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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02.你的眼睛

  与此同时, 就在崔玄暐的马车之中,阿弦也正半是疑惑地问道:“阿叔, 你的眼睛好了么?”

  被附体本就会元气大伤,何况又受了伤。

  更加上先前跟陈基那场摧心折肝, 用“雪上加霜”都不足以形容,阿弦本至少昏睡整日才能恢复。

  可是因心中有一种执念,竟让她无法彻底陷入沉睡之中,就算是闭着双眼,却仍心心念念地惦记着那件事,那个人。

  “我要回家”她含糊不清地喃喃低语, 气若游丝。

  过了半晌, 又哭泣般叫道:“大哥c大哥”

  马车骨碌碌往前而行, 崔晔盘膝坐在阿弦身旁, 她模模糊糊中所说的那些话,低低抽泣声响, 都入了他的耳。

  崔晔举手, 试着在阿弦脸上摸索, 修长干净的手指抚过她的双眼,果不其然都是湿的。

  很淡的叹息声, 像是檀香炉里的几缕烟飘出。

  就在崔晔重又将手隐回袖中之时, 阿弦缓缓睁眼,对上那双隐有星芒的双眸。

  那似在雪谷初见的熟悉光芒, 恍若隔世。

  一刹那, 阿弦恍惚起来, 就好像这会儿并不是在马车之中,而是她从豳州大营返回,不慎坠落雪谷。

  抓住最后一丝意识,阿弦问道:“阿叔,你的眼睛好了?”

  对方静了静,答道:“是,阿弦放心,已经好了。”

  他其实并不知道她问这句话的真意。

  但阿弦的脸上忽然露出无尽喜悦的笑,仿佛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似的,她终于放心地困乏下来,陷入沉睡之中。

  马车行过春明大道,又拐过数条巷道,才停在一间小院门前。

  看着甚是寻常的院落门首,好似长安城里每一户寻常百姓家。

  仆人上前敲门。

  半晌,里头才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晚上不见客,请明天再来。”

  仆人靠前轻声道:“劳驾了,天官有急事要见老神仙。”

  门内道:“崔天官吗?请稍候。”

  过了片刻,两扇门悄悄打开,里头一个垂髫童子探头道:“来的好突然,可是天官的身子又有不妥了?”

  崔晔早抱了阿弦下地,道:“并不是我,而是我一位小友。”

  童子吃惊,旋即摆手道:“胡闹胡闹,你明知道我师父不见外人的。给你医治已经是破例了,怎么又带别人来,坏我们的规矩!”

  这会儿玄影也跟着走到门口,童子正老气横秋地训斥,目光一转瞥见玄影,吓得跳起来:“城里怎么有狼?”

  崔晔的仆人忍笑道:“这不是狼,是只黑狗而已。”

  童子几乎跳到门槛里去,闻言有些脸红,却仍嘴硬道:“我怎么知道?你们主子是养老虎的,再多养一只狼有什么稀奇。”

  正在拌嘴,里头一个平和淡定的声音响起:“八角,带人进来。”

  那童子这才垂手答应了声,在门边一站对崔晔道:“您快请进。”

  崔晔抱着阿弦进门,玄影自来熟地跟上,正要跳进来,童子忙不迭地挥手制止:“我们这屋里好多稀罕的药物,给你进来咬坏了怎么办,不许进来。”

  玄影看懂了他的手势,便并不入内,只立在门槛边上,歪头打量这小童。

  童子笑道:“咦,你真的能听懂我说什么?”

  那边儿崔晔进了正屋,一股清雅的药香飘出。

  白眉皓首的老神仙孙思邈坐在桌边儿,正擎着一株药苗打量。

  见崔晔进门,孙思邈看他一眼,忽然皱眉,将药苗放下。

  孙思邈起身,走到崔晔身旁:“你的气色不好,为什么在这时候乱动真气,搅乱了内息?”

  崔晔道:“抱歉,是遇上了一件急事。”

  孙思邈脸色有些凝重:“我早叮嘱过你需要静养,万不能擅动真气,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你既然不听,以后我不敢为你医治了。”

  被他责怪,崔晔却温声道:“能得您亲自调治照料,纵然有个万一,也该是命中注定,我已足了,只是老神仙慈悲为怀,还请帮我看一看我这位小友才好。”

  他不惊不急,娓娓沉静。

  孙思邈眼中透出激赏之色,笑道:“若非看你的确是个难得之人,我也不会为你破例。只是不知道,你为之破例的人,又是怎么样?把她放在榻上。”

  崔晔按照孙思邈所说,小心将阿弦放在左侧木榻上。

  孙思邈在旁坐了,先看了阿弦几眼,随口道:“这孩子的元气怎么亏得如此。”

  正那叫八角的小童进来,孙思邈道:“取生肌散来。”

  小童快手快脚地跑到墙边儿柜子旁,抽抽屉取了一瓶药。

  孙思邈将阿弦领口解开,见伤在蝶骨往下,被刀刃片出一道弯弯的伤痕,幸而不大。

  崔晔略微低头,孙思邈用帕子略将残血擦了擦,才将药粉洒落:“外伤倒是一般。”

  那药粉沾血,立刻凝结,很快伤口处的血迹都干结起来,转眼间那伤痕已不再出血,且比之前缩小了一寸。

  将药粉重递给小童,重为她掩起衣襟,老神仙复拿手在阿弦腕上一搭,惊疑道:“极阴之体倒也不足为奇,但怎么”

  崔晔道:“不知如何?”

  孙思邈道:“她现在竟还活着,实在是匪夷所思。”

  崔晔屏息:“我并不懂您的意思。”

  孙思邈活到如今,已经将近一百三十岁,几乎是得道半仙之体,医术更是出神入化,为人看病,多半只一照面就能看出症结所在,遇到极为疑难之症才会起手诊脉。

  毕竟是个医人无数的老神仙,天底下的男女老幼,各形各色人等,不知见过多少,一双眼睛更是精明练达。

  孙思邈一照面就看出阿弦是个女孩子,——毕竟就算是身量未长的少年,对常人来说无法辨别雌雄,但男女之间的骨骼形体自有差异,身为世间最难得最顶尖儿的神医,对人/体构造更是炉火纯青,自能一眼识破。

  孙思邈见多识广,非但能医人,对于世情百态也是无所不知无有不晓。

  他细看了阿弦顷刻,微笑道:“这孩子的体质天生特殊,她像是遭过大难的你的眼睛正是恢复中,只怕看不真切,你瞧——”

  孙思邈举手,在阿弦的颈间点了点。

  崔晔定神细看,因是夜晚,更加什么也看不出来了:“请恕我驽钝。”

  孙思邈道:“也罢,你并非学医,急切里看不出肌理,她的这里受过伤,像是在极幼之时被人用外力狠狠掐过。”

  崔晔微微震动,袖中的手不知为何有些发热。

  孙思邈道:“这种外力伤损,对她有极大的伤害,兴许”

  孙思邈略凑近了些,在阿弦的双眼上打量了片刻,话锋一转:“总而言之,她如今还活着这已是个奇迹。”

  崔晔暗中握了握手:“老神仙,实不相瞒,我这位小友他跟寻常之人不同,他”崔晔一顿,“他能看见常人所不能见者。”

  孙思邈却并不觉意外,淡淡然问:“你是说类似于鬼魂之类?”

  崔晔早心悦诚服:“是。有时甚至会伤及性命。今夜便是如此。”

  崔晔从不是个多嘴之人,如今竟把阿弦的“私事”和盘托出。

  孙思邈早将他的意思洞察明白,因说:“我走遍天下,九州四野,也见过不少奇闻异事,譬如乡野之中时常会有被鬼狐附身之人,比如有死去多时又‘借尸还魂’之人屡见不鲜,但你若是问我有无为她医治的法子,我却只能医人,不能医魂。”

  先前说过,当初老朱头还在的时候,无意同阿弦说起,还提过将来若有造化,可请孙老神仙为她看一看“病”,若能得老神仙高妙之手医治妥当,那自然大谢天地。

  谁知道今日阴差阳错得此机会,只可惜连老神仙也是无能为力。

  崔晔本是一试,听如此回答,并无失望之色:“另有一件事,还要请教您老。”

  孙思邈最欣赏他的沉静:“且说无妨。”

  崔晔道:“虽然阿弦被鬼魂缠身所苦,但据他自己所说,只要跟我在一起,便看不到那些了,不知何故?”

  孙思邈挑眉,忽地笑道:“这个我倒可以一说。”

  此时将近子时,寒气下沉,万籁俱寂。

  孙思邈道:“据我所想,世间凡有极阴,自有至阳,所谓天地正气,赋于形流,有为月星,有为川岳,而世间的百态人物,也自各有不同禀赋,有上品者,有下流者,有庸庸碌碌者至于天官,你天生光明端直,又系出身官宦名门,崔家百代的荫庇,以及你自身之修为造诣,绝佳品性,正是天地间正气光明聚集所在,而鬼魂乃是至阴之物,见你则如见阳光般,故而百鬼回避,也是有的。正好儿跟这孩子相反。”他说到这里,像是想到什么有趣之事,便笑起来。

  崔晔道:“那可否有什么法子,让阿弦也如我一般?或者我有什么可以助她的?”

  孙思邈呵呵笑道:“让她如你一般,除非改变她的出身。”

  这自是不可能的了,时光无法倒流。

  孙思邈又道:“至于你有什么可以助她,也除非是你日夜不离,贴身保护,才能保她不受阴力侵扰。”

  崔晔微微摇头:此法亦不可能。

  幸而孙思邈道:“其实还有一个法子。”

  崔晔忙问:“老师请讲。”

  孙思邈道:“那就是靠她自己。”

  崔晔愣住:“靠她自己?”

  孙思邈回头,看着昏迷不醒的阿弦:“这孩子天生命数坎坷,又有如此天赋只能,按理说这般体质,被百鬼绕身,注定早夭,但她却有惊无险,直到如今嗯,她应是个性情豁达心底仁慈的孩子”

  性急者气燥,血脉涌动急湍,心底偏狭者气促,脉细且短,而面相之上也能看出一二孙思邈于医学上造诣非常,医理早也自成一派。

  崔晔道:“是,而且阿弦跟别的孩子不同。”

  崔晔将阿弦在桐县时候所做种种同孙思邈简略说了,比如那采参人,桐县几宗奇案以及临县欧家之事等。

  孙思邈听得津津有味,听罢笑道:“好好好原来如此,我懂了。”

  崔晔道:“您的意思是?”

  灯光下,白发白须的老神仙,脸却宛若童颜,绝少皱纹,脸色红润,最难的是精神犹如少年,神采奕奕,毫无高龄老者夕阳西坠的颓丧凋零气质。

  孙思邈笑道:“世间大道,因果循环,自有造化。这孩子被百鬼绕身,本是极阴极冷,但她所做之事,偏是极正气c最炽热光明的,故而才能在这极阴跟极阳间维持平衡”

  崔晔悬心静听,听到这里,若有所悟。

  孙思邈道:“故而我说最后的一个解决法子,在她自个儿身上。”

  昏睡了半天一夜,阿弦终于醒来。

  正午的日色十分明亮,这间房的窗户又格外的大,阳光照在雪白的麻纸上,泛着烁烁光辉。

  阿弦嗅到浓郁的药香气息,她定睛看时,发现果然周围竟都是药箱柜子,看陈设,这里大概就是药铺了。

  可是向来药铺都是聚集鬼魂最多的地方,但阿弦目光所及,非但并未看见半个鬼魂,甚至连意思阴翳都没有。

  这里极为“干净”。

  但这种干净,不是在豳州欧家那种反常的干净,而是令人舒适而自在的。

  阿弦爬起身来,胸口依稀有些异样,却不觉着疼,正要翻身下地,才想起来胸前曾受过伤。

  阿弦愣怔,低头扒拉开衣襟,竟见胸前的那道伤痕已经呈现愈合之态,匪夷所思。

  “难道我不知不觉睡了半个月?”阿弦发呆,忽然她的心一跳:“大哥”

  一想到陈基,阿弦忙俯身穿了靴子。

  正忙碌中,有人道:“你醒了?

  ”

  阿弦抬头,却见是个七八岁的小童,手中端着个托盘:“那可以自己喝药了。”

  小童自顾自地将盘子放在旁边桌上,见阿弦还愣着,便招呼道:“还不快些?冷了药效就减了,你可知道外头有几乎一城的人都在求师父的药,还等不到哩。”

  阿弦道:“师父?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按照小童八角所说,阿弦来至桌边儿,八角亲手将药碗递过去。

  阿弦看他目光澄净,低头将药慢慢喝了。

  八角这才回答:“这里是药庐。”

  “药庐?”阿弦仍是满头雾水。

  八角笑道:“你当然不知道这是哪,哼,若不是天官亲自送你来,你也进不了这个门儿呢。”

  门口有人咳嗽了声。

  阿弦抬头,对上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他在门口,背光而站,淡淡地阴影里眉眼清浅,偏透出一股朦胧的温柔。

  但是因为有什么明显地变了,这张脸也显得陌生起来。

  让人无法面对。

  阿弦腾地起身,手中的碗跌在地上。

  八角道:“幸好药喝光了,不然师父又要骂我。”

  他将药碗收起来,转身时候道:“天官,你的朋友好啦,快带她走吧,对了,把狗子留下来陪我玩,就当是我从昨晚伺候她到现在的报酬了。”

  崔玄暐不置可否。

  八角摇头晃脑地出去了,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纵然是在白日,他光华隐隐的双眸,兀自透着星芒,没了先前的惘然。

  忽地想起,昨夜在马车里阿弦半是昏迷的时候,看见崔玄暐垂眸打量自己那一瞬间她竟迷糊了,只当是在雪谷初遇,便问他的眼睛是否好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阿弦便认定这的确是在雪谷。

  只要是在雪谷那么便代表着一切最坏的事情还未发生:老朱头还好端端地在家里等着她,而陈基也仍好端端地在长安。

  前者未曾出事,后者也未曾决离。

  所以阿弦从那一刻起便心满意足地陷入昏迷。

  这会儿相见,对上崔玄暐的双眼,想到昨夜的那片刻慰藉,阿弦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我我要回家了。”

  她摸了摸额头,试着迈步往门口走去。

  崔晔却挡在哪里,好似一座大山,阿弦往左边迈出一步,他略微抬手,大袖垂落犹如羽翼。

  于是阿弦又往右边迈出一步

  崔晔看她在眼前摇摇晃晃,终于将她肩头轻轻按住:“你说的家,是哪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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