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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55.做的很好

  因狄仁杰的吩咐, 袁恕己并未插手此事, 然到底放心不下。

  大夫将玄影的伤料理妥当, 袁恕己见无碍,便想去周国公府看看情势。

  不料才出大理寺, 就遇见崔晔乘轿而来。

  他也并未下轿, 只掀起轿帘, 道:“知道少卿是个按不住的性子,只是这会儿就不必去周国公府了。”

  袁恕己啧啧道:“你这模样, 若是再配一个四轮车, 持一把羽毛扇, 活脱脱就是再世诸葛孔明了。”

  崔晔不言语, 将帘子轻轻撂了。

  袁恕己笑道:“不要恼, 这是赞你,可不是说你行动不便。”

  两人来至平康坊,正撞见阿弦同陈基坦白这一幕。

  袁恕己愕然看向崔晔,后者却道:“我们不如回去吧。”

  “什么?”袁恕己一怔,忘了先前要问的话,“小弦子正伤心,这会儿你回去?”

  崔晔抬眸:“倘若你正遭遇这种情形, 你想让我们都看见么?”

  “我”袁恕己张了张嘴, 又后知后觉:“呸呸,你可不要咒我。”

  崔晔默然无语, 转身欲去。

  袁恕己却蓦地说道:“我大概不会想让人围观。但是小弦子是小弦子, 她不是我, 更不是你。”

  崔晔脚步一停。

  袁恕己已经迈步往内,将迈过门槛的时候,他回头道:“至少在这时候,我不想她一个人。”

  崔晔看着袁恕己毅然快步入内,眼中罕见地露出些许迟疑。

  且说袁恕己进门,先故意在院子里咳嗽了两声:“不是说已经回来了么,怎么也没有声响。”

  他进了屋门,心情还有些忐忑,左顾右盼,并没看见阿弦。

  到里头看了眼,榻上是虞娘子躺着,脸色微白,不省人事。

  正端量时,身后阿弦道:“少卿。”

  袁恕己回头,见阿弦左手握着一块儿汗巾,低头擦着脸走了进来,头脸上全是水。

  袁恕己一怔:“你”

  阿弦头也不抬道:“天有些热,方才去洗了把脸。”

  袁恕己听她的声音还是沙哑的,低头细看她双眼跟鼻头也是红的他本来是想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可是一看她这幅模样,那满心的言语竟荡然无存了。

  阿弦攥着汗巾,走到榻前先看了看虞娘子,才问道:“少卿怎么来了?”

  袁恕己走到她身旁,举手把汗巾子拿了过来。

  又见她的整张脸都湿漉漉地,额头上贴着几缕湿发,他便替阿弦往后抿了抿:“我不放心。”

  阿弦吸吸鼻子:“没事啦,多亏了狄大人,那个番僧也被拿入大理寺了。”

  袁恕己道:“我不放心的并非这个。”

  阿弦道:“还有什么?”

  袁恕己望着她通红的双眼,里头水盈盈地,不知道是水还是泪,无端他的心也有些酸楚:“小弦子,我方才”

  才说到这里,就听得身后有人淡声道:“少卿是问你有没有伤着。”

  袁恕己回身,却见是崔晔走了进来。

  他仍是这般云淡风轻不染凡尘的冷清自若模样,就好像并没看出阿弦满脸藏也藏不住的伤心。

  崔晔道:“手上的伤怎么样了?有没有沾水?”

  阿弦“哦”了声,抬手看了看:“没有。”

  崔晔吩咐道:“外头都湿了,去换一换。”

  袁恕己惊叹钦佩崔天官的“深不可测的修为”,却也因此反应过来,忙攥住阿弦手腕:“你总是粗手笨脚,只怕伤了都不知道,过来给我看看。”

  阿弦茫然之际,被他牵着在桌边坐了。

  袁恕己为她将外头纱布取下,崔晔则问道:“虞娘子怎么样?”

  阿弦凝神想了想,答道:“方才大夫来看过,说是伤了元气,气血不调,对了,我还要熬药。”说着就要起身。

  “别动,”袁恕己制止了她,“别只顾着别人。我叫他们帮你熬就行。”

  阿弦抬头,看看袁恕己,又看崔晔。终于涩声问道:“阿叔怎么也来了?”

  崔晔道:“我是陪着少卿来的。”

  袁恕己意外,却也没说什么。

  阿弦自顾自想了会儿,忽然问道:“阿叔,你跟狄仁杰狄大人是相识吗?”

  崔晔仍是不动声色道:“是,我们同为明经出身,狄大人早我两科,是我的前辈。”

  “那阿叔跟狄大人交情很好?”

  袁恕己起初听阿弦问起狄仁杰,只当随口而已,又听了这句,才听出异样味道,忙看崔晔如何回答。

  崔晔的眼中透出些许笑意,不答反问:“你怎会这样问?”

  阿弦道:“狄大人到大理寺去的仓促,而且我其实并没有跟他说过周国公为难之事,他却对此一清二楚。我想来想去,只有阿叔知道内情,也只有你可能跟狄大人相识。”

  崔晔不由轻笑出声:“看样子不能再小看阿弦了,这样危急险要的情势下,还能判析的这样明白。”

  袁恕己心惊,忍不住歪头看去:“果然是你让狄仁杰接手此案的?”

  崔晔道:“我只是知道狄公正好回京,而且他是皇后看中的人,为人刚正不阿,冷静睿智,这件事让他出头最好,你毕竟是当事者,不如他局外人妥当,而且他这样一闹,消息也传的更快。”

  阿弦道:“那么梁侯又怎么忽然插手?”

  崔晔见她又问此事,眼中笑意更胜,道:“梁侯向来跟周国公对头,番僧入长安的时候,他也早就留意了,加上狄仁杰亲自带人前往,梁侯当然要不失时机地踩一脚。”

  阿弦怔怔然:“阿叔都算到这些了吗?”

  崔晔微微仰首轻笑:“我难道真是诸葛孔明,会算无遗策么?不过一件事发生后会引发何种变故,参事各人的反应如何,大略是推的到的。”

  阿弦看着他眼带微光,笑的微暖,一瞬间竟又想到窥基法师之事,本还想问,但既然他这样说了,只怕也早有所预计。

  只不过就算推想到所有,但要让所有都分毫不差地向着自己所想的方向而行,这其中所付出的周密安排,却难以预料想象了。

  袁恕己在旁听着也十分震动,先前他还打趣说崔晔只需要多一个四轮车跟羽扇就是诸葛亮,现在看来,倒也不是打趣,而是歪打正着。

  也许从昨夜在这里相遇的时候他就开始计算这所有,一步步地让他跟阿弦随着他的计划而行,袁恕己起初还想为什么崔晔竟不露面了,难道他就这样放心阿弦跟着狄仁杰去周国公府?岂料后面还有伏招。

  原来这所有的步骤之后,都有他的影子,怪道他如此端然稳坐,原来是因胸有成竹。

  袁恕己不禁笑道:“我今日才服了你了。”

  两个人陪着阿弦,一直说到这里,阿弦心有所思,原本那滚滚的难过之意才缓缓消退。

  袁恕己替阿弦又将手上的伤略微料理,便出外叫了个跟随进来熬药,又让另一个出去买些吃食。

  原来他还记得阿弦从昨夜到今日,都未曾进食。何况又遭遇那些可怖经历,如今又被陈基伤了心,精神身体双重打击,若再饮食不调的话,就算是铁石之人也扛不住。

  崔晔本是来看一眼就要走的,眼见如此,只得陪着坐在桌边。

  在他两人的劝哄之下,阿弦才勉强吃了些东西。

  正那小兵熬好了汤药,阿弦立刻起身,捧着入内喂给虞娘子吃。

  袁恕己便也放下筷子,自忖度心事。

  崔晔瞥他一眼,忽地问道:“少卿在想什么?”

  袁恕己忖度道:“我觉着小弦子一个人住在这里,未免凄惶,虽然有个虞娘子照料,可若有个头疼脑热,却是照看不过来,何况这平康坊龙蛇混杂,着实叫人不放心。”

  崔晔听他说了这许多,已经猜到他的用意,却问:“那么少卿的意思是?”

  袁恕己道:“我在崇仁坊有所宅子,但因大理寺的这个差事,我不常回去,十天里倒有七八天是空置的。那里的境况总要比平康坊这里好些,所以我想不如让小弦子过去住,我那边还另有两个小厮,好歹有个照应。”

  崔晔沉默。

  袁恕己道:“你怎么不说了?”

  崔晔道:“这件事你同阿弦说就是了,只看她的意思。”

  袁恕己道:“那你没有意见么?”

  崔晔道:“只要阿弦答应便可。横竖少卿也是好意。”

  袁恕己先是松了口气,继而又想到一件:“万一小弦子固执不肯呢?”

  崔晔一笑,袁恕己隐约有些瞧破:“你总不会就算到她是不肯答应的?你”

  他忙又道:“我把实话告诉你,待会儿我出口的时候,你劝着她些,我看小弦子最听你的话,只要你帮两句,她一定不会推辞。”

  崔晔道:“我不会勉强她做任何事。少卿是知道的。”

  袁恕己道:“你这口吻像是要推她进火坑,方才明明说我是好意的。”

  崔晔垂眸看着桌上菜碟,道:“我觉着这样藿叶羹很不错,少卿请吃。”

  “我不爱吃藿叶。”袁恕己随口答道。

  崔晔道:“但我觉着甚喜,请少卿吃自是好意。”

  “可是我”袁恕己本要说不对自己的口味,但转念一想,猛抬头看向崔晔,“你”

  四目相对,崔晔道:“这明明也是我的好意,少卿为何会拒人千里?”

  袁恕己张了张口,心想他这个比方十分荒谬,心里有一万句能反驳他,但

  正在彼此对视,各怀心思,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叫道:“十八,十八!”

  两人并未立刻就动,那声音叫了一会儿,大概是因并无动静,索性便走了进来:“你今日怎地又不去户部,还去大理寺打什么官司,你”

  这人竟有些气急败坏似的。嚷嚷间将到屋门。

  不防袁恕己因崔晔那句话心头正恼火,听此人如此无礼,便一拍桌子喝道:“什么人大呼小叫!”

  那人正遥遥地看见堂下有人对坐吃酒,本还以为其中一个是阿弦,猛然被袁恕己一声怒喝,吓得一个哆嗦。

  定睛再看,才脸色大变地垂首,哆哆嗦嗦道:“原来是崔侍郎,袁少卿我c我不知两位在此”

  袁恕己喝道:“你不要管我们在不在,你又是谁,这样无礼吵嚷什么?”

  “我c下官”更加语无伦次。

  来者六神无主中,阿弦闻声赶了出来,见状忙迎出来:“主事。”

  原来这来人竟是王主事,他本就有些体胖,一路赶来又被袁恕己呵斥,吓得满头出汗。

  这会儿见了阿弦,才如见了亲人般道:“我以为我找错地方了十八,你在怎么也不”

  还未说完,袁恕己起身走了过来,王主事瞥见他的冷脸,想到种种有关他的传说,不敢做声。

  何况背后还坐着个更不敢招惹的人呢,想到自己方才的“造次”,也不知有没有冲撞到那汗流的更急了。

  阿弦见王主事站战战兢兢,忙解释道:“主事,是我疏忽了,因为一件公案缠身,方才才得闲回来,故而不曾去户部。”

  当着那两个人的面,王主事就算是冲天的气焰都消散无踪,胖脸抖动:“我c我就是担心有什么事,所以跑来看看。”

  举起袖子擦擦脸上的汗,不敢抬头,生恐跟袁恕己凶狠的眼神对上。

  阿弦察觉,忙回头道:“少卿,你且先回坐。”

  袁恕己不动:“你们说什么,我也听听无妨。难道还避着人的?”

  “少卿。”阿弦只得推了他一把。

  袁恕己这才哼了声,转身回座。

  这边儿王主事发现他去了,偷偷地松了口气。

  阿弦道:“还让您特意跑来,实在对不住。可是有事?”

  王主事口干舌燥,不敢再说,只想速速离开:“没c没事”

  阿弦却想到一件,忙问道:“是了,涂家的那案子,主事打算如何处理?”

  王主事来此其实也正有这件案子的原因,本不敢提,见阿弦提起,才道:“原本听你说了石龙嘴的事,我思来想去,今日特又跑了一趟兵部,然而兵部的大人坚称无事,我看他们不耐烦的模样,倒像是觉着我在无事生非。”

  阿弦想到崔升的点拨,因道:“您劳累了。我有个法子不知可不可行,我想将此事如实禀告许侍郎,让许侍郎跟兵部的人交涉,不知道您觉着如何?”

  若是在之前,王主事一定要呵斥她越级胡为,可是如今看见袁恕己跟崔晔都在里头坐着,越级的恐是自己忙道:“此计甚妙!就这么办!”

  阿弦见他松口,便忙行礼:“多谢主事。”

  王主事干笑两声:“不必多礼,有了妥帖解决的法子最好,我心里也想着水落石出c不冤屈一个人的。好了,既然你忙,我就不打扰先回去了。”

  阿弦知道崔晔跟袁恕己在,所以王主事很不自在,当即并未挽留,送出院门。

  仍回堂下,袁恕己问道:“方才你说什么法子,什么找许侍郎?”

  阿弦便把涂明之事说了,道:“我听崔二爷说许侍郎为人随和交际有广,所以想求请侍郎出面儿。”想到今日在周国公府跟武三思狭路相逢,若武三思知道此事跟她有关,必然难为。

  袁恕己道:“你才到户部多久,便又接手这样棘手的案子。”

  说着看一眼崔晔,袁恕己心中转念,便把提议去崇仁坊的话先压下,只是劝阿弦多吃些东西而已。

  眼见时候不早,袁恕己叫了个官差驻留,两人告辞。

  出来院中,袁恕己上马崔晔入轿,眼看走了一段儿,袁恕己才道:“照你的意思,难道就不管她了?”

  轿中毫无声息,这一句话似泥牛入海不见波澜。

  袁恕己探臂敲了敲轿顶,催促道:“天官,崔侍郎,我跟您说话呢,不是算无遗策孔明再生么?麻烦您给我指一条明路如何?”

  轿中崔晔才道:“我并非不答,只是不敢作答。”

  袁恕己奇道:“这是从何说起?难道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天官惧怕的?”

  “有。”

  “是什么?”

  轿子里似传来一声很淡的笑声,然后崔晔轻声道:“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袁恕己微怔。他听出这是《诗经》里的句子,也明白这其中是何意思,不明白的是,崔晔为何要对自己说这句。

  诗经《宛丘》这一篇,意为诗人恋慕一名巫女的祭祀之舞蹈,这乃是第一句。

  但第一句就点明这份炽热的恋慕其实“无望”。

  “你莫非是说我”他的心忽然怦怦急跳。

  崔晔道:“我所不能揣测者便是。所以我不能告诉少卿你该怎么去做。”

  袁恕己听了这句答复,心头那不祥的躁跳才为之稍安。

  也许他心中琢磨着《宛丘》的那一句,也许崔晔念这句,并不是在说他,而是有感而发地在说阿弦。

  是,一定如此。

  来至岔路口,袁恕己告别自回大理寺。

  轿子依旧缓慢往前,崔晔双眸微闭,心中所想,却是之前在院门外所听见的阿弦跟陈基的对话。

  直到耳畔听到熟悉的声响,崔晔道:“停轿。”

  轿子落定,崔晔撩起帘子,抬眸看时,却见一队禁军正沿街而过,最前的青年武官身在马上,身姿挺拔,面容周正,大约是有所感知,这人回过头来。

  目光遥遥相对刹那,这人便翻身下马,来至崔晔轿前。

  他躬身行礼:“天官。”

  崔晔望着他,看出青年看似平静的神情底下一丝紧张,以及一抹无法形容的郁郁。

  崔晔道:“你做的很好。”

  陈基微惊,抬头看向崔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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