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9章 红盖头
隔着红盖头，她并未直接看到我的面容，她只毫无顾忌地瞧着我，脆生生笑道：“奴婢恭贺帝姬大喜，奴婢特地给帝姬做了双绣鞋，还望帝姬不嫌弃才好。”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包裹，一层又一层小心翼翼地打开包着的素帕，无比珍重着送到我面前。
“滴答滴答”的铜漏声像是击在心上，听着时间一点点在耳边流过，静默无声。
好在旒姁一向机敏，忙上前从她手中接过包裹，“姑姑有心了。”
接过包裹的旒姁，只若平常一般，负手立在我身侧，“尚若。”旒姁轻吐了两个字，声细如蚊，我先是一顿，继而领悟，我心下稍稍释然，澹然含了一缕笑意：“尚若姑姑费心了，本帝姬自当不枉费姑姑心意。”
她双手一摊，皱眉笑道：“帝姬言重了，只是奴婢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帝姬成全才好。”话毕，面露难色。
我含笑看着她，道：“姑姑但说无妨。”
她听我这样说，“嘿”了一声，语中已带了几分喜悦，道：“奴婢许久未见帝姬，甚是挂怀，如今帝姬大喜之日，也想见见帝姬的真颜，也好了了奴婢这个心愿，这样，奴婢回河北老家的时候也就能够放心了。”
我心中一震，不由自主就去瞧旒姁，旒姁也是大大地意外，旒姁摇一摇头，片刻又点一点头，道：“姑姑莫不是糊涂了？”转而旒姁轻轻扶住我的小臂，“今日乃是帝姬大喜之日，这红盖头也该是额驸掀开，岂能坏了规矩？”
我的手微微一颤，随即淡定道：“来日方长，日后与姑姑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
尚若倚在地上，看着我的动作，幽幽道：“帝姬有所不知，奴婢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河北，若是今日无缘见到帝姬，那恐怕奴婢今生也终是见不到帝姬了。” 她声音中颇有黯然之意，神情落寞，边说，她边用袖管拭着眼角，声泪俱下，情理并茂。
彼时整个殿中恍若深潭静水般寂寂无声，独独从身后传来这样一声：“老夫的确已经叫人给尚若姑姑备了马车，明日一早便要启辰。”蔡相的叹息简洁而哀伤，仿佛一个短促而不完整的手势，“难为尚若姑姑一片苦心，帝姬，莫不是见见才好？” 我清楚地觉得身后有凌冽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我，语气里骤然失却了所有温度，像是一波热浪使劲儿地推压着我，让我无力转寰。
闻得这话我大惊，手腕上的墨玉镯子一松滑落了下来，击在腕骨上，生冷地疼。
司仪嬷嬷神色一凛，已经按着规矩屈膝，“太师大人，这可是万万使不得的，自古以来，这红盖头都是新郎给揭开，哪有自己掀开的道理？”
“鞗儿也在这儿，自然是可以让鞗儿来掀开，也不算坏了规矩！”蔡相缓缓起身，满面堆笑道。
“太师大人，可是”司仪嬷嬷再三阻拦，可话还未说完，便便被蔡相冷冷打了回去。
蔡相眉头微微拧起，厉声道：“可是什么？给本太师退下！”
默默片刻，旒姁骤然跪地，拦在蔡相面前，温然唏嘘：“太师大人若定要这样做，奴婢们自是拦不住的，只是奴婢有一个疑问，还望太师大人能够给奴婢解释一番。”
蔡相轮起双目，见旒姁是我的贴身侍婢，亦是陪嫁丫鬟，方柔和了几分，那一抹隐约可见的笑意似虚浮在脸上，扬手道：“你说！”
旒姁声音里泛起一丝凛冽的狠意，好似刀锋上流下的一抹猩红血光，“谢太师大人！”旒姁说话的间隙有短暂的沉默，仿佛在缓一口，谦顺微笑道：“奴婢想问的是：不知道这在众人面前掀新娘盖头是否是蔡家特有的规矩？”
“这”蔡相眼角如下弦月一般垂下，窘迫不已，刚欲说些什么，话未出口，便被旒姁打断。
旒姁本是跪着的，摩着双膝朝向一旁负手立着的一众蔡家媳妇儿，深深一叩道：“那奴婢想请问这几位夫人，莫非也是在嫁入蔡府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让诸位蔡府少爷掀了盖头？”
适才她们的高傲气息荡然无存，忙缩着身子，互相推攘，微闻衣袖窸窣，目光只在人群中逡巡，神色变了几变，一时有些尴尬，皆怯怯不敢言语出声，众人的目光在满身的珠光宝气下有些迷离得难以捉摸。
旒姁温婉一笑，娇怯怯道：“若蔡府没有这个规矩，那奴婢们只得沿袭老祖宗的规矩办事儿，这盖头只能请额驸在入洞房的时候掀，如果太师大人今日非要当众掀帝姬的盖头，那还请太师大人容奴婢们回宫回禀了陛下，与礼部商酌，这规矩到底该不该改？该如何改？都要陛下说了才算，奴婢们自然听从陛下的安排。”
旒姁连说了几句，蔡相只是讷讷无语，一径出神。我仔细打量他，不过半刻间，他整个人憔悴了不少，脸颊瘦削，下巴上胡碴儿青青，适才敦厚的眼神也有些茫然，带了几丝猩红的血丝。
蔡夫人见如此，忙打圆场笑道：“太师不过是想成全了尚若姑姑一个心愿罢了，怎么会有想改祖宗规矩的想法，姑娘怎么还当真了呢？”瞧着蔡夫人一身胭脂红的薄绸衣衫，身上黄金明珠，璎珞灿烂，忙去扶旒姁起来，“姑娘快些起来才是，这盖头我们不掀了，不掀了”她笑得窘迫无比，鬓边的海水纹青玉簪上明珠濯濯瑟动，试图打破此刻殿中的尴尬氛围。
蔡相缓缓回身到座位上，神情大异，冷冷道：“可是，刚刚老夫闻得消息，说眼前之人，并非圣上千金帝姬！” 他的口气里有难耐的急切和不愿相信。
此言一出，殿内一时间炸开了锅，众人议论纷纷，“不是茂德帝姬？”“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假冒帝姬？”“这是怎么回事？”
蔡夫人扯一扯蔡相的袖口，小心翼翼觑着盖头下我的容颜道：“老爷，此话当真？”
蔡相的眼神微微一晃，容色冷寂了下来，并未回答，只冷泠泠地看着我。
我心中一动，不觉转过身来，然而即刻惊觉悚然，我站在在梅花竹叶的镂花飞罩下，临窗小几上放着一尊汝窑白瓷，洁白如玉的色泽，眼前遮了一抹红绸，此刻也变得红润晶泽，如要沁出血来，恣意柔软地散开，热烈到妩媚的红色，叫人忘记了刺的锐利伤人。
“太师，若此人真为假冒，便是欺君，不要再和她浪费口舌，只消掀开一看便知！”
“没错，太师大人，千万不可让这种居心叵测之人嫁进蔡府才是！”
“没人敢掀，我来！”依附蔡家的党同你一言，我一语地掺和着，甚至有两个腰大腿粗的肥腻大汉朝我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意图掀开我头顶覆着的红盖头。
我心口“咚咚”跳得厉害，鬓角有冷汗涔涔渗下来，舌尖微颤，缓缓退了两步，我竭力吐出两个字：“谁敢？”
那两人先是一愣，而后“扑哧”一笑，道：“你假冒帝姬，还敢如此嚣张，待本官掀了你的面具，再把你送到陛下面前，看你还敢不敢这样得意！”
我见他们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反而加快了脚步朝我奔来，旒姁忙以身子想替我挡住他们，奈何他们力蛮气大，一把便被推倒在地，径直地朝我走来。
我灵光一闪，扬起左臂，阔大的广袖顺着小肘滑落至胳膊，露出手上的墨玉镯子翠色莹莹，光华静润，我微带着沉沉的鼻音，缓缓道：“此乃当今皇后娘娘所赠之物——‘锦鲮扣’，若见此物，如见帝后。”
二人离我仅一步之遥，此言一出，方才停住了脚步，我甚至能感受得到从二人身上传来的浑腻的热气和粗厚的鼻息声。
二人互睇一眼，默默听着，有长久的静默，我与他们相对时竟似在无人之境一般，其中一个嘴角长着大痣的人骤然牵动唇角，随即露出一抹寂寂的冷笑，道：“谁知道你这是不是从哪儿偷来的。”
“大胆！还不跪下！”蔡相忙不迭地起身，深深地看我手腕一眼，嘴角扬成一个无奈而干涩的笑容，“这确实皇后娘娘的心爱之物‘锦鲮扣’”话音刚落，他便朝我跪了下去，高声呼道：“臣蔡京参见皇后娘娘！”
殿中一众，不解何意，见蔡相这般模样，也只得随着他，到底胆小，讪讪地跪下行礼： “参见皇后娘娘！” 唯独这两人似乎还未醒过神来，只昂然站着，神情愈见倨傲，嘴角长着大痣的人骤然跪了下去，随声附和：“参见皇后娘娘！”另一个人方明白过来，伏地而跪，瑟瑟发抖，早已不知言语。
我正待说话，肩上骤然一暖，一件雪絮绛纱披风已披在了身上，一双手稳稳扶住我的手肘，却是旒姁的声音沉稳道：“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却听外头内监尖细的嗓一声又一声响亮而急促地递过来，惊飞了盘旋在蔡府上空的秃鹰，“康王殿下驾到！柔福帝姬驾到！”
我倏地侧过身身来，扶着旒姁的手站到殿门外迎接，满腹狐疑，康王殿下身份矜贵，一向甚少与朝中大臣交好，何况又携上黛媱，我只看着几缕丝被旒姁扭在手里左旋右盘，灵动如鲜活一般，又见她在我手肘处轻轻一握，方知是她请了众人过来，我心下一喜，一颗心稳稳落定了。
不过片刻，康王殿下身后跟着黛媱，浩浩荡荡一群宫人低腰步跟随进来。
我忙敛衽艰难行了一礼，恭敬道：“九哥万福金安。”
“四妹无须多礼！”他平平淡淡一语，胜过我万千分辩。我盈然一笑，隔着红绸凝视于他。
旒姁已是含笑如初，拉着我的手起来，一同坐下了，在我耳边轻轻道了一句：“小姐，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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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若倚在地上，看着我的动作，幽幽道：“帝姬有所不知，奴婢明日一早便要启程回河北，若是今日无缘见到帝姬，那恐怕奴婢今生也终是见不到帝姬了。” 她声音中颇有黯然之意，神情落寞，边说，她边用袖管拭着眼角，声泪俱下，情理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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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片刻，旒姁骤然跪地，拦在蔡相面前，温然唏嘘：“太师大人若定要这样做，奴婢们自是拦不住的，只是奴婢有一个疑问，还望太师大人能够给奴婢解释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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旒姁温婉一笑，娇怯怯道：“若蔡府没有这个规矩，那奴婢们只得沿袭老祖宗的规矩办事儿，这盖头只能请额驸在入洞房的时候掀，如果太师大人今日非要当众掀帝姬的盖头，那还请太师大人容奴婢们回宫回禀了陛下，与礼部商酌，这规矩到底该不该改？该如何改？都要陛下说了才算，奴婢们自然听从陛下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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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夫人见如此，忙打圆场笑道：“太师不过是想成全了尚若姑姑一个心愿罢了，怎么会有想改祖宗规矩的想法，姑娘怎么还当真了呢？”瞧着蔡夫人一身胭脂红的薄绸衣衫，身上黄金明珠，璎珞灿烂，忙去扶旒姁起来，“姑娘快些起来才是，这盖头我们不掀了，不掀了”她笑得窘迫无比，鬓边的海水纹青玉簪上明珠濯濯瑟动，试图打破此刻殿中的尴尬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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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互睇一眼，默默听着，有长久的静默，我与他们相对时竟似在无人之境一般，其中一个嘴角长着大痣的人骤然牵动唇角，随即露出一抹寂寂的冷笑，道：“谁知道你这是不是从哪儿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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