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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风义沦替(6)

  京城北门十里亭,常译告别前来相送的武安侯常贺,带着常寿与四名亲兵轻车简从离去。

  常贺望着他的背影,心底无限嘘唏,若是当年那人还在,少年的路未必会如此坎坷,且不说轻车怒马锦衣玉食,肯定也不需要为了一个四品武职而背井离乡,饱受官场压榨。他很明白杨怀义的打算,在圣面前极力推荐常译,一方面是向贵妃娘娘示好,另一方面可以牢牢抓住这少年悍将的心,让他死心塌地效力。可惜圣避忌外戚,纵然宠幸自家妹子,却也并不对武安侯府另眼相看,朝大事仍旧信重丞相等一派旧臣。自己无法为常译谋个清闲的差事,只得尽早为他请封世子。家老妻对此却是不满,她与幼子感情深厚,一心想立幼子为世子,故而与长子更不亲近,对自己也是多有颐指气使。毕竟对她有愧,只得多番忍让,待长子在朝堂根基立稳,自己也能松一口气了。

  “老爷,世子已经走远了,我们回府吧。”常贺的常随陆山见自家世子已经不见人影,老爷却仍久立在道旁,出言请示道。

  常贺闻言看他一眼,当年的侍童如今和自己一样逐渐老迈,多年前的密辛却仍然只有自己一个人知晓。心底叹了一口气,点点头由陆山扶着撩袍了马车。待得坐稳,马车缓缓朝着京城驶去。

  入了城门,人声嘈杂,马车忽地停了下来。常贺问是出了何事,陆山道是二少爷来了。撩开车帘,见幼子与一年纪相仿的少年正站在马车前面,少年与幼子朝自己躬身作礼,常贺点点头问:“你这是往哪里去?”

  常敬躬身行礼:“回禀父亲,我一早听说大哥要远行,故而与先生告了假,想要送大哥一程。”

  “不必了,你大哥一早便已离京,你回国子监去吧。”

  “这么早?”常敬吃惊地看看天色:“我是等娘晨起请安时方才得知大哥要离京的事,大哥出京要经过国子监,怎的竟错过了?”

  “他昨日禀了你娘今日离京的事,公事为重,晨起走得早。”

  “唉,我原以为等大哥向娘辞行后必定会在国子监与我相遇,我们兄弟能好好话别,没成想大哥竟走得这样急。”常敬惋惜地道。

  “你有这份心行了,早些回去读书吧。”

  “是!”常敬弯腰道,听见常贺吩咐陆山赶车,往道旁退了几步,大声道:“儿子恭送父亲!”

  一旁的少年正是郭言,去岁因晋山先生遭圣申斥,后又遣其往青州教化边民,半途晋山先生染病身故,郭言便走了贵妃常昭的路子进入国子监求学。因其温有礼又刻意接近常敬,故而两人很快结为知交,素日常常同进同出。

  见此情景郭言叹服道:“我常听人夸赞子明兄明理纯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郭兄谬赞了”常敬笑道:“父母对吾有生养之恩,当然应该侍之恭顺,郭兄家风淳朴子明也是有所耳闻。”

  “哈哈”郭言闻言拱手:“我们不互相恭维了,且回国子监吧。”

  “请!”

  “请!”

  两位少年身穿国子监学子素色袍服,长身玉立一表人才,同走于人来人往的街市甚是养眼,引得一旁的许多少妇女郎驻足打量。一间雅致的茶楼,窗前一名粉衣妙龄女子扬手唤同屋女子道:“表姐快来看,两个俏郎君呢!”静坐品茶的黄衫女子,国舅靳至之靳玉华前打量一番道:“个子矮些的是武安侯府二少爷,高些的是桂花郭家大郎。”

  “你说是昭贵妃的侄子和那个死命巴结昭贵妃的郭家?”粉衣女子面露不屑。

  “公主可别小瞧他们,现在皇甚是看重武安侯世子常译,听说才擢升他做了青州总兵,我爹说年轻一辈常译可算是数一数二呢。”黄衫女子缓缓道。这粉衫女子是当今皇的掌明珠七公主,皇后靳氏所出。名敏柔,年仅十四岁,娇俏可人深得皇宠爱,平素骄横喜好美男,出宫寻花已是轻车熟路。听说国舅推崇常译,不满地说:“嘁,再如何也是我方家的臣下,他常译再能干能得我太子哥哥?”

  “那是,”靳玉华掩嘴道:“太子殿下可是国之储君,当然不是区区武安侯世子可以拟的。我爹只是觉得那常译堪为国之栋梁罢了,不过······“

  “不过什么?”敏柔公主问道。

  “不过常家毕竟是昭贵妃一系。”

  敏柔公主瞬间明白了靳玉华的意思,如今虽然自己大哥做了太子,可宫里几位成年皇子各有其支持者。父皇又宠信昭贵妃,对她所出四皇子也是分外喜爱。所以其实四皇子外家人才越多,对自己胞兄的威胁便越大,故而抛却心底的几分旖旎心思,专注地寻找其他乐子去了。

  常译与武安侯分别后马不停蹄赶往青州。披星戴月历时半月,终于到达青州虎翼军驻地。这个地方地势虽然平缓,但因为气候苦寒植被低矮,不同于南边花红柳绿,此时仍是苍茫茫枯草一片。虎翼军为朝廷直属军队,负责青州一线防守,去岁北狄轻易破关而入,常译觉得很有必要再行练兵。在得到杨怀义命他戍边布防的指令后,首先便来了这里。

  还未进大营,里边传出的喧嚣之声便让常译皱了眉头。进兵营时见值守的军士正聚在大门后赌钱,对前来众人视如不见,面色冷凝大声道:“掌刑军士何在?”

  “属下在!”身后四名亲兵声音整齐划一,常寿亦是肃然直立。

  “来呀,将营前擅离职守之人捆了,传令所有人到校场听令!”常译下令。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起了赌钱的四人,还没来得及告饶,便被常译亲兵用绳子捆了,托拽着往营行去。

  这边有人禀报了正在营饮酒的副将蒋开德,掷下酒杯,蒋开德豹眼圆睁:“哪个不开眼的敢来老子地盘撒野,拿我的披挂来,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吃了雄心豹子胆的。”胡乱将武将袍服披在身,拖起长刀便往校场赶。

  常译静立在校场点兵台,冷脸看营兵士拖拖沓沓慢慢聚拢。其后一人身披副将袍服,手执长刀,带着五六个校尉模样的人刨开人群走到前面,略一打量地跪着的四人,副将几步登点兵台,大声道:“你是何人?敢来我虎翼军捆人。”常译不言,常寿举起青州总兵字样令牌在副将眼前一晃,喝道:“新任常总兵到此,传你们管事的来。”

  听说是总兵前来,跪下的几人面如死灰,站着的众人立时噤声,兵士不自觉地列队站好,不再是先前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副将见常译神色不似作伪,单膝跪道:“末将蒋开德,暂管营事务,不知总兵到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心底腹诽,年后倒是有书下达说是青州总兵要来任,料想也是三月底的事了,谁知这才出了正月人来了军营,那帮兔崽子赌钱还被抓个正着。新官任三把火,看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了。

  “蒋副将?”常译出声。

  “末将在。”蒋开德道。

  “本将初次前来,想请你背一遍军士值守的军规。”常译轻描淡写地说。

  “这······”

  “怎么,你不知晓吗?你来背。”常译指向跪在台下的一个兵士:“大声点!”

  那兵士自知晓常译身份后心如死灰,现被指名,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嗫喏道:“凡值守者,不得饮酒赌钱,擅离职守,违者杖八十,再犯者立斩不赦······”

  “停!”常译喝停军士,扫视一眼台下众人,吩咐亲兵道:“行刑吧。”

  亲兵得令,当着营军士的面,噼噼啪啪打将开来。下手稳准毫不留情,四人很快被打得血肉模糊,待得行刑结束,均是面如金纸气息奄奄,看得场众人心惊胆战。吩咐将人抬去医帐诊治,常译令蒋开德立即着手准备,明日一早要巡营检兵。

  蒋开德不敢违令,当先引着常译回帅帐休息,吩咐军士送来洗漱等物,回到校场组织军士操练,入夜方停。回到帐,亲兵端来热好的酒菜,蒋开德边吃边和心腹的校尉抱怨:“他娘的真是边一句话,下边累死人。”

  校尉甩甩酸疼的胳膊,贼眉鼠眼地道:“别说这久了不练练还真的挺累,这小白脸不过走个过场,待不了几日得回家找娘······”

  “你个狗日的尽会乱说。”蒋开德笑骂:“来来,喝酒,累死老子了。”

  两人这些年见惯了来军营镀金的权贵子弟,都道常译不过是来走个过场好向边交差,饮酒说笑到半夜方才睡下。刚眯眼一会儿,起身的号角声便响了起来,一声一声直逼耳膜,蒋开德嘟咙道:“哪个龟儿子,吹个毬······”翻个身继续好睡。一忽儿突然记起今日常译要巡营检兵,猛地惊醒过来,唤醒校尉,两人飞快地穿了甲胄往校场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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