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前世今生 二
趁着休息的空档，闵雯菲邀云幼蝶去外面的梅林一逛，云幼蝶欣然前往。出了屋子，闵雯菲更为活泼，笑嘻嘻地拉着云幼蝶直绕着梅林逛了一大圈方在梅花树下早已铺好的软垫上坐下。云幼蝶看向身后侍候的倚青与玉枕，“你们二人也别闲站着了，这里左右无事，去采些新鲜的梅花，我们回去煮些梅花粥来食。”玉枕觉得这是云幼蝶在体恤她们二人，府里总共不过三四个主子可以食这梅花粥，她们用不着采多少梅花，倒是可以四处逛逛，也不算辜负了这大好时光。而倚青则是在想，主子这是在避忌她们二人了。见二人有些犹豫，闵雯菲开口道：“怎么，将你们家主子交给我，还不放心？”玉枕与倚青连道不敢，又看了一眼闵雯菲身后的两个侍女，随即朝云幼蝶深深一礼，“是，郡主。”
待两人离去，闵雯菲笑着道：“听闻这梅花粥有舒肝理气，醒脑明目的功效，我家虽也有梅花，却不如这浮曲院的稀罕，到时也分我一碗尝尝鲜呗！”云幼蝶顿时笑出了声，“你文远侯府上的梅花怎就与这浮曲院的不同了？尝鲜是假，想出来溜达是真，你母亲管你管得严，却也无需拿我来做幌子，你母亲往日里可是厌着我呢。”闵雯菲一撇嘴，“今时不同往日，她若见了今日的你，定然心喜，不如，你去我那儿坐坐可好？我正好绘了一幅梅花图，你若喜爱，我便送你。”云幼蝶心里好笑又好气，却不欲多言，只道：“敬谢不敏！”闵雯菲见状丧气地嘟了嘟嘴，过了一阵又凑近云幼蝶嘀咕道：“你可知道咱位这位刘长史可是年过三十七方娶妻生女的？长史夫人小了他几近两轮。”在这个时代，晚婚是正常，但年近四十才婚娶也算是罕见了，不过对于现在的云幼蝶来说，这桩事算不得多稀奇。见云幼蝶对这个话题兴致不高，闵雯菲转而道：“今日倒没见着曼霞公主，否则与云翔长公主又是一场争吵，我就不明白了，曼霞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她为何总要与云翔长公主过不去呢？”
曼霞公主方静娴便是方丹恒的庶妹，名字虽取静娴，但性格却恰为相反，方静娴整个人如同烧烈的火一般，性子急躁，容人量小，且经常寻方丹恒的不是。方静娴乃妍昭仪乔氏所出，当年，乔氏带子而嫁，这么多年来，敏帝对她宠爱有加，却从不逾越规制，似乎也并无晋她为后的意思。这当中或许还有方丹恒的功劳。也是，乔氏如今不过是以昭仪之尊，就处处与废皇后的两个嫡女不对盘，若是将来一朝位鼎中宫，还不处处拿捏方丹恒与方丹茹两姐妹？也许，正因为如此，方丹恒才会过早成熟，独挡一面。
闵雯菲叹道：“幼蝶，你是怎么了？今日我说十句，你也答不到一句，你可是还在恼我？”云幼蝶正要说话，就见一个叮叮作响的大红绣球朝自己飞了过来，云幼蝶记得，这个标志性的精致绣球正为曼霞公主方静娴所有。因为她与方丹恒不对付，所以对自己这个与方丹恒十分亲近之人也一向恼恨。怀方国的男子也好，女子也好，自幼都会学习一些粗浅的防御之术，从前的云幼蝶也不例外，尽管原来的身体如今住进了新的灵魂，但并不妨碍她很灵敏地躲过了这一击。
“方静娴！”方丹恒历声喊道：“书兰郡主病体刚愈，你若有不满就冲着我来！”这一阵喧嚣，早已吸引了周边的众人，闵雯菲扶起扑在地上的云幼蝶，待两人直起身，只见方丹恒已经大步来到了方静娴几步开外处，瞪着她道：“龙凤玉佩只有一对，即便父亲不是赐于我，你身为庶公主，也是无法肖想的！尊卑有别，这几年的礼仪规矩你都学到哪里去了？为人骄横，不敬兄姐，肆意妄为！”一身红衣的方静娴闻言打她道：“父亲自小就偏心于你！你这样说，是刻意在众人面前提醒我庶出的身份吗？有你这样做家姐的吗？”方静娴转而瞪向了静立一旁的云幼蝶，不屑道：“云幼蝶不过是质子之女，人人避之而不及，也就只有文远侯家的傻丫头和你会与她亲近。”“你！”被说成傻丫头的闵雯菲不服气地想要回嘴，却见方静娴又转回头看向了方丹恒，“还有不知自重的二姐你！父亲对她多次不喜，你却依然我行我素，你置父亲于何地？”
以前的云幼蝶冲动任性，还总是惹祸，敏帝不喜方丹恒与她一起，也是正常的，被点到名的云幼蝶并不以为意。方丹恒有些担忧地看了云幼蝶一眼，却见她依然神色平静，于是稍稍放心，冷着脸看向方静娴，“方静娴，你在说什么胡话！诚王一家是父亲的贵客，座上宾，岂容你此般侮辱！待我回去禀报于父亲，看他是怎么个说法！”方丹恒朝云幼蝶福了一礼，“书兰郡主见谅，家妹年幼无礼，口吐狂语，还望郡主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云幼蝶微笑着回了一礼，“曼霞公主天真烂漫，倒是辛苦云翔长公主了。”此话一出，往日里见识过云幼蝶无理粗暴手段的人皆是吃了一惊，连一向淡然的方丹恒都不禁愕然了一瞬，云幼蝶何时学会了这杀人不见血的手段？而方静娴想了半晌方明白云幼蝶这是在拐着弯儿地讽刺于她，顿时大怒，“云幼蝶你这个贱种……”不待她说完，方丹恒便上前用力甩了她一巴掌，“方静娴！这个巴掌是我赏你的，待你回宫，自有父亲教训你！苏柳，着人送曼霞公主回宫，今日之事，一字不漏地禀与皇上！”很快一男子排开众人上前朝方丹恒跪膝一礼道：“谨遵长公主殿下懿旨！”
待方静娴被“请”走了，围观的众人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往日里他们都看得出方丹恒不仅要应付方静娴，还要替云幼蝶补祸，像今日这般干脆利落，瞬间解决事情的景象，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一时间，云幼蝶更加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而此时的主角正被方丹恒携着朝寂静处走去，闵雯菲静静地尾随在后。方丹恒知道云幼蝶一向最恨人家提起她身为质子之后的事情，每次都会大发脾气，任情任性，因此不少人吃了她的亏，但跟着她又会吃更大的亏。而今日在众目睽睽下，她如果恼羞成怒，势必会再度引起敏帝的不喜，只怕连自己好不容易为她求来的这个入学皇学院的资格都会被剥夺，好在，她忍住了。方丹恒随即想到方静娴，眼中不禁闪过寒光，这对母女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方丹恒也不提及方才的事情，尽说些在城西别院看到的稀奇事，很满意云幼蝶惊诧的神色以及闵雯菲一惊一乍的模样，突然想起什么，于是凑到云幼蝶耳边道：“那丁辰尧可回信给你了？”云幼蝶心下一震，怎么把这桩事给忘了！从前的云幼蝶心慕甘远伯之子丁辰尧，还曾送上一封情书，当然，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也这么干过，如今想来，怎么都觉得自己真是胆大妄为与无知了。好在，这个世界也不算太传统，小姑娘小公子间互传鸿雁，只要注意界线，也算不得多大的事情。只是，方丹恒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提及这件事情？果见方丹恒神秘兮兮地笑道：“方才，我在院门口瞧见他了，正往这里面左顾右盼，只可惜，你被方静娴给绊住了。”说完，方丹恒便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幼蝶，等待她羞恼、脸红，甚至气极败坏，可是，云幼蝶只是很平静很淡定地点了一下头，“哦。”
不应该呀！方丹恒感觉自己说不下去了，于是从袖中抽出一纸信笺在云幼蝶面前晃了晃，嬉笑道：“幼蝶，你就不想看看他对你说了些什么吗？”云幼蝶怔怔地望着那信笺，如果两世的事情相差不远，那么她大概能猜到这信中的内容，大概便是他与自己是一样的感觉，只是如今尚为年幼，不能太出格，所以可以继续做朋友。内容不算接受也不算拒绝，但那时的她欣喜异常，因为她的心意总算得到了回应，而且那个还是经常逗她开心，在她发脾气时总会哄她的男子。
只是自那以后，他们之间很多年没有再见，也几乎再没有交集，而她历经了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内心也变得千疮百孔，那时，她也曾想过，哪怕他能突然出现安慰自己一句也好。再度见他的时候，他若即若离，虽然最终给了她十几日欢yu，也许下了不世诺言，但一切终究随风而去，是她奢望了。这一世，她实在不想再与另一个他有任何牵扯。方丹恒诧异地看着云幼蝶脸上的神色，不明白在如此喜悦的一刻，她的脸上为何会出现一种绝然、孤冷的意味，于是再没了捉弄的心思，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了他，“喏，我想他的心意与你是一样的。丁辰尧虽然家世差了些，但好在他文采出众，又是家中独子，用不着争什么，最重要的是，他能令你开心。”
云幼蝶默默接过信笺，并未拆开来看，而是缓缓将信笺撕裂，然后默默蹲下身将碎纸片统统埋进了雪堆里。方丹恒与闵雯菲都吓了一跳，两人连忙扶起云幼蝶，闵雯菲不解地问道：“幼蝶，你不是很喜欢他么？如今这是何故？”方丹恒努力稳了稳心神，“幼蝶，我看你今日与往日大为不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若有为难之处，我定会尽力为你筹谋。”云幼蝶仰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露出了一丝微笑，“我无事，只是觉得突然间看透了许多事情罢了。你们不必担心，现在的我只想好好静一静，不想与旁的人有任何牵扯。”“旁的人？”闵雯菲发觉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当初云幼蝶总是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话，如今转眼就成了旁的人，实在令她难以接受。方丹恒必竟心性沉稳，闻言只是默了默，然后含笑道：“幼蝶，不管你如何决定，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以后也再不会凑拢你与他了。”云幼蝶笑意渐深，看向了方丹恒，“谢谢！”
“叮”的一声响，三人相视一眼，方丹恒道：“大概是太乐令过来了，我们赶紧回去吧。”于是三人相携着加快脚步朝屋内而去，三人进屋时，一名年近五十的男子已经坐在了上首，正是太乐令侯湘全。侯湘全一见方丹恒，便起身行礼道：“微臣拜见云翔长公主，殿下千岁。”侯湘全又看了云幼蝶一眼，“书兰郡主万福！”方丹恒微笑道：“侯乐令不必多礼。”云幼蝶则福了一礼，“太乐令客气了！”以她如今尴尬的身份，有些脸面的朝臣根本无需理会于她，侯湘全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大家皆知道，祭祀为一国之重事，敬天神、祭地祇、逢清明、端午、中元等节日又需敬人鬼，而祭乐更是不可或缺，在下希望各位贵人能够抱着虔诚的心绪面对在下的指点。”侯湘全讲完开场白，也不管众人的态度如何，径直唱了起来，“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丰收年谷物车载斗量，谷场边有高耸的粮仓，亿万斛粮食好好储藏。酿成美酒千杯万觞，在祖先的灵前献上。各种祭典一一隆重举行，齐天洪福在万户普降。）古代称国家为社稷，社是土神，稷是谷神，可见农业的重要地位。一时间，屋内响起阵阵不大好听的哼唱声。
小半个时辰下来，众人已是口干舌燥，好容易送走了太乐令，众人皆急不可耐地呼唤侍从去端来解渴的清水。下午还会有武习课业，不过云幼蝶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还需休养一段时日，因此，与方丹恒、闵雯菲告别之后便出了皇学院。云幼蝶原路返回，并不乘车，倚青与玉枕只见云幼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多言。云幼蝶此刻正刮肠搜肚地分析自己与诚王府的未来，如果与自己前一世的经历大同小异的话，那么在几年之后，她定然会遭遇一场比较大的变故，让她身心俱伤。可是这一世，她虽为质子之后，却是个实打实的皇孙郡主，云家虽然不能接回他们，但吃穿衣食从不会委屈他们，每年各季都会送来大批东西，且敏帝也并不苛待他们，除了应有的份例，节气里赏下的名贵东西更是不少。既然吃穿不愁，不必为学业费心思，那还有什么能让现在的她措手不及呢？
三人的脚步才堪堪挨到诚王府大门，身后便有急促的马蹄声追了过来。云幼蝶转身望去，只见两三匹高头大马正朝自己这边而来，两名身着宫服的男子傲然马上，两匹马之后还牵了一匹空马。不一会儿，三匹马近在眼前，马上两人勒住缰绳，止住了马蹄的前行。云幼蝶这才看清楚下马而来的为首一人正是乾福宫总管太监方伦，年五十，被赐国姓，深为敏帝方正阳看重，可谓宫中奴才第一人。“奴才见过书兰郡主，郡主万福金安！”方伦客客气气朝云幼蝶行了一礼，同时眼中闪过一抹气势凌厉的精光，云幼蝶只作未见，坦然朝其一福，“劳方总管行这一趟，不知方总管此行所为何事？”方伦认真的看了云幼蝶一眼，不知为何，眼前的人是原来的那个人，可气势却已大不相同。
方伦随即一笑，“奴才是是奉命而来，陛下想见郡主一面，郡主请！”云幼蝶松了一口气，诚王府与皇学院不缺敏帝的探子，见到自己今日异常的表现，加之曼霞公主方静娴的事情，他想要见自己也是正常。或许试探，或许问罪，虽然一向护着她的方丹恒还在皇学院，不可能为她出面，但她还是有种感觉，她不会太被苛难，否则就不会让方伦来客客气气地请她去了。怀方国推崇文武双全，所以无论男女，骑马只是一种习惯，并不是多难多稀奇的事情。不过云幼蝶必竟年龄身高摆在这里，这马匹又过于高大，不得不借助于人力将她扶上去，接着又是好一阵折腾，不过自己也不是毛头小孩，会轻易被这个下马威给震住。
一路安稳地入了宫，云幼蝶握缰绳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早已被磨地红肿，疼得她心里直冒冷气，额上也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应该说是冷汗。从前的云幼蝶骑马也算稳当，但都是量力而为，这样的高头大马是这个身体第一次驾驭，能平安到现在，也算是奇迹了。待她被小内侍扶下马时，双腿双手皆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突然松下来，反而不适应了。云幼蝶深呼吸好几轮，她的双腿才算勉强找回了些力气，她在方伦有些复杂的目光下，朝其微微一福，“有劳方总管通禀陛下，书兰求见。”方伦没再折腾，回了一礼道：“奴才这便去通禀，请郡主稍候。”说完，转身朝大殿而去，云幼蝶明白，她今日这第一关算是过了，方伦是个实事求是的人。
在门外站了两刻钟，方敏帝才宣她入殿。方敏帝正在书房忙碌，看得出，他是专门留出空隙来接见她。云幼蝶收敛心神，忙走上前，然后深深拜了下去，“书兰恭请陛下圣安！”方敏帝也算是一代明君，最不爱听场面话，尤其是面对她这样一个小人物，说话还是越简洁越好。又过了两刻钟，方敏帝终于从满桌的公务中抬起头来，看向静静垂首而拜的云幼蝶，眼中不禁多了一层意味不明，随即他沉声道：“免礼！”云幼蝶又是一拜，“谢陛下！”
待两人离去，闵雯菲笑着道：“听闻这梅花粥有舒肝理气，醒脑明目的功效，我家虽也有梅花，却不如这浮曲院的稀罕，到时也分我一碗尝尝鲜呗！”云幼蝶顿时笑出了声，“你文远侯府上的梅花怎就与这浮曲院的不同了？尝鲜是假，想出来溜达是真，你母亲管你管得严，却也无需拿我来做幌子，你母亲往日里可是厌着我呢。”闵雯菲一撇嘴，“今时不同往日，她若见了今日的你，定然心喜，不如，你去我那儿坐坐可好？我正好绘了一幅梅花图，你若喜爱，我便送你。”云幼蝶心里好笑又好气，却不欲多言，只道：“敬谢不敏！”闵雯菲见状丧气地嘟了嘟嘴，过了一阵又凑近云幼蝶嘀咕道：“你可知道咱位这位刘长史可是年过三十七方娶妻生女的？长史夫人小了他几近两轮。”在这个时代，晚婚是正常，但年近四十才婚娶也算是罕见了，不过对于现在的云幼蝶来说，这桩事算不得多稀奇。见云幼蝶对这个话题兴致不高，闵雯菲转而道：“今日倒没见着曼霞公主，否则与云翔长公主又是一场争吵，我就不明白了，曼霞公主的身份摆在那里，她为何总要与云翔长公主过不去呢？”
曼霞公主方静娴便是方丹恒的庶妹，名字虽取静娴，但性格却恰为相反，方静娴整个人如同烧烈的火一般，性子急躁，容人量小，且经常寻方丹恒的不是。方静娴乃妍昭仪乔氏所出，当年，乔氏带子而嫁，这么多年来，敏帝对她宠爱有加，却从不逾越规制，似乎也并无晋她为后的意思。这当中或许还有方丹恒的功劳。也是，乔氏如今不过是以昭仪之尊，就处处与废皇后的两个嫡女不对盘，若是将来一朝位鼎中宫，还不处处拿捏方丹恒与方丹茹两姐妹？也许，正因为如此，方丹恒才会过早成熟，独挡一面。
闵雯菲叹道：“幼蝶，你是怎么了？今日我说十句，你也答不到一句，你可是还在恼我？”云幼蝶正要说话，就见一个叮叮作响的大红绣球朝自己飞了过来，云幼蝶记得，这个标志性的精致绣球正为曼霞公主方静娴所有。因为她与方丹恒不对付，所以对自己这个与方丹恒十分亲近之人也一向恼恨。怀方国的男子也好，女子也好，自幼都会学习一些粗浅的防御之术，从前的云幼蝶也不例外，尽管原来的身体如今住进了新的灵魂，但并不妨碍她很灵敏地躲过了这一击。
“方静娴！”方丹恒历声喊道：“书兰郡主病体刚愈，你若有不满就冲着我来！”这一阵喧嚣，早已吸引了周边的众人，闵雯菲扶起扑在地上的云幼蝶，待两人直起身，只见方丹恒已经大步来到了方静娴几步开外处，瞪着她道：“龙凤玉佩只有一对，即便父亲不是赐于我，你身为庶公主，也是无法肖想的！尊卑有别，这几年的礼仪规矩你都学到哪里去了？为人骄横，不敬兄姐，肆意妄为！”一身红衣的方静娴闻言打她道：“父亲自小就偏心于你！你这样说，是刻意在众人面前提醒我庶出的身份吗？有你这样做家姐的吗？”方静娴转而瞪向了静立一旁的云幼蝶，不屑道：“云幼蝶不过是质子之女，人人避之而不及，也就只有文远侯家的傻丫头和你会与她亲近。”“你！”被说成傻丫头的闵雯菲不服气地想要回嘴，却见方静娴又转回头看向了方丹恒，“还有不知自重的二姐你！父亲对她多次不喜，你却依然我行我素，你置父亲于何地？”
以前的云幼蝶冲动任性，还总是惹祸，敏帝不喜方丹恒与她一起，也是正常的，被点到名的云幼蝶并不以为意。方丹恒有些担忧地看了云幼蝶一眼，却见她依然神色平静，于是稍稍放心，冷着脸看向方静娴，“方静娴，你在说什么胡话！诚王一家是父亲的贵客，座上宾，岂容你此般侮辱！待我回去禀报于父亲，看他是怎么个说法！”方丹恒朝云幼蝶福了一礼，“书兰郡主见谅，家妹年幼无礼，口吐狂语，还望郡主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云幼蝶微笑着回了一礼，“曼霞公主天真烂漫，倒是辛苦云翔长公主了。”此话一出，往日里见识过云幼蝶无理粗暴手段的人皆是吃了一惊，连一向淡然的方丹恒都不禁愕然了一瞬，云幼蝶何时学会了这杀人不见血的手段？而方静娴想了半晌方明白云幼蝶这是在拐着弯儿地讽刺于她，顿时大怒，“云幼蝶你这个贱种……”不待她说完，方丹恒便上前用力甩了她一巴掌，“方静娴！这个巴掌是我赏你的，待你回宫，自有父亲教训你！苏柳，着人送曼霞公主回宫，今日之事，一字不漏地禀与皇上！”很快一男子排开众人上前朝方丹恒跪膝一礼道：“谨遵长公主殿下懿旨！”
待方静娴被“请”走了，围观的众人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往日里他们都看得出方丹恒不仅要应付方静娴，还要替云幼蝶补祸，像今日这般干脆利落，瞬间解决事情的景象，还真是第一次见到，一时间，云幼蝶更加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而此时的主角正被方丹恒携着朝寂静处走去，闵雯菲静静地尾随在后。方丹恒知道云幼蝶一向最恨人家提起她身为质子之后的事情，每次都会大发脾气，任情任性，因此不少人吃了她的亏，但跟着她又会吃更大的亏。而今日在众目睽睽下，她如果恼羞成怒，势必会再度引起敏帝的不喜，只怕连自己好不容易为她求来的这个入学皇学院的资格都会被剥夺，好在，她忍住了。方丹恒随即想到方静娴，眼中不禁闪过寒光，这对母女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方丹恒也不提及方才的事情，尽说些在城西别院看到的稀奇事，很满意云幼蝶惊诧的神色以及闵雯菲一惊一乍的模样，突然想起什么，于是凑到云幼蝶耳边道：“那丁辰尧可回信给你了？”云幼蝶心下一震，怎么把这桩事给忘了！从前的云幼蝶心慕甘远伯之子丁辰尧，还曾送上一封情书，当然，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也这么干过，如今想来，怎么都觉得自己真是胆大妄为与无知了。好在，这个世界也不算太传统，小姑娘小公子间互传鸿雁，只要注意界线，也算不得多大的事情。只是，方丹恒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提及这件事情？果见方丹恒神秘兮兮地笑道：“方才，我在院门口瞧见他了，正往这里面左顾右盼，只可惜，你被方静娴给绊住了。”说完，方丹恒便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幼蝶，等待她羞恼、脸红，甚至气极败坏，可是，云幼蝶只是很平静很淡定地点了一下头，“哦。”
不应该呀！方丹恒感觉自己说不下去了，于是从袖中抽出一纸信笺在云幼蝶面前晃了晃，嬉笑道：“幼蝶，你就不想看看他对你说了些什么吗？”云幼蝶怔怔地望着那信笺，如果两世的事情相差不远，那么她大概能猜到这信中的内容，大概便是他与自己是一样的感觉，只是如今尚为年幼，不能太出格，所以可以继续做朋友。内容不算接受也不算拒绝，但那时的她欣喜异常，因为她的心意总算得到了回应，而且那个还是经常逗她开心，在她发脾气时总会哄她的男子。
只是自那以后，他们之间很多年没有再见，也几乎再没有交集，而她历经了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内心也变得千疮百孔，那时，她也曾想过，哪怕他能突然出现安慰自己一句也好。再度见他的时候，他若即若离，虽然最终给了她十几日欢yu，也许下了不世诺言，但一切终究随风而去，是她奢望了。这一世，她实在不想再与另一个他有任何牵扯。方丹恒诧异地看着云幼蝶脸上的神色，不明白在如此喜悦的一刻，她的脸上为何会出现一种绝然、孤冷的意味，于是再没了捉弄的心思，将手中的信笺递给了他，“喏，我想他的心意与你是一样的。丁辰尧虽然家世差了些，但好在他文采出众，又是家中独子，用不着争什么，最重要的是，他能令你开心。”
云幼蝶默默接过信笺，并未拆开来看，而是缓缓将信笺撕裂，然后默默蹲下身将碎纸片统统埋进了雪堆里。方丹恒与闵雯菲都吓了一跳，两人连忙扶起云幼蝶，闵雯菲不解地问道：“幼蝶，你不是很喜欢他么？如今这是何故？”方丹恒努力稳了稳心神，“幼蝶，我看你今日与往日大为不同，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若有为难之处，我定会尽力为你筹谋。”云幼蝶仰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露出了一丝微笑，“我无事，只是觉得突然间看透了许多事情罢了。你们不必担心，现在的我只想好好静一静，不想与旁的人有任何牵扯。”“旁的人？”闵雯菲发觉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当初云幼蝶总是说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话，如今转眼就成了旁的人，实在令她难以接受。方丹恒必竟心性沉稳，闻言只是默了默，然后含笑道：“幼蝶，不管你如何决定，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以后也再不会凑拢你与他了。”云幼蝶笑意渐深，看向了方丹恒，“谢谢！”
“叮”的一声响，三人相视一眼，方丹恒道：“大概是太乐令过来了，我们赶紧回去吧。”于是三人相携着加快脚步朝屋内而去，三人进屋时，一名年近五十的男子已经坐在了上首，正是太乐令侯湘全。侯湘全一见方丹恒，便起身行礼道：“微臣拜见云翔长公主，殿下千岁。”侯湘全又看了云幼蝶一眼，“书兰郡主万福！”方丹恒微笑道：“侯乐令不必多礼。”云幼蝶则福了一礼，“太乐令客气了！”以她如今尴尬的身份，有些脸面的朝臣根本无需理会于她，侯湘全闻言只是微微一笑。
“大家皆知道，祭祀为一国之重事，敬天神、祭地祇、逢清明、端午、中元等节日又需敬人鬼，而祭乐更是不可或缺，在下希望各位贵人能够抱着虔诚的心绪面对在下的指点。”侯湘全讲完开场白，也不管众人的态度如何，径直唱了起来，“丰年多黍多稌，亦有高廪，万亿及秭。为酒为醴，烝畀祖妣。以洽百礼，降福孔皆。”（丰收年谷物车载斗量，谷场边有高耸的粮仓，亿万斛粮食好好储藏。酿成美酒千杯万觞，在祖先的灵前献上。各种祭典一一隆重举行，齐天洪福在万户普降。）古代称国家为社稷，社是土神，稷是谷神，可见农业的重要地位。一时间，屋内响起阵阵不大好听的哼唱声。
小半个时辰下来，众人已是口干舌燥，好容易送走了太乐令，众人皆急不可耐地呼唤侍从去端来解渴的清水。下午还会有武习课业，不过云幼蝶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还需休养一段时日，因此，与方丹恒、闵雯菲告别之后便出了皇学院。云幼蝶原路返回，并不乘车，倚青与玉枕只见云幼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多言。云幼蝶此刻正刮肠搜肚地分析自己与诚王府的未来，如果与自己前一世的经历大同小异的话，那么在几年之后，她定然会遭遇一场比较大的变故，让她身心俱伤。可是这一世，她虽为质子之后，却是个实打实的皇孙郡主，云家虽然不能接回他们，但吃穿衣食从不会委屈他们，每年各季都会送来大批东西，且敏帝也并不苛待他们，除了应有的份例，节气里赏下的名贵东西更是不少。既然吃穿不愁，不必为学业费心思，那还有什么能让现在的她措手不及呢？
三人的脚步才堪堪挨到诚王府大门，身后便有急促的马蹄声追了过来。云幼蝶转身望去，只见两三匹高头大马正朝自己这边而来，两名身着宫服的男子傲然马上，两匹马之后还牵了一匹空马。不一会儿，三匹马近在眼前，马上两人勒住缰绳，止住了马蹄的前行。云幼蝶这才看清楚下马而来的为首一人正是乾福宫总管太监方伦，年五十，被赐国姓，深为敏帝方正阳看重，可谓宫中奴才第一人。“奴才见过书兰郡主，郡主万福金安！”方伦客客气气朝云幼蝶行了一礼，同时眼中闪过一抹气势凌厉的精光，云幼蝶只作未见，坦然朝其一福，“劳方总管行这一趟，不知方总管此行所为何事？”方伦认真的看了云幼蝶一眼，不知为何，眼前的人是原来的那个人，可气势却已大不相同。
方伦随即一笑，“奴才是是奉命而来，陛下想见郡主一面，郡主请！”云幼蝶松了一口气，诚王府与皇学院不缺敏帝的探子，见到自己今日异常的表现，加之曼霞公主方静娴的事情，他想要见自己也是正常。或许试探，或许问罪，虽然一向护着她的方丹恒还在皇学院，不可能为她出面，但她还是有种感觉，她不会太被苛难，否则就不会让方伦来客客气气地请她去了。怀方国推崇文武双全，所以无论男女，骑马只是一种习惯，并不是多难多稀奇的事情。不过云幼蝶必竟年龄身高摆在这里，这马匹又过于高大，不得不借助于人力将她扶上去，接着又是好一阵折腾，不过自己也不是毛头小孩，会轻易被这个下马威给震住。
一路安稳地入了宫，云幼蝶握缰绳的双手因为太过用力，早已被磨地红肿，疼得她心里直冒冷气，额上也沁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应该说是冷汗。从前的云幼蝶骑马也算稳当，但都是量力而为，这样的高头大马是这个身体第一次驾驭，能平安到现在，也算是奇迹了。待她被小内侍扶下马时，双腿双手皆开始止不住地颤抖，突然松下来，反而不适应了。云幼蝶深呼吸好几轮，她的双腿才算勉强找回了些力气，她在方伦有些复杂的目光下，朝其微微一福，“有劳方总管通禀陛下，书兰求见。”方伦没再折腾，回了一礼道：“奴才这便去通禀，请郡主稍候。”说完，转身朝大殿而去，云幼蝶明白，她今日这第一关算是过了，方伦是个实事求是的人。
在门外站了两刻钟，方敏帝才宣她入殿。方敏帝正在书房忙碌，看得出，他是专门留出空隙来接见她。云幼蝶收敛心神，忙走上前，然后深深拜了下去，“书兰恭请陛下圣安！”方敏帝也算是一代明君，最不爱听场面话，尤其是面对她这样一个小人物，说话还是越简洁越好。又过了两刻钟，方敏帝终于从满桌的公务中抬起头来，看向静静垂首而拜的云幼蝶，眼中不禁多了一层意味不明，随即他沉声道：“免礼！”云幼蝶又是一拜，“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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