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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0.生死关

  许敬宗想回头, 脖子却甚是僵硬,几乎无法转动。

  最终他孤注一掷似的猛然回头, 身后却空空如也,并无异样。

  他忍不住松了口气, 耳畔却听见虞氏大笑之声。

  虞氏自然并不姓“虞”,而是当初景城山庄的那位新娘子所生之女。

  原本此女是在李义府的手中,后来李义府很快没了兴趣,正许敬宗惦念,便要了来一偿所愿。

  谁知此女竟早有了身孕,许敬宗秘而不宣, 最终产下一女。

  在这女子的苦苦哀求下, 勉强让她养了两年, 便带了出去, 假作是仆人之女。

  后来李义府频频询问许敬宗,打探那女子是否已经处理, 许敬宗起初只是敷衍, 后来也担心另生变故, 才终于选择一了百了。

  虞氏从小儿聪明伶俐,且又貌美非常, 在夫人身边儿当丫头养大。

  许昂时常来拜见母亲, 自然认得,十分喜欢她。

  虞氏也对这位颇有才情的长公子怀有好感, 两人甚至有些私下许了终身的意思。

  不料许敬宗也看上了她, 竟抢先一步收在房中。

  许昂只能空余嗟叹, 但偶然跟虞氏相见,仍忍不住眉目传情,情难自已。

  虞氏自忖无缘,又惧怕许敬宗之威,不敢如何,所以两人也只是彼此心中默契而已。

  直到阿弦在府衙里叫破景城山庄那一句,李义府闻听后不安,暗中同许敬宗商议。

  那一日李义府在许敬宗府上,正是虞氏陪伴许敬宗。许敬宗见虞氏倦困,心里格外疼她,就也不叫她再步行回房,只许在书房里间小憩。

  许是天意如此,许敬宗又以为虞氏已经睡着,便未曾多心提防。

  因为阿弦“打草惊蛇”,此事已成李义府的心病,但凡两人说起来,就要习惯地问许敬宗是否已经将那女子灭口,未免走漏了消息。

  等两人说完后,许敬宗想到里头还有虞氏,心头一惊,忙进来查看,见仍是安泰睡着,才松了口气。

  且他又以为虞氏当初年幼,自然什么也不知道,就算万一听见了两人对白,只怕也不知说的是什么,因此未曾放在心上。

  谁知世间的因果并非凡人能够臆测。

  虞氏虽年幼便离开了景城新娘,但毕竟是母女天性,从小到大,她常常会做同一个梦,梦见一个女子疼爱地将她搂在怀中,极为慈爱地为她唱安眠曲。

  每次做这样的梦,她心里都会很妥帖,同时又极难过。

  她起初以为是别人口中那个她早逝的仆人“生母”,但随着年纪渐渐长大,心里的疑惑也一寸寸加重。

  终于那日,无意中听见李义府跟许敬宗两人的对话。

  当初景城山庄的事,毕竟长孙无忌曾追查过,也不是毫无蛛丝马迹的,虞氏巧使手段,暗中打听,已经渐渐地窥知端倪。

  当再次出现那梦境的时候,她忍不住哭叫了声“娘亲”,梦中的女子笑声宛若银铃,虽然身在地狱,因陪伴着她,便宛若九重天宫般欣慰欢喜。

  由此虞氏一反常态,不再如之前畏缩,许昂察觉她的变化到底也是色/迷心窍,无法按捺,就此成事。

  两人之间的事被许敬宗发现,也是虞氏一手操纵,到底是从小开始伺候着的,虞氏十分懂许敬宗的心意,许敬宗的反应都在她意料之中。

  本来她还想亲自动手报仇的,只是她算错了一点儿,有人把她的真实所为告诉了许敬宗,反让他先下手为强了。

  许敬宗当然不知过程会如此曲折,而面前这小妾一介弱女子,竟会有此等心思。

  “住口,住口!”许敬宗觉着那笑声十分刺耳,令人心惊胆战。

  虞氏却并不理会,笑声仿佛鬼哭。

  许敬宗忍无可忍,从地上捡起鞭子,上前勾住虞氏的脖子,越勒越紧。

  虞氏脸色发红,无法再笑,喉咙里发出咳咳声响。

  就在生死关头,外头响起沉闷的敲门声。

  许敬宗正惊心动魄之时,因受惊手松开,马鞭落地,而虞氏昏死过去。

  “是谁!”他没好气地低声喝问。

  门外道:“老爷,外头卢照邻卢先生来见。”

  许敬宗诧异:“卢照邻?他半夜来做什么,说我睡下了,改日再见!”

  “老爷”门口迟疑,“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许敬宗越发不耐烦:“不管是几个人,统统都不见。”

  正要再去捡那鞭子,门外道:“还有个少年,叫什么十八子的,说是有关景城的事”

  就好像马鞭烫人一般,许敬宗蓦地缩手。

  这半夜三更,站在许府门口的,的确不止一个人。

  卢照邻看着身边儿的“阿弦”,疑惑而耐心地问道:“十八弟,你到底找许公所为何事?一定要这半夜来见么?”

  阿弦却一语不发。

  原来之前卢照邻原本跟几个诗友在一块儿吃酒谈天,因天色不早,众人趁兴联袂而归,过街口的时候,一名友人忽然道:“卢大哥,那个岂不是你结交的十八小弟?”

  卢照邻转头看去,果然见是阿弦,身边儿还跟着玄影。

  当下撇开众人,叫道:“十八弟!”快步往阿弦身旁走来。

  卢照邻因格外欣赏阿弦,是以一见她便心生欢喜,忙问她为何半夜自己出来。

  不料阿弦却仿佛不认得他一样,神情淡淡。

  卢照邻心生诧异,本以为她有要事不便打扰,正要告辞的时候,发现阿弦的双眼肿胀,脸上还有哭过的泪渍。

  卢照邻知道事有不妥,便止步道:“十八弟,你是怎么了?出了何事?”

  他一直追问,也并不离开。

  终于“阿弦”说:“我要去许府。”

  卢照邻一怔,他所认得的人之中,头一个能称得上“许府”的,只有一家儿。

  卢照邻试探着问道:“你莫非是说中书令许家?”

  阿弦点头。

  卢照邻皱眉之际,发现她走路的姿势仿佛不对,神情也毫无昔日那种豁朗灵动,反透着几许阴郁。

  卢照邻道:“十八弟,你去许府做什么,可有要事?”

  阿弦道:“人命关天。”

  卢照邻吓了一跳,事关许家,他本来心生忌惮,有些不愿插手,可听阿弦这样回答,又是如此的形貌举止失常,他是个性情温和之人,关心之故,便不愿袖手旁观。

  一路随着阿弦而行,卢照邻又屡屡追问:“十八弟,究竟发生何事?可否跟我细说?或者可开解一二。”

  阿弦道:“你最好不要插手。”

  卢照邻道:“上次我因诗入狱,十八小弟萍水相逢还为我周旋,这会儿你遇上难事,若是我有能帮得上的,如何肯冷眼旁观?”

  阿弦眼珠转动,忽道:“你跟许昂相识。”

  卢照邻愕然:“那是自然,上回我亲自介绍你给许兄的你莫非忘了?可惜许兄如今怎一个‘物是人非’了得?”

  阿弦冷笑:“那就好。”

  “好?”卢照邻一愣,摸不着头脑。

  两人都未发觉,原先跟随“阿弦”身旁的那只狗儿已经不见了。

  且说这两人来到卢府门口,仆人通传,卢照邻心中忐忑。

  他虽才名远播,跟许昂也是好友,曾来过许府数次,可毕竟夜半,贸然来访,实在不妥,所以并不知道许敬宗会不会肯见。

  谁知才站片刻,就见大门敞开,里头有人道:“老爷有请。”

  卢照邻忍着惴惴之意,又看阿弦,却见她仍是面无表情。

  随着仆人进了许府,远远地看见厅内一道影子孑然而立,赫然正是许敬宗。卢照邻不敢怠慢,上前行礼。

  许敬宗的目光从阿弦身上转开,问道:“卢先生为何夤夜前来?”

  卢照邻道:“实在冒昧,放在在路上偶遇十八小友,他不知如何一定要来府上拜会,我见他似有急事,因不放心,便陪同前来,请老大人多多包涵。”

  许敬宗绷紧的脸色有些缓和,道:“既然如此,卢先生是不知何事?”

  卢照邻道:“正是。”说着回头看阿弦,却见她直直地盯着许敬宗,并不行礼。

  卢照邻正要提醒,许敬宗道:“来人,请卢先生偏厅吃茶。”

  卢照邻意外,但他也知道许敬宗如此,必然是有话避着他,且“阿弦”的举止实在古怪,卢照邻道:“十八小弟”

  许府下人已经上前,请卢照邻离开。

  阿弦仍默然相对,卢照邻无奈,含笑作揖:“老大人,我这位小友大概是遇了不知何事,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这次许敬宗也不言语了。

  卢照邻无可奈何,只得随那仆人出门。

  剩下两人厅内对峙,许敬宗踏前数步:“十八子亲自登门,有什么见教?”

  阿弦道:“讨账,要人。”

  许敬宗嗤地一笑:“讨什么账,又要得什么人?”

  阿弦道:“景城山庄的旧账,你关在暗室意图杀害的那个人。”

  许敬宗原本还漫不经心,听了这句却神情大变:“你说”

  他本来想问“你怎么知道”,话到嘴边复又止住。

  许敬宗细看眼前之人,又有一股冷意从脚底升起,“你”

  “阿弦”道:“大人,别来无恙?”声音却有几分别样的柔和。

  许敬宗屏息,有些结巴:“是c是你?”

  “阿弦”笑了笑:“一眼就能认出,不亏我陪伴了大人十三年。”

  许敬宗倒退:“你c你”

  这一夜给他的“惊喜”太多了,让他脑中几乎无法转圜,语无伦次道:“混账怎么可能,子不语怪力乱神”

  阿弦低头:“是,我还记得大人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让我不要怪你。但是”

  她抬起头来,脸上的笑已经荡然无存:“我原本以为一死便是解脱,可恰恰相反,我知道的越多,就越放不下。”

  她还未说完,陡然纵身扑了过来。

  许敬宗毕竟年事已高,躲闪不及,回过神来之后,颈间已经被一把刀子逼住,这刀子似并不锋利,但毕竟是凶器。

  许敬宗魂飞九天,叫道:“你干什么?来人!”

  门口的几个侍从齐齐冲了进来,见状忙都拔刀围了上来。

  许敬宗定了定神:“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哼,你想杀了我?”

  阿弦道:“你叫人把那孩子放出来。”

  许敬宗道:“不可能!”颈间一疼,黏湿的血流了出来。

  许敬宗眼前一黑,立即转了口风:“停下,有话好好说,我答应你!”

  立即叫了一名仆人,吩咐将虞氏带出。

  不多时,果然有仆人半扶半拖着虞氏进了厅内。

  “阿弦”一见,眼中透出关怀焦急之色,柔声唤道:“孩子”

  虞氏在半路被夜风一吹,已经醒来,猛地听见这般慈爱的呼唤,颤颤抬起头来,当看见面前只是个看似清秀的少年之时,虞氏愣住了,满面迷惘。

  许敬宗冷笑:“人已经到了,你还想怎么样?”

  “阿弦”道:“送我们出府。”

  许敬宗的声音有些古怪:“‘你们’?”

  阿弦沉默,继而道:“我要你将卢照邻叫来,让他陪着我的孩子出府。”

  虞氏的眼神本来又黯然下去,听到“我的孩子”四个字,双眼猛地又瞪大起来。

  许敬宗万没料到这点儿,切齿道:“好好好好,我倒是忘了”

  他使了个眼色:“请卢先生过来!”

  仆人躬身答应,徐徐后退。

  此刻虞氏看着阿弦颤声问道:“你c你是谁?”

  “阿弦”本正盯着许敬宗,闻言转头,两人目光相对,她的嘴唇抖动,眼神里满是急切痛色,偏偏不能说。

  孰料旁边一名侍卫等待多时,见她露出破绽,即刻跃起。

  左侧的一人配合无间,两人一个攻向“阿弦”,另一个却将许敬宗一把拉了过去:“大人!”

  如果现在在场的真的是阿弦,她一个人对付这些侍卫,虽然无法取胜,却也绝不会如此容易就给击败。

  但偏偏此刻在阿弦体内的,并不是真正的她,而是个根本不懂武功的弱女子。

  侍卫一拥而上,数把雪亮的刀挥下,有的架在“阿弦”的脖子上,有的抵在她的胸前。

  许敬宗脱身,心头升起一股一了百了的狠绝,不由骂道:“贱人,又奈我何?你夤夜闯入意图行刺,我大可”

  他想说的是——再杀你一次。

  但虽然没说出口,神情里已经昭然若揭。

  许敬宗是对着阿弦说的这几句话,但阿弦乃是少年打扮,他的这句“贱人”,自然别有深意。

  其他众人听不出来,可虞氏如何不知。

  虞氏望着“阿弦”,眼中的泪已经不由自主纷纷坠下:“你c你是你真的是我娘亲?”

  “阿弦”被刀逼着,于地上无法起身,闻言却竭力抬头看向虞氏,眼中透出柔静的光:“孩子,别怕别怕”

  虞氏浑身剧烈战栗,最后猛地发出一声哀叫,不顾一切地向着阿弦踉跄爬了过来,却被一名仆人拉扯住。

  她发狂似的挣扎起来,想要靠近。

  “阿弦”见状,回头道:“许敬宗,你放了她!”

  许敬宗冷笑:“事到如今你还敢跟我谈什么”

  “阿弦”不等他说完:“这个人是周国公要的人,他跟崔天官的关系更是匪浅,你真的想让他死在你府上吗?”

  许敬宗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谁,一愣:“你想怎么样?”

  “阿弦”的脸上现出一股决绝之意,她忽然挺身而起!

  一名侍卫躲闪不及,手中的刀顿时刺入阿弦胸口!

  那侍卫一惊之下松手,“阿弦”趁机将刀夺了,横刀架在颈间:“许敬宗,你还不肯放人吗?”

  遽生大变,许敬宗正在心焦地左右权衡之时,厅外夜色中忽然遥遥地传来一个声音。

  这声音有些熟悉,又十分陌生,端然不是府上之人,何况府上的人怎敢在夜间如此大呼小叫。

  许敬宗侧耳细听,却听对方唤的是“阿弦”。

  握刀的“阿弦”显然也听见了这个声音,但她的脸上却满是恐惧,仿佛见到什么极让人害怕之事:“不c不是现在!不是现在”

  地上的虞氏哭叫道:“娘亲!”

  “阿弦”哀哀望着她:“孩子,孩子”

  横刀泪落,这瞬间竟仿佛生离死别。

  刹那间,那声音已经从远及近。

  在场众人均都心惊,听见前一声的时候,这声音仿佛还在门口,可是下一刻,却骤然竟在眼前,难道这来的是神人不成?

  随着这人的出现,“阿弦”手一松,“当啷”一声,刀已落地,而她闷声不响地往前栽倒。

  他身边围着的侍卫还想上前拿住,那来者却比他们更快百倍,大袖一扬,已经将阿弦裹入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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