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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大奸似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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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郗超看着殷涓离去的背影,心中止不住的冷笑。

  转过头来,他便问父亲郗愔:“儿子听说参劾谢泉一事,全系此人在背后作怪,父亲能否将实情告知?”。

  郗愔有些奇怪,好不容易把长子郗超盼了回来,怎么才一照面便着急问起这个?难道他不知道朝廷已经大军压境,在徐兖边界伺机蠢蠢欲动?

  “超儿,参劾谢泉事出有因,要怪,多半怪为父思虑不周,逞一时之气。为父看,为今之计,首在拿出个什么样的办法渡过眼前这场危机”,思忖片刻后郗愔说道。

  “症结不明,何来解决的办法?”,郗超当即便问。

  “也是”,郗愔答道,“都怪为父当日听信了小人谗言,做出些糊涂事。不过,为父还是要说,是朝廷有错在先,桓温老贼和谢朗小儿欺人太甚,什么更化改制,摆明要把郗家从徐兖连根拔除嘛!”。

  郗超看父亲仍在牛角尖中,不免对父亲的心胸眼界有些鄙夷,好生盘算起措辞,道:“父亲,朝廷推行更化改制,意在富国强军,进而北复中原,并非专门针对我郗家。试问,桓温仍为荆州刺史否?王述仍为扬州刺史否?那庾家,又是否还在刺史广州?大势浩浩荡荡,只要有益于社稷,谁也不能阻挡!”。

  这一番话郗愔并不信服,当即反驳道:“想那桓温已为大司马大将军,进台阁首辅,自然用不着困守荆州一地,超儿是否看走了眼,满心以为他桓家和谢家为一心向善的菩萨?”。

  郗愔明显偏见甚深,而这些偏见绝非在一两日内得以形成,郗超知道一时半会可能难以说服父亲,索性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从来不是一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沉吟片刻后便换了一副神情对郗愔说道:“父亲大人,儿子知你心中忧虑为何,别的暂且不提,眼下事已至此,父亲又欲如何保全郗家?”。

  “保全?!”,郗愔紧咬牙关,一双眸子转瞬间似要喷出火来,决然道:“那要看朝廷究竟如何打算,实在闹得收不了场,为父不惮联合你叔父,不惜尽起青幽徐兖之兵,索性闹它个天翻地覆!”。

  “然后呢?”,郗超不为父亲激愤之言所动,淡然问道。

  “哪里有什么然后!”,郗愔答道,“正如当年的王敦、苏峻辈一样兵发建康,不是国贼死,便是为父亡!”。

  “敢问父亲,徐兖之兵,较之秦军如何?”,郗超再问。

  “秦军?”,郗愔愣了一愣,似被儿子问得有些醒悟,自语道,“秦军东拒强燕,南侵大晋,自打有秦国名号以来,少有大败”。

  “即便如此,盘踞在关中不下十万秦军主力,皆被桓家和谢家数战破之,现征东将军桓豁、骁骑将军谢玄等人已在徐兖周边枕戈待旦,徐州大军能否出得了京口大门还得两说,父亲以为呢?”,郗超沉声问。

  郗愔听罢闷头不语,显得有些犹豫起来。

  见父亲有所动摇,郗超不失时机地从衣襟中取出一卷绢帛,双手恭恭敬敬递给郗愔,道:“此为桓公给父亲的亲笔书信,父亲大人不妨一阅”。

  出于潜在的意识,郗愔对儿子手上的那卷绢帛有种本能的抵触,用狐疑的眼光盯着郗超看了许久,最终颓然一叹,伸手接过绢帛道:“势不由人,不料老夫今日会陷入如此困顿绝境!”。

  郗超默不作声,眼瞅父亲叹完,又展开绢帛仔细看了起来,这时他才稍稍放心下来。

  少顷,郗愔几眼将桓温的书信览完,内心有如惊天波澜久久不能平息。

  桓温在书信中的措辞分外谦逊,以追忆桓郗两家上一辈的渊源开篇,又明言两家这一辈的隔阂,没有半句虚伪做作之词,并在末尾指明两家眼前的隔阂只因小人从中挑拨,欲借两家纷争报得门第私仇。

  这话都不用再细说,桓温明显把今日郗家面临的困顿归咎于殷涓等人的从中挑拨,也算给了郗愔一个回头的借口。它日如果还有彼此得见的那一天,两人之间好歹有了一张遮羞的薄纸。

  信中还说,如果两家能彻底放下彼此成见,他将以台阁首辅的身份,举荐郗愔、郗昙两兄弟州牧之任,并郗检等郗家子侄将来也会视情擢拨重用。

  “这桓温,果真有此容人的雅量?”,郗愔开始有些动摇。

  “父亲不见儿子如今境况?”,郗超反问道。

  “是呀,堂堂羽林中郎将,天子近臣,宫掖显要之职”,郗愔答,“检儿更是不错,已为从三品的中书侍郎”。

  郗超趁热打铁,继续追问:“那么,同样参与了上疏弹劾谢泉一事,广州刺史庾蕴今居何位?”。

  “正三品京兆尹,如果将来果真迁都长安的话,也是个显要的执掌”,郗愔回道。

  “难得朝野就更化改制达成共识,此即为大势,谁人也无法阻挡”,郗超再劝道,“父亲,南渡建康几十年了,大晋的天下即将要大变,万不可画地为牢,困守一方谋一己之私”。

  郗愔有些不高兴,驳斥道:“什么叫困守一方谋一己之私?超儿,难道为父在你眼中竟是如此不堪么?”。

  “那倒不是”,郗超笑了笑,道,“想我郗家在祖父手上声名鹊起,最难得的便是那份忠诚体国的好名声,祖父在世时曾对父亲多有称赞,父亲的心胸和见识,自然胜过儿子多矣!”。

  尽管这话郗超说得言不由衷,不过做父亲的郗愔听了去,心里头却分外的高兴。

  开怀大笑两声,仿佛笼罩在徐兖头顶上阴霾在一瞬间烟消云散,随后郗愔谓儿子郗超道:“说起来为父与桓温也算旧识,好吧,既然大势不可违,总得有取有舍,为父就在京口静候朝廷诏书”。

  谈笑之间乾坤定,有了郗愔这句话,朝廷心忧多时的徐兖祸患终告消弭。

  大事毕,无论郗愔还是郗超,心里头都彻底放下一个大大的包袱。

  郗愔还有心留儿子在京口小住几日,但郗超不愿再行耽搁,只道来日方长,将来少不了一家子团聚的时候,竟只在刺史府上匆匆用过一顿午饭,紧接着依旧只身打马返回建康。

  次日一大早郗超便在府邸求见了桓温,向他详述了此次京口之行的经过。

  桓温听罢大喜,当即面赞郗超办事利索,然后好一番温言嘉勉。

  郗超仅仅淡然一笑,显然没把这些放在心上。

  等桓温说完,郗超正容相问道:“明公,徐兖既平,刺史州郡的大族不复存在,下一步棋准备如何落子,明公可有考虑?”。

  桓温并不忙于作答,别有深意地看了郗超一眼说道:“景兴还是昔日那个景兴呀!换了别人,既已博得羽林中郎将的前程,必不肯多嘴当着老夫的面问起此事,可见景兴仍在处处替老夫打算”。

  “在下寄满腔抱负于明公,自然要设身处地替明公着想”。

  这话要换了别人说出来,多半为溜须拍马的意思,但从郗超口中说出来,却显得自自然然又理所当然。

  桓温好一阵感慨,良久歉然道:“自景兴出任羽林中郎将始,不见你勤与荆州互通消息,老夫说句实话,未尝不曾心疑过你,今日方知你本色依旧不改,却显得老夫多疑了!”。

  “明公哪里话!”,郗超忙道,“能与在下推心置腹说这些,足见明公的气度”。

  桓温一笑,不再言语,他知道郗超主动留下来肯定还有话要说。

  “明公,如果我所料不错,接下来朝廷应该重划州郡,再议迁都了,中枢强势的局面隐然已现”,停没片刻,郗超接着说道。

  “正是”,桓温答道,“这也是你我生平夙愿,如今呐,眼瞅就要得以实现!”。

  一瞬间,郗超的脸上虽然依旧不动声色,但内心的澎湃激昂半点不亚于桓温。不过,一直横亘在心头的隐忧立时将他拉回现实,让他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日思一进,以明公的英明神武,区区台阁首辅必定不是最终归宿,方镇大族剪灭,中枢可称之为掣肘者,唯有谢家”。

  桓温估计郗超要说的就是这个,微闭起双目默然片刻,看上去在深思郗超方才所言。

  良久,他双眼骤然睁开道:“苻坚还未彻底荡灭,更有强燕未除,凉、代等鼠辈为王,眼下,还不到时候呀!”。

  “也是”,郗超道,“褚家、刘家、太原王家,甚至江左大族,这些高门皆与谢家休戚与共,且谢家在中军当中树大根深,若要急切动之,难免伤及国本”。

  桓温对郗超的这番话颇以为然,道:“这还是其一。至于动不动谢家,景兴呀,老夫说句心里话,谢朗这个人至少在眼前算得上一份难得的助力。要是没有他,想来老夫可能至今仍在荆州窝着”。

  郗超何等聪明的人,哪能看不出来?

  说起来,如今盘踞在大晋中枢的褚家、刘家、太原王家等各门各族,也只有谢兵部这个人能牵动和协调诸家的态度。

  至于尚书令、台阁次辅褚歆也好,还是中书令刘琰也罢,甚至吏部尚书王述,这些人长久以来在内心深处是极为忌惮桓温坐大的。

  “谢兵部这个人的地位何其微妙,一时恐怕无人能代替!”,郗超最终叹道。

  “是啊!”,桓温深吸一口气后道,“老夫始终丢不掉对此子的戒心,但从此子历来的所作所为看,他却对老夫毫不提防,难道我们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桓谢两家渊源不浅,老夫也希望能够善始善终”。

  “大奸似忠,多加防备总不会有错”,郗超道。</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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