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三 暗恋

  诗南的骨髓移植手术比医生想象的还要成功的多，但是因为还要进行一段时间隔离治疗，以防止术后并发感染，所以离尘将《一江汉水向南流》的拍摄计划一拖再拖，搁置的已经不能再搁置了。

  他现在每天都会赶来医院看望诗南，直到亲眼看见她的淡紫色嘴唇不再似从前那般惨白如雪为止，但是小衫替诗南换完骨髓之后就即刻回到襄樊娱乐里继续当她的总经理助理去了，诗南满心以为她会辞职来彩蝶陪伴自己，但是小衫显然是不打算一辈子被自己的亲姐姐呵护备至的横加干涉和管教。

  因为陈灵若是只出色的鼹鼠，离尘才敢在诗南出院以后放心大胆的将她和绛贞一起带到栖云孤儿院里去当义工，因为他先前在那里种下的那几千棵菊花秧子现在差不多也已经快开花了，甚至已经开了，因为这片菊花秧本身也是顺便为了《一江汉水向南流》拍摄外景地时用的，绛贞知道他为什么对《一江汉水向南流》那么用心，因为这一次，高长澈这个角色，在千雪的一再坚持下，他最终还是决定由自己来亲自出演。

  他，真的没有前世的记忆？菊花，婆罗塔下淡黄色的和纯白色的如潮水一般浩浩荡荡争相在自己裙摆下面含苞绽放的帝女菊花，风温柔的吹过，一千四百年了，你还爱我吗？

  真不知道他是怎样在洛耽眼睛底下明目张胆的亲手掩埋下这些流云逝水亦真亦幻的雏菊种子的，一切都像是一个幻觉，她从前真的是在这里长大的？她从前真的认识洛耽？她从前真的见过太子？想起太子，她又忍不住深深蹙了蹙自己一绾青丝长发半遮半掩中那一双格外卷曲美丽的黛青色眉睫，“这世界真的有生死轮回吗？”她抬起头来微微有些爽然惨淡的凝眸看着他问，“为什么连他，都一口咬定我是失心疯了。”

  “有没有又能怎样？”离尘淡然一笑，“你以为前世今生的缘起缘散真的能够永远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吗？”他问。

  “可是没有就更拴不住了，”绛贞冷笑，“就像现在，千雪她，能拴住你吗？”

  “别胡说八道了，我还没沦落到拐骗幼女的地步。”

  “幼女？她都十六岁半了，再过两年，也只能等着从花瓶里抽出来扔了。”

  “你别得意太早，她也整天在我跟前说你是二十一年以前出生的老女人。”

  “那你今年多大？”绛贞突然心里咯噔一下浑身上下极端惶恐不安的瑟瑟打抖起来。

  “我，不记得了，”他说，“反正男人总比女人老的慢些。”

  “是不知道还是根本就没有生日纸啊，”绛贞一脸笑眯眯的含眸斜瞪着他说，“既然你父母一直在牢里，你的生日纸怎么敢轻易拿给别人看的，千雪看在那八亿救命钱的份上，倒是不会太嫌弃你的出身，但是其他女人可就不一定了。”

  “等哪天你见到我父母就不会那么想了，”离尘微笑的看着她的眼睛，“他们虽然在大牢里关了很久，但是可一直都是养尊处优的，没受过什么虐待，而且那里的伙食很好，他们出来之后，在家里花了很长时间拼命减肥，”他说。

  “嗯，每次看到你提起你父母时脸上总是一幅很开心的样子，还有他，每当提起那一对从天而降的爸爸妈妈时也总是那么幸福开心，原来我才是这世界上最可怜的，我才是个货真价实的孤儿。”绛贞忍不住鼻子一酸，抹着眼泪呜呜抽咽起来，离尘赶忙从衣兜里掏出纸巾来悉心的替她擦拭，“别伤心了，”他说，“都是我的罪过，忘了他从前整天对你提什么花肥了。”

  “去你的，不变花肥又能怎样，”绛贞声嘶力竭的忿忿咬起牙说，“从前有很多人欺骗我说爸爸妈妈在天上看着我的，他们说天上这里好那里好的，但是，我到现在也没看见有一个人愿意去的，我知道他们是在可怜我，但是，为什么直到现在，也没人告诉我爸爸妈妈当年到底是为什么死的，哼，说什么善意的谎言，善意的欺骗，什么叫善意的谎言？”她说，“善意的谎言就是永远不让我知道爸爸妈妈是怎么死的，以防我去替他们报仇。”

  “可是报仇确实不是个好东西，总是会牵累很多无辜的人，”他说，他轻轻的伸手攥起她的手腕，深深的看着她的眼睛，“报仇总是会牵累到很多无辜的，”他说，“很久很久以前，我也不懂这个道理，结果错手断送掉了一个曾经心里最爱我的人和一个我心里永世最爱的人，”他深深的看着她说，一缕穿越千年的无边寂寞无可挽回的深深凝眸含睇在她的一双翦水双瞳里面，在那一刻，他真的很完美，完美的让她魂飞天外，惊心动魄。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这样看着自己，看着自己翦水的双瞳，柔美的轮廓，他就像是从神话时代就已经见过她似的，那沧蓝清澈的眼神中深深埋葬着的，仿若是一个温柔美丽的仙姝少女的清澈剪影，但是，那剪影是被他深深埋葬在生命中一段最刻骨铭心而又不堪回首的前尘旧忆中的，一念千年，千年一念，汉云山上的晚吹过去了，恍若隔世的黄昏中，她看见他的轮廓在晚风竟然已经是那样的温柔，目光竟然已经是那样的安静，也许很多年的时间过去了，他而今对待这个世界，早已经如他的生命一样，不可挽回的温柔和安静了许多。

  “她，是你的初恋吗？”绛贞淡淡的低下头来，微微有些揣揣不安又欲罢不能的好奇追问他说。

  “不，是暗恋，”离尘涩涩的伸出手来，轻轻的蹭蹭替的头发，“其实要是能一直那样暗恋下去，可能也是件好事。”他微微有些落寞不已的深深低头看着她说。

  “我就知道，千雪她未必是你的初恋。”绛贞淡淡的抬起头来，让他万劫不复的一道光，在她的眼眸里灵犀清澈的浮生逝水，一闪而过。

  “你别误会，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连我自己都快忘了。”他恍然间清醒过来，急急的失口向她百般解释。

  “你真认真，这世界上的规矩都是给女人立的，谁也没有强制要求一个正常男人从三岁开始就立誓要为十八年后才能遇到的任何一个女人誓守童贞，守身如玉的啊。”

  “不，当年就是因为太认真了，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说。

  “不会吧，你现在过的有什么不好吗？”绛贞好奇，“虽然和姓洛的比，确是差些。”

  “那有什么不应该呢？”离尘淡然，“我从前既然作了孽，受点惩罚，也是该的。”

  “哼，照你这么说大街上所有的穷人全都是上辈子作孽的啦，”绛贞忿然，“那是不是所有一生下来就没爹没妈的孤儿，也全都是上辈子作孽的啦。”

  “不，不是这样，”离尘一脸惊慌不已的揣揣看着她说，“你三岁才成为孤儿，比起那些一出生就是孤儿的人，已经很幸运了。”

  “哼，这种话你都说的出来，你是觉得我现在活的长了，是不是，因为我现在还活着，比起已经死掉的人，已经很幸运了。”

  “我不会让你死的，”他说，“我会让你好好的活着的，而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在那一瞬，他的眼眸中淡然闪现出的，是一道世界上最难以释怀的灵犀清澈的光，其实，多少忧伤等待，已经在他一双含悲忍泪的翦水双瞳里如深海长风一般的浮生逝水，一闪而过

  《一江汉水向南流》按照计划三天以前就应该开机了，但是很不巧，就在三天以前，《一江汉水向南流》的领衔女主角，彩蝶旗下风头最劲的玉女小天后南风千雪，却在开机仪式只差一天的紧要关头猝不及防的突然病倒在酒店客房里面，而且是急性气喘病发作，三个月之内只能在医院里卧床休息，每天起床下地之后的自由活动时间不能超过三个小时，不然会发展成慢性肺炎，一辈子要抱着药罐子过活。

  八卦上私下里传言因为《一江汉水向南流》的宇文清琴一角对千雪的挑战性实在太大，千雪为了不让自己的粉丝失望，更是顾及到自己以后在娱乐圈的前途和人气问题，迫不得已私下里背着自己的经纪人，也就是她的老板，彩蝶娱乐现任掌门沈离尘在酒店客房里一盆冷水将自己浑身上下给泼了个湿透，活像一只扑腾翅膀的小水鸡子，当天晚上就因为急性气喘病发作而被匆匆送进医院急救，沈离尘无奈，只好当即决定临时更换女主角，而接替千雪出演片子里女一号宇文清琴这个角色的，竟然是之前因为代言风波被襄樊娱乐从公司开除的总裁室助理，绛贞。

  消息传到襄樊娱乐时，《上善似水》的拍摄进程已经接近尾声，整个襄樊娱乐里的数十高管助理和数百文员文秘都在瞪眼等着在他们的少总脸上看见她们一直希望看见的表情，但是奇怪，洛耽听了这个消息之后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很快就又开始在总裁室里日以继夜的精心策划着《上善似水》的后期宣传和发行公映，但是出于要对竞争对手私下里多加了解和掌控的纯粹目的，他还是私底下派遣大量商业鼹鼠暗中去《一江汉水向南流》的拍摄现场多加探听监视。

  大家于是微微的有些替绛贞伤心，伤心她的纯真初恋就这样的被一个自幼流落江湖的太子殿下给先是连哄带骗而后又一剑穿心的无辜糟蹋掉了，之前在绛贞因为从破塔上掉下来昏迷不醒而被送进医院里紧急抢救时那几个曾经在病房里替绛贞抱打不平的护士小姐，现在更是一个个的专心守在电脑屏幕前痴心等待着故事情节的精彩后续和发展

  “哼，狗血的编剧，狗血的故事情节，狗血的高长恭，狗血的高长澈，狗血的宇文邕，狗血的杨坚，”绛贞在化妆室里一下一下的拿着小刷子瞪眼在自己的小脸蛋上四下里精心刷洗上一些清亮亮的卸妆爽肤水，从化妆镜里一眼看见还未来得及卸下那身穿越千年的斑斓戎装的离尘悄悄的掀起化妆室的竹帘，静静的穿越过一千四百年的尘封岁月向自己走来，她的眼前突然莫名其妙的瞬间晕厥了一下，再睁眼时，那身斑斓七彩的戎装战甲，已经被服装师小心翼翼的从他身上解脱下去了。

  “又是狗血，”离尘在化妆镜前微微笑笑，“但是如果市场只允许狗血能够存活下去，”他说，“那谁不狗血，谁就是得了失心疯了。”

  “哼，就这样明目张胆的污蔑你四哥的一世英名，你竟然瞪眼装看不见，倒也难怪，这个片子可是彻头彻尾的将高长澈这只大蟒蛇精给洗白了。”

  “你入戏太深了，”离尘微笑，“我这辈子，可是姓沈，那个姓高的四哥，这辈子和我还有什么关系，”他说。

  “好啦，看在轮回转世要喝忘川水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绛贞气急，“可是真正的高长恭哪里是这样子的，那个狗血编剧，真该抓起来判刑。”

  “北齐离现在已经一千四百多年了，”他说，“高长恭到底是什么样子，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他微微有些戏谑的淡然抚抚她的头说，“你有本事穿越回去，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别人当然就更不知道了，”他说，“反正一个娱乐片而已，没人会像你一样认真的，不然，你去找一个穿越回去和高长恭谈恋爱的女人来当编剧也可以。”

  “可是高长恭是北齐的英雄，听说还是天上的神仙转世的，他可不是一个和你一样的祸世妖孽。”

  “妖孽怎么了？”离尘好奇，“你看不起妖精？”

  “不，妖精当然也有好的，”她说，“只是，只是怎么着也不能和历史真相相差太大啊？”绛贞怒极，“可是现在这算什么，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反倒成高长恭处心积虑的想要勾结宇文邕灭了高纬，篡位当上皇上，事情败露畏罪自杀啦，高长澈反而为了挽救北齐千万百姓只身一人前去宇文邕跟前受死，以自己一死来换取北齐千万百姓活命，简直是太过分了。”

  “兴许高长恭他身怀一身绝世武功，又最善江湖易容之术，趁夜飞檐走壁的潜进内宫之中一剑砍了高纬之后冒充高纬当上皇上的呢，”离尘淡然，“其实即是高纬杀了他，也是他咎由自取，”他说，“说什么忠心耿耿，精忠为国，其实，还是因为卸不下身上那一身戎装铠甲，放不下手中那一柄七尺长剑，一生贪恋皇权富贵，江湖虚名，他若当上皇上，北齐，只怕会完的更快。”

  “喂，好歹是你四哥，”绛贞冷笑，“怎么，你四哥在历史上的名声比你好，你嫉妒了嘛？”她问。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离尘无奈，“你又忘了，我这辈子可不姓高，”他说，“而且，高长恭他到底是好是坏有什么不一样的？”他深深的看着她的眼睛，“不过是个男人，除了衣服穿的漂亮一些，和这世上其他男人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可是你四哥在历史上这样完美，真不知道你当年是怎么狠心下手来陷害他的，”她的眼睛莫名其妙的微微颤了一颤，“虽然，我知道，是他亲手杀了你娘。”

  “所以高长澈在世人心中永世都只是一个妖精，一个罪犯。”离尘微微有些心灰意冷的淡然看着她的眼睛，“你现在，真的一点也不嫌弃他？”

  “不是你的错，”她说，“上辈子不是，这辈子也不是。”

  “可是他总觉得自己很可怜，总觉得全天下都欠他的。”

  “不，他只是太需要爱了，”她说，“但是，又不愿意接受别人施舍。”

  “施舍和爱，是不一样的。”

  “可是爱和爱上也是不一样的，”她说，“虽然有时候，爱上才可能是货真价实的错觉。”

  “你要我认命？”他的眼睛微微动了一动，深湛的眼眸瞬间像是一捧沧蓝的海水一般深深埋葬下这世界上一切不为人知的暗恋的颜色。

  “可是，能为了成全你狠心往自己身上泼冷水的女人，这世上其实并没有几个的”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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