惊讶与疑虑,却仍然是相对平静的,这样的眼神令师映川满腔的不平顿时无以为继,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但却无法再说出话来,殿中仿佛就此变成了一潭死水。

  “真是该死”良久,只听得师映川这样低低的一声,声音似有几分恍惚,且伴着深深的不甘,不可否认,除了牢牢抓紧权力与力量之外,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将自己剩余的大部分精力放在处理自己与连江楼的感情问题上,甚至这已经在他的人生价值当中占据了相当一部分地位,然而如今,当连江楼与他之间的所有瓜葛被对方一手抹去,当他可以完全在已经变成一张白纸的连江楼身上尽情挥洒的时候,师映川发现自己是前所未有地沮丧,这样的结果,太简单,也太令人寒心此时师映川背对着方十三郎,于是方十三郎就清楚地看到师映川负在身后的右手正死死扣住,手心里已经微微渗出血来,显然是被指甲刺破了,师映川并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弯下腰去,伸手抚上连江楼的脸,连江楼微微一顿,下意识地挡住,师映川微滞,旋即就平静下来,抓住了连江楼的手,就笑了一笑,浑身上下却好象都透着冰冷,露出冷哂之色,死死盯着对方,已经濒临崩爆的情绪终于稍稍缓和了那么几分,他克制着自己,用了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开口,道:“不要拒绝我明白么?”

  师映川说着,将脸深深地埋下去,贴在连江楼胸口,慢慢厮磨着,隔着一层薄薄的亵衣,他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身上的温度,这令他的身体有片刻的僵硬,然后又舒缓下来,但是此刻这样古怪莫名的气氛与师映川诡异的举动却令连江楼并不自在,他的目光是那样迷惑,又是那样疏远,虽然没有试图挣脱师映川的钳制,但他已锁了剑眉,忍耐着这个诡异少年与自己的近身厮磨,沉声道:“你与我是至亲?又或者,仇敌?”

  师映川并不答,双目微阖,似乎是没有听见一般,他之前满满的疯狂与愤怒已经差不多完全平息下来,整个人显得从容许多,但却冰冷得令人畏惧,突然间他伸开一双手臂,抱住了面前这个高大的男子,连江楼敏锐地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细微颤抖,于是眼底一开始的排斥疏离就逐渐淡化了几分,他想起自己明显是成年人的身体,以及少年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的模样,就道:“你我之间,可是父子?”此话一出,仿佛时光倒流,回到年幼时那男孩痴痴的可笑念头,师映川突然‘嗬’地一声,眨了眨眼睛,却将嘴唇凑在了连江楼的耳边,轻轻说道:“父子?你是这么想的?哈,几十年前,我也是曾经这么想的”

  师映川喘了口气,松开了连江楼,他回头看去,目光扫向方十三郎与侍女,然后就忽然微笑起来,他重新面对着连江楼,只觉得世事如此荒谬,一时间菱唇微抿,眼底却并无笑意,即使当下,也依旧如此,片刻,丝丝血光在师映川的双目深处流动,深深地印进连江楼眼中,他望着这个英俊的男人,这是一个需要去费心驯服的男人,他想,然后就缓缓笑起来,一字一句吐字清楚地道:“你记住了,我是你的丈夫,师映川。”

  一一你只要还存在,就永远都属于我不管是以什么方式。

  秋风渐渐萧瑟,几场秋雨过后,天气便真正凉了下来。

  午后迟迟,廊下养着几双相思鸟,不时啁啾轻啼几声,十分悦耳,远处芭蕉下睡着一只羽毛雪白的鹤,静静地不动,偶尔有被风吹落的叶子轻轻掉在芭蕉上,那样轻绵的声音,细小得泛不起丝毫涟漪,风中已经没有了刚入秋时的丝丝热意,很是凉爽,透过窗子徐徐吹进殿内,搅得珠帘轻颤不已,黑色油润的长案上,一张写满端正小楷的宣纸放在正中间,用玉石镇纸压住,上面的墨汁已经干透了,散发着淡淡墨香。

  软糯的午后阳光薄薄洒在地面上,四下静悄无声,身材高大的男子睡在榻上,枕着双绣轻罗软枕,腰间盖一条薄毯,男人骨子里就是冷漠端严的性子,就连熟睡中也是保持着整齐的姿势,显不出一丝沉眠时该有的恬宁之意,剑眉飞扬入鬓,冰冷冷不驯的样子,眼角略向上提,密黑的睫毛亦是微微上翘,让人油然生出一股想要吹一吹的冲动。

  未几,珠帘轻轻‘哗啦’一声被拨开,珠子互相碰撞的声音小小地打破了殿内的深静,一个纤细的身影走进来,不过是家常的梨花青大袖便服,配着碧色腰带,身上一应挂饰全无,清冷中透着拒人于千里的距离感,一头丰厚的黑发却密密麻麻地编成数十根细辫,每一股辫子上都缠绕着缀有细碎绿宝石的银丝,到了下方再统合起来编成一条大辫,垂在身后,辫梢用镶满硬钻的玉夹子扣住,上面长长的血红缨络拖曳及膝,一头长发被如此装饰得再华丽不过,把饱满的额头和整个面庞全部露出来,越发显得一张脸雪白如凝脂一般,来人走到床前,菱唇轻抿,冷亮的红眸看着床上的男子,原本眉宇间淡淡的桀骜褪去几分,显出些许复杂。

  师映川站在床前,目光在对方身上逡巡了片刻,就坐下来,伸手抚上了露在毯子外面的强壮胸膛,透过衣料,那饱满结实的肌肉触感很清晰地传递给那只如玉纤手,师映川轻轻抚摸着这具健壮的身体,体会着这种感觉,并为此眯起眼,似享受,也似某种慨叹,他看着眼前这与从前并无差别的健美男体,脑海里翻腾的是曾经的一些画面,那些艳丽旖旎的风光,但很快,这些画面又都模糊了,换作一幕幕或是温馨甜蜜或是撕心裂肺的场景,只不过,已经没有了从前那样太过鲜明的触动,是因为时光逝去得太快了吗,那些时间,都去哪里了?

  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抚摸很容易将人惊醒,于是正当那只手准备继续向下移动时,被轻薄的男子忽然睁开了眼,师映川见状,嘴角扯了扯,没收手,只道:“睡得不错?”

  连江楼静了片刻,眼神就迅速清明起来,他眼如寒星,却不是寒光四射,而是透着似有若无的疏冷,师映川见着,心中一哂,这样沉静,从容,处变不惊,分明是赵青主与连江楼骨子里的本质,无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会变的,如此想着,心中就有些复杂,不知道究竟是应该因此而庆幸,还是应该感到不快,他的手抚上男人的脸,声音清美如风铃,道:“为什么你还是这样看我这样的眼神,不该对着我,你明白么?”

  连江楼没有阻拦那只手在自己脸上抚摩,但他的表情却显示着他并不怎么享受这样的亲昵,而他也正在压抑着这份感觉,他慢慢坐起身来,经过这些日子的调养,虚弱的身体已恢复了不少,基本上可以自己诸事自理,不再需要别人的服侍,一时连江楼审视着床前这个绝色少年,淡淡道:“你我之间的关系,果真是夫妇?”

  “我何必骗你,我与你乃是写过合婚庚贴,拜过天地喝过合卺酒的夫妻,当然,我不否认我们之间有过一些摩擦,但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没有必要深究,你是我的平君,这一点无可置疑。”师映川表情如常地说着,声音平缓低回,似若自语,那细嫩的指尖轻滑过连江楼的唇,他知道这个人直到现在也没有接受自己,也许他需要时间慢慢来驯服对方,这必将是一种甘美有趣的体验。不过这样想着,他又开始恨自己,厌弃自己,也鄙视自己,这并不是因为他曾经愚蠢地被一次次伤害,而是因为在被伤害之后,他却还是抛不下,舍不得,世间难道还能有比这更自甘下贱的事情么?人心之微妙变化,竟是复杂至此啊!一时间师映川只觉心神缈然,面上却还似笑非笑,那双明亮优美的眼睛就像是最甜美的蜜糖,将手从对方英俊的眉眼开始细细描摹下去,道:“为什么怀疑我的话,难道你觉得我不可信?或者是因为我的态度和其他的一些表现让你觉得很奇怪?你得明白,这些都是有原因的,江楼,从前你做过很多对不起我的事情,我没有和你计较,现在,你反倒这样对我,如此冷淡疏远,不觉得自己很没良心么?”这样说着,师映川却在想,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又有了一点期待,但这需要反复的试探,如果真是他忘记了他,那么,他们还有漫长的时间,他会留他在身边的,哪怕仅仅是出于一种慰藉的需要。

  师映川的声音不徐不急,面上的神色似乎也是温和的,给人的感觉就仿佛四月里的春风,置身其中,十分惬意,如此绝色尤物,以半嗔半幽怨的语气说出这样一番话,连江楼不知怎的,就发现自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歉疚之感,他将这种感觉细细咀嚼品味,仿佛有些明白,又有些糊里糊涂,末了,他微一皱眉,道:“抱歉,我记不得了。”师映川定定看着他,蹙起眉头,用一种隐隐诡异的眼神探究着,目光沉甸甸地看着对方,仿佛能够一直穿透到这个男人的心底,去翻开里面究竟有着什么,许久,也许是一无所获,他这才淡淡收了目光,开口道:“无所谓。”他说话之际,眼神却未曾聚焦,就此站起身来,连江楼却忽然抓住了他袖中的手,漆黑的瞳仁中隐约是一层混沌,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道:“我究竟是何人。”

  连江楼的声音是极有磁性的,平静而从容不迫,他抓着师映川的手,没有丝毫放开的意思:“这几日,除了知道‘连江楼’三字之外,我对自己一无所知,你既与我是夫妇,为何从来都对此事缄口不提。”师映川低眸看着男人,静默许久,忽然就凉凉一嗤,他缓慢但不容置疑地拿开对方的手,不咸不淡地道:“有些事情,知道得太多并不好,我这是为你着想我与你是多年的夫妻,自然不会害你,莫非你不信么。”连江楼见他摆明了是在推脱,黑亮的眼睛里纵然疑色不减,但也终究没有继续问下去,师映川扭头看向窗外,很自然地就转移了话题:“天气还不错,不如出去走走,透透气,你身子也好些了,走动一下应该不碍的。”

  说着,就伸手欲扶对方起来,连江楼没有碰那只洁白的手,自己下了床,师映川也不以为意,命人取来衣裳给连江楼换了,两人便出了门,连江楼经过这些日子的精心调养,已经基本没有什么大碍,只要不剧烈活动,就不妨事,只是师映川一直没有让他出过寝宫,没有接触外界罢了,眼下终于能够走出囚笼一般的宫殿,连江楼脸上的神情明显轻松了些。

  四周凉风习习,纵使已是秋意瑟然,帝宫之中也还是自有别样风光,许多奇花异草依旧繁盛,草木掩映下的亭台楼阁精巧中不失大气,师映川站在桥上,手扶着汉白玉栏杆,桥下开满了异种莲花,在这个季节也还开得娇嫩,荷叶亭亭,花色动人,一眼望不到尽头,许多红鲤在水中游动,构成一幅生动的鱼戏莲叶图,风光如画,偶尔几只水禽游过,惊得鱼群一哄而散,师映川感受着风中若有若无的莲花清香,眉宇间就多了一丝随意与慵懒,连江楼站在师映川身旁,因身形高大的缘故,生生把将师映川整个人都尽数笼罩在阴影中,从他的角度低头看去,能够看到师映川长而翘的睫毛在雪白的脸上投出近似玫瑰色的浅浅丽影,就在这时,师映川微侧过头,面部轮廓被午后的阳光涂抹得分外柔和而美好,他看着连江楼,长睫将幽暗不明的红眸掩得更深沉了些,他的声音隐隐有一丝莫可名状的疲惫之意,却又似往常一般平静,只道:“喜欢这些么?你从前最喜欢的就是莲花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

  秋日里的阳光柔和而明亮,两人脸上的每一点细节都被照得清清楚楚,连江楼看着桥下莲海,却不曾似师映川想象中的那般反应,反而是沉默着,许久方道:“很美。”师映川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别的什么,微薄的光线照在他脸上,显得有些阴晴不定,他很清楚自己还是爱着这个男人,这个曾经背弃了他无数次的男人,他深深地爱着对方,就算彼此之间最初的感情早已被戳得千疮百孔,有着无法释怀也无法解开的纠葛,但他却还是爱着,念着,恰如扑火的飞蛾,只为了那一点温暖,无论最终是否值得片刻,师映川伸手抓住连江楼的手,用力握了握,就回想起许多年以前,那时还是宁天谕的自己初次见到赵青主时的感觉,那场景半点也没有模糊,即使彼此之间发生了太多的恩怨纠葛,但从当时直到现在,那种感觉却从来没有真正改变过,就道:“为什么还是对我这样保持距离,嗯?”

  连江楼微微低头,俯视着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少年,道:“因为,不习惯。”师映川闻言,转过身仰着头与男人对视,双眸犹如春时的湖水,诱人沉溺其中,然而他却没有在男人的眼里看到任何熟悉的东西,这个认知令他不甘地闭了闭眼睛,等到再睁眼时,他不再正视那陌生的眼神,双臂用力圈住了对方的腰,连江楼顿了顿,任他搂着,却没有将他拥入怀中,只是不语亦不动,师映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快,他眼神凶狠,带着无尽的不平与不甘,好象马上就要忍不住发作起来,但语气却平静而笃定,慢慢地说道:“你会习惯的,我保证。”

  连江楼忽然就毫无理由地感到危险,但这时师映川却突然踮起脚,因为身高的缘故,很是勉强地才将将搂住了他的脖子,并且使力令他弯身,连江楼在这具纤细身体当中所蕴藏的力量面前完全没有反对的余地,不得不弯下了腰,于是就近距离地感受到师映川口鼻中那微微潮湿温暖的气息扑在自己脸上,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师映川那么努力地搂住他的脖子,鲜润如花瓣一样的唇紧接着凑近,如此亲密的行为让连江楼不习惯地皱起剑眉,但彼此之间的夫妻关系却让他找不到理由坚决地拒绝这一切,因此他终究没有避开,也没有试图把少年从怀里推出去,而是有些僵硬地接受了这个吻。

  师映川的嘴唇很热,甚至可以说是滚烫,他吮吸着连江楼的唇,不算柔和,也并不粗暴,他不会再犯从前的错误,他会让这个人明白,他才是他的一切,不可取代,也不可拒绝,这样的吻并不单纯,被赋予了意义,是某种烙印,宣示着主权,而对于这一切,连江楼不动,微微蹙眉,只觉得这样的行为虽然不适应,但也并不让他厌恶,就在这时,师映川却突然松开了他的嘴,把脸埋入他胸前,他就这样抱着他,胳膊紧揽着他的腰,脸贴着他的胸口一一这个怀抱还是那个味道,只不过是离开得有些久了,所以总有点不习惯。

  师映川就冷冷地道:“知道么,从前你对我很不好。”连江楼沉默不语,只是任师映川抱着,许久,才沉声道:“你很喜欢我?”师映川闻言,退开一步,微微仰了仰脸,将一张莹润无瑕的脸对着连江楼,半眯着眼,精巧的下巴扬起一个优美之极的弧度,肆无忌惮地展现自己的美,任凭对方打量,既而突然哈哈一笑:“是啊,否则又岂会与你纠缠到现在。”

  气氛不知为何,忽然就此有了微妙的变化,不再像之前那样处处滞涩,变得有些轻松起来,两人沿着洁净的水磨石小路慢慢走着,未几,连江楼忽然问道:“我已知道你与其他人育有三子,既是这样,我本人可有子嗣?”师映川听了这话,心中蓦地一痛,但他却不肯流露出来,只淡淡道:“我是侍人,以男子之身可以孕育子嗣,所以当年我与你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名唤灵犀,不过早已夭折了。”连江楼神色一顿,须臾,又恢复了平静,道:“原来如此。”

  两人似有默契,不再说话,只沿途观赏秋日美景,不过连江楼身体初愈,不宜劳累,便没有走远,过了一会儿就按照原路返回,这时殿内正中的圆桌上已多了一大玉盘的果子,红艳艳的好似宝石一般,下人说是方才皇皇碧鸟遣人送来,师映川见了,发现这乃是常云山脉特产的一种凝血菩提,是从前连江楼还在断法宗时素来喜欢的,那时候每年凝血菩提成熟之际,都有专人精心挑选出最上等的一批送到大日宫,当下师映川便拣了一枚拿在手里,叹道:“碧鸟她有心了”说着,将手中的凝血菩提递给连江楼:“尝尝罢,这是你从前很喜欢吃的。”

  连江楼接过鲜红如血的果子,看了看,便拿到嘴边咬了一口,顿时只觉得仿佛没有果肉似的,简直入口即化,满嘴的清爽甘甜,当下也不迟疑,就将整个果子都吃了下去,师映川见状,道:“很喜欢?”连江楼点了点头,接过对方递来的帕子擦手:“味道不错。”师映川微微一笑,雪白的脸庞精致如艺术品,嘴角一抹似有若无的漠然笑意,道:“我乃天下第一教之主,你是我的平君,这世间奇珍异宝任你取用不尽,你要什么,都是轻而易举。”

  师映川漫不经心地说着,他的姿态从来都是如此矜傲又放恣,明明居高临下,却偏让人不自觉地听从,无法拒绝,连江楼看着他如画眉目,不知怎的,只觉得微微有些抗拒,这样的情绪师映川并没有遗漏,他略扬了眉,道:“你似乎并不以为然?”连江楼没有掩饰什么,只直接道:“你的态度,我不喜。”师映川听了,深深看了男人一眼,忽然就哈哈大笑起来,道:“这性子,真是一点没变”他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目光肆意地打量着连江楼,说道:“你的身体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那么今天晚上,就搬到我房中罢。”连江楼眉心微微一跳,不过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晚间用过饭,又喝过药,就有人来请连江楼移步改居,此时夜色柔和,明月遥遥,走廊上,一众侍女不曾发出半点声息,只默默地手提琉璃灯照路,烛火将四周照得满亮,将这宁静的夜晚渲染出一丝淡淡的温情,师映川的寝宫极大,连江楼原先所住的不过是其中一间师映川从前经常纳凉休息用的小殿而已,一时众人终于到了地方,一部分的侍女提着灯笼退下,其余的便带着整理好的衣物用具之类鱼贯而入,连江楼跨进殿中,地面光平如镜,似玉石一般,夜风带着淡淡花香自窗子吹进来,风铃声叮当悦耳,配合香鼎中烟蔼徐徐流动,似梦境一般。

  一殿香气怡然,不知道是什么异香,闻着令人熏陶陶地舒服,这时侍女引连江楼去浴室洗了澡,再回来时,殿内已是空无一人,只有烛台上儿臂粗的蟠龙大烛兀自燃着,照得一殿通亮,连江楼环视四周,既而就在床边坐了,等了一会儿,并不见有人来,就脱了外衣,准备睡下,这时却忽然听得‘吱呀’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身影就这么从容地走了进来,直入里间,比起白日里随意中透着怪异的打扮,此时来人却是一副标准的贵公子模样,华服云靴,纯黑色的长发整齐束在冠中,全身上下最惹眼的装饰就是左耳一颗拇指大小的暗红色琥珀,里面是一只生得极狰狞的怪虫,除此之外,都是中规中矩,灯光下,双眸熠熠如星,如此人移影动,胜似画卷,此情此景,着实动人之极,让连江楼都怔了一下,那人微微一笑,眸中光彩流转,却是将一应的探究之意都掩去了,道:“你这样看我,是觉得我很好看么。”

  殿中明亮的光线在此刻仿佛变得朦胧起来,透着似有若无的旖旎,连江楼实话实说,道:“你很美。”师映川低低笑了一声,道:“旁人这样说,我自然不在意,反而不耐烦居多,但你这么说,我心里倒是欢喜的。”说着,他迈步走到连江楼面前,柔和烛光映照着两人,平添暧昧,师映川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对方眉宇间带着自然而然的疏离,又有一种内敛的犀利,比起从前,倒是多了一丝烟火气,师映川微微俯身将唇贴在连江楼耳边,用轻柔得几近于无的声音说道:“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长夜漫漫,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做点什么吗。”

  少年嘴里的热气缠绕在男人耳边,像是一种无意又有意的挑逗,如此良夜,如此绝代尤物,似乎没有什么人能够拒绝,说的这番话更是如同魔咒一般,引人深陷,与此同时,师映川腾出一只手来,去抚摩连江楼的脸颊,仿佛是想用掌心的温度将其融化,连江楼只觉得那手掌温软滑腻,如若无物,指尖亦是细腻柔暖,若是捉住把玩,必是令人爱不释手的,但就这么一转念,师映川另一只手已经灵活之极地扯开了他的衣带,将衣裳剥离,露出里面的一身藕灰色丝质亵衣,连江楼顿时眉心微微一抽,修长的成年男性手掌就抓住了对方雪白的纤手,阻止它的继续肆虐,师映川见状,嗤道:“你我夫妻多年,眼下亲近些,你便不肯了么?”

  灯光中,少年眼神迷离,谑笑自若,淋漓尽致地诠释了究竟什么才叫作‘眉目风流’,但连江楼却恍若未见一般,只平静道:“我不习惯。”稍顿,看着师映川细腻光洁的面庞,似是考虑了一下,方继续道:“况且,你年纪虽大,身体却尚是稚嫩,不堪。”师映川听到这话,立时哈哈大笑,他身体一偏,这就直接坐在了连江楼怀中,意态闲适,顺势胳膊一搂,一条手臂就拥住了对方的肩,另一只手则勾住男人那线条坚毅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道:“看来你还没弄清楚一件事”说着,他的脸就缓缓贴近了连江楼的脸,距离之近,几乎让两人的鼻尖都碰在了一起,师映川声音忽而压得极低,语气也极缓,道:“难道你以为我长成这个样子,就一定是雌伏的那一个么?笑话!我师映川岂是居于人下之辈?当初之所以生了女儿,也不过是出于意外,你我之间,自然是我行使丈夫之职,即便眼下我这身体还不能人事,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你要记住了。”

  师映川说完这番话,不待连江楼有所反应,便一手揽着连江楼的肩头,一手去褪对方的亵衣,立时就将那薄薄的丝质亵衣剥落了大半,露出强壮的身躯,师映川目不转睛地看着,就侧坐着身子轻抚男人结实的胸膛,叹道:“你还是这么诱人”对此,连江楼先是肌肉紧绷,随后便缓缓放松下来,他任由那柔嫩玉手摩挲着自己,身体则一动不动,也不出声,师映川见状,淡淡道:“不必紧张,我们是夫妇,从前什么亲密之事没做过,你得学着习惯起来。”说着,却又松了手,起身道:“好了,帮我脱衣罢。”

  夜色深浓,柔和的风吹着窗棂,将花香散播四周。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窗外有‘沙沙’声传来,却是下起了雨,雨点淅淅沥沥,带着湿凉,风透过窗子卷入殿内,烛影微摇,连江楼眼皮微微一颤,就此睁开了眼,身边师映川鼻息轻柔近无,神态安详,似是沉浸于梦中,连江楼静了片刻,缓缓坐起身来,柔薄的丝被顺势滑下,露出男性强壮健美的上半身,袒露的身体表面零星有一些淤红痕迹,看起来暧昧不已。

  连江楼看向身旁的师映川,帏帐有半边散落下来,隔挡住了一部分光线,令大床上多了一片暗影之处,正好将师映川笼罩在其中,熟睡的少年并未老老实实地盖好被子,一大片光裸的肩背暴露在空气中,肌肤如雪,看上去柔腻无比,隐隐闪耀着珍珠一般的温润光泽,连江楼清楚地记得先前这具身体与自己紧密贴合时所带来的无法形容的快意,他很清楚那肌肤究竟是多么地细腻柔嫩,令人轻而易举地就被蛊惑,对方似乎有着无穷无尽的技巧,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仿佛具有魔力,仅仅只是亲吻与抚摸,就让自己迅速沉沦,连江楼本以为自己会是心生抵触的,即便这个人与自己是所谓的夫妇,但毕竟眼下只是刚熟悉不久,他并不认为自己会坦然接受一切,但事实证明他错得彻底,这具身体仿佛对这个人极为熟悉,不过片刻的工夫,就从最开始的僵硬迅速缓和柔化,并逐渐仿佛有着自己意识一般地探索对方美丽得不可思议的身体,出奇的契合令彼此仅仅通过最基本的亲密手段,就得到了无限的满足。

  身旁的人发髻早已散开,如瀑青丝铺洒枕间,衬着雪白容颜,看上去纤纤弱质,惹人怜惜,但连江楼知道这只是表相而已,这个外表犹如绝色少女一般的人,事实上言行之间都是极其强势而霸道的,极具掌控力,之前欢愉时那收放自如的举动与从始至终都清明无比的眼神就很能说明这一点,一时间连江楼有些沉默,或者说出神,他看了师映川一会儿,既而披衣起身,就欲下床,但这时手腕却忽然被人拉住,身后一个慵懒的声音低柔响起:“做什么?”

  连江楼顿了顿,道:“外面下雨,我去关窗。”那人就松了手,任他去了,一时连江楼关好窗子,回到床前,师映川正半撑起上身看他,露出雪白柔滑的肌体,满头青丝垂流,光可鉴人,面上一副似笑非笑之态,道:“距离天亮尚早,不如再温存一番?”两人今夜既已有过耳鬓厮磨之亲,就好象捅破了一层窗户纸,连江楼便不似之前那样淡然中透着疏离,他重新上了床躺下,道:“睡罢。”师映川一只手放在他胸前,道:“我早已无须睡眠,今夜不过是因为与你一时风流,心中快意,这才随你一道睡了会儿,眼下我可不想再睡了。”说着,随手抚弄着连江楼的胸脯,淡然道:“长夜漫漫,陪我说会儿话罢。”

  对于这个要求,连江楼没有拒绝,两人便躺在床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说了起来,当然,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是师映川在说,连江楼很少开口,对此,师映川并没有表示不满,也许在他心中,原本也只是想要找个人倾吐一二,听自己说说话,哪怕是说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也无所谓,他真正需要的只是一个听众而已,不过,正当师映川暂时停口,侧身以手轻抚连江楼的腹部时,连江楼却忽然按住了他的手,道:“我究竟为何会忘记从前之事?”师映川眼神微凝,脸上却不动声色,嗤道:“这很重要?我知道你想弄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不过,这世上有些事情,往往却是知道了比不知道要痛苦得多。”

  尽管师映川没有明确拒绝,但连江楼也已明白对方是绝对不会轻易告知自己真相的了,事实上从他苏醒的那一天开始,周围能够与他接触的人就全部不约而同地变成了类似于哑巴一样的存在,他们会尽力满足他的一切要求,但却没有人肯透露有关他的一丁点儿深层次的信息,似乎那就是一个禁忌,因此到了现在连江楼虽然知道了许多事情,上至如今天下大势,下到圣武帝宫之中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他都或多或少地有所了解,但在有关他自己的方面,他却是除了一个名字与自己身为师映川的平君这个身份之外,对于自己从前的那些事情都是一无所知,连江楼很清楚,造成这种局面的人只会是师映川,这个庞大帝宫的主人,这个人有很多事情并不想让自己知道,所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敢违背对方的意志,泄露哪怕一丝半毫有关自己的信息。

  没有人会希望对自己的过往一无所知,任何人都不例外,但此时连江楼终究没有再追问下去,只闭上双眼,道:“睡罢。”师映川不动声色,似在想着什么,但又似有点神游天外,良久,他忽然笑了一下,支起身来压到连江楼身上,连江楼一顿,也就由着他如此,师映川不急着立刻做点什么,他只是开始亲吻对方,越吻越温柔,双手也一遍遍地抚过这强壮身体,如此嬉戏了好一会儿,他才像一座火山一样爆发,将连江楼再次卷入一场纵情的缱绻当中,恍惚间,连江楼眼中只有少年绝美的面容,耳中听到那仿佛魔咒一般的低语:“你是属于我的,你的身体,灵魂,都属于我,包括你的过去,现在与未来,统统都属于我,你的一切都将由我给予,由我掌握”

  窗外雨声渐歇,等到师映川终于停止了纠缠时,连江楼已经再无精力与他胡闹,师映川是无漏之身,不知疲倦,而连江楼眼下却是普通人,长时间地耗费体力势必会令他感到很累,而这一晚多次的泄身更是对男性精力的极大损耗,因此连江楼很快就沉沉入睡,这时师映川才微微支起身,眯眼看着一身红瘀的男人那倦极入睡的英挺面孔,感受着那暖热的呼吸,方才的一切于他而言只是消遣,直到此刻,才是片刻的安宁,师映川这样想着,他知道自己早已注定将会一生都走在通往前方未知的路上,如果真有无穷尽的时光,那么他希望可以与一个人分享,而这个人,曾经他以为是赵青主,是连江楼,但后来,他迷茫了。

  师映川突然笑了笑,然后往榻上一倒,躺平了,彻底舒展身体,就此合上了双目,再不出声这是这些年来,他第一次真正入睡。

  天光缓缓地推开薄雾,晨色渐盛,让人知道清晨时光已经到来,翌日一早,连江楼醒来的时候,身边已不见了师映川的踪影,唯有枕上留有一二根青丝,被褥间残余着淡淡香气,昨夜的一切就仿佛是一场旖旎的梦,明明才渡过了一个缠绵的夜晚,在此清晨,也许本该是帐中亲昵私语的宁静时光,但眼下那人却不见了踪影,一时连江楼不知怎的,没来由地就有些淡淡的失落。

  侍女很快进来服侍连江楼梳洗更衣,收拾昨夜被弄脏的床铺,连江楼喝净刚刚煎好的药,走出去在廊下慢慢活动着身体,反正现在只要他不离开寝宫范围,就没有人会来限制他的行动。

  师映川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身材高大的男子沐浴在秋日薄薄的淡金色阳光下,有着雕塑一般的美,师映川看得分明,他叹息一声,心想自己也许是迎来了一种新的生活,否则若是不爱,那么自己明明完全可以用许多毒辣无情的手段来对付这个人,不会在乎对方的死活,然而自己现在所做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自己想要的又究竟是什么?

  师映川无法回答,因此索性也就不去想,他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近,以此故意换来了男人的注意,师映川抬起眼来看着连江楼,华贵的衣着,被精心梳理成髻的黑发,这一切都不曾改变,仿佛他还是那个永远平静永远波澜不惊的连江楼,师映川回忆当年与赵青主初次见面时,对方纵然也是似现在一般衣饰整齐精致,整个人却冷冷淡淡的,仿佛一尊玉雕,但眼下这个男人却是脸色微微红润,神情虽还是平日里那样淡淡的样子,没什么热度,但至少散发出一丝活力,有那么一点烟火气的生动这样的念头在师映川脑海中一闪而过,他突然就有些惊诧于对方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又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本该如此,他脸上就自然而然地转出了微笑模样,道:“我本以为你还要多睡一会儿昨夜既是累了些,今日又何必起这么早?”

  这样的话题多少有些暧昧,虽然以连江楼的性情并不会觉得窘迫,但也不至于就此往下深谈,因此只道:“习惯了。”师映川嘴角带了点弧度,顺势拉住连江楼的手,道:“时辰差不多了,该去吃饭了,你身体尚未完全复原,正该多补一补才是。”

  陪连江楼用过早饭之后,师映川便去忙自己的事情,毕竟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与对方在一起,于是在师映川走后,连江楼就变得无事可做起来,他一开始翻阅着书案上放着的几本书,看了一会儿之后,起身在殿中走了走,熟悉着这里的一切,他走到一架巨大的博古架前,上面的每一格都放着价值连城的奇珍异宝,琳琅满目,不过很快,连江楼的目光就被第三层的一处所吸引,那是一架墨玉剑托,上面盛有一把纯黑的剑,剑鞘上面有‘和光同尘’四个鸟虫篆字,连江楼的手放在了上面,下意识地将剑缓缓拔出,顿时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就扑面而来,剑身也是纯黑色,表面仿佛流淌着一层清澈的流光,一层若有若无的淡淡白雾缭绕于此,分明是那寒意令空气中的水分凝结成雾,连江楼面色微怔,将剑身归鞘,此时在殿中某个他看不到的隐秘所在,一身黑色斗篷的傀儡看着这一幕,既而整个身体便缓缓退入到了阴影当中。

  就在同一时间,正置身书房,与傀儡心神相通的师映川眼中红光闪了闪,就此收回心神,看着面前面无表情的纪妖师,道:“父亲大人,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现在完全失去了过往的记忆,甚至可以说他已经不再是连江楼了,你即便去见他,又有什么意义?”

  纪妖师却没有发怒,只用一种古怪的语气道:“你确定?”师映川目光微深,淡淡道:“不错,我确定,从前的连江楼已经死了,现在的这个人,是一个新的存在。”他刚说完,纪妖师就毫不犹豫地道:“让我见他,我万里迢迢赶来,不能一无所获。”

  本以为师映川不会轻易答应,但出乎意料的,师映川却只是稍作考虑,便同意了,一时纪妖师就由下人引至连江楼所在的地方,连江楼正在看书,见到一个陌生的俊美男子径直进来,便皱眉道:“你是何人。”

  数年未见,此时终于有此一晤,对方却面色冷漠地说出这么一句话来,纪妖师顿时一滞,他定定望着形貌一如从前的男子,半晌,终于道:“你不认得我了?”连江楼放下书,起身道:“愿闻其详。”纪妖师呆了片刻,看着男子眼中的探究与疏远,突然就狂笑起来,他笑得眼泪都出来,道:“你果真是不认得我了也好,也好”

  纪妖师笑着,状若疯癫,笑声却渐渐止歇,末了,他微微喘息着,似乎承受不住刚才那番纵情大笑,喃喃说道:“也好,你什么都忘了对你而言,也许是一件好事。”

  “也许,你可以开始新的人生,江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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