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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殿下嫁到》正文 290.往事不可追

  “好啊, 很好,高辰,你居然躲在了这里!”

  门外,一句冰冷而又透着杀意的声音陡然传了进来。

  我和瑾娘不约而同的往门外张望,这才注意到门口立着的那个人不是那冷面无霜又是何人?

  我心下顿觉不妙, 好歹不歹, 偏又遇着这煞星, 看来当真是命途多舛了!

  “高辰,纳命来吧!”

  这无霜姑娘看着便似个急性子,看到仇人在前, 更是分外眼红, 话音才落,那双峨眉刺便从身后敏捷落入掌中, 面容扭曲, 双目圆睁, 竟是疯了一般地扑将过来。

  我顿时惊吓得一身冷汗, 忙往顶梁柱后躲避,心觉大难将至,这会子珝与阿姐均不在身边,看她如此仇恨自己, 只怕当真落于她手, 非被这妮子碎尸万段了不可!

  “无霜, 你想作甚?”

  瑾娘见无霜在此也微觉诧异, 却也并不多问及时出手加以阻挠, 脸上陡然有了几分愠色,只因为无霜明知此地为何处,却也胆敢如此肆意妄为。

  “青雀,休要阻我,你当知道,他是我血誓仇人,今日不是他死,便是我亡!”

  无霜哪管得了那么多,上回在邙山上失手,未能斩除后患,如今天赐良机,时不我待,她实在是等不了那么久了!

  “休得无礼,他是主上请来的客人!”

  瑾娘知无霜杀戮之心已起,唯有主上之令她还会有所顾忌,却没曾想,无霜此时此刻为仇恨蒙蔽心智,竟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非要亲手手刃了高辰不可

  “他会是主上将来大业中最大的阻碍,即便不是为了哥哥,为了公子,他也非死不可!”

  你来我往间,两人身影交叠攻守缠斗,正打得难分难解,不过十来招,便将周遭的桌案与笔墨纸砚糟践的一塌糊涂,且战事有越演越烈之态,可见起初两人都有所顾忌未曾全力出手,可若再这般无意纠缠下去,只怕便是不死不休之势了!

  躲在柱子后面看着眼前这场越发激烈争斗的我,也察觉出了事情正朝着越发糟糕的情况上发展,无霜想要杀我之心过于强烈,而瑾娘如此相护,也并非真心护我性命,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若是她们的主上要杀我,她两人也不会有这场争斗,我也早已一命呜呼了

  看着无霜愤起搏杀的身影,有些惊异于无霜的执着,可以感觉得出来,她对那位至亲十分重视,甚至超过了自己的性命,看着她现在如此癫狂得不顾一切的举动,我竟生出几分怜悯之心来,虽然对于下令处决了她的亲人这件事上,我到现在也并未觉得后悔。

  无霜的峨眉刺虽然凌厉,可瑾娘单凭缠于手臂上的那条披帛便数度以柔克刚,一次次化解无霜那凶猛的攻势,可见瑾娘的武功路数却是恰好能克制住无霜急猛攻势的。

  无霜眼见局势对自己越发不利,知道瑾娘想要虚耗自己精力,又见她如此维护自己的仇人,顿时心火上串,不禁怒道:

  “青雀,你应该知道,我哥哥是死在他手里的,哥哥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亲人了,我曾发过誓,敢伤害我夏侯家人的,我定要他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只听到一阵裂帛之声,无霜手中的峨眉刺竟将瑾娘手中的披帛划做几段碎裂开去,而瑾娘的身形也被无霜紧接着迎面一掌而逼得退开了身形,也因此留下了空门得以让无霜有机可乘!

  无霜反应极快,迅速抓住时机,挺刺朝我直扑过来,我忙撩袍就跑,不是仗着桌案阻挡她的攻势,便是围着那梁柱左右闪躲,虽说我穿着的冬制公服略显笨拙了些,可好在我身手底子不错,就这样藏来夺去,尽可能拉开与无霜彼此间的距离,倒也让我暂时还没有性命之虞。

  无霜知道我在拖延时间,一时怒不可遏,随手便将手中的峨眉刺朝我掷来,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不查,一脚踩在了袍角边缘,冷不凡往前直摔了过去,身子顿时矮了半截,道教我因祸得福,躲过了无霜投掷过来的那峨眉刺,直刺入了梁柱上,而我的头也结实的撞在了梁柱上,碰得也不轻,顿觉头晕眼花的。

  眼角余光微微抬手看到距离自己头顶没多远的那根峨眉刺,不禁眼睛都有些发直了,这妮子当真是想要我的命呀!

  “姑奶奶,你当真要我小命不成?!”

  我不禁哀呼,这妮子当真是我命中煞星了。

  看我如此狼狈不堪,无霜就越是开心得意,她仿佛从中找到乐趣了,比起一刺要了仇人的性命,还不如慢慢折腾来得解恨啊!

  “哼,要的就是你的狗命!”

  无霜叫我拔腿又欲逃跑,手执另一根峨眉刺便直追而来,我见无霜又追了过来哪里还敢停留,拼了命的往前跑,见到身前有桌案阻挡,仗着身手敏捷,想也没想直接翻身越了过去。

  直追而来的无霜狠狠地一刺而来,刚好我的身形翻过桌案,她的峨眉刺便直钉而来,我是侥幸没被刺中,可我身后的袍角却被她的峨眉刺连带着一起狠狠地扎进了桌案!

  一时间我跑不了而她也短时间无法直接将峨眉刺取出,我哪还顾得上许多,当机立断,回身往身后的无霜直扑过去

  无霜似乎也没料到我竟然还有胆量回击,反应过来时两个人撞到了一起,从桌案上上率将下去,而我则乘机在无霜腰间志室穴内一点,无霜顿觉身子一软,便被我牢牢压在身下。

  说什么,我也是打架殴斗的好手,想那会儿在猎苑与人殴斗,我可从未落过下风,还将堂堂七尺男儿打得是哭爹喊娘的,这不仅因着我身手敏捷力气也大,还懂得投机取巧,先用些小手段令对方毫无反击之力,然后再乘胜追击给对于致命一击,我这招可算是屡试不爽的。

  好不易压制住了对方,这会儿便是我左右开弓,打得对手哭爹喊娘的时候了!

  我才刚扬起拳头准备打下去的时候,陡然看到无霜这妮子双眼噙泪的可怜模样,我这才晃过神来,我身下压着的可是位姑娘家呀,这好像有些不大妥当

  我就这般失神了片刻,无霜因愤怒和委屈的情绪便爆发了,那拳头像暴雨般往往身上招呼,可与往不同的时,这些拳头就像是女子焦急发狂一般胡乱的乱打一气,我一个不察,脸上结实的挨了两巴掌,还有一下竟然将我的左脸颊直接挠出一道血痕了!

  哎呦喂,这姑奶奶八成是疯魔了吧?!

  我忙不迭的想要闪躲,而此时无霜也及时缓过神来,施用内力一掌将我拍开,我身子直接摔回了桌案上趴着,刚好撞着胃部,顿觉胃内一阵翻腾难受。

  而无霜则乘机起得身来,见我如此狼狈还不解恨,一脸愤恨地又往我臀部踹了一脚,这回子就轮到我哭爹喊娘啦。

  “哎呦喂!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敢欺负本官,踹本官的屁股,信不信本官将你们统统拘押,让衙役也打你们的屁股?”

  无霜从未受过这等委屈,如今不但被这刻骨仇人当众欺侮了,他还倒打一耙,说什么别个欺负了他,一想到方才被这厮压在了地上,无霜就恨不得立刻将这高辰碎尸万段了!

  无霜怒了,愤恨道:

  “高辰,我杀了你!”

  无霜掌风上扬,却被瑾娘死死扣住,只是在无霜耳边冷静的说了一句话,道:

  “他方才若有杀你之心,早已得手了!”

  瑾娘将方才一切都看在眼里了,便知道了高辰这个人,最擅长的应该就是扮猪吃老虎了,他方才与无霜缠斗之时,既有机会点中无霜穴位,那就肯定会有机会要了她的性命,因为高辰手中的那枚玉扳指可不是常物呀,那是一枚非常精巧的暗器,这么小的东西,想要达到致人死命的用途,非得用上剧毒之物不可了!

  更何况到了最后明明就是他占了上风,却迟疑着没有下手,莫不是顾及着无霜是个女子吧?!

  这理由,着实牵强可笑了呵

  脉门被瑾娘挟制着,无霜这才逐渐冷静了下来,想着瑾娘方才说的话,再看了看眼前这个哭爹喊娘装疯卖傻的高辰,刚有的几分冷静,气又开始不打一出来了,像她夏侯无霜,何时受过这等委屈,脸上竟是不甘的表情,死死地瞪着高辰,放佛这样就能瞪得高辰身上多出几个窟窿来。

  我一见这煞星被制服了,只有干瞪眼的份儿,不觉便开始得意忘形起来。悠悠地爬起身来,摸着自己脸上的那道血痕,还真是疼得紧,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摇头晃脑的叹道:

  “惨啊,太惨了,这就是贵庄家主的待客之道么?我这是破相了吧,啊,我这是破相了吧?!啊,苍天啊,你们让我以后还怎么做驸马?你们难道不知道我就是因为才比子建,貌若潘安才被选为驸马都尉的么?”

  我连喊带吼顺便还带着哭腔,以抒发内心的悲愤。

  “我告诉你们,这事儿,没完!”

  边说着我如同唱戏一般,把袖子甩来甩去,斥责她们断人财路的不义之举,边视若无人的去拔桌案上那根扣住我袍角的峨眉刺,我试着拔了两下那峨眉刺都岿然不动,顿时有些小脸一红,想着反正都被嘲笑了也不在乎这个了,便什么规矩礼仪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直接踩上了桌案,蹲下身来借助后仰的力量,使出浑身的力气才终于将这峨眉刺给□□了!

  峨眉刺落了地,而我人也差点往后摔了个人仰马翻,看着我一举一动的瑾娘见此都有些冷俊不禁了,而无霜脸上原本愤恨的神色,此刻也有些哭笑不得。

  眼前这个有些泼皮无赖的人,真的就是那个在刑场之上执法冷酷无情的高辰么?

  瑾娘忽地也有些吃不准了,毕竟侍候此人也算有一段时日了,这着实不像是自己所认知的那个高辰,莫不是被掉包了吧?

  瑾娘心性机警,唯恐这是中了圈套,便松了无霜的手,倾身过来便直接过来掐我的脸,仿佛是担心我这脸皮是假面一般!

  “哎呦喂,疼,疼,疼!”

  我大呼着抗议,这实在是太过分了,又是踹人又是掐脸的,我同她们什么仇什么怨?

  瑾娘这才真正确认了,眼前这个人确实就是高辰无疑了,顿时不禁有些发愣,一个人的性子难道还能有两种极端的表现么?这么有趣的人儿还是她生平仅见呢!

  “瑾娘,怎么你也跟着一起胡闹?”

  瑾娘松了手,一脸好笑的望着我,而我则温柔地揉了揉自己遭罪的俊脸,这里的人都太坏了,一个个就知道欺负我,我要告诉我们家珝去!

  “啊,御史大人,抱歉,瑾娘一时没能忍住”

  瑾娘侍立身旁,面带微笑,一副恭谦有礼的模样,竟是让我一时间问罪不得了。

  哼。

  我一时气鼓鼓地抽回了衣袍,一屁股就座在了桌案上,一副思虑着该如何惩治这两个坏人的模样,恰好看到我那可怜的公服衣袍被无霜的峨眉刺弄出了那么大的一个洞,我拿手去试了试,结果整个拳头都能穿过,顿时心疼得无以复加了。

  “看看,看看,我这才只有一套的公服,都被你们折腾成什么样了?我不管了,赔,不赔我,我便不走了!”

  顿时,我翘起了二郎腿,一副死皮赖脸的神情以表示这事儿跟他们死磕到底的决心!

  无霜一脸的不可置信,她就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而且他是傻了吧,是不是忘了他自己本来就是被人给掳来的,性命都堪虞,竟为了一件衣裳还同掳劫他的人谈什么赔偿?

  “你少贫嘴,就凭你监察御史的身份,竟也会在意区区一件衣裳,各地方官员的敬献,零头也不止这件破衣裳吧!”

  高辰这一路的种种行径,无霜都是知道的,她就要看着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颜面扫地!

  对于无霜的指责我嗤之以鼻,双手交叉胸前,倒也不介意同她实事求是的理论一番了。

  “我有几件衣裳,多少行头,瑾娘自是清楚不过了,瑾娘,你同她说,我是不是仅此一件冬制公服?”

  瑾娘顿觉有些尴尬,此言似乎在点明瑾娘卧底的身份,而高辰又说得如此坦然无惧,似乎又并无指责之意,只是单纯的想让瑾娘来做个见证。

  “哼,鬼才信你!”

  说着说着,两人又开始拌起嘴来了,就像两个小孩在耳边叽叽喳喳的吵个没完没了。

  瑾娘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从发髻中抽出一枚绣花针来,再取出随身的针线包,熟练的穿针引线,随即优雅地坐在了我身边,拉过了我那一方破了的袍角,静若无人般地替我缝补起衣裳来了

  我微微有些一愣,随即想起瑾娘的女工是为一绝,心中大喜,忙道:

  “对啊,瑾娘你女工精湛,定能将这袍子缝补得天衣无缝了,好吧,看在瑾娘的面上,我就不同你这俗人一般计较了!”

  说道,便向无霜那边摆了摆手,以表现我大人大量,不予她一般见识了。

  无霜顿时撇嘴,跺了跺脚,气鼓鼓的说道:

  “青雀,你作甚对这伪君子这般好,还替他缝补衣裳,要知道你一向就只为公子缝补过衣裳的!”

  在无霜心里,公子最为品行高洁,不似那等浮梁子弟,只懂奢华享受,糜烂生活,相反公子极为自律,勤俭自持,也不喜穿着华丽,一件衣裳破了也是让青雀帮忙缝补再穿,所以一直伺候在公子身侧的青雀,在女红一技上也是越发精进了。

  只见瑾娘只是淡然一笑,随即言道:

  “我也不是只为公子缝补过衣裳呀,你们的衣裳不也是我缝补的么?”

  无霜闻言,不觉微微红了脸,陡然见到我一脸探视她的神情,无霜恨恨地瞪了我一眼,转过头去不再看我,倒也不似起初之时对我喊打喊杀的了。

  竟敢瞪我,以为我不会么?

  哼,噜噜噜

  我亦朝着无霜做起了鬼脸。

  无霜给我了一个白眼。

  “幼稚!”

  我一脸无所谓的表情,淡淡言道:

  “一个大姑娘家,凶巴巴的,女子四德,德容言工,真为你将来夫家感到悲哀呀!”

  “高辰,你作死!”

  无霜双手握成了拳头嗝嗝作响,似已经快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了。

  “欸,女孩子家家的,就要有女孩子家的矜持,别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你家公子是不会喜欢的!”

  我这一言似乎点中了无霜的软肋,只见她脸蛋胀得通红,对我似有不甘却有感觉无可奈何。

  “你,你”

  竟有些哑巴吃黄连了。

  我顿觉好笑,看起来我的感觉没错,这妮子对他们家公子果然很有心了。

  随即我收敛了笑意,端坐在了桌案上,转而一副公事公办的神色来,无霜对这种微妙的转变微微有些愣神,而身边为我缝补衣裳的瑾娘也察觉到了我身上的变化,不觉心神一凌。

  “你的名字叫夏侯无霜,那你的兄长,应该是夏侯玄吧?”

  听我陡然道出了她的身世来历,无霜身子一怔,可一想到定然是自己愤怒之时的只言片语为这狡猾之人寻找线索,继而按图索骥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来历,也便觉得此人也不过是凡夫俗子,并非什么料事如神的天神。

  “你不配唤我哥哥之名!”

  “配与不配,可不是你这只会用恩怨是非来分对错的小妮子说的算的。你说你恨我,便是为着我杀了你的兄长夏侯玄吧?”

  无霜嘲讽一笑,冷冷言道:

  “高御史竟也还会记得自己手下亡灵之名?你杀了那么多人,晚上可能安寝?就不怕午夜梦回,这些亡灵向你索命么?”

  “邺城大刑,共斩犯官一百三十八人,每人之名及所犯罪行之名录,我都记得一清二楚。我秉公执法,堂堂正正,自是心安理得。至于你兄长夏侯玄,我还是那句话,他,罪不容诛!”

  无霜恨得咬牙切齿,就连下唇嘴皮都被咬破了。

  “你住口,你凭什么定他的罪,凭什么!”

  “真正定他罪的不是我,而是国家律法。”

  无霜发出悲愤的怒吼。

  “荒谬,你怎么知道你所谓的国家律法就是对的,你根本就不知道哥哥是怎样的人,你凭什么说杀就杀,凭什么?”

  “我不管他是怎样的人,但凡他的行为触犯了国家律法,那就该按律严惩,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的行为举止负责。”

  无霜愤怒地冲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扬掌便欲取我性命,可见我不卑不亢,丝毫没有求饶之意,她却感觉此时此刻的自己,无比理屈,就连杀他的理由,似乎也在这一刻变得苍白无力了。

  “你的兄长都做了些什么,想来你也应该都知道了吧。”

  毕竟当时所有犯官的犯罪名目都被一一公示了,而她的兄长夏侯玄草菅人命,以权谋私,朋党祸乱,陷害忠良,条条目目,都是重罪。

  “我不问他是怎样的为人,也不问他为何要做这些事,这些事他既然做了,就该为自己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你们夏侯家也算是关陇名门,后世子孙岂能是这等毫无风骨毫无担当之辈?就这点,我还算是敬佩你兄长的,毕竟事到临头,他并未逃脱罪责,而是甘愿以死谢罪!”

  听我说着,无霜眼中泪水淋淋而落,揪住我衣领的手也渐渐松了力道。

  无霜毕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正好相反,她是个爱憎分明之人,所以才会爱恨随性,有些难免感情用事,一时冲动

  “你说你恨我,是因着我杀了夏侯玄,那这般想来,你真正怨恨之人,并非是我了,因为真正害死夏侯玄的人,并不是我。”

  无霜脸色阴沉,忍不住出口斥责道:

  “住口!”

  可我不管不顾,仿佛是要将这道伤疤好不易结好的痂再度撕开,让伤口血淋林的暴露出来,继续说道:

  “你明明知道这其中因果,却选择自欺欺人,因为真正的凶手你不敢恨,不愿恨,所以你便只能恨我了。可今日即便我真死于你手,你当真便能释然么?”

  “我让你住口!”

  再也忍受不住的无霜一掌打在了我身旁的桌案上,瞬间桌案便印上了一个巴掌印

  发泄出了心中怨愤的无霜努力平息着自己起伏不定的情绪,我知道了现在最好的选择便是适时的保持沉默,因为我要达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这段话我不仅仅是说给无霜听的,也是说给瑾娘听的,还有她们一心一意所侍奉的主上,因为我知道,那个人应该已经到了。

  “别以为你什么都知道!”

  无霜最后颓然地放开了手,听了这番话她没有更加愤怒而是心绪极度的低落,那是因为她的自尊心和善恶感令她早已失去了对面质问高辰对错与否的勇气,因为一切都正如高辰所言

  她的哥哥和她一般,都不过是主上手中的一颗棋子,而这颗棋子只需要发挥棋子的用途便可以了,又有谁会在乎这颗棋子的所思所感?那身为棋子的自己为什么还要傻傻地去分个什么是非对错呢?

  屋外不远处的一座凉亭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琴音声来,毫不违和突兀的打断了我们的对话。

  这回,瑾娘和无霜也便知道了,他们的主上到了。

  无霜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垂手立在了一旁,早没了初见之时的张牙舞爪之态了,那是难得一见的恭敬谨慎。而瑾娘也在此时将我的衣袍缝补妥当了,待她心灵手巧的打好结,又置于嘴边将针线啮断,这回子才真算是大功告成。

  我瞧着这袍角只要不细看就同原本无甚两样,啧啧称赞起瑾娘的绣工来。

  “不愧是瑾娘,绣工当真是无人可比了!”

  我伸起了大拇指,毫不吝啬对瑾娘的称赞。旋即站起身来,既然要面见主人家了,自然也得好好正正衣冠,以免在主人家面前失礼了。

  瑾娘见我整理起来有些毛毛躁躁的,不免劳心还得劳力了,便亲自前来为我整理衣裳了。

  “你自己没手么,作甚让青雀帮你整理?”

  一旁的无霜就是看不得我悠哉的样子,只觉得青雀对这厮实在是太好了,便似待公子那般好。

  “哼,这都怪谁呀?你莫不是想我衣冠不整的去见你家公子么?”

  是谁一见到我就喊打喊杀把我弄得如此狼狈的,还有脸说我?!

  无霜嗤之以鼻,完全没有始作俑者的自觉,才过了片刻就觉得不耐,忙不迭催促道:

  “少在那磨磨蹭蹭,休叫我家公子久等!”

  哎呀,还真是蹬鼻子上脸了。

  “要不是看在瑾娘的面上,我早就让人把你拖出去打屁股了!”

  无霜露出一脸轻蔑,完全就没把我放在眼里。

  “就凭你?”

  还真因为我收拾不了你个小妮子了?!

  “待会我就去你家公子面前告你叼状,让你家公子来打你屁股!”

  无霜脸红气极,跺脚怒道:

  “你敢?”

  我现在是有所依侍了,完全就不怕无霜这只只会朝我露出利牙的纸老虎了。

  “你看我敢是不敢!”

  我得意洋洋的脸孔,把无霜气得不行,可她就是无法奈何得了我。

  就是喜欢看你恨得我要死却又奈何不了我的样子

  嘿嘿。

  为免我太过刺激无霜,瑾娘还是出手干预了,借着为我整理梁冠之时,将我目光移引了回来,看着我脸上的那道被无霜抓出来的血痕,瑾娘拿出了一只贝壳装填的药膏,指了指我脸上的抓痕想要给我上药,这回子便是在征求我的同意了。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便算是答允了。

  “有劳瑾娘了!”

  瑾娘见我笑得坦然,也是面带温和笑意,便轻柔为我上药。

  哼。

  无霜见瑾娘待我甚好,气得眼不见为净,索性转过身去不再看我们了。

  “就不怕这药膏有毒么?”

  瑾娘自问也不是个良善之辈,而眼前这个年轻人也并非如表象所见那般憨厚,更何况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瑾娘可不信,眼前这年轻人当真对她们一点防备都没有

  我感觉伤口敷药后凉凉的,舒服了不少,沉吟了片刻后,言道:

  “若说用毒么,这些日子以来的饮食用度,以瑾娘之能,自有办法做得天衣无缝了。”

  瑾娘微微一笑,道:

  “也许只是因着你们防备太过严谨,令我失去良机之故呢?”

  瑾娘话语之中,也是在说珝防备得滴水不漏,令她没有适当的时机。

  我不禁哈哈一笑,言道:

  “可如今我便在你们手中,要杀我何须如此用毒,大费周折呢?”

  “高御史这过人气度,也是让瑾娘倾佩了!”

  说完,瑾娘微微向我施了一礼,好歹主仆一场,这般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多谢瑾娘了!”

  这是我诚心致谢,谢她多方维护周全之情。

  瑾娘微微颔首,脸上亦是温和笑容。

  我微微有些感慨,旋即望着屋外那凉亭的方向,脸上神色也是变换了好几重了,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既然如此,便由我亲自前往那思源亭,拜会主人家了!”

  说完,我拂了衣袖便昂首阔步往前走着。

  听我此言后,瑾娘在身后忽地叫住了我,旋即问了我一个奇特的问题。

  “高御史可曾来过此地么?”

  这话倒是问得有些意义不明了,第一次来这洛阳城的高辰,如何会来过这不知在洛阳城内何地的一座私人宅院之中呢?

  我只是淡然一笑,又望了眼这熟稔的书院布置摆设,只是回了一句,道:

  “也许是梦中来过吧,呵呵,谁知道呢?”

  说完,便大步离开,往院外那凉亭方向去了。

  瑾娘望着高辰的背影微微有些愣神,不免暗自思忖着这其中的渊源,这座宅邸是公子亲自督造的,里面的一草一木景一物都是按照公子心意所造就,在这洛阳城中也许会有比这种宅院更加繁华富丽之所在,却也绝不可能会再有这样的一座朴实而有不失雅韵的宅邸了。

  若是高辰未曾来过这座宅院,那为何会知道院外的那座凉亭叫做“思源亭”呢?

  思源,取自饮水思源之意也。

  他说,也许是在梦中来过么?那他的梦境又与谁相连呢?

  这段通往院外凉亭上的曲折小路,大概是我走过的最长的一段小径了吧,可能是心中还在犹豫该以何种姿态出现在那人面前吧!

  低头看着自己的布靴在沿途的落雪中踩出一串又一串的脚印,而我也开始喃喃自语起来,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数着,等到刚好到了凉亭廊下我的脚步也停了下来,而亭内的琴音也恰好戛然而止,令人感觉一切都似乎恰如其分的美好

  我心中不禁有些感慨,怀念的意味更甚从前了,忍不住感叹道:

  “一百三十六步,竟比以前少了呢!”

  我说的是从书院到这凉亭之间的步数距离。

  “因为你长大了,步子也变大了啊!”

  凉亭内的那个人,声音里满是温和,恍如昨日,却不再是记忆力那略显稚嫩的孩童声量了,反而是多了几分男子该有的英武之气。

  我的神色有了一丝动容,却还是在一瞬间恢复了平日的形状,即便心中还有那么几分恍惚,却也迫着自己抬起了头,直接对上了他的眼

  “难道不是因为这里并非是我真正的家的缘故么?”

  对上他眼的那一刻,我不在恍惚也不在犹豫了,是啊,即便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同记忆之中的叶家如此相似,可这里,终究不是我的家,因为我的家在很多年前被一场大火无情的焚毁了!

  芝兰玉树,朗月入怀。

  这是这位俊逸公子在太白楼出现在自己眼前时对他的第一印象。

  那出众的模样和独特的气质,几乎便让他鹤立鸡群,很难不引起人的注意,他与逸仙一般,都是这世间难得一见的奇男子。只能说他身上所有的气息是与谪仙逸仙不一样的风雅气韵,可谓各有千秋。若说逸仙是虚怀若谷,那他就是胸有丘壑,而逸仙修的是浮华处心境渐渐沉静,可他却是属于平静处顿掀波澜之人。

  这大概就是他与逸仙最大的不同,因为他的人生注定平地波澜,非同一般!

  不同一般的人生,因着他有一段非同一般的来历身世。

  伏羲八卦,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风,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乾为天,天行刚健,自强不息,择善固执。

  除了我和阿姐,父亲大人授业弟子之名具从八卦之象演化而来,而那时候我也只做此想,并未察觉其中深意,如今想来,其实这些名中,已经暗合了各师兄弟们的身世来历以及未来命途走向了。

  而到现在我才算真正明白乾天师兄名中所示批注:乾为天,属金六龙,御天之卦,广大包容之象。这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命格,所以不是谁都能以此两字为名的!

  那时候的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知道他是父亲大人授业弟子之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那时候他待人便十分谦逊有礼,对于比他年纪小的师兄弟妹们也会多加照拂,而我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师妹,大概也是最让他操心和照拂有嘉的一个了。

  那时候我就发现了,乾天师兄待我极好,那是与其他同门师兄弟们不同的好,而我也很喜欢粘着师兄问这问那,以致于阿娘时常拿我和乾天师兄打趣,只是当时我还年幼只道寻常,分不清楚那种好究竟代表着什么,所以肆无忌惮的挥霍着那种好,以至于毫无责任心的轻易便将承诺许下

  玄远叶家之人最重然诺,一旦许下承诺必当履行,生死无悔!

  一念至此,我的愧疚之心便油然而生,即便那只是幼时孩童之间的约定,可因为彼此身份的特殊,即便当时的我并未曾深刻理解这其中的含义,可那样的承诺,几乎便已经算是定盟了!

  而在知道他真实身份后的今日,我才知道自己当年犯下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以至于这个错误因果的种子在今日开花,可这未必就是一朵令所有人都赏心悦目的花朵,因为它一开始就错了,到了现在也只会是错上加错!

  乾天师兄,他是前晋皇室后裔,也将会是未来的洛阳之主,而我和阿姐是玄远叶家和洛阳宫家之子,一对不在两家家族中人祝福之下的情侣结合,诞育出了一对命运之外的孩子,可当时这两个孩子还不知道,承载着两家血脉也就代表着需要同时承载两家所延续下来的宿命与责任!

  也是因为当年的那场灭门惨祸,我则走失流落在外,而阿姐除了要独自面对失去家园和亲人的伤痛外,还得撑持起整个摇摇欲坠的玄远叶家,更需要承担起叶家与宫家两家所延续下来的宿命与责任,可想而知,她肩上的担子会有多重,而我终究还是什么都无法为她做到!

  看着眼前这位端坐于琴案后的俊逸公子,有种恍若隔世之感,我们两许久都未再说一句话,只有琴案上的博山炉中升腾起袅袅香烟在半空中如长袖飘舞,轻盈升腾着,最后也完全溶于这广阔天地间,消失不见

  “乾天师兄”

  最后,还是我开口打破了这场略显持久的沉默。

  闻言,他那英气的剑眉有了细微的蹙动,却依旧没有开口,仿佛是在克制着自己内心汹涌的波动。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亲口承认自己的身份。

  既然已经不再纠结与自己到底是高辰还是叶晨的身份了,那么自然,也无需在这个人跟前刻意去隐瞒什么了,因为从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即便想要隐瞒也根本瞒不住

  我轻轻深吸了口气,旋即继续唤了一声,道:

  “睿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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