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五绝 聚三 杂释之下阕 江潮生
杂释
下阕江潮生
“拙泉！”随着师妹崔秀英走进隔壁的包间“小蓬莱”，江潮生的目光越过崔长夜的肩，看到早已听到门声转身相迎的胡不为。胡不为有些愕然，先进来的是三师姐，先招呼他的却是师姐身后被遮住大半的二师兄，倒是不知如何行礼了。
先向崔长夜长揖到地，却无言以对，再望向她身后的师兄，“见过师兄，”然后就半跪下去。崔长夜脸一红，急忙侧身让过江潮生，半跪是军礼，分量和寻常民间的全跪大礼相当。虽以爵位论，受作为平民的师弟一个半跪之礼倒不算过分，但鉴于师弟和师兄的关系，崔长夜自然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不可夹在这两个男人中间的。
“师弟礼过了，倒是我这么多年一直误会你，该还你一个大礼。”话是这么说，江潮生只是拱了拱手。他以平辈论交的时揖，还一个几乎等同于五体投地的大礼参见，似乎失礼，却合乎江潮生的身份。
礼之于人，格于制，出于心，发于情，止于意。
看到胡季智的恭谨，江潮生心底松了一口气。
江潮生与胡季智的过节源于十年前的“冲泉之变”。其时腥风血雨之间，真相着实诡谲，至今不明处甚多。江潮生那时在太子府协助身为少詹事的小师叔，却因赴帝都五年一次的天下第一诗会而不在列州。一月后回来竟是物是人非，格局大变。
在列王府发生的一场暴民事变之后，列王长子兰若公列虓和次子白令公列彪同日猝死，修养多年不理王政的列王列夫重新执掌王权。列王长孙婿，青州齐王的二世子田登田冲泉，也是江潮生的大师兄因这场民变被作为替罪羊终生圈禁，小师叔孔青致携田冲泉之子，刚满月的小爵爷列荣避祸西遁，一去罗赛十载，竟无音讯。
回列州后江潮生多方奔走终于联系上拘禁之中的田冲泉，依旧不得要领，只是田冲泉怀疑自家人出了内奸，而怀疑对象就是当时身为王府羽林卫指挥使的胡季智。作为胡季智的父执，江潮生找到他质问，被他一问三不知的态度激怒，从此割席绝交，再无来往。
后来胡季智离开羽林卫去州府龙卫做了个下级郎尉，却并没有在江潮生眼里洗脱背叛之嫌。直到小师叔回列州后招江潮生面谈，说当年之事胡季智并无过错，江潮生才知自己的孟浪，虽颇悔恨，却又格于颜面，不知如何下这个台阶。
现在看来不用下这个台阶了。
落座。
三个人却是四个人的座位，酒杯也是四个。胡不为本有些狐疑，听了二师兄的一句解释便坦然了。
“其实今天也不是我找你，是师叔让我和你聚聚，这么多年，物是人非的，令人不胜唏嘘啊。”江潮生其实本可以也应该用师叔孔青致的名义召胡不为而却没有，心中的一点杂念就是想试探自己在这个如弟如侄的师弟那里到底还有没有分量。
答案不坏，便赶紧把实情道出，否则便是失礼。不是对胡不为失礼，是对师叔失礼。
也因此，三人落座之前，一起向那个居中的空位一揖，仿佛师叔坐在那里一般，然后便可以径直当他如本来就不存在一般地不存在了。
胡不为是空手来的，接过师兄的剑鞘稍略有些尴尬，但以他洒脱的品性也没放在心上，更没放在脸上。
“多谢师兄。”
“拙泉，这几年在衙门里做的不错啊，我听你师姐说起，也为你高兴。我们师门就你一个修武之人，有时为兄也难免羡慕一二呢。”
“师兄说笑了，舞刀弄棒的营生，师兄师姐不怪我有辱师门已是小弟的幸事。”胡不为一本正经地客套着。这本不是他的强项，也不是他喜欢做的应酬，但在官场多年，倒也不觉生疏。只是当年如兄如父的同门至亲，如今这般疏远，心中不禁气馁。
师兄弟的几句寒暄，不经意把崔长夜晾在一边。
“小胡就别矫情了，谁不知道在这列州府城，你们廷尉司也是一言九鼎的地方，上次那几个四龙帮的混混儿在我这里和公侯府的那些纨绔纠缠，还是请你来才摆平的呢。”崔长夜眼中充满笑意的望向胡不为，“我这师姐虽不必说个谢字，倒是知道了你这玉马金刀的威力呢。”
“不敢。”听了崔长夜出言，胡不为脸上一热。“应该的。”
虽然早已知道小师弟和师妹一直没有断了联系，江潮生还是宁愿显得不知道一般，“这几年倒麻烦雅泉替我照顾我这小师弟，我要好好谢你。”
“瞧师兄说的，好像小胡不是我的师弟一样，”崔长夜淡淡地应了一句。
“雅泉这个行当倒是缺不了官府的支持，师弟本也应该多多出力才是，我刚说这个照顾需要斟酌了，呵呵。”江潮生自然品出这师妹和师弟之间的味道，便有些讪讪的。
“我和小胡都是俗务，那比得上师兄你做个诲人不倦的大宗师，便是那些眼高于顶的达官显贵，到了你门前，怕也要赔上几分小心才是。”崔长夜深知师兄不是一个豁达的人，有张有弛才能好好玩耍下去。
十年前离开列王府，江潮生便以他当世大儒门下内弟子和列州诗家第一的身份到海东书院做了首席山长，旋踵之间又做了院首，海东书院是列州私学第一府第，学养地位本就和列州三大公学不相上下，经江潮生几年经营，更是远超其上，便是在帝国十八州里也是可以排进十大私学的学府，在偏于北疆的列州不啻一个令列州人众引为骄傲的奇葩。
作为院首，江潮生也引为骄傲，为自己。
“你们不是外人，我也不须避讳。办书院这个事情，面上看是个雅事，其实也是俗不可耐。”江院首说起书院的事情，有了开头，便有些收不住。“要做好无非一个要人，一个要钱。关键还是人，因为钱也是人给的。”
“私学不同公学，官府给的钱的确九牛一毛。”胡不为在衙门里也知道支持公学一向是州府支出的大头，但私学是基本不管的。
“是啊，虽说书院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学生是兵，随来随走，但他们才是书院的根基。”
“到我这私学来求学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有才而无财，学成便是大师，学不成也是栋梁，他们未来的成就成就了书院的名声；另一种无才而有财，他们自然是达官贵人之后，有钱有势，他们学不成，或者压根不学，只是用钱来消费书院的名声。”
“有才的人和有财的人因为书院这个平台而相遇，各取所需，各尽所能，也算一种交易吧。”
“书院也是一个欢场，就像你这长夜楼，师妹，”
“我这个书院院首也是老鸨，就像你。”
崔长夜笑得很欢畅，自己的长夜楼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所在，能和列州首屈一指的海东书院相比拟，虽是私聊，亦是快事，师兄在别的任何场所都是绝不会承认这个的。
三人聊得很融洽，当然江潮生以说为主，胡不为以听为主，崔长夜兼顾。
直到江潮生终于说到了此约的目的，“师叔让我叫你回王府，马上！”
胡不为半晌没有吭声，然后说了一个简单的“不。”
“为什么？”崔长夜抢在江潮生之前问。
“不想。”胡不为依旧很简单。
“那就再想想。”江潮生说，不动声色。
“师叔要小胡回去重新做羽林卫指挥使？”倒是崔长夜神情有些急切。
“不知道。”江潮生一饮而尽杯中酒，“再来！”
男侍幽灵般出现在三人的身边，一壶晶莹剔透的玉液琼浆在握。
离开小蓬莱的时候，胡不为并无多少酒意，对于师兄依然留在自己身后与师姐并肩送他出来的尴尬也心静无波。
“再会，”一个深深的长揖，转身就走。
“再想想。”身后江潮生幽幽的又说了一句。
“好。”胡不为应了，没有回头。
“三人昨夜酌，与月双相对。涕泪误临杯，酒中多一味。”又是身后的江潮生，“上个月口占，今天倒应景，送给你。”
“好诗，谢谢。”胡不为依然没有回头。
离开乐胥堂，重新穿过鲜花满地的列虚境回廊，在隐隐花香和绝色女侍的加持下，胡不为走向长夜楼的出口，他此时的心情倒不似来时的紧张，因为没有遇到超出自己预期的事情，这也算一个意外，不错的意外。
直到在一个瞬间，一股热流突然从心口某个位置喷涌，一个重击在体内迸发，胡不为一个踉跄，又接着一个踉跄。
他倒下了，在鲜花从中，真的鲜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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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阕江潮生
“拙泉！”随着师妹崔秀英走进隔壁的包间“小蓬莱”，江潮生的目光越过崔长夜的肩，看到早已听到门声转身相迎的胡不为。胡不为有些愕然，先进来的是三师姐，先招呼他的却是师姐身后被遮住大半的二师兄，倒是不知如何行礼了。
先向崔长夜长揖到地，却无言以对，再望向她身后的师兄，“见过师兄，”然后就半跪下去。崔长夜脸一红，急忙侧身让过江潮生，半跪是军礼，分量和寻常民间的全跪大礼相当。虽以爵位论，受作为平民的师弟一个半跪之礼倒不算过分，但鉴于师弟和师兄的关系，崔长夜自然知道自己无论如何是不可夹在这两个男人中间的。
“师弟礼过了，倒是我这么多年一直误会你，该还你一个大礼。”话是这么说，江潮生只是拱了拱手。他以平辈论交的时揖，还一个几乎等同于五体投地的大礼参见，似乎失礼，却合乎江潮生的身份。
礼之于人，格于制，出于心，发于情，止于意。
看到胡季智的恭谨，江潮生心底松了一口气。
江潮生与胡季智的过节源于十年前的“冲泉之变”。其时腥风血雨之间，真相着实诡谲，至今不明处甚多。江潮生那时在太子府协助身为少詹事的小师叔，却因赴帝都五年一次的天下第一诗会而不在列州。一月后回来竟是物是人非，格局大变。
在列王府发生的一场暴民事变之后，列王长子兰若公列虓和次子白令公列彪同日猝死，修养多年不理王政的列王列夫重新执掌王权。列王长孙婿，青州齐王的二世子田登田冲泉，也是江潮生的大师兄因这场民变被作为替罪羊终生圈禁，小师叔孔青致携田冲泉之子，刚满月的小爵爷列荣避祸西遁，一去罗赛十载，竟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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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胡季智离开羽林卫去州府龙卫做了个下级郎尉，却并没有在江潮生眼里洗脱背叛之嫌。直到小师叔回列州后招江潮生面谈，说当年之事胡季智并无过错，江潮生才知自己的孟浪，虽颇悔恨，却又格于颜面，不知如何下这个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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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却是四个人的座位，酒杯也是四个。胡不为本有些狐疑，听了二师兄的一句解释便坦然了。
“其实今天也不是我找你，是师叔让我和你聚聚，这么多年，物是人非的，令人不胜唏嘘啊。”江潮生其实本可以也应该用师叔孔青致的名义召胡不为而却没有，心中的一点杂念就是想试探自己在这个如弟如侄的师弟那里到底还有没有分量。
答案不坏，便赶紧把实情道出，否则便是失礼。不是对胡不为失礼，是对师叔失礼。
也因此，三人落座之前，一起向那个居中的空位一揖，仿佛师叔坐在那里一般，然后便可以径直当他如本来就不存在一般地不存在了。
胡不为是空手来的，接过师兄的剑鞘稍略有些尴尬，但以他洒脱的品性也没放在心上，更没放在脸上。
“多谢师兄。”
“拙泉，这几年在衙门里做的不错啊，我听你师姐说起，也为你高兴。我们师门就你一个修武之人，有时为兄也难免羡慕一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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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弟的几句寒暄，不经意把崔长夜晾在一边。
“小胡就别矫情了，谁不知道在这列州府城，你们廷尉司也是一言九鼎的地方，上次那几个四龙帮的混混儿在我这里和公侯府的那些纨绔纠缠，还是请你来才摆平的呢。”崔长夜眼中充满笑意的望向胡不为，“我这师姐虽不必说个谢字，倒是知道了你这玉马金刀的威力呢。”
“不敢。”听了崔长夜出言，胡不为脸上一热。“应该的。”
虽然早已知道小师弟和师妹一直没有断了联系，江潮生还是宁愿显得不知道一般，“这几年倒麻烦雅泉替我照顾我这小师弟，我要好好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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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院首，江潮生也引为骄傲，为自己。
“你们不是外人，我也不须避讳。办书院这个事情，面上看是个雅事，其实也是俗不可耐。”江院首说起书院的事情，有了开头，便有些收不住。“要做好无非一个要人，一个要钱。关键还是人，因为钱也是人给的。”
“私学不同公学，官府给的钱的确九牛一毛。”胡不为在衙门里也知道支持公学一向是州府支出的大头，但私学是基本不管的。
“是啊，虽说书院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学生是兵，随来随走，但他们才是书院的根基。”
“到我这私学来求学的有两种人，一种是有才而无财，学成便是大师，学不成也是栋梁，他们未来的成就成就了书院的名声；另一种无才而有财，他们自然是达官贵人之后，有钱有势，他们学不成，或者压根不学，只是用钱来消费书院的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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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个书院院首也是老鸨，就像你。”
崔长夜笑得很欢畅，自己的长夜楼虽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所在，能和列州首屈一指的海东书院相比拟，虽是私聊，亦是快事，师兄在别的任何场所都是绝不会承认这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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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会，”一个深深的长揖，转身就走。
“再想想。”身后江潮生幽幽的又说了一句。
“好。”胡不为应了，没有回头。
“三人昨夜酌，与月双相对。涕泪误临杯，酒中多一味。”又是身后的江潮生，“上个月口占，今天倒应景，送给你。”
“好诗，谢谢。”胡不为依然没有回头。
离开乐胥堂，重新穿过鲜花满地的列虚境回廊，在隐隐花香和绝色女侍的加持下，胡不为走向长夜楼的出口，他此时的心情倒不似来时的紧张，因为没有遇到超出自己预期的事情，这也算一个意外，不错的意外。
直到在一个瞬间，一股热流突然从心口某个位置喷涌，一个重击在体内迸发，胡不为一个踉跄，又接着一个踉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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