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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章 曲终人散

  凝子从飞行队机务修理所出来时,寺教次郎叫来飞行队的军官候在外面,焦急万分。

  寺教把东洋刀使劲在地上杵着,骂骂咧咧的,一个劲回头冲着修理所门口站着的启络骂着:“支那,支那”

  望着凝子目不斜视的端直走远,启络回去收拾了工具便在营房沉沉的睡去

  一条红磷龙拖拽着自己遨游在云霄中,飘忽不定,俯视华夏大地千疮百孔,中队,奋勇杀敌,顽强抵抗,至死不渝。

  戎马倥偬,沙场含笑,半空见到冷禾凝子,她一直在呼唤自己,却无力去寻她

  “好一场大梦,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启络醒来时天微微亮,躺在床上又酝酿了一阵,便起床晨练去了。

  晨跑到街头,见“三江军”的海军痞,伶仃大醉的才从烟花巷出来,正在街边搀扶着呕吐,但凡路过的人看他们一眼,都会被他们追上去,踢上几脚,打上几锤。

  对于这些伪军,尤其是宪兵和“三江军”,老百姓是恨之入骨,他们的恶行也不比日本人少。

  启络自幼习惯了不看热闹,即使身边正在枪杀义勇军,他也会平静的走过去,喜怒不形于色,因此在伪军中,没有哪个日本军官顾问能看出来他的立场。

  像这种不偏不倚,近乎中庸之道的技术性机械师,日军内尚且尊重。

  晨跑罢,穿好礼服,照例到“三江军”文书机要部,给父亲请安,这是沿袭的家族规矩。

  在满洲国是看不到日军战败的消息的,实际上此时发生在齐鲁大地的一场大规模惨烈战斗正悄然发生,史称台儿庄大捷。

  1938年3月起中队和侵华日军激战一个多月,投入军队约二十九万伤亡五万余,日军参战约五万伤亡二万余。

  战事百余,其中可歌可泣的民族精神数不胜数。

  但凡举一例:抗日民族英雄张自忠带领五十九军与敌鏖战七昼夜,粉碎日军向台儿庄前线增援的战略企图,将日军号称“铁军”的板垣师团击溃,保证了台儿庄大战的胜利。

  此战,军魂忠烈,无名英雄不计其数,他们的牺牲唤来了民族抗战的信心,鼓舞了士气,打击了日军侵略者的嚣张气焰。

  身在伪满洲国的启络,对此一无所知,不知道他那深藏在内心的抵御侵略者的心,何时才能爆发?

  他却依然为这些侵略者修着飞机大炮,只因为他是一个传统的孝子。

  他依然为冷禾凝子精心修理着不断送来的“精密仪器”,有些人曾说那是用于生化战的仪器,启络并不在意,他只管做好自己的机械维修。

  断断续续的一年时间里,他和凝子的交往迅速的升温,两人开始出入一些中式茶坊和日式料理店。

  他们开始相约晨练,起初只是慢跑,后来开始一起在江上游泳。

  凝子邀请他参加一些舞会,启络邀请她参加一些满族的仪式。

  启络开始教她李清照的词,凝子为他讲述着日本的传说。

  凝子送了一套袴はかま(男士和服),启络送给她一支衔红双凤玉簪。

  又一次在哈尔滨街头,启络主动牵着她的手,她顿时心中涟漪泛起少女心

  秋尽入冬,东北的初冬大雪纷飞,军队营房往往都是围炉酒话,热闹非常,他们似乎在安逸之中忘记了耻辱。

  而东北义勇军却面临着进入寒冬,食不果腹的绝境,许多义勇军冻死冻伤,走投无路,在伪满军c日军的不断围剿下,不得不进入苏联坚持抗战。

  同时1940年东北抗日联军杨靖宇将军血战杀至孤身一人,尚与敌军周旋数日,最后在吉林濛江战死,死后日军解剖发现他胃里全是草根树皮

  这一年杨靖宇将军牺牲时三十五岁。启络二十八岁,他却对此一无所知,不知道他算是活得明白,还是活的不明白?

  正如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说的——halet:t一 be, 一r n一t t一 be一 that is the esti一n:(哈姆雷特:生存或毁灭,这是个问题:是否应默默的忍受坎坷命运之无情打击,还是应与深如大海之无涯苦难奋然为敌,并将其克服。此二抉择,究竟是哪个较崇高)

  这一日,外面飘着雪,闲来无事,启络思绪不宁,晨练时总会听到百姓的窃窃私语,说革命军的好,他总觉得自己现在陷入了孤岛,根本不知道中华民族在发生着什么,这令他很懊恼。

  正这时,冷禾凝子来了,已然是军旅装束,她披着一个长呢子军大衣,红唇依然是那记忆中的红。

  到了上尉启络的营房,二人相视许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满脑子都是那次的深吻。

  可是谁又知道呢,一个女军官会这么轻易爱上一个伪军官吗?

  凝子从怀中掏出一个铁盒:“猜猜?”

  启络去倒开水,边摇头。

  凝子展开盒子:“巧克力。”

  启络总是听说这种西方的“糕点”,却从来没见过,显然他宠辱不惊的性格,表现的很平淡。

  凝子很失望,呆在那里,这个冷峻的女军官在军国主义的日本还有一丝丝温情,难道就这样灭了?

  启络把热腾腾的茶杯子放在她手边的简易桌子上,杯子里缭绕升腾的水雾,捂住她的白手套。

  启络慢慢的从她托着的小盒子里,小心翼翼的取出一枚巧克力,剥开锡箔纸,缓缓的喂到她的嘴里

  这次军国的凝子那一丝丝温情不但没有灭,反而在咀嚼中不断的升腾起来,那颗冰冷的心被眼前的男子一个小小的举动融化了。

  凝子原本在京都大学就是一个文学系的进步女生,此刻,她心中c梦中的男子终于到了,是他,她能确信,是他,他就像那山间的青松,自己就是那宿在松上的百灵。

  她克制不住自己,一头钻入他的怀里,紧紧的抱住他,不需要说太多,人之灵气,自有根源:

  无奈期年空妍,空对流水高山。

  鸟筑苍松之上,龙游百溪之川。

  怎知他年故人,多少凡尘变幻。

  倘能揽桥入霄,当此相识无憾。

  准确的说成年后的启络,根本没有碰过同龄女人一个指头,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说了句蹩脚的日语:“私はあなたが好きです(我喜欢你)。”

  凝子头向上扬,柔情似水,和他接吻,这次不是突然而来的,也不是偶然,是积蓄已久的。

  肉肉柔柔,红唇翻覆,蠕蠕探探,深情一吻。

  良久,二人舒缓了激情,启络帮她解了披肩,二人对坐,默默无语,他给她端过来水温合适的温开水。

  她看着他唇上的红印,又噗嗤一笑:“陪我江上划船,好吗?”

  启络点点头:“那就去后稷山吧,你知道后稷吗?”

  凝子点了点头,娇柔说道:“可是,我,还是更愿意听你给我讲一遍,因为这是个中国的古老故事。”

  后稷山曾经是春秋时燕的边境,在这里燕国曾和古夷狄发生过惨烈的战斗。

  一路大雪纷飞,沿途草木皆已凋敝,唯独后稷山郁郁葱葱不见霜色。

  远近百姓都知道,这是“英魂敌忾,不即湮灭,千载之下,勃然犹存”。

  这种古战场的景致和精神感染着来此的每一个人。

  启络叹道:“好一番军魂犹存。稷峰叠翠c姑射晴岚!”

  身侧的凝子已然肃穆,疑问:“启络君,什么是姑射晴岚?”

  启络回想了一下,笑道:“这‘姑射’是传说中的神仙,她冰肌如玉,修道成仙后驾鹤而去。庄子《逍遥游》中有:‘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

  凝子依然疑问的眼神,告诉了启络,她不太懂中华的文言文。

  但她还是感受到一些东西,此地的风貌和神仙传说,不由令她心驰神往。

  他们走到后稷山的一处江上,发现已经结冰,但有些水面尚可,便寻了一只船,泛舟江上。

  凝子给他教授了许多的日语,启络给她教了许多的诗词。

  忽而闻听隔岸有哀凄的二胡声,二人好奇便去查探,见是一个双目失明,腿残疾的老人,启络鞠了一躬,把身上的钱都给了他。

  准备离开时,那老头笑道:“你是中国人吧?”

  启络没有回答他。

  老头仍笑:“哼哼,你旁边那个是个日本人吧?”

  启络想着老头要讽刺,便拉着凝子就走。

  凝子显得有些冷峻,站定听他说些什么。

  老头摇了摇头:“为虎作伥。把你的钱拿走。我嫌脏。”

  凝子有些微怒:“東アジア共栄,私たちは間違っていますか。(东亚共荣,我们是错误的吗?)”

  老头紧锁眉:“滚犊子吧,别跟我说这些屁话,你知道我是从哪出来的吗,从你们的加茂部队(731部队)出来的!”

  凝子似乎不太清楚731部队是日本关东军以中国人c朝鲜人c联军战俘进行生物细菌武器和化学武器试验的一支惨绝人寰,令人发指的部队。

  她不以为然,一声冷笑:“请你放尊重一点。”

  老头道:“尊重,我来给讲讲,你们那支部队的尊重!石井四郎你总该认识吧?”

  凝子充满尊重:“那是我们的防疫中将。”

  老头浑身颤抖:“好,那就讲讲你们的中将!”

  接着他就把一系列残忍的人试验和自身的亲身经历一一道来。

  起初,启络并不太相信,当老头声泪俱下,几乎昏厥,惊恐中带着无限的愤怒,愤怒中带着无限的绝望,还有一件件根本听不下去的兽行,令启络彻底的打开了积蓄在内心已久的反日情绪。

  凝子在陆军情报所供职,对于这些机密她也是一概不知,如今老头说了这么多,她仍然是将信将疑。

  天色渐渐暗了,老头可能是衣衫太单薄,有些冻僵了,他边哭泣着边默默的沿着江岸上游,去了。

  见他走远,凝子挽住启络的胳膊。

  他下意识的把她的手甩开,旋即又意识到自己做的冒失,但此时此刻的他的心理负担绝对是无与伦比的。

  凝子显然也受了影响,二人划船游玩的兴致也都全部消散,在船上默默的不说话。

  当到了江对岸,沿着江准备离开的时候,启络向江对岸回望那个老头消失的方向。

  不经意之间,在江上又听到了一首凄美哀怨的二胡独奏取,莫不是阿炳的《二泉》?

  沿着似哭诉的回声,遥望见一个人影点点,那位便应该是方才的老者。

  凝子站在启络身后,也听着,曲到收尾渐渐平缓,忽然,但见那老者“噗通”一声跳进大江之中

  真个是:

  雷尊殿上说因果,

  丝竹管里小山歌。

  正一小道柔梵音,

  陈思王谱清和酌。

  心窍痰迷瘾君子,

  失明多舛路坎坷。

  风卷荣枯离弦弓,

  霖沥沉浸青衫破。

  遍周远闻催人泪,

  绕指柔来换把折。

  二泉映月悲同辉,

  妙音纯青舒顿挫。

  子期会意若哀鸿,

  乱世起伏过江客。

  苍劲绝伦终幽静,

  听罢曲终人散了。

  注:早年阿炳流落江湖卖艺时自创的二胡叫做《二泉》。解放后在音乐学院的杨荫浏的帮助下改为《二泉映月》。请周知。下章更加精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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