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回 悲莫悲兮生别离
p> 从半年前帝陵竣工开始，青洛就发现轩辕晚晴在给他下毒。
有时是一碗汤，有时是一壶酒，有时是奇异的熏香。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些在他眼前发生，听之任之，也从不许御医请脉。
如果让他死，是她的愿望，那简直再容易不过。
可明司一次偶然的提醒，让他想起了从伏龙手中得到的假死药。
“皇上近来失眠吗？”
“还好。”
“此香名叫迷心醉，传说是以西昆仑上生长的玉红草为引制成，安神助眠功效奇特，可谓珍贵至极。”
“哦？原来这不是龙涎香”
“气味非常接近，但效用却是天差地别。迷心醉虽因玉红草的稀有而珍贵，但切不可常用致使产生依赖。需知人若贪其安逸，则有一醉不醒之忧。”
“会死吗？”
“会。”
“可有解？”
“有，天雨曼陀罗。”
“”
“术法高深的医者会用它制成‘假死药’。”
“吃下去就会将毒性相抵消吗？”
“不，这是置诸死地而后生的解法。”
“怎讲？”
“一般服用假死药后，或持续龟息三到七天，或从此一睡不醒；而玉红草能延缓天雨曼陀罗的效力，加长龟息时间至十天半月，抵消毒性，化解死亡的危机。”
青洛不禁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轩辕晚晴本要置他于死地的毒药，却在某种程度上成了助他离宫的动力。
他吩咐梁振送信给伏龙后，便日日勤勉于政务，并准备好两封“遗诏”。
这晚与南夔使节宴饮罢，青洛微醺着回到未央宫。轩辕晚晴并未就寝，条案上摆着一排凝碧珠，手边的一摞奏章已批阅了十之七八。
青洛倚门注视她，半真半假地笑问：“你可是要做女皇帝？”
轩辕晚晴抬头，既不惊讶也不惶恐，反问：“怎么，臣妾做不得么？”
青洛微笑：“当然做得，明天朕便写下禅让的诏书。”
轩辕晚晴也笑起来，斟了一盏茶奉过去：“皇上快喝杯茶醒醒酒吧。”
青洛接过茶盏，并不急着喝，而是闲话道：“思南是越来越有出息了，中午朕教他说的几句话，晚宴时背得一字不漏c毫不怯阵，可见墨白也的确是个好师父。”
轩辕晚晴柔声道：“薛王已经照看太子两年，太子有样学样，自然错不得的。”
青洛呼出口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啊，见今日情状，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
轩辕晚晴暗忖他话中的意味：“皇上说得好像要远行一样。”
青洛立刻道：“不是才定下温泉行宫的事宜吗，还是皇后建议朕的。”
“是啊”轩辕晚晴垂眸，声音听不出喜怒，“臣妾这两日便为皇上逐一安排。”
青洛唇角微扬，语气中隐含期待：“皇后真的不改变心意c与朕同行吗？”
轩辕晚晴沉默须臾，含笑望住他的双眸：“臣妾在宫中等待皇上归来。”
如果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温存，一定会再多说些旧日恩爱之语。
如果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凝眸，一定会藏住笑容下苦涩的泪光。
如果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牵绊，一定会用尽全力记住你的样貌。
如果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一定会许你下世来生
承昭七年冬至，皇帝驾崩于温泉行宫，举国齐哀，蓝白黑三色纱幔在整个云胭帝国随风飘扬，众亲贵大臣着素服轮流进宫哭丧。
繁冗沉重的丧服划过地面，一阵阵“嘶沙”之声叫人莫名凄凉。
薛墨白神情深沉悲痛，领着茫然的思南和若涵进殿焚香奠酒。
轩辕晚晴面色惨白，跪在陪灵的最前端，几次都摇摇欲倒，可她看着哭得死去活来的顺贵妃和良昭仪，再摸摸自己的脸，竟是没有一滴眼泪。
思南小脸绷得紧紧的，一瞬不瞬地盯着灵位，不言不语。若涵哭叫了几声“哥哥”，他好似也听不到。直到要遵照礼仪给陪灵者叩头，思南才拉下若涵，一起跪在轩辕晚晴面前，僵硬地行礼，抬头的一刹，再也忍受不住，泪水喷涌而出。
轩辕晚晴膝行几步，抱住嘶声痛哭的思南和若涵，轻轻拍着他们的背，低声呢喃：“不哭，皇儿不哭，你们的父皇会一直看着你们，一定会一直看着你们”
无边的黑暗和铺天盖地的哭诉渐渐在耳畔淡去，交错代替的是车马辘辘。
仿佛有一个女子的身影闪过，笑说：“青洛，如果有一天你还愿意回来，我再弹琴给你听。”
晚晴晚晴！
猛然惊坐起，恍惚无力，青洛迷茫地看看自己身上的被子，掀开马车的窗帐，连绵起伏的山脉正是边缘洛城的景致。
他重新躺回去，手腕搭在昏昏沉沉的脑袋上。
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梦里他当了皇帝c娶了晚晴，可也失去了二哥c失去了云萱，甚至迷失了自己，丢掉了挚爱。
不过还好，噩梦醒了，他还在洛城。
“咦？到底醒没醒？”
车帘一挑，暖阳照射进来，青洛再一次闻声惊起，忍着沉重晕眩定睛辨认面前之人：“楚妍你是楚妍？”
天资绝色的美人灿然一笑，递给他一壶清水，转头冲着驾车的人喊：“夫君，承昭帝醒来啦！”
承昭帝青洛脑子轰隆一声，痛苦的记忆从四面八方涌来。
原来那根本不是梦！
伏龙减缓马车的行速，说：“正好，就快到了。”
青洛沙哑地问：“这是去哪儿？我龟息了多久？”
楚妍答：“十七天，我们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青洛又问：“皇宫里怎样了？”
楚妍眨眨眼：“自然是乱成一团！不过，有薛王和那位皇后在，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青洛还想开口，伏龙已截口说：“到了。”
探出马车，半山腰有一节凌空的玄石上伫立一人，白衣白发，不染纤尘。
青洛向前走了几步，讷讷不敢确认，遂试探着唤道：“柳云？”
那人回过头，笑容清浅：“好久不见了。”
青洛愣了愣，继而无声笑开，看着柳云走过来，伸出手，用力交握在一起。
“我四处寻不到你的下落，以为你死了。”
“你还没死，我怎么可能比你短命。”
“你的头发”
“与众不同吧？”
二人闲聊几句，柳云便为青洛把脉：“久病初愈c脸色发白，不过体质不错，至少还能活个十年八载，看来明司那小子费了不少心血。”
青洛道：“他的确很尽心。”
柳云问：“‘假死药’的味道如何？”
青洛笑道：“又辣又苦，非要连灌上几口浓茶不可，你下次再制此药可千万斟酌斟酌。”
柳云挑眉：“你吃的那一颗不是我制的。”
青洛心底微讶，总感觉似乎哪里不对劲，却找不到头绪，只好另起话题道：“楚妍说带我来见一个人，我真没猜中会是你。”
柳云漫不经心地一哂：“他们说带你来见的人，也并不是我。”
未等青洛询问，柳云便伸手一指。袅袅炊烟在山间的梯田处飘飘忽忽，仿佛让人闻到饭菜的香气。
青洛下意识举目凝望，只见两道倩影正围着露天灶台忙碌，其中蓝巾女子甜美可人c绿衫姑娘秀丽温和。而从小屋踱出的一袭桃粉，双眸明/慧如同夜幕星子。
青洛神色骤变，身体簌簌直颤，他犹如做梦一般朝着小屋走去，继而越走越快，最后变为疾奔。
柳云站在石上远远地看着，看那一袭桃粉惊掉了手中碗筷头扑入青洛怀中失声痛哭。
伏龙走来，跟他一并远观：“原本担心明司的药出了差错，才劳烦你跑这一趟。”
柳云淡淡道：“没关系，反正闭关也足够久了。”
伏龙又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柳云仰头眯眼望了下湛蓝的天空：“回宫去。”
“回宫？”伏龙惊异地指指小屋方向，“多少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离枷锁，你却要回去？”
柳云眼底氲开温柔的神色：“就是因为都离开了，我才要回去，她一个人一定很辛苦c很寂寞。”
伏龙怔了一怔，还要再劝，楚妍已经悄悄捏了他一把，轻轻摇头。
柳云觉察，冲他夫妻二人一笑：“别告诉青洛和云萱。”
楚妍黯然道：“有人幸福就要有人牺牲，可牺牲的代价往往要深埋黄土，否则幸福怎能长久”
伏龙看着柳云：“我们送你一程。”
驾车行到距山不远的小镇，柳云准备置办些东西再起程返回皇宫，于是三人先在一家小栈用些饭菜。
酒过三巡，忽然一匹疾驰的骏马扬起尘土，惊怕了小镇上没见过世面的住民。
只见一个信使模样的小吏跳下马来，解开身上的竹筒，取出一方长缎，三两下钉在告示榜的中央，对着围将过来的人群嚷道：“贞敏皇后殉葬！宗族主事者进县衙司奉奠仪祭拜！”
猝不及防间，柳云生生捏碎了白瓷酒盏，伏龙和楚妍也一副不能置信的错愕。
小吏嚷完，待要上马奔赴下一站，忽觉一阵风刮过，眼前登时立了一位白衣白发的男子，这男子目光空洞c举止怪异，上来便问：“你刚才说什么？”
小吏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贞贞敏皇后殉葬”
“哪个贞敏皇后？”
“还能有哪个贞敏皇后？自然是安晏世子的生母，从前的贞妃娘娘！”
“贞敏贞妃？不可能！不可能！”
小吏见这男子痴痴傻傻，再不愿与其周旋，不耐烦道：“有什么不可能？帝后情深，这可是千古佳话！去去去，别阻了爷的公干！”他翻身上马，却又喃喃自语着远去，“不过听宫里人说皇后殉葬前夜发动了一场兵变”
“柳云！柳云！”
“云先生！”
伏龙和楚妍一左一右扶住柳云，好一会儿才又听见他道：“不会她没有理由殉葬，让青洛假死离宫明明是她一手策划，她深知青洛还活着，怎么可能殉葬？不会的一定是谣传我要赶回宫去，我要去见她。”
伏龙皱眉，刚要伸手点他的睡穴，却见柳云又乍喜起来：“她一定也是假死！对！我去陵墓寻她！”话音未落，脚下已起腾挪，伏龙连跟了数步，竟没有追上。
楚妍匆匆赶来，目中含泪：“夫君，由他去吧。”
伏龙定住脚步c极目长视，柳云踪影全无。二人喟然长叹，不由在心里希望事实真如愿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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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些在他眼前发生，听之任之，也从不许御医请脉。
如果让他死，是她的愿望，那简直再容易不过。
可明司一次偶然的提醒，让他想起了从伏龙手中得到的假死药。
“皇上近来失眠吗？”
“还好。”
“此香名叫迷心醉，传说是以西昆仑上生长的玉红草为引制成，安神助眠功效奇特，可谓珍贵至极。”
“哦？原来这不是龙涎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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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死吗？”
“会。”
“可有解？”
“有，天雨曼陀罗。”
“”
“术法高深的医者会用它制成‘假死药’。”
“吃下去就会将毒性相抵消吗？”
“不，这是置诸死地而后生的解法。”
“怎讲？”
“一般服用假死药后，或持续龟息三到七天，或从此一睡不醒；而玉红草能延缓天雨曼陀罗的效力，加长龟息时间至十天半月，抵消毒性，化解死亡的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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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晚晴膝行几步，抱住嘶声痛哭的思南和若涵，轻轻拍着他们的背，低声呢喃：“不哭，皇儿不哭，你们的父皇会一直看着你们，一定会一直看着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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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到底醒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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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根本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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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洛沙哑地问：“这是去哪儿？我龟息了多久？”
楚妍答：“十七天，我们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青洛又问：“皇宫里怎样了？”
楚妍眨眨眼：“自然是乱成一团！不过，有薛王和那位皇后在，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青洛还想开口，伏龙已截口说：“到了。”
探出马车，半山腰有一节凌空的玄石上伫立一人，白衣白发，不染纤尘。
青洛向前走了几步，讷讷不敢确认，遂试探着唤道：“柳云？”
那人回过头，笑容清浅：“好久不见了。”
青洛愣了愣，继而无声笑开，看着柳云走过来，伸出手，用力交握在一起。
“我四处寻不到你的下落，以为你死了。”
“你还没死，我怎么可能比你短命。”
“你的头发”
“与众不同吧？”
二人闲聊几句，柳云便为青洛把脉：“久病初愈c脸色发白，不过体质不错，至少还能活个十年八载，看来明司那小子费了不少心血。”
青洛道：“他的确很尽心。”
柳云问：“‘假死药’的味道如何？”
青洛笑道：“又辣又苦，非要连灌上几口浓茶不可，你下次再制此药可千万斟酌斟酌。”
柳云挑眉：“你吃的那一颗不是我制的。”
青洛心底微讶，总感觉似乎哪里不对劲，却找不到头绪，只好另起话题道：“楚妍说带我来见一个人，我真没猜中会是你。”
柳云漫不经心地一哂：“他们说带你来见的人，也并不是我。”
未等青洛询问，柳云便伸手一指。袅袅炊烟在山间的梯田处飘飘忽忽，仿佛让人闻到饭菜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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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云站在石上远远地看着，看那一袭桃粉惊掉了手中碗筷头扑入青洛怀中失声痛哭。
伏龙走来，跟他一并远观：“原本担心明司的药出了差错，才劳烦你跑这一趟。”
柳云淡淡道：“没关系，反正闭关也足够久了。”
伏龙又问：“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柳云仰头眯眼望了下湛蓝的天空：“回宫去。”
“回宫？”伏龙惊异地指指小屋方向，“多少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逃离枷锁，你却要回去？”
柳云眼底氲开温柔的神色：“就是因为都离开了，我才要回去，她一个人一定很辛苦c很寂寞。”
伏龙怔了一怔，还要再劝，楚妍已经悄悄捏了他一把，轻轻摇头。
柳云觉察，冲他夫妻二人一笑：“别告诉青洛和云萱。”
楚妍黯然道：“有人幸福就要有人牺牲，可牺牲的代价往往要深埋黄土，否则幸福怎能长久”
伏龙看着柳云：“我们送你一程。”
驾车行到距山不远的小镇，柳云准备置办些东西再起程返回皇宫，于是三人先在一家小栈用些饭菜。
酒过三巡，忽然一匹疾驰的骏马扬起尘土，惊怕了小镇上没见过世面的住民。
只见一个信使模样的小吏跳下马来，解开身上的竹筒，取出一方长缎，三两下钉在告示榜的中央，对着围将过来的人群嚷道：“贞敏皇后殉葬！宗族主事者进县衙司奉奠仪祭拜！”
猝不及防间，柳云生生捏碎了白瓷酒盏，伏龙和楚妍也一副不能置信的错愕。
小吏嚷完，待要上马奔赴下一站，忽觉一阵风刮过，眼前登时立了一位白衣白发的男子，这男子目光空洞c举止怪异，上来便问：“你刚才说什么？”
小吏紧张地咽了下口水：“贞贞敏皇后殉葬”
“哪个贞敏皇后？”
“还能有哪个贞敏皇后？自然是安晏世子的生母，从前的贞妃娘娘！”
“贞敏贞妃？不可能！不可能！”
小吏见这男子痴痴傻傻，再不愿与其周旋，不耐烦道：“有什么不可能？帝后情深，这可是千古佳话！去去去，别阻了爷的公干！”他翻身上马，却又喃喃自语着远去，“不过听宫里人说皇后殉葬前夜发动了一场兵变”
“柳云！柳云！”
“云先生！”
伏龙和楚妍一左一右扶住柳云，好一会儿才又听见他道：“不会她没有理由殉葬，让青洛假死离宫明明是她一手策划，她深知青洛还活着，怎么可能殉葬？不会的一定是谣传我要赶回宫去，我要去见她。”
伏龙皱眉，刚要伸手点他的睡穴，却见柳云又乍喜起来：“她一定也是假死！对！我去陵墓寻她！”话音未落，脚下已起腾挪，伏龙连跟了数步，竟没有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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