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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82.生死问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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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内鸦雀无声, 只听连翘道:“那一次, 我仍旧去菩萨庙,发了食物,正要走的时候, 听见草丛里有动静,拨开草丛, 发现竟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身上伤痕累累,安善跟我说他叫小典。”

  妓院之中对一些不听话的姑娘常常也会用些法子调/教, 连翘一眼就看出小典身上的伤是被人刻意折磨所留。

  连翘看出不妥, 奈何小典戒备心很重, 始终不肯吐露内情。因时候不早,连翘只得先回楼中。

  等改日连翘终于又脱身前往寺内, 小典却已经失踪多日了。

  门外夜风乍起, 掠过窗扇, 呼呼有声。

  阿弦扫一眼窗上,又看看门口,伸手在眼罩上轻轻地挠了两下。

  袁恕己正问连翘:“那么,这小典果真就是小丽花的胞弟?你又如何认出来的?据我所知,桐县里也极少人知道她还有个亲生弟弟。”

  小丽花在千红楼里名声最是低贱的, 而且她也从不提家中之事, 加上她从小就被卖来楼中, 更加无人关心她家里是否还有人在,还有些什么人等。

  就连阿弦,虽对这千红楼里的人有七八分了解,但却也不知小丽花竟有个亲生弟弟。

  连翘冷笑了声,道:“不错,这个的确绝少人知道。你们猜,为什么小丽花在楼里绝口不提她有个弟弟的事?”

  阿弦跟袁恕己自然都猜不出来。连翘道:“因为有人十分为她‘着想’,所以曾点拨她,让她不要对别人提起家里还有个弟弟,毕竟,那孩子跟她不同,他以后会大有出息,但是如果给人知道了他有个当妓/女的姐姐,那么在人前便抬不起头来,前途也就都毁了。”

  小丽花虽卖身青楼,身不由己,心里却着实惦记家中情形。起初她试着偷跑过几次,却被楼里轻松捉拿回来,每一次都打的皮开肉绽,甚至奄奄一息c

  后来她渐渐长大,也终于学乖了,心里暗暗想出一个法子,既然她不能跑出去,那若是托付个可靠的人倒也是使得的。

  就在她开始接客后不久,她很快遇上了一个可靠的人,或者说,是她以为的可靠之人。

  王甯安的出现,让小丽花欣喜若狂,她几乎不敢相信竟会有这样的运气。王某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必然是斯文一表,贪图高雅,品行俱佳,会令人肃然起敬的。

  小丽花并没读过书,所以并不知道有句话叫做: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其实平心而论,就算小丽花读过书,只怕也疑心不到王甯安头上半分。这是因为,一来王甯安名声在外,二来,他的所作所为,一言一行,其体贴温存,也的确并没叫人意外或失望。

  就算阅人无数如连翘者,一开始也并没看穿王甯安的真面目,还当果然是个温柔的谦谦君子,幸而她醒悟的快。

  小丽花却已经坠入网中,她拼命接客,偷偷摸摸省吃俭用攒下些许东西,尽数托付王甯安交给她家中,做为抚育幼弟的资费。

  王甯安不负所托,每次回见小丽花,便会同她说起她家里的事,又说小典甚是聪明,若是遇上名师,只怕自有一番造化。

  小丽花对此深信不疑,喜欢不尽,越发尽心竭力伺候。后来王甯安又主动说要将小典接到他的书塾里去,亲自教导小典,并叫小丽花不要张扬此事,免得牵连小典,小丽花一概言听计从。

  连翘道:“当初她卖进楼里的时候试图逃出去,曾叫过那孩子的名字,起初我并没想到菩萨庙里的小典就是那孩子,后来越想,越觉着小典的眉眼有些类似小丽花。有一次我私下里问起她,谁知她十分警觉,问我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

  小丽花不善掩饰,连翘即刻看出她有什么事情隐瞒,因小丽花拒不透露,连翘不耐烦,便道:“怎么一副要抢你生意的嘴脸,也不看看你配么?”

  她的性子上来,本不愿再跟小丽花说,转身欲走的时候,心头一动,鬼使神差回头道:“只是因为,我最近在外头,无意中看见个被人折磨的遍体鳞伤的孩子,偏巧也叫小典,我就白问一句罢了。总不成真的会是你的弟弟吧。”

  连翘本是被小丽花所气,所以故意这般说,然而小丽花关心情切,竟乱了阵脚,忙问连翘那孩子生得什么模样。

  连翘自然懒得跟她多言,小丽花求了许久,又问在哪里看见的那孩子,连翘只是闭门不理。

  后来听说王甯安来了,两人房中传出争执之声,连翘诧异,素来小丽花如同奴才伺候主子般对待王甯安,这样情形,却是破天荒的。

  不多时王甯安去了,连翘出来观望,小丽花哭着把将小典托付王甯安的事说了一遍,连翘也才明白原来她之所以跟王甯安这般亲近,竟是为此。

  小丽花道:“方才我问王先生,他斥我胡思乱想,又叫我不要听人挑拨离间,说小典好端端跟着他,我央他让我见小典一面,他却翻脸,说我不信他,还说以后索性不管了。姐姐,我该怎么做?你好心告诉我,你看见的那孩子什么模样?一定不会是我家小典,对么?”

  连翘勃然色变,她是何等心思,即刻便知道事有蹊跷,而她所见的那孩子,十有八/九就是小典。

  先前连翘经常在桐县一些士绅财主家里走动,也颇听闻了些风言风语,有一则下流传闻,却是个王甯安有关。

  连翘顿了顿,道:“我虽然看不起她,但是但是毕竟那孩子可怜,我便叫人请了王甯安来楼里,想探问究竟。那禽兽是个色/中饿鬼,竟急急来了,也正是那次他送了珠花给我我装作无心好奇,问他小典的事,他却谨慎的很,只叫我不要插手此事。”

  王甯安虽并未直接承认,连翘却明白小典必定凶多吉少。只不过,她还没想到该怎么告诉小丽花c或者干脆什么也不管。

  直到小丽花忽然出了事。

  深吸一口气,连翘眼前似又出现那一幕惨烈不堪。

  她闭上双眼,轻声道:“ 那天王甯安来见她,我不知究竟,便揣了那珠花,想去跟她说清楚。没想到却见那蠢丫头我本欲阻止,只是已经晚了,我发现她怀中居然还抱着一件儿男子的衣裳!这蠢丫头死的时候,还这样惦记那禽兽!”

  连翘又惊又怒,正要起身出外叫人,转身的时候,却又见桌子上还放着一个包袱。

  千红楼里人人皆知,王甯安乃是小丽花的主子,姓王的每次来跟她厮混,走时都会带些东西,当然并不值钱,但都是小丽花的心意,或者吃食,或者她亲手缝制的衣物手帕,甚至鞋袜等

  所以连翘一看这个,就知道又是小丽花给王甯安准备的,也许他走的匆忙竟忘了带。

  连翘道:“我一见这东西,更加气压不住那一刻,心里猛地冒出个可怕的念头,无法遏制。”

  瞬间,连翘想出一招嫁祸之策,她将包袱里原本之物取出,把小丽花怀中沾血的衣物拿了出来,重新包好,放到外间门口。

  因见小丽花手握着刀柄,连翘恐怕被人看出是握刀自杀之状,便试图让她松手,然而小丽花握的甚紧,情急拉扯之中,竟将刀子拔/出!

  也正是那刻,连翘往后跌出去,那珠花无意中跌落,滚入柜子底下,连翘却并未察觉。

  正好外头有些动静,连翘到底从未做过这种勾当,瞬间慌乱,又惊觉这刀子原本竟是她房中削果子的物件儿——楼里别的姑娘还不配使呢,不知怎地竟成了凶器,想必是前两日小丽花跟她哭诉的时候,故意偷拿了来的。

  连翘急怒惊惧,更怕嫌疑反落在自己身上,本能地抓了刀子,仓皇离开。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供述完毕,连翘长吁了口气,道:“这就是我的供述。小丽花之所以寻死,自然也跟此人脱不了干系,或者多半是他威逼所致我不能让她白死!所以我做了自己应该做的。大人,如今你已经知道了所有,敢问,你将如何判决此案?”

  袁恕己瞧她一眼,道:“那小典如今何在,是生是死,无人知晓了?”

  连翘黯然摇头,忽笑道:“那禽兽曾经说我的花名连翘,性凉微苦,最是清热解毒,对他也是最适宜的我却恨不得自个儿是鹤顶红,立刻叫他血溅当场呢,那会儿,我在小丽花身旁沾血写下王甯安这三个字,本想让线索一目了然,让捕快们立刻将他拿下”

  袁恕己正转到桌子后,闻言蓦地回身:“你说什么?那现场本官亲自去过,并未看见过什么血字。”

  连翘奇怪地看他一眼,道:“大人当然看不到,因为我写完之后,想起小丽花不识字,我这般岂不是弄巧成拙?因此我便仓促将血字又拭去了。”

  袁恕己转头瞪向阿弦。

  早在连翘说到血字的时候,阿弦便觉不妥,只是要拦阻也是晚了,只得假装没听见的,避开袁恕己瞪视的目光。

  正在心里琢磨何以为继,袁恕己叫人将连翘带下,忽道:“若这会提王甯安,你觉着他可会招供?”

  阿弦道:“此人老奸巨猾,何况如今又无任何证供,连翘所说,只是捕风捉影,除非小丽花姐弟”

  袁恕己道:“可惜一个死,一个下落不明。”

  阿弦听他语气有异,抬头却见袁恕己目光灼灼:“方才连翘说那血字她写了后又拭去了,你又如何能看见?”

  阿弦早料到他会问这宗:“她大概是没擦干净,留了一个角。”

  以连翘的行事,怎么会不留神留下一个角?再者说

  “呸,”袁恕己忍无可忍:“好一张随机应变的油嘴!你自个儿想想,只在这血字上头,你换了几种说法了?”

  阿弦眨了眨眼,顾左右而言他:“大人若是没别的事,小人也该告退了。”

  但如果连翘将血字擦拭的干干净净,阿弦到底是怎么一眼就看出姓王的有嫌疑的?总不会是信口胡猜,一语中的?

  可袁恕己竟有种不敢去深究的忌惮之意,深看她片刻:“今日我派人跟踪,拿了连翘,你可恼恨不平?”

  阿弦低着头:“小人怎么敢。”

  袁恕己哼道:“你不敢最好,我也不过是想快些破案罢了,只是我有一种预感,那孩子只怕凶多吉少了。”

  因夜深,便等明日再提审王甯安。阿弦往回的时候,已是子时过半。

  玄影一早就在府衙门口的石狮子底下趴守着,见她露面,才精神抖擞地跳起来迎接。

  一人一狗往回而行,不多时,将过一条窄巷的时候,玄影忽然呲牙,扭头冲着巷子里吠了一声。

  阿弦瞥见,不由加快脚步,想要急离开这里,然而才走出四五步,却复停了下来。

  她垂首站在原地,半晌,忽然下定决心一样,缓缓抬手,抚上原本被蒙住的右眼。

  幸而老朱头以玄影做比,阿弦才灵机闪动,瞬间醒悟。

  且说府衙之中,袁恕己听了阿弦所说,先是微睁双眼,继而竟笑起来:“你说什么?是小丽花?你的意思,莫非是小丽花杀了她自己?”

  阿弦道:“正是。”

  袁恕己见她神色坦然,慢慢敛了笑:“你凭什么这么说?”

  他早知道阿弦跟连翘略有交情,此刻见她前来,自然便以为是为连翘开脱的。

  袁恕己道:“连翘亲口承认是她嫁祸王甯安,若不是想找替罪羊,她何必大费周章如此。是了最重要的是,凶器还在她的房里被‘妥善保管’呢。”

  之前负责送包袱的丫鬟终于招供,交代说那日王甯安走后,她看到那个包袱留在门口,本迟疑是否入内询问小丽花后再做打算,是连翘在廊下现身,指点她说现在拿了赶上王甯安还来得及等话,丫鬟这才抱了包袱追了出去。

  后来听说包袱里是血衣,她因惧怕受到牵连,便躲了起来,不敢承认。

  袁恕己脸色冷峭,继续说道:“先前那枚遗落在小丽花房中的珠花是连翘所有,必然是在她动手shā rén的时候,不慎跌落,小丽花死去的姿势,她的双眼明明就是盯着桌子底下那珠花——也正因如此本官才发现这珠花的所在。这才是小丽花留下的真正的线索,而不是有人口中子虚乌有的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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