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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月生

  雾隐谷底,人间绝色。

  山林间萦绕着袅袅薄雾,晨光熹微,透过云层散漫开来,远远望去如同普世的光辉降临大地。白色的雾被染成暖洋洋的光晕,山头开始苏醒。

  美丽与危险共生。

  ‘滴答——’叶尖露珠落下。一道黑影飞快闪过。‘咔嚓’露水连同叶脉一同被锯齿咬碎。

  不是食物?虚惊一场。

  暗中更多狩猎者等待。

  ‘哈欠—’一个喷嚏裹着唾沫星子飞出老远。

  银狐颤了颤身躯,剐了眼雪白皮毛上的唾沫星,忍住把睡死的青伢一巴掌拍飞的冲动,默默起身,走出洞口。

  狩猎者们齐齐退出三里开外。

  一场原始的博弈,她是例外。

  不过弱肉强食,也不见得。倘若她弱,自然会被争相抢食。

  即便尚存一分实力,王也依旧是王。

  ‘吼~!’

  一声狮吼响彻丛林。

  银狐驻足,灵识先一步散开,那处情景犹如亲见。

  宝石蓝瞳暗涌跌宕。

  回过头,恣意慵懒地迈出脚步。不闻不问。

  吼!

  灵识收回之际,黄金狮子俯冲扑去,瘦小的身影被黑影吞没,墨瞳如死水般沉静。

  唰——

  银狐猛地转头。眸里暗芒闪烁。

  比黑影更快的是,一只银白的爪子,轻轻抬起。爪下白光交织。

  碰!

  黑影倒飞!

  视线余光中,一道银白狐影踏空而来。

  漆黑瞳眸泛点光泽,转瞬熄灭。

  孩童倒在脚下,银狐忽然没了动作,一尾缓缓垂下。空气凝固。

  刚刚爬起的金狮仿佛被什么扼住喉咙,只余呜咽的挣扎。

  死了?

  盯着跟前已经毫无生机的孩童,银狐张了张嘴,宝石蓝光细碎颤动。

  明明只是几息,黄金狮却觉过了百年,呜呜,他只是觅个食

  咚——咚。

  微弱的心跳在这寂静的时刻显得格外清晰,湛蓝的眸子闪过一丝明亮。

  “本座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银狐森然开口。

  屈于淫威,黄金狮想也不想一个劲直点头。

  于是乎,平日作威作福的丛林王黄金狮子乖巧地驮着只有它一条腿大的人类小孩小心翼翼地跟在一只银白狐狸身后。蹑手蹑脚生怕一个不小心摔掉背上的小祖宗最后一口气。

  周遭的猎食者们见了,一个个都长了心眼。想起大人发怒的模样不禁发颤。

  这个人类碰不得!

  绝对不能和大人抢吃的!

  ‘大人大人,它是谁呀?’

  ‘长得好奇怪噢!’

  一觉醒来,青伢发现自己多了一个大伙伴,噼里啪啦问个不停。

  想想一天前,这崽子说句话都不利索,不知道是不是为它激发血脉的缘故,怕倒是不怕了,却对银狐萌生了莫名的依恋。

  ‘大人’见银狐理都不理它,小青蛇滴溜双眼,蒙上泪雾。

  心累。收回观察玉珏的目光,银狐小爪一挥,将青伢抛到黄金狮面前。

  扔下一句,“打不赢他别回来见本座。”复又看向黄金狮,“输了的”

  咔嚓!一道裂痕自狐狸脚下蔓延。

  十足的威胁!

  黄金狮抖了抖,拖起在地上挣扎的青伢,雄赳赳地走了。

  哼哼,打不赢大人还收拾不了这只小蚯蚓么?!

  今晚吃蛇羹!

  终于支开了这两个麻烦鬼。狐狸跃上寒石床,轻声靠近孩童,在他的心口处躺下。

  幽蓝瞳孔缓缓阖上。

  咚—咚——

  一片苍莽白色,空荡荡的世界只有不断起伏的心跳,漫无边际,静得发凉。

  一个女子,透明的身影仿佛随时可能消失,一头熠熠生辉的银发,是这苍凉的世界仅存的温情。

  “没有?”讶然抬眼,清冽的眸里湖水湛蓝。

  正常情况下的意识海就算受创也不该一片空白,人的记忆存放,意识暂留,不可能什么都没有。

  除非女子抬步朝一个方向走去,越来越快的步伐连她自己都没发觉。

  冷,一股透彻四肢,直达心底的凉意扑面而来。

  冰冷,绝望,摧毁,黑暗一大波负面情绪无端袭来,虚影短暂滞留,摇摇欲坠。

  一道诀印打出,没入虚空。虚影瞬间淡了一圈。

  好险!灵识差点崩溃。

  自打她踏入尊境以来,第一次如此狼狈!

  视线落在若隐若现的手上,她握紧拳头,再次捏诀,乘风斩浪。

  破——

  既然阻她前行那就以力破力,她倒要看看是什么东西在此作祟!

  一层层幻境如同玻璃般,女子所过之处尽数破碎。

  意识海尽头——

  如果说刚才所经的地方是荒野死地,那么现在就是冰原。

  瑰丽,辽阔。

  依旧没有活物。

  灵力傍身也融不开的彻骨冷意。

  一座冰雕,鬼斧天成。

  仔细一看,不正是那人类小孩。

  女子瞬移过去,纤长的指尖触及冰棱,一层薄冰瞬息爬满粉甲c蚕丝般侵略手背,企图冻结她整只手臂!

  咔!

  灵力游走,薄冰轰然碎裂。

  冰里的人儿紧闭双眸,面色雪白仿佛随时都会化作这方天地的背景,冰层不断加固,意欲染指女子的薄冰卷土重来。

  碰—!

  手掌化刃,蕴含浑厚的灵力一刀劈下!

  “你——!”

  冰里那人瞪圆眼睛,死不瞑目!

  哗啦——

  整个天际摧枯拉朽般倾塌。

  眼前无尽的黑色海面延伸,意识海是最神奇的区域,没人清楚在这看不见尽头的地方还存在怎样的危险。

  虚影成为唯一的亮光。

  “你是谁?”

  背后无声无息地靠近一个声音。

  女子清楚,即使她回头也看不到任何人。

  意识海内,他为主宰。

  不该如此冲动。她暗叹,对自己元神离体闯入他人意识海的作死行为又有了深刻的认识。

  她如今的状况元神离体已是勉强,动用一分元神之力便虚弱一分,倘若这小孩有心,将她困杀在此并非难事。

  试想

  一代狐尊殁。

  女子:“”

  她沉默,男孩也不说话。

  一阵无力感袭来,看着正在慢慢消散的手,女子不以为意,却问道。

  “为何任由梦魇侵占意识海?”

  又是良久的沉默。

  “你的眼睛真漂亮。”一道冰凉抚摸上她的眉间,男孩低声呢喃。

  听得出,他真切的赞叹。

  第一次有人说漂亮呢。女子恍神,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她的神情。

  “呵~”旋即轻笑。

  她抬起银光萦绕的葱白细手,指壳剔透晶莹,一朵红花在指尖凝聚,花瓣徐徐绽放,盛开,如火如荼,枯萎,最后零落成泥,消失不见。

  如同一场幻觉。

  她说:“都说天道轮回,不可抗衡。殊不知天道可逆。”

  “天地倾塌山川倒转,有何不可?”

  “盛,衰,荣,辱。”

  无数繁花在她手中争相绽放,迎着无边黑海里吹来的风,瑟瑟发抖,前仆后继。刹那千莲。

  她的声音如同清泉般又好似从遥远之地传来,拨开迷雾,一语尽千帆。

  “倘若天意不公,便让这天道趋附你的意志,又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

  数千红花映照着她银辉的脸庞,他仰望过去,只见她迎风站立,负手身后。天地间,唯那一人,银发飞舞,衣袍猎猎作响。

  彼时,她回眸。

  仿佛推开古老的大门,跨越千百万年时光的对视。

  悄无声息。

  时间,静止。海浪,平息。风声,消停。

  一眼,刻骨铭心。

  孩童收回目光,掩饰墨瞳下的风云起伏。

  无法感知的外界,只因她这一句话,风云骤变,雷电嘶吼。只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谷外屏障半分。

  “不过,”话锋一转,语气玩笑恶劣。“你若想死,那便去死好了。”

  死亡,仇者快。

  “我不想死。”那声音停留耳畔,没有不甘,没有怨恨,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事实。

  “姐姐,你知道世界的尽头是什么吗?”

  小小的身影徒然出现身旁,他面朝黑色潮海,突然抬头问道,目光如幻灭的末世,明暗波折,藏污纳垢,还有一丝潜藏的光芒。

  世界的尽头啊女子淡然一笑,俯下身,光洁的额头贴近他的眉心。

  一股陌生的气息缠绕,有些微凉意,银发泛着温软的光,丝丝冽香弥漫。七岁孩童僵直了身子,神色呆然。

  只听她说,

  “等你醒来,我带你去看。”

  世界的尽头。

  “你,叫什么名字?”临别时,她缓缓开口,问道。

  “月生。”他答。

  皎月,见新生。

  虚影消散。

  她不知道,在她走后,偌大意识海又换了一副模样。

  尸山,红海,血月。白骨。

  笼罩在一片血雾里。

  “锵锵,若是让她看到这里真正的模样,你说,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救了一个怪物?”黑煞聚拢,“你说,她知道后会不会亲自将你,斩杀?”

  意识海是一个人最真实的反应。这个人类小孩,可是个怪物。刚才那女人身上有一股连他都忌惮的力量,最可恨的是,她竟然杀了他的兄弟!

  没错,梦魇,并不只有一个。方才他隐藏在这个怪小子制造的黑幕之后,幸而没叫那个女人发现。不过,梦魇不怀好意地看向月生,倘若这两个怪物成为敌对,想想就很美妙呢。“她不会知道的。”细细摩擦一根骸骨,月生幽幽说道。

  “你以为你!”来不及惨叫,黑煞噗地归零。完全想不到明明之前对自己毫无抵抗之力的人为什么能毫不费力地让他消失。

  “这里,本来也很无趣。”多一个调味品,有什么不好。只是现在,梦魇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以后,兴许就不会再无趣。

  “永远,永远不会让你知道的。我的,狐狸?”

  茫茫天际之下,瘦小的孩童环抱双膝,蜷缩一地。脸颊轻蹭骸骨犹如对待珍宝一般,眼里闪烁病态执著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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